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归绾着给二人满了茶,笑看了一眼尤如绣:“幸灾乐祸。”

尤如绣摇起了自己的锦扇,一骨子的柔媚:“今儿我就回去对着她的后院唱一出好一个俊娘子,却落了个下堂妻~~~”说着便也加了曲调唱起来。

楼明傲随着调子小哼了几句,忙一瞪眼:“什么下堂妻?!说我呐?!她是妾,下堂妾。”

岑归绾看着得意的二人,才想起自己来时的准备,小心翼翼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荷包递了上来,被笑成一朵花似的尤如绣一把抓过来:“谢谢岑姐姐啊,我腰上正缺个物件。”

楼明傲忙一个瓜子皮扔上去:“你个目不识丁,让你学几个大字就是不听。上面可是绣着愿君千好。亏你拿着还不烧手。岑岑,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交给小温。”

尤如绣一看自己的姐妹有个机会,忙翻遍了全身,掏出了锦帕一只塞到楼明傲手中:“主母你好事成双,把小女子的姻缘也结了吧。”

“绣绣,不是我不做,你换个目标吧。上桓辅他实在不靠谱。”

“尤如绣我就非他不嫁了!”

“那你怎么还嫁了司徒远。”

方才还一副艳阳天,忽然间乌云满布,青衣的唱句遂起:“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堪言,不堪言。”

楼明傲不由得摇了头:“司徒远真是够失败,他的女人争相改嫁啊,千古恨都出来了。”

“我尤如绣的改嫁目标就是,以上桓辅为先,杨回随后,再不济杨归,再再不济,我就随了厨房的雷虎子。”

楼明傲努力摆出微笑,冷汗淋漓,扔回了她的帕子:“这就是你非上桓辅不嫁的决心吗?”

“我也想改嫁,你能摆平吗?”这一声于亭外忽起,忙引得三个人回头看去,只见小石桥处迤逦身姿的女子,发如靛黑绸布,满身清冷,虽是笑着,人淡若菊。此人对比之下,亭中的三人不知觉已落入俗庸之辈。

楼明傲随着二人看都看怔了,好半晌挥了手:“林夫人,你先过来说话。”

待到林微蕊淡定入座,尤如绣才得以机会细细看这个传说中备受宠爱神秘的女人,果然是画中不食凡尘烟火的女人,好半天合拢了嘴,尤如绣出言:“沈君堂那女人没法跟你比。”

林微蕊被说得一愣,有些无措的问道:“这种情况…我需言谢吗?”

楼明傲忙着立白纸黑字的合同,无暇关顾,只继续锤头奋笔疾书,口中随道:“你自便。”

自便,这个词对林微蕊来说就是不用,她只淡淡一笑,回头对上尤如绣的注视:“不谢。”

这二字忙把喝茶的岑归绾惊到呛住,再抬眼看林微蕊的目光已是哭笑不得。

楼明傲呼了口气,大笔一甩,一指林微蕊才言:“跟她说话,都会糊涂的。”

林微蕊恰回头看着她:“我说我也想改嫁。”

楼明傲把手里的合同一推:“在这里按了手印,附上定金五百两,书面凭证我们一人一张,至事情办成了,你一口气要付清一千八百两,书文销毁。”

林微蕊显然没有异议,伸手就画了押,只道银子过后遣人送来。楼明傲第一次遇见这种不用诱惑劝说自愿改嫁的主顾,做成了生意,还是忍不住问了:“林夫人,你怎么就想改嫁了?!”

林微蕊一双明眸眨了又眨:“我看司徒远看腻了。”说罢连自己都质疑自己,这算是个理由吗?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此时,尤如绣正托着下巴满是欣羡道:“虽说铁了心改嫁,但不得不说,我看司徒远从来都没看够过。”

林微蕊一咬唇,忙把积压了一肚子的理由搬出来:“不仅如此,他管的太多,心细到我房里挂哪幅画都干预。喝酒也不准我超过三杯,过了三更就一定会催我去睡,掉眼泪了还不准我用冷帕子擦,一定要用热巾敷。见了我就听我弹琴,错了一个音都会纠正。最最可恨,连我赤脚他都要震怒。天底下还能见哪个男人如他这般让人倒胃口。”

不仅是尤如绣,连岑归绾都忍不住惊叹她说得可是那个连打声招呼都嫌多此一举的司徒远?!楼明傲听了半晌,只皱着眉道:“等等,你这哪里说得是个相公,简直就是父亲。”

