“她说,那些人都是大云朝的子民!”云瑶这话有些负气的意味,也夹着些无奈。跟姚燕语相处了这么久,她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也似乎明白卫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

一个嗜血成性的人总是孤独的,他的心灵需要救赎。

两个人沉默下来,旁边的树影中忽然闪出一个黑衣人,近前来叩拜回道:“回郡主,山下发现一个可疑之人,看打扮好像是苗族女人。”

“苗族女人?”云瑶蹙眉,“这里怎么会有苗族人?”

夜阑忙道:“郡主,卫将军说他们的阵营里有苗族的草婆婆相助。”

“云瑾对我和姚燕语还真舍得下本钱!”云瑶默默地咬牙,“人到了何处?”

“已经接近我们的驻地了。这女人行踪诡异,我们发现的晚。”

“走!我们去会会她!”云瑶一甩斗篷,转身出了草亭子。

“郡主,那女人浑身是毒,还是不要与她接触的好。”

云瑶不屑的冷笑:“不就是个老女人么?有什么好怕的!”

“郡主,我们没有姚夫人配制的防蛊药粉…”夜阑担心的拉住了云瑶的手腕。

云瑶低头看着夜阑的手,他手心里的老茧磨着她手腕的肌肤,微微有些刺痛。夜阑看见云瑶低头,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却又忍住,反而更用力的攥住她,低声劝道:“郡主,请不要以身涉险。”

“若是让他救出陈元敬,我们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还有,姚夫人的那些书籍手稿至关重要,决不能流落到这些人的手里。”云瑶说着,手腕一转从夜阑的手掌里挣脱出来,疾步踏入大雨之中。

夜阑一挥手带着左右几个近身护卫跟了上去。

说起来杨复也算是有些才干的人,不然云瑾也不会那么倚重他。

他是算好了竹林里的锦麟卫只有几百人,自己带一千多人从一侧进攻,肯定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苗婆就可以趁虚而入。而他单独拨出去的五百人则在外围等着接应。

苗婆一旦得手,那五百人便会赶去接应,负责把王爷要的人带走。而他这边就算损失再大,只要苗婆能得手,也算是完成了使命。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准云瑶和姚燕语根本不在里面,而且在苗婆的背后还有一支最精锐的小队。

战场上,一步错,步步错。所以这一个雨夜注定是杨复的劫数。

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里,经过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拼杀之后,杨复看着仅剩的百十余人,不得决定暂时停止前进。

兵勇们早就筋疲力尽了。一听到停的信号,立刻凭着声音断定方位,举着盾牌往杨复身边靠拢,把杨复围在中间。

层层盾牌之中,雨水通过缝隙溜进来,冲刷着杨复涩痛的双眼。

“怎么里面还没有信号?那老婆子该不会觉得任务太难偷偷地溜回苗疆去了吧?”一个副将抹了一把脸,生气的说道。

“不可能。”杨复低声说道。他知道王爷攥着苗家寨子的粮食和食盐,没有这两样东西,就算她们玩蛊毒玩出七十二层花样来也没用。

“那是怎么回事儿?!”副将不满的低吼,“我们的人都杀光了!她怎么还没动静?!”

“或许踩到硬点子了。”杨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原路撤回去,等天亮再想对策。”总不能都死在这里。不过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可我们就这点人了,想回去也难。”副将担忧的说道。

杨复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悔,看来自己还是太自负了,没摸清里面的状况就贸然出击,以至于几乎全军覆没!

正犹豫之间,但见一道明绿色的星光在暗夜里闪过,照亮了这浓稠如墨的雨夜,并伴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副将惊喜的说道:“将军,那老婆子得手了!”

“不错!”杨复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那正是得手的信号弹。

“将军,他们必然乱了阵脚,我们进攻吧!”

“好!兄弟们,跟我杀出一条血路来!将来我们一同封侯拜将!”

“杀!”

“杀!”

“杀!”

百十名疲惫的兵勇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嘶吼着再次往前冲。

躲在暗处的锦麟卫首领忍不住一声轻笑:“这些蠢货!偷袭尚且不能,这会儿还敢叫唤!让你们尝尝咱家给你准备的大餐!”

