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午饭时,姚凤歌果然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提着食盒,食盒里是她那边小厨房里专门烹饪的精致菜肴。

苏瑾云便带着妹妹去了厢房,这边只有封氏,姚凤歌,姚燕语和苏玉蘅四个人围着一张三尺见方的檀木雕花炕桌吃饭。

女人家凑在一起吃饭,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自然先放到一边。大家一边吃一边说些家常话。姚凤歌对姚燕语颇为照顾,不时地给她夹菜添汤,让封氏看得好生羡慕,不由得叹道:“看看你们姐妹两个,我总觉得我这辈子真是太不值了。说起来我对她也算是真心以待,熟料却是养了一只狼在身边。”

姚凤歌给姚燕语添汤的手一顿,无奈的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她不过是被人给挑唆坏了。不像是燕语,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正主意。”

姚燕语也是一愣,不过她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自己多说,便保持沉默,专心吃东西。

苏玉蘅便轻声叹道:“她就是太狭隘了。我就想不通,那边能给她什么好处?她竟然能狠下心来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

“不过是为了这个夫人的位子罢了。”封氏无奈的苦笑,“说起来我是有些对不起她,当时我若是一死百了,她过来就是继室夫人了。谁让我那次就没死成呢。我也是太傻,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大志向,一心要把我作古,然后自己来执掌侯府。”

“人心不足蛇吞象。”苏玉蘅轻声哼了一下,继续吃东西。她现在是吃什么都香的时候,尤其是姚凤歌这桌饭菜又是下足了功夫的,色香味都更胜平日的饭菜一筹,她自然要好好地享用。

“不说这些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做人要学会往前看。总是回头看过去的那些糟心事儿,就啥也别干了。”姚凤歌说着,又给苏玉蘅夹菜,“妹妹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呢。”

“嗯,三嫂子你小厨房的菜就是好吃。”苏玉蘅彻底化身成了吃货。

姚凤歌笑道:“要不我把厨娘暂时借给你几天,等你做完了月子再给我送回来?”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咱们之间要说‘借’这样的字吗?嫂子为何不干脆直接送我。”

封氏笑道:“你可真好意思。那可是你三嫂子从南边带来的厨娘呢。”

姚凤歌一挥手:“罢了,天大地大,怀孕的人最大,你若是真心喜欢这样的口味,就让她过去服侍你吧。你好了,我跟大嫂子还有二太太也都放心些。”

苏玉蘅忙道:“嫂子说真的?我可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回头我瞧上了你的什么人,自然也不会跟你客气的。”姚凤歌着实不是个小气的人。如今她掌管着定北侯府的内宅,更要拿出娘家人的样子来,不会让侯府里嫁出去的姑娘有任何的委屈。

用完了饭,丫鬟们端上漱口茶来四人漱口毕,面前的小炕桌被抬下去,另有一张干净的小几摆上来,然后是一盏香茶,一盏养生汤,两盏蜂蜜水。

茶自然是姚凤歌的,养生汤是封氏的,两个孕妇只能喝蜂蜜水。

刚奉茶毕,外边便有小丫鬟请安的声音:“二太太来了!奴婢给二太太请安。”

姚凤歌和苏玉蘅忙起身迎了出去,姚燕语也下了榻站起身来。

梁夫人进门后先跟姚燕语问好,又问了封氏今日感觉如何,可曾服用汤药,吃饭怎么样等等。

封氏忙请二太太上座,姚凤歌亲自奉上茶水。梁夫人又跟众人寒暄客套了几句,方说了此番过来的真正原因:“今儿有人来给老四提亲,我有些做不得准,所以趁着这会子人齐全,特来讨个主意。”说着,又朝着姚燕语笑道:“还请夫人也帮忙拿个主意。”

姚燕语忙笑道:“这可不敢,我虽然在这云都城生活了几年,但到底所闻所见有限,可比不得太太和夫人,况且蘅儿也是云都城里长大的,太太只需听夫人和蘅儿怎么说,定然是错不了的。”

封夫人因笑问:“不知官媒提的是哪家的姑娘?”