“倒是比父亲都麻烦呢。”尤如绣亦随着点了头。

第五十四章 真真假假

更新时间2009-12-8 11:41:38字数:2399

自从沈君慈入了山庄后,庄内的用纸量明显翻倍。隔三差五,沈君堂的纸笺都会送入正院,今抄一首诗,明是一首曲,时不时加点小令,从委婉含蓄到露骨缠绵,各色各样的诗词源源不断送入。好在在送到司徒远桌前,都会先落入杨归手中,而后又经过楼明傲那女人的好言利诱恶言威胁,一叠叠的信笺都摆在了东院的书案前。

楼明傲早先还在饭前批阅这些小情话,三两次后只觉得用膳时都没了胃口,于是改在了饭后消遣,却常常引来恶呕。下人都开始疯传东院有孕,只有璃儿几个最清楚,是那些诗词惹得祸。

这一次饭后,楼明傲又扬起了一份,悠悠然念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念完了扔给身后的璃儿,璃儿再传给书案前端着笔听候吩咐的焕儿,楼明傲摇着扇子附喝着:“你无耻,我不耻,才知无耻真。”

“好。”尤如绣忙迎了一声,长袖一甩,好不快意。

岑归绾无奈的笑笑,从楼明傲手边捏了另一份诗也随着读了起来:“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改!”楼明傲忙道。

“怎么改?”璃儿忙问了道。

“相思一夜红杏出,忽到床前都是君。”

一语而出,连清心寡欲的岑归绾都忍不住皱眉苦笑,尤如绣笑得简直要背过气去,焕儿羞红了半张脸,好半天落不出一个字,反被走上来的楼明傲接过了笔,替自己写了下去。

等到写罢,罗列了好几十份诗件,璃儿一件件动手码好。楼明傲笑也笑过了,伸手擦了眼角笑出来的泪,只道:“都送回杨归那吧。”

司徒远已经连续在自己的正院睡了多日,他自觉睡这里和睡那些女人的宅院没有多大区别。自己的床榻反而随意,杨归送上那些诗件时,手边正好缺书看,听说是出自沈君慈之手,犹豫了并没有接。只杨归看透了主上的心意,憋了笑方言道:“主上,主母言道,这些诗词都是经过她层层把关严守的,没有问题,可以翻看。甚至还有她亲自回批的。主上,真的不看吗?”

司徒远愣了半晌,才道:“她又做了什么‘好事’?!”连着几日,他全当之前那些事没有发生,好在她也没来自投罗网,本意是想就此忘过,偏偏这女人又要换着花样的博得自己的主意吗?既然不在意,又何来这一出出好戏。他只能想到这层,却全然想不穿楼明傲此番肆意妄为完全是解了自己的闷,顺便给人些难堪。

杨归只觉得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只得把诗信一递,扭头出了寝间,靠在门外捂着嘴笑了又笑,又抬眼看看今日的夜景月色,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再回身透着半扇窗子看司徒远时,才发现司徒远竟已吹冷睡了。怎么这般平静,平静到无任何反应。心里不由得对主上的敬佩又跃升了一个层次。

东院的烧水间,瘦弱的小丫头还在烧最后一锅,是夜里要给墨少爷服用的汤药。这个叫满月的丫头,日里并不打眼,只是干起活来比谁都肯吃苦。分配了她在烧水间,便毫无怨言,做的也是最认真的。璃儿在东屋的别屋和主管院中杂物的老嬷嬷甚至也谈到了这丫头。

“璃儿姑娘,你怕是多心了,这个满月,的确是难得好丫头。”老嬷嬷说着实话,她自己也很赏识那个能干的小丫头,“我都多少年都碰上这种孩子了,自己那么辛苦还知道体谅我们岁数大的,要不是烧水间不适合这般年轻的女孩,我说什么也不舍得求您给她换个差事。”

“嬷嬷,不瞒您说。这孩子就是太稳当了,才让我有些不安啊。”璃儿说着一皱眉,“我们都是她那个年岁走过的,自然知道她那个年纪的小心思,无非就是偷懒讨闲,平日里好话说着,盼着主子的好脸色。可是哪里有她这般不显山不显水,却有心思缜密,手快伶俐的?!”