说话间,竹林里开始有轻烟冒出,不过因为是雨夜,轻烟根本看不见,只有一种奇特的香味雨夜里散开,因为空气湿润的缘故,香味特别的甘冽。

“咦?什么东西这么香?”杨复的副将率先闻见,并使劲的嗅了一下。

“这香味,比十九楼里的头牌花魁身上的味道还好闻…呃…”一个色鬼使劲的嗅了几下,便觉得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了?呃…”旁边一个人惊讶的问了一句,还没等到答案也趴下了。

“这香味有问题!”杨复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声,也跟着趴在了泥里。

接下来再没任何悬念,百十口子人噗通噗通争先口后的趴了。

天已经蒙蒙亮,雨渐渐地小了下来,又变成了蒙蒙细雨。

竹楼中,夜阑的脸色阴沉如水,死死地盯着昏迷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婆子,恨不得拔刀上前在这丑婆子的身上狠狠地戳几个窟窿。

云瑶脸色苍白的靠在竹编的窄榻上,蹙眉问:“那些人都绑起来了吗?”

“都中了夫人特质的迷药,已经绑起来了。睡个三两天不成问题。”夜阑转身半跪在榻前,握着云瑶的手问:“你疼的怎么样?我已经派人去跟姚夫人说了,让她尽快回来。”

“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云瑶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蛊毒这东西不发作的时候是没什么症状的,况且这婆子已经昏迷,暂时也操控不了我身体里的蛊虫。”

一定要给这蠢婆子喂七步断肠散!等她醒了若是不给郡主解蛊毒,就让她全身溃烂而死,死无全尸!夜阑愤恨的想。

云瑶看夜阑跪在自己面前愣神,便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在这里守着我了,赶紧的安排人把姚夫人的那些书籍手稿用油纸包了,装进箱子里找个妥当的地方埋起来。云瑾那个疯子等不到这些人回去,还不知会出什么损招。”

夜阑却道:“不如咱们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妥当,直接带着去嘉州找姚夫人。”

云瑶无奈的叹道:“你是被这蠢婆子给气傻了吧?嘉州现在是一片汪洋,说是浮尸千里怕是也不过分,我们在这种时候去那里做什么?添乱?”

“可是郡主身体里的蛊毒…”夜阑快后悔死了,当时自己怎么就晚了一步,让那蠢婆子把蛊虫种到了郡主的身体里。若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真的想以死谢罪。

云瑶叹道:“你真是傻了。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我体内的蛊毒,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么?给这蠢婆子用毒,待会儿把她弄醒,我就不信凭着锦麟卫的手段,还收服不了这样一个异族老女人!”

夜阑转头看了昏迷在地上的苗婆一眼,咬牙道:“郡主说的是,她本来就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她若不听话,我们就放火烧了她整个寨子。”

这苗婆为了自己寨子里的人活命不得不为云瑾做事,却不料落进了锦麟卫的手里。

锦麟卫这么人的手段层出不穷,饶是她养蛊李练蛊受过不少的罪也终究难以承受这些煎熬。不过是为了族人死撑着一口气罢了。后来夜阑用苗家寨子上万名村民的性命作威胁,云瑶又用怀柔手段许她改过自新,并答应会朝廷之后会奏明皇上派专人拨专款为苗族人铺路修桥,这苗婆才给云瑶解了蛊毒。

而那些被迷药迷麻药麻倒而被点了穴道绑了手脚关起来的杨复以及他的两千手下此时正被关在竹楼里,享受人压人人挤人臭气熏天的超级待遇。

两日后杨复苏醒过来还没想通,为什么明明是得手的信号,却变成了失手。而且如此惨败以至于两千人一个也没跑出去。

其实当时苗婆给云瑶下蛊之后便被夜阑给制住了,只是她觉得杨复不地道,说好了他负责正面进攻吸引对方的主要兵力的,现如今却有数百人围着自己一个,根据情报,这分明就是留守在这里的大部分兵力。由此可见杨复并没有全力进攻而是等着坐享其成呢。