梁夫人道:“若是别家倒也罢了,拿不准只管推了就是。反正老四还未及弱冠,亲事上不着急。可这回官媒提的是武安侯的侄女。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推了。”

“武安侯?那可是四皇子的外公。”姚凤歌蹙眉道。

梁夫人说道:“是啊,而且听说他这个侄女是一直在侯府跟着老夫人长大的,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只是…身份是庶出。”说完,梁夫人又歉然的看了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个时代的人挑媳妇,嫡庶可是有极大的区别的。梁夫人为自己的儿子想,自然是嫡出的要比庶出的更好。

其实说起来这武安侯也有点欺负人了。定北侯府虽然不如从前了,但苏玉康可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呢。就算娶不到侯门嫡系的女儿,但你总不能再弄个庶出吧?

封氏皱眉想了想,说道:“以我的意思,庶出也没什么,只要品性真的好,将来能一心一意的为四弟打算,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好。只是这事儿不知道二叔父怎么说?”

梁夫人低声说道:“以老爷的意思,武安侯也是世族大家,现如今圣眷也浓,况且看当今几位皇子,三皇子称病在家闭门谢客,六皇子远在东海,七皇子年幼。皇上跟前也就是四皇子了。武安侯可算是水涨船高啊。”

这话大家都明白,也就是说如果将来四皇子继位,那么就算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出的姑娘,那也比别府的姑娘尊重。凭着这层姻亲,或许苏玉康的前途会更好些。

只是四皇子真的能继位吗?姚凤歌不由得转头看向姚燕语,姚燕语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顾低头慢慢地喝水,对梁夫人的话恍若未闻。

不过姚凤歌已经猜到了姚燕语的意思,只是她碍于身份根本不会说罢了。于是姚凤歌笑道:“这事儿必须得从长计议啊,这可是四弟一辈子的大事儿。这媳妇若是将来不孝顺,二叔父和婶娘可要遭罪哟。”

梁夫人笑道:“我们两个老的倒无所谓,我只是担心康儿能不能跟她处得来。况且这位姑娘我也没见过,光听官媒说怎样怎样,那是做不得数的。”

姚凤歌笑道:“这个好办,现如今我们且背地里打听着,若是这姑娘的真的挺好,那就等等忙完了家里这摊子事儿,太太便约上武安侯府的二太太去寺里上香,趁便瞧一瞧这位姑娘不就成了?”

“你这倒是个好主意。”梁夫人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不直接回了她。等细细的打听打听再说?”

“这个自然,一桩亲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定下来的。”封氏忙道。

于是事情便暂时定了下来,梁夫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苏玉蘅告辞离去。

她们母女一走,姚凤歌也带着姚燕语告辞,并劝封氏好生歇息。

苏瑾月和弟弟苏瑾宁,妹妹苏瑾露一起住的听风小筑里,姚凤歌叫奶妈子把孩子都带了下去,自己陪着姚燕语在小里间的榻上躺下,方悄声问:“妹妹觉得二太太说的那桩亲事如何?”

姚燕语低声说道:“这是他们二房的家事,按说轮不到我多嘴。只是现如今咱们这几家盘根错节,一些事情是拎不清的,所以我得跟姐姐提个醒:有大皇子和五皇子的事儿在眼前摆着,咱们还是跟皇子们保持距离的好。”

姚凤歌本来就因为恒郡王于国宴一事被四皇子诬陷而愤怒,她虽然对恒郡王已经绝了那份念想,但这并不代表她恨他。相反,她一直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就像他一样会记得她喜欢吃的江南风味的点心一样。他们这对苦命的人都希望对方能过的更好。

但如今恒郡王自从去赈灾染病后,便一直称病在家,足不出户,过着无异于囚禁的日子。而当初同样被皇上派出去赈灾的憬郡王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这让姚凤歌怎么不恨?所以从心底里,她也不希望定北侯府跟武安侯府结亲。

这会儿听了姚燕语的这番话,一时触动了心思,便点头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还是跟皇室保持距离的好。”

姚燕语忙道:“英明不过姐姐。四公子那个人我前两年也见过,应该是个不错的少年公子,难道这云都城里美女如云,就找不到个更般配的姑娘?”

“怎么没有。依我看,镇国公府那两个庶出的姑娘随便拉出一个来都很好。只是二太太不知为何就是瞧不上。按说她跟那边的二夫人是姐妹,这事儿应该更好说和。”

姚燕语轻笑道:“无非是嫡庶之差。武安侯的侄女虽然也是庶出,可有个四皇子给他加分。镇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姑娘可没有得力的表兄是新皇的人选。”

姚凤歌又冷笑道:“天下父母之心也全然不同。在你我兄弟姐妹的婚姻中,父亲竭力的反对跟皇室联姻,对皇家子弟,咱们家是能躲多远算多远。可二太太却上赶着巴结这样歪七扭八的关系。要我说,镇国公府不比武安侯府更强?”