“这…那就再留她些时日观察观察?!”虽有些遗憾,老嬷嬷还是道,“所谓日久知人心,璃儿姑娘心思细腻,更有您的道理。您也是在大主子们跟前侍候久了的,看人察色自然比我们柴火堆里的老太太强。”

璃儿不再出言,只是随着笑笑,掺着老嬷嬷出屋的时候还忍不住看向烧火间的光亮,愣了半晌。直到焕儿来同自己换班,才回身进了主院。

辰时不到,杨回即伺候了司徒远更衣,虽然不情愿,但是司徒远还是接受了那顶将盔。沉重甚至有些破旧却象征着军中权威,明光铠曾经是一个世代的昌盛,今日再回到司徒远的身前。推门而出,立于门外的杨归,再看到这般模样的主上,只觉得是什么重重击在胸上,扼于喉间,有那么一瞬间激动到几欲落泪。

兵部的轿子就落在山庄门外,司徒远不给自己片刻犹豫的时间,大步迈出山庄,身后女人的身影忽然浮现。女人由身后抱住一身盔甲的男人,声色凄厉,几欲哭出声。司徒远只停了步子,却不回头。

“景落,松手。”依旧是冷漠的声音。

“不要。”陈景落重重摇了头,搂住男人的手更紧,“远,你答应过的,你不会再上战场了,再也不会做天朝的臣子。你说过,那些日子都会是一去不复返,你不会回头。”

“我不是臣,却是子。”

“远,你怎么能甘心——”

司徒远反挣开陈景落的双手,前进了一步,再回身,“没有什么不能甘心。”

陈景落死死咬唇,慢慢摇头:“司徒远也会变吗?”

“不会。”

“你说过——”

“上官裴的日子,端慧王的辉煌再不会返,但我不是他。我只是司徒远。”说罢转身即走,步履较之前更快。

“是。你总有理由。你说过的话都能想方设法不去信守。这一次,你出门做帅,下一次,你又为人臣,再下次,是不是就要由着那女人为你生出个嫡子?!你说过你不会护,如你此般出尔反尔,是不是能反过头来为她护着这个孩子?!”

司徒远的步子猛然怔住,一手无意识的握了,回头有些讶然的看着陈景落,他不信这个女人还能冒着生命危险为自己生下儿子,可她言中又是哪一个不要命的女人,何来可悲的生命?!

陈景落扬起小胜一筹的微笑:“听说那个女人,膳食无胃口,膳后恶吐,倒是有害喜的征兆。这天底下不要命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只是她很快就能知道什么是失子之痛,生不如死。山庄很快就能教懂她这一切!”

司徒远握紧的拳头竟微微的颤了,这一刻的心情恐怕难以言语,复杂纠结,忧虑,还是夹杂了些许的侥幸欢喜,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惊”字压了下去。

第五十五章 暗流

更新时间2009-12-9 1:07:22字数:2015

陈景落扬起小胜一筹的微笑:“听说那个女人,食膳无胃口,膳后恶吐,倒是有害喜的征兆。这天底下不要命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只是她很快就能知道什么是失子之痛,生不如死。山庄很快就能教懂她这一切!”

司徒远握紧的拳头竟微微的颤了,这一刻的心情恐怕难以言语,复杂纠结,忧虑,还是夹杂了些许的侥幸欢喜,最终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惊”字压了下去。

陈景落竭尽气力咽下痛意,声音在抖:“我陈景落算什么?!死去的徽儿,你身后那些短命的女人和婴孩到底算什么?!”

司徒远顿了一下,他看她的眼中有一股怜悯的情绪:“景落,我还是司徒远。你不必担心,更无需不平。”喉节一紧,出言淡漠:“女人的事,我不会插手。”

陈景落张了张口,她还能再说什么,他一句话已经回了自己翻江倒海多年的千言万语,他一句不会插手意味着就此公平了?!那么就由着那个女人离奇死亡,还是不顾她腹中的生命。陈景落落寞的站在门前看着司徒远依旧淡然上轿的背影,她看着那抹颜色于视线中渐行渐远,直到眼中模糊再看不清天地。

彦慕的帅府于城北酒仙桥只有百步之遥,院落庄重而不失格调,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清寂。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只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蹲在地上紧攥了石子草草画着什么,天气尚寒,冻红的小脸一口一口呼着热气,青石板上逐渐显现出女人的粗略的容貌,眼睛,鼻子,唇齿…

东边开出了面窗子,彦慕由窗口露出了身子,他看着冷风下瑟瑟发抖的孩童,不由得轻唤了道:“予儿,你在院子里做什么?!”