所以这苗婆一怒之下便趁机放出了信号,目的么,一来有报复的成分在,但最主要的想是引杨复率领全队人马过来搭救自己。因为苗婆想着凭着杨复带领两千人怎么着也能把这几百人给收了,却完全没想到另有几百人已经把杨复的那两千人给收拾的差不多了。

要不说这打仗么,将领之间互相信任是最关键的。只有完全信任才能绝妙的配合,也只有绝妙的配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苗婆和杨复虽然共同为云瑾效命,但却因为各自视对方为异族,连语言都不想通,更别说信任了。互相算计利用倒是有,却在关键时刻要了他们的命。

这一点,辅国大将军卫章和勇毅候韩熵戈以及唐萧逸等几位将军之间就做的非常完美。

当时雨夜,卫章带着一百多名烈鹰卫抄水路摸进云瑾的驻扎的山林中,一路按照那张事无巨细的图纸,把沿途的障碍一一清除并做好标记,把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哨兵斥候无声的诛杀,为后面的大队人马清出一条畅通的道路。

天亮后,唐萧逸带着从两江调来的一千多水师精锐悄然跟进,沿着卫将军他们一路留下的标记寻找到潜伏在密林里的卫将军等人,在云瑾营寨的背后汇合。

与此同时,赵大风已经带着卫章给他的烈鹰卫一起直奔湖广布政司找顾允桐,向顾允桐传达圣谕,命他调集湖广所有可用之兵从正面围剿云瑾的营寨。

而葛海则已经到达安陆与韩熵戈汇合,也把一份详细的地图以及卫章的战略部署传达给了这位骁勇善战的大将。

第二十三章 二更!求月票!

云瑾坐等杨复的捷报,等了两日等来的却是朝廷五万大军在渝州集结,湖广布政使顾允桐宣布了圣谕:皇长子云瑾涉嫌哄抬粮价,制造湖广混乱,破坏清江堤坝,置嘉州数万百姓于洪水,为了一己私欲丧尽天良,实乃社稷之罪人,圣谕,着辅国大将军卫章将其押解入京议罪。

“啊——啊——”云瑾看完探子交上来的一块绢帛,气的哇哇大叫着把那块绢帛狠狠地攥进手心,之后又因为怒火无处发泄,便把那绢帛撕了个稀巴烂。

只是这边怒火还没发泄完,接着便来了一个火上浇油的:“回王爷,杨将军的人进入成公墓竹林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我们拍过去的斥候也没能回来。”

“什么意思?!”云瑾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跪在面前的探子:“什么叫没有消息?!”

“据属下推测,杨将军等人…可能已经被俘…”探子嗫嚅道。

“胡说!”云瑾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一脚把探子踹翻:“杨复带了两千人!孤的两千精兵怎么可能全都被俘?你这混账东西妖言惑众究竟是何居心?来人,把这蠢货给孤拉出去砍了!”

门外立刻有人进来把那吓瘫了的探子拉了出去。

一直在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广陵先生这才上前来劝道:“主公莫要焦虑,当务之急是先备战。虽然说那顾允桐率领的五万官兵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畏惧,但我们也不能大意了。再者,他们一直堵在营寨外边的要道上,我们的人进出也不方便。”要不说这广陵先生能得云瑾的倚重呢,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谓无人能及。

还别说,云瑾还真是吃这一套,听了广陵先生这番话,他那怒火果然小了不少,转身在正中的大圈椅中一坐,皱眉问:“那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以在下愚见,主公可兵分两路。派邵正和许成陌两人为主帅和副帅,点两万人马阻挡顾允桐那厮的乌合之众。另外再派宋彦鹄摔五千近卫保护主公往西北撤退。只要我们进入这一片山岭之中,主公便没什么可忧的了。这片密林往西绵延数百里,乃上千年的深山密林,顾允桐纵有十万兵马也不敢进来。”

“先生说的是。”云瑾轻轻地点头,这片密林正是他所所仰仗。当初选这一片寨子做腹地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从这里往南可通川蜀地,往北可通晋西,而晋西往西北便是无边的草原大漠。占据这里,他们可退可守,最主要的是,他们私自开挖的银矿就在这里。