“姐姐说的是。若是我,也选镇国公府。”姚燕语笑道,“这事儿姐姐没跟蘅儿说?”

姚凤歌叹道:“蘅儿早有此意。只是她也是个庶出的,在二太太跟前也说不上什么话。”

姚燕语摇头道:“所以,说白了这事儿还是那边二太太做主。咱们也不过是提个醒罢了。多说无益。”

姚凤歌听了这话半晌不说话,心里却一直在暗暗地盘算。虽然说二房的事情这边不便插手也不便多说,但苏玉康若真的卷入了皇权的争斗中去,胜了还好,若是败了,这边定然跟着遭殃。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卷入这样的漩涡里。

一定要想个办法阻止才行。姚凤歌打定主意要跟姚燕语在说什么,转过脸却发现她已经睡熟了。白里透红的脸庞微微有些胖了,尖下巴也不见了。两弯黛眉舒展着,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想起封岫云对封氏做的那些事,姚凤歌忽然感慨,之前觉得自己命苦,如今看来,老天爷其实也没亏了自己。

第三十九章 穷途

大理寺卿贺庸是个能臣,此人办事干练,胆大心细。自从得到皇上的圣旨要他联合提刑司和镇抚司一起,严查刘善修和宫里的关系之后,他便放开手脚大胆去做,用了不过六七日的时间便查到了仲德的身上。当然,这也要归功于镇抚司和提刑司的大力支持。想要查宫里的事情,没有提刑司的帮忙是做不成事儿的。

只是这事儿也仅仅是查到了仲德这里,便已经掀起了滔天大浪。

皇宫内苑怡兰宫内,宫女太监们都立在殿门外的廊檐下屏息凝神,生怕不小心发出声响惹着了已经处于崩溃边沿的主子而大祸临头。

贤妃坐在她平时最喜欢坐的镶嵌着明净玻璃的雕花小轩窗下,葱白儿似的纤纤玉指用力的绞着一方玉色绣梨花的帕子,而她本人则是一脸阴郁,仿佛压制着极大的愤怒和恐惧。

“回娘娘,四殿下来了。”门口负责打帘子的宫女一边掀起湘妃竹帘,一边轻声回了一句。

贤妃一个愣神,小手指上带的赤金护甲猛地戳到了另一只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吸了口冷气,然后生气的把护甲拔下来狠狠地拍在小炕桌上。

“母妃?”云琸进门看见贤妃狠狠地摔护甲,忙上前去问:“怎么了?”

贤妃忽然转头看着他,目光从凌厉转为愤怒,然后化为无奈,最后是悲哀。大颗的眼泪缓缓地落下来,滴在她藕粉色的宫装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水痕。

“母妃?!”云琸忙上前一步,半跪在她的面前,“母妃不要担心,儿臣自由安排,绝不会牵扯到你我母子。母妃放心。”

贤妃蹙眉看了一眼殿门口,拉着儿子起身往内殿深处走去。

宫里的妃嫔们几乎都信佛,而且一年三百六十天这些女人总有三百天在拜佛。贤妃也不例外,怡兰宫后殿深处有一间小佛堂,里面供奉的是一尊翡翠雕的观音大士。

这间静室没有窗户,四面封闭,只有一道桃木雕花门足有四寸后,关上门之后便是一片安静,外边的任何纷扰都被隔绝在门外,同样,外边的人也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门一关上,贤妃便焦虑的握着云琸的手,低声问:“你怎么安排的?他们都查到仲德的头上去了!我听说今天皇上又气的昏死过去?这事儿怎么可能万无一失?”

云琸咬牙道:“他不会开口的。而且,儿臣保证他活不过今晚!”

贤妃自然不放心,皱眉问:“能做的干净吗?提刑司那边还好说,镇抚司可是诚王爷父子的心腹,他们只忠于皇上!”

“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把了。所有牵扯到的人,今晚都得死。”云琸恨恨的说道。

“不行!”贤妃厉声道:“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可如果他们不死,不知道哪个扛不住就会扯出我们母子来。我看父皇是疯了!老大和老五现在过得日子猪狗不如,我听说老大已经疯了!每天跟狗争吃的…”云琸双眸泛着血色,拳头攥的嘎嘣直响,“母妃,我们决不能步丰皇后和老大老五的后尘!”