孩童忙回了头,对着窗子里的人影一挥手:“爹爹,我画出娘亲了。”

彦慕不由得愣了愣,伸手拣了一身长袍,绕过书案正厅,直步而出,走到孩童身前,半蹲下身子,展了长袍将其裹入袍中,沉静的笑了,轻言:“予儿,你这般要冻病的。”

“爹爹,你看——”

彦慕的目光随着手一指,落在地上,唇角忍不住上扬了道:“还是不像。”

孩童皱眉嘟起了小嘴:“怎么还是不像呢。”

彦慕不再言,抱起袍中的孩子猛得起身:“走,回屋用午饭了。”

一个小奴从前院直穿了回廊,一路跑着气喘吁吁,边跑边道:“大帅,司徒,司徒将军一早去了兵部任职。”

沉默了很久,彦慕终于点了头回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怀里的小人好奇的抬眼看了看神色凝重的父亲,皱眉撒娇道:“爹爹,予儿饿了呢。”

“好,这就上膳。”神色一转,满是温柔对上稚嫩的目光。

楼明傲在得知司徒远去兵部应了将职的第一反应就是搬算盘拨弄他一年的俸禄是多少,她不关心那是个什么差事,更无暇管顾他是为谁效力,她在意的永远都是账面上流水哗哗的银子和送入庄中源源不断的打赏。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挡不住窗外几个小丫头的窃窃私语,难得楼明傲也能在算账时分心。

“听说云皇后很漂亮。”

“自是当然,也不看是谁家的女儿。先帝的云妃娘娘那是名动京城,她的后裔自然不能小觑。”

“只是可怜了夏家,那种地方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夏相一时情伤,愣是在大殿上当着群臣的面吐血了,我们主子说夏相老了,终是要撑不住了。”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打入楼明傲手中的算盘上,楼明傲愣了愣,璃儿看了算盘上的数目,又对了账目上的记录,只疑惑的出言:“怎么少了两笔呢?!”

楼明傲只甩了算盘,清空了数目,面无表情的起身:“不是我少算,你去问问做流水账的余管家,问他那两笔钱没有漏了不记。”

璃儿亦觉得今日的主母严肃到不大正常,只暗暗记下了账目,不再多言。楼明傲绕到门前,一推门,只狠狠瞪了窗根下的两个小丫头,半仰了头看着树上的人:“某些人还真是费尽心机,打发几个丫头在我窗根几下嚼舌头是要帮余管家的假账表瞒天过海吗?”

上桓辅自树上一跃而下,伸手一挥命那两个丫头退下,看着楼明傲的表情,轻颤了唇角:“我对账目并不关心。”

楼明傲靠近了两步,只抵上上桓辅咄咄逼人的双目:“就这么想知道我是谁吗?!”

“是。”

“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上桓辅只觉得自己是遇见了世间最冥顽不灵的女人,方时他还能嘲笑出声,只是现在,他挫败到无话可说。楼明傲反更紧了一步,眼眸中并无畏惧躲闪,她的步步紧逼,反倒让对方连退了三步:“你激不怒我,更要琢磨我的心放在肚子里,你大可以再射我三箭四箭,看我会不会就范!云氏又于我何干,夏相就算亡身也累不及我!我到底是谁真的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就不能容我这般活下去!”

挥了袖奋然而去,好久不怒,真正怒起来还是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温步卿就站在堂口,他静谧得看着院落前刚刚不平凡的一幕幕,他站在楼明傲必经的路口等着她,她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方拉住她的袖子,不出一言。他觉得自己也许该说些什么,或者他应该好心的提醒,方才与她发生争执的人,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他才会比任何人更在意她的身份。他需要得到一个安慰,哪怕是夏明初并没有死的一个假象。

只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一切都是那么苍白而又荒谬。

他还是松了手,无奈而又可笑。

楼明傲没有滞留,她要的不是什么解释,只是一个空间,一个安心活下去的角落。

宫城,那个男子的身后是匍匐了一地的朝臣,他还是这般寂寞,如同,天地唯有其一身的孤影。

第五十六章 谣言不能信

更新时间2009-12-9 19:34:38字数:2158

回程的轿子里,司徒远甚是疲惫,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只记忆由不得自己翻滚而出。十五岁那年他初任步军指挥使,母后亲自迎归于宫城外,时光流水,只是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军位,好不讽刺。