广陵先生看云瑾点头,便眨巴着一对精明的老鼠眼,笑眯眯的说道:“就算是打不过他们,主公在此韬光养晦,熬死了京城里的老皇帝,也算是大功告成。”

听了这话,云瑾方会心的笑了。他已经得到消息说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是春闱大举之年,大云朝建国以来,每一届的殿试,琼林宴能少了皇帝?可今年皇上就没能参加琼林宴,宴会是由本届主考官姚远之主持的。

而且,云瑾还知道皇上现在每天也只能吃两碗老参汤煮的黄米粥,其他膳食已经吃不动了。现如今太医院的张之凌和国医馆的那两个医女现在是轮番守在紫宸殿里,半步也不敢离开。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老皇帝真的命不久矣!

想到这些,云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扩大,最后竟仰天长笑起来。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就在云瑾在仰天大笑的时候,唐萧逸带着水师的已经跟卫章汇合。这次领江宁水师前来相助的主将傅纶见了卫章忙躬身见礼,朗声笑道:“之前一直听说将军用兵如神,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什么是真神。”

卫章淡然一笑:“傅将军过奖了。”

一路上带着江宁水师护送粮草赶来的唐萧逸终于听见傅纶说了句人话,心里忍不住鄙夷此货的浅薄,所谓兵者诡道,我家将军最善长的便是诡异之兵,如今这点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还有厉害的在后面,到时候不怕你丫不五体投地!

卫章扫了唐萧逸一眼,把唐将军脸上的不自然带出来的情绪扫光,方沉声道:“几位将军这边请,我们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大将军请。”傅纶对唐萧逸不屑,但对卫章还是十分敬重的。

至此时,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已经停了下来,但山林之中湿气依然很重,树木的枝叶上还湿漉漉的带着水滴,山风一过,枝叶摇晃,树底下依然是不大不小的雨点子。

烈鹰卫们用他们的行军油衣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小帐篷,卫章便在帐篷底下展开了那张做了密密麻麻标注的地图。

傅纶也是行军打仗的行家,虽然不能跟卫章他们比,但地图还是能看懂的,当卫章展开那张牛皮纸地图的时候,傅纶立刻目瞪口呆,惊叹道:“大将军居然能弄得这么详尽的地图!而且这些标注…显然是各地的埋伏咯?将军居然连这些都摸的如此透彻,这真好比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啊!”

卫章淡然一笑:“傅将军过奖了,这可不是本将画的,这些也不是本将探到的。”

“噢?”傅纶显然很有兴趣,“那这是?”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看一下目前所在的位置。”卫章显然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开始跟身边的几个人分析当前的行事。

片刻,便有一位负责消息联络的烈鹰卫近前汇报:“禀将军,勇毅候麾下的韩将军来了。”

“哦?快请。”卫章一听这话眼睛亮了起来。

韩熵戈这次派来的依然是骁勇善战的韩午。韩午近前来参拜了卫大将军,然后把自家主将已经按照将军的策略占据了某处要隘以及如何布防,麾下现有多少人等等军情如实相告,卫章听完后朗声道:“如此正好!咱们且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韩午不敢怠慢,忙上前围在卫章身边洗耳恭听。

山间风吹,树林中枝叶摇摆,惊起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的掠过青灰色的天空,乱纷纷的飞出很远。