“不会!不会的…”贤妃忙伸手把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母妃绝不会让你步他们的后尘。你放心。”

云琸伸手把贤妃搂住,低声叹道:“母妃,我们决不能心慈手软。”

“这不是心慈手软。”贤妃把儿子从怀里拉出来,低声叹道:“我担心即便你把那些人都杀了,也依然会祸及自身。”

“怎么可能?没有证据,父皇是不会对我怎样的。”

“但他会猜忌你。从此不再信任你。皇子有六个,即便已经废了老大和老五,把老三也打下去,加上你还有三个人。你不是唯一的那一个,儿子!”

“那我们要怎么做?”云琸盯着贤妃,声音沉而缓。

“这次是我们母子的劫难。若想博得你父皇的信任,我们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贤妃目光从云琸的脸上撇开,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什么代价?”云琸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你今晚去给你父皇请安,然后向他揭发我。”贤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把全身的力气都聚在后面的这一句话上:“你告诉他,是我为了嫁祸他人才暗中指使那些人去做的那些事。目的自然是为你清扫道路。你说你事先并不知情,我最近才跟你说了实话。你几次劝我去跟皇上坦白,而母妃我一直不听。如今你为了你父皇的龙体安康,也为了大云庙堂的朗朗乾坤,不得不大义灭亲,把母妃我犯的错告诉你父皇…”

“不!”云琸竭斯底里的低吼了一声,拉着贤妃的手臂跪在了地上:“我不!事情完全没到这一步!难道母妃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放弃吗!而且,若是没了你,儿子要那张椅子又有何用?!”

一直以来,把皇后挤下去登上后位的宝座是贤妃的理想,但当她为这个理想坚持奋斗了十几年后,她发现好像做皇后是不可能了,丰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丰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夫妻,而且看着她平日里和善待人,实际上是最阴狠不过的,而且身边的爪牙又多,谁对她不利,她基本都能狠狠地反击回去。所以贤妃只好放弃了皇后的宝座而专攻太后。

是的,皇后没有儿子,皇上龙御归天之后,她顶多是个母后皇太后。而只要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自己就是圣母皇太后。到时候想要整死她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况且贤妃步步为营,一直想把皇后算计进去,最好让她死在皇上前面。这样自己为儿子争夺帝位的路上更少几块绊脚石。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贤妃一个圈套又一个圈套之下,皇后终于跳了进去。当然,丰皇后本身也不干净,若是她不算计,不害人,也不会被人算计,被人害。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不存在谁是谁非,只能说贤妃的手段比丰皇后略高一筹。

不过是转瞬之间,二十来年的大事小事便如过眼烟云在贤妃的眼前逐一晃过。

最后,她苦笑着摸了摸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的俊脸,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叹道:“儿子,记住,想要笑到最后,就必须狠心舍弃。母妃毕生的心愿就是能登上后位。皇后的宝座母妃是不指望了。但母妃希望能当上太后。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母妃!”云琸伸手搂住贤妃的腰,呜咽低泣着,“不要这样!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想要保住你我母子的性命,还有很多办法。但你想跟老三一样闭门称病么?你想要母妃被一碗毒药莫名的夺去性命么?或者你想跟老大和老五一样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么?”

贤妃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头,低声叹道:“相信母妃,那样的日子就算你愿意,母妃也不愿意。你也知道,现在你父皇已经病入膏肓,即便那姚家女使劲浑身的解数,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寿命罢了。那萧太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你要抓住这段时间,一定要把我们剩下的事情做完。”

“母妃…你若是不在了,儿子要那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了…我带你走,我们去天涯海角过平静的让日子去!我们不跟他们争了!”

“胡说!”贤妃低声斥道:“且不说我们这么多年来付出了多少精力,你再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云琸不答话,只是使劲的摇头,脸上的泪痕都擦在贤妃的蜜合色福字闪金月华裙上。

儿子的眼泪和哭声让贤妃一阵阵的心酸,再强硬的母亲也不可能面对儿子如此模样而无动于衷。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拿了帕子给云琸擦去眼泪,婉声劝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你外公,你舅舅,以及朝中半数大臣。而且老七尚未成年,老六又远在海上。这个时候你父皇身边也只有你一个。只要母妃把这件事情担了去,把你撇干净,你父皇自然会重视你。你细想想,这对我们来说还是很值得的。”

见云琸还在摇头,贤妃又把平日的凌厉之色端了起来:“怎么,你难道连母妃的话都不听了吗?”