“主上,到了。”杨回自马上而下,前去请司徒远下轿。

司徒远弓身而出,看着自家院落的匾额,怔了半刻,面无表情抬步以入。自大门走入正院的一路,寂静无声,连来往的下人都见不到一个影子。

楼明傲捧着一摞合同正准备去西院,一式三份的合同大致有二十几份。每及晚膳,都是她楼明傲携着文书要账的时候,今日也不例外。

“何夫人,曹侍妾,各还差二百两文银,于——”楼明傲只顾着算银子,完全没去在意前面的路,直到额头磕在了坚硬的甲衣上,一手捂了额,抬眼张口就要骂:“哪个——”

目光迎向寒冰,连眨眼都不自在,楼明傲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了,自上次说了那番让他怒到“破窗而出”的戏言,她还没准备好如何出招。司徒远亦定定注目着她,她的突然出现的确让自己有些局促,通常都不是自己先出言,他还是习惯了她先说。

“那个——”楼明傲攥着文书合同的手忙背过身去,有些小心翼翼道:“修缮我房里的窗户花了三百两,我记在正院流出的账面上了。”

她张口提钱的肤浅庸俗还是让司徒远身后的杨回忍不住狠狠皱了眉头,这个女人是安了扇上古石玉窗还是翡翠阳玉窗?!竟是这么大的开支。主上在兵部起早贪黑一个月也只有月供一百石,加至赏银二百两,禄米三百一十斛。她要是多修缮几屋的窗,一个月也就白干了。

不做任何反应的司徒倒是让楼明傲没了底,她故作镇定笑了笑:“相公累了一天了,先让杨回伺候你回去。我就不吵你了。”

说罢转身要溜,却被司徒远拦腰揽回身侧,轻轻圈在臂弯。楼明傲的心跳升至平常的四五倍,那几份合同被她攥了又攥,半天出声:“相公…你的盔甲压得我喘不上气。”

司徒远微微阖了眼,全当没有听见,下巴轻抵在她温热的额头,周身都是她的气息,如果这时候她能够安静会儿,对自己而言便是再好不过了。楼明傲像一只心虚的小老鼠被他虏在怀里,完全失去了重心。

这时候,杨回杨归适时宜的退身,一步再一步,直到百米之远,杨归冲着相反的方向,大叹:“今儿的天气不错,阳光不错。”

“嗯,不错。”杨回亦随声附和。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静静退去,九曲回廊的一角,一男一女的身影几近成为僵立的雕塑…他揽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收紧,男人霸道的迎向女人的气息,他吻她吻得霸道而决绝。她背过身去的手终于无意识的松开,满是墨迹的纸张散在脚边,由风扬起,只是再无暇顾及…

正院的后间,燃起了烛灯,楼明傲对着满墙的文人笔墨很痴迷,她一指右墙上挂起的欧阳修真迹,啧啧叹道:“真的是醉翁的《雪溪图》,如今八宝古玩里一份仿真赝品都卖到了上百两。”

司徒远显然对自己手中一份份的合同买卖更感兴趣,扬了其中一份只道:“为什么多收了微蕊三百两银子,你这买卖做的不公平。”

楼明傲一个回身几步挨了桌边,抽出司徒远手中的文页,“我小本经营,不讲行内规矩,只认银子。”

司徒远自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同她纠缠下去,他愣神想了片刻突然道:“明日我叫小温为你诊脉。”

楼明傲临着桌子坐下,满是惊诧:“诊哪门子脉,我又没病。”

“诊喜。”司徒远倒也不兜圈子,脱口而出。

楼明傲先是盯看着一脸淡然的司徒远,又垂了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颇为委屈道:“近日才多加了一顿饭,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发福了?!相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不活了,这日子不过了,二十都不到的人就开始发福,一个个小妾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我拿什么跟她们争?!”

司徒远只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吗?!他方出言两个字,却引了女人无休止的抱怨,一手握拳轻咳了咳,好不容易趁着楼明傲捶胸顿足之际才插进去话:“我并不觉得你胖了。”

“那说什么诊喜?!明明是拐弯抹角说我胖。相公,我就多吃了你几两饭,你就嫌弃我了?!”

百口莫辩,忙道:“只是听闻你有孕了。”

楼明傲连眨了几下眼,忙现出一脸惊喜:“真的?!是不是哪个道士卜卦算我快得子了?!”

司徒远轻呼了口气,只觉得释然了几分,自嘲的笑了笑:“看来不是真的,谣言而已。”

楼明傲打了个呵欠,眼神直飘向内间的床榻:“相公,做你的妻真是累呢,无中生有的谣言,歪门左道的诅咒,暗中