二百里之外的嘉州,放眼望去一片汪洋,白茫茫一片水波之中时不时的飘过一具浮尸,水面上的乌鸦成群结队的飞过,嘎嘎叫的令人心烦。

水波之中偶尔露出水面的楼顶,墙头或者树枝上挂着死里逃生的人们翘首以待,对着汪洋里偶尔滑过的救生小船拼命地招手。

这样的小船并不多,嘉州官府和自此经过的新上任的湖广巡察使姚延恩倾其所有也只弄出了三十多只这样的救生船,日夜在这片汪洋上徘徊,才救回百姓数千人。

姚燕语立在一叶轻舟之上,身后许侍阳亲自撑着小舟游走在这些拼命求救的百姓之中,寻找病弱之人先行救治。并给这些灾民留下口粮,让他们坚持等着救生船来救人。

有失去理智的灾民抓住姚燕语的这艘扁舟不放,一定要上船。还有带着孩子的女人见状也抓着这跟救命草不放,苦苦哀求大人先把孩子救走。

姚燕语总归是心软的,在这些人的苦苦哀求之中,只得答应先把孩子带上。

然而人心不足,她一答应带上孩子,便又有女人,老人等抓着船舷不放,拼命地往船上挤,差点把这一艘窄小的扁舟给挤翻了。

许侍阳顿时大怒,挥起竹篙把那些人纷纷打落,并怒声呵斥:“这船上装的是救命的药材!要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水中受伤生病等着我家夫人医治!你们这些人也太自私了!你们暂时性命无忧,又给了你们吃的,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吗?!现在水患已经发生了六天了,你们怎知在不远的地方没有你们的亲戚朋友正因病因伤频临死亡,等着我家夫人去救治呢?!”

众人被许侍阳一番喝骂,又迫于他竹篙的威力,便纷纷返回,搬着树枝,把着屋顶,不敢再靠近。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把那个发着高热的小女孩抱在怀里,吩咐许侍阳:“好了,吓唬吓唬就成了,我们赶紧的往那边去。”

如此,姚燕语乘着这叶扁舟在水里转了大半日,最后在一座小山头跟前停了下来。

许侍阳招呼山头上逃生的灾民里还有力气的青壮年上前来把船上仅剩的一点面饼和药才搬上去,然后扶着姚燕语上岸。

她这边一上岸便有人喊了一嗓子:“柴胡!我们需要柴胡!有柴胡吗?”

姚燕语一怔,柴胡主治感冒发热,寒热往来。这人喊着要柴胡,看来这里是有高热不退的病人了。只是为了使用方便,小舟上的药材都是她早就配好的草药包,有治外感风寒,寒湿侵体的,有治痢疾的,还有治外伤的,但却没有单一的草药。

于是她往人群里走去,一边问:“是何种症状?我这里有配好的柴胡复方药包。”说着,姚燕语递上两个药包,一个是柴胡和葛根、羌活等配制在一起主治感冒的药包,另一个是和黄芩、半夏等配在一起制成主治邪在少阳,寒热往来的药包。配药和主治功能都写在药包的绢带上,一看就知,十分的方便。

“复方药包?你里面配了什么药?”一个脏兮兮的年轻人抬头看着姚燕语,不满的问:“你知不知道各种药材搭配有不同的功效,每个人的病不一样,药方也必须不一样。你这样一概而论倒是省事了,可也是对病患的极度不负责任!”

“休要胡说!”许侍阳生气的斥道:“我家夫人乃是国医馆的姚院判,医术无双,救人无数!你等草民又懂什么?也敢指摘夫人的药方!要用就用,不放心的话就还回来,那边还有许多人等着用呢!”

“不要啊!华先生!我儿子昏迷了两天了!既然有药,就赶紧的用吧!”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哀求着那个一身泥泞的男子。

那被称为华先生的男子把一包柴胡和黄芩半夏等配在一起的药包撕开,撵着里面的药粉放在嘴里尝了尝,说道:“行吧,拿这个煮水给你儿子灌下去。”

那妇人如得仙音,忙接过拿包被拆开的药包千恩万谢的走了。

姚燕语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既然这里有医生,那我就不耽误工夫了。许侍阳,把药和吃的都留下,我们走。”

许侍阳把手里的两袋子食物放下来,不悦的瞥了那位华先生一眼,随着姚燕语转身上船。

“哎!”那位华先生朝着姚燕语的背影喊了一嗓子:“你就是举国文明的女神医吗?”

一身男女皆可的交领白衫,高绾独髻的姚燕语踏上扁舟施施然转身,看着那位华先生淡然一笑:“这世上没有神医。”

“哼!分明是沽名钓誉,又何必惺惺作态!”华先生一甩袖子,表情极为不屑。

姚燕语淡然冷笑:“我沽名钓誉自然有沽名钓誉的资本,你呢?你空有满腹医术,却只知道在这里守着几十个百姓,举目整个嘉州县,又有多少百姓在水中垂死挣扎?像你这种只知道指责别人的作为,难道就不是惺惺作态?”