“母妃?”云琸错愕的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儿子…儿子绝做不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胡说!”贤妃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必定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千秋大业!我死而无憾!难道你要让我失望吗?”

“…”云琸此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好,你是孝子,你不忍心把母妃我推出去。那你走吧,这几日你不要进宫来。母妃自己去做这件事情。不过那样的话,你母妃我或许连个全尸也留不下了。定然会被皇上挫骨扬灰的。”

“母妃,不要!”云琸又抱住贤妃拼命摇头,他现在才想过来,如果自己去跟父皇说,并顺便求情,或许还能抱住母妃一命。

第四十章 匕见

只要母妃不死,等自己登基为帝,母妃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了!只要母妃不死!就足够了。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贤妃对云琸的犹豫有些恼火。成大事者必须有足够的魄力,身为一个男人在大事面前犹犹豫豫,瞬间便错失良机。从小就耳提面命精心教育的儿子,怎么能如此没有魄力!

“去…儿子都听母妃的。”云琸连连点头。

云琸从怡兰宫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为了表演真实,贤妃甚至还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然后他就这样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和引着大红手印的脸颊去了紫宸宫。

怡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虽然不能说是一清二楚,但贤妃打自己儿子的事情还是瞒不住的。所以当云琸这般模样跪在皇上面前时,皇上也只是惊讶于贤妃何时能够如此狠心,把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给打成了这样。

“父皇…儿臣死罪!”云琸一见到皇上,便又哭成了泪人。

“好好说话!”皇上蹙了蹙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你是个男人,哭哭啼啼跟娘们儿一样,象什么样子!”

“是…”云琸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子来偷偷地看了皇上一眼,被皇上威严的眼神一扫,他又忍不住矮了矮身子,哽咽道:“儿臣不孝,上不能为父皇分忧,不能劝解母妃归正,下不能养性律己,以正自身。儿臣唯有一死,求父皇成全…”

皇上一下子便抓住了关键字眼,蹙眉问:“不能劝解你母妃归正?这话怎讲?你脸上这一巴掌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云琸话未出口泪先流,哽咽着把自己今天去怡兰宫中给母妃请安,无意间听见母妃跟贴身宫女合计着如何把刚被提刑司带走的仲德给悄悄弄死的话开始,之后又把他的母妃因为想要报复皇后,利用皇后为大皇子五皇子谋夺储君位的事情暗中做手脚,使其计划败露,又趁便为自己将来的道路清扫障碍的事情和盘托出。

除了今日他们母子在静室里抱头痛哭说的那些话之外,云琸基本没有撒谎。所以这些事情环环相扣,端的是一场好计谋。

皇上起初是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听着,心里想的是看老四能编出什么花样儿来。待听到一半的时候皇上便大为震惊,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等云琸再次说道贤妃想要趁着仲德被严刑审讯的时候用毒弄死他时,皇上终于暴怒了!他伸手抄起小炕桌上的一只茶盏朝着云琸的头狠狠地砸过去,并怒声骂道:“混账东西!真是丧心病狂!”

云琸早就想好不管皇上怎样都不能躲开,一定要硬生生的挨这一下。不过是个快死的老头儿,能有多大的力气?难道还能一下要了自己的命不成?所以他就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任凭那盏热茶砸在自己的头上。

薄瓷茶盏打破了他额角的肌肤,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从脸上淋过,那种疼痛可心底的痛无法比拟。那一刻,他甚至想要仰天长笑——母妃豁出去一死也要助自己成事,这点小伤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息怒啊!”怀恩和殿内的两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

“传旨!贤妃陈氏,阴柔成性,奸诈狠毒,谋害朕躬,离间皇子。此等恶妇虽万死亦难赎其罪!先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再令提刑司严加审讯,除奸务尽!令提刑司务必将其同党一网打尽,以清后宫之污浊邪恶!”

“是。”怀恩赶紧的磕了头,起身去怡兰宫传旨去了。

皇上又低头看了一眼跪在面前一脸血渍的云琸,又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母亲处心积虑坏事做尽,还不是为了你?你居然跑到朕这里来告状?八成是觉得你们母子那些丑事瞒不住了,所以你才提前来朕面前自我揭露,以此邀功,想让朕放过你吧?!”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心。儿臣现在怡兰宫劝说母妃无果,所以才来跟父皇坦白交代,儿臣只想替母妃一死,只求父皇饶恕母妃一命。”云琸说着,又缓缓地躬身叩头,额头磕在地毯上,触及一片碎瓷片,又晕开一片血渍。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低头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又想到自己垂暮之年,虽然有六个儿子,但老大老五谋逆在线,老二早夭,老三又是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性子。老七还小,一切尚在懵懂之中。便只有老四跟老六一直以来还算懂事。

如今贤妃心怀龌龊,却累及老四这般模样,也真是难为他了。

皇上想到这些,便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厉声骂道:“你这逆子还不滚出去,是想要把朕活活气死吗?!”

“父皇…”云琸膝行两步上前去,想要再为贤妃求情。

“滚!”皇上生气的抬脚把人踹开。

云琸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心想戏演得也算是够了。看父皇的样子已经心软了,若再纠缠下去就只能惹他烦恼,与大事再无益处。于是便又跪直了身子恭敬地磕了个头,泣不成声:“儿臣…告退。”

皇上气喘吁吁地靠在榻上,看也不看缓缓走出去的云琸。

半晌,怀恩去怡兰宫传旨回来,发现皇上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双目泛红,手指紧紧地捏着一串碧玺佛珠,似乎要把那传世之宝捏碎一样。

“皇上?”怀恩知道这会儿打扰皇上的思路肯定会被怪罪,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姚院判来了,皇上诊脉的时候到了。”

“滚!朕没病!”皇上手臂一甩,那串碧玺佛珠狠狠地砸在怀恩的身上然后落在地上,哗啦啦四散在内殿的每个角落。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怀恩赶紧的跪在地上,“求万岁爷开恩。”

“出去!”皇上生气的喝道。

“是。”怀恩没敢多说一个字,磕了个头赶紧的出去了。

偏殿里,姚燕语带着香薷和乌梅三个人正等在那里。自从湖广回来后她每日进出紫宸殿,跟怀恩以及怀恩的嫡系相处的不错,所以一落座便有人悄悄地把贤妃和云琸的事情跟她透漏了。

所以怀恩进门后一脸的垂头丧气,姚燕语一点也不奇怪。被儿子和老婆算计的滋味皇上是尝了又尝,这简直是雪上加霜,能高兴才怪了。

“姚大人。”怀恩一张脸比黄连还苦,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皇上拒绝诊脉…哎!”

姚燕语忙安慰道:“公公别着急。我再等等,过一会儿皇上的气消了就好了。”

“哎!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呢!皇上的身子刚好些了…”怀恩说着,便开始抹眼泪。像他们这些宦官,只有皇上好,他们才跟着威风八面,若皇上有什么闪失,首先倒霉的也是他们。

“公公说的也是。”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是贤妃要把一切都扛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贺庸和提刑司的人能不能把师傅的死因查清楚。

“大人先在此稍后,奴才还得去万岁爷身边伺候。”怀恩一边叹息,一边抹了把眼泪。

姚燕语忙道:“公公请。公公也不要着急,等万岁爷的气消了就好了。”

“是啊!”怀恩自然不能多说,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姚燕语便在偏殿里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等。今天皇上气得不轻,身体状况肯定会很差,她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却说云琸从紫宸殿里出来,顶着一头一脸的血渍慢慢地往宫外走,行至会极门时便见一队提刑司的人哗啦啦从面前跑过,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径自往里去了。

他知道,这些人是奔着怡兰宫去的,用不了一刻钟,他的母妃就会被这些人带去宫监,由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同时审讯。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云琸仰天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张了张嘴巴,却只觉得喉咙间割裂般的剧痛,发不出一丝声音。

阴沉的天际忽然滑过一道闪电,把整个皇宫都照的惨白。接着便是一道滚雷,轰隆隆从头顶上滑过,狂风四起,卷起无数沙尘树叶肆虐的冲上了天空。

“哈哈哈…”云琸终于笑出声来,那声音却像是乌鸦过境,沙哑得比哭还难听,“来吧!怒雷!闪电!都来吧…把这一切都粉碎…谁也别想活,谁也别想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