“你…”姓华的男子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便冷哼了一声,说道:“圣人之言果然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这刁民!”许侍阳气急,手中竹篙一挥指着那男子便要发难。

姚燕语摆了摆手:“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说完,又朝着那男子一扬下巴:“你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那么请问,你是何人所生何人所养?你的母亲难道不是女人?为你开枝散叶繁衍子孙的人难道不是女人?天下万物,阴阳相合才能生生不息,若天下只有你这种迂腐不堪的男子,恐怕人类早就灭了种。”

此言一出,这孤山头上的难民们纷纷捧腹大笑起来。

“你这女人实在牙尖嘴利!”姓华的男子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也有一些忠厚老实之辈朝着姚燕语拱手作揖,替姓华的男子告罪:“夫人不要生气,华先生性情耿直,但却精通医术,对乡里乡亲的都很好。此番我等被困在这里也多亏有他在,不然那几个老人孩子早就没命了。”

“不要多说了!吾最厌烦跟这些自命不凡之人纠葛!”姓华的男子挥了挥手,示意难民们不必解释。

姚燕语却冷笑道:“如今整个嘉州遭此劫难,但凡有点良知之人便知道对周围的人施以援手。要知道在这整个嘉州县,还有数万百姓被困在水中无人救治,或许这一刻他们还在呼吸,但到下一刻已经一命呜呼了!此人好歹也是七尺男儿,看样子还精通医术,也不过在这方寸之间做了一点该做的事情,却自视为君子,而视数万生灵与不顾,这种行径简直可耻!”

“哎…”那为人出头的难民被姚燕语这样一说,也觉得无话可说了。

姓华的男子被姚燕语的话给说的面红耳赤,一时急了,便叫嚷道:“谁说我不顾旁人的生死?只是我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没办法走出去!否则我不会比你差!”

“好啊!”姚燕语拍手道:“你要船,要药,要吃的,那边官船上尽有。你若有心,便跟我走!”说完,姚燕语转身蹬上了扁舟。

“华先生,你去吧!我们这些人都没什么大碍了。可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水里等着郎中医生救命哩!”

“是啊,华先生,咱嘉州的百姓忘不了你的大恩!”

这些百姓们都被洪水冲的妻离子散,大多数都有亲人流落在别处,于是纷纷起身朝着那男子作揖行礼。

“罢了!华某一生最厌烦跟官府打交道。今日为了嘉州百姓,也顾不得了!”说着,他便一把撩起袍角掖进了腰里,赤着脚蹬上了姚燕语的扁舟。

姚燕语站在船头侧脸看了这个又臭又硬的家伙一眼,只是淡然一笑便别过脸去。

许侍阳心里也老大的不乐意,心想就这么个酸腐的货色,也不知道夫人看上他什么了,还把他带回去委以重任。值得么?

因为船上除了三个担任和那个已经退了高热的小丫头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粮食药品全都分发完毕,小船撑起来便轻快了很多。许侍阳一路撑船的本事也不错,小船朝着官船的方向急速滑行,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靠近了官船。

上船后姚燕语把小丫头抱给一个从难民里选出来的婆子:“好生照顾这孩子,回头她的家人会来找的。”

婆子答应着把孩子抱进了船舱。姚延恩便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了姚燕语便蹙眉道:“妹妹辛苦了。里面备了饭菜,快进去洗漱用饭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轻笑道:“大哥,这个人懂医术。你叫人待他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一会儿吃了饭便给他一艘快船,吃食以及相关的药材,让他先一步去给那些等待救援的灾民们医治伤病。”

姚延恩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异议,立刻挥手叫了一个随从过来吩咐带人下去。

姚燕语却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待会儿他去救人的时候给他带个书记官,把伤患病情如何,如何用药,或者施针医治等都详细记录,回头我要看的。”

姓华的男子听了这话,顿觉羞辱,便狠狠地瞪了姚燕语一眼,想说不干了,但又怕被这女子嘲笑,于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姚延恩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不悦的问:“这人怎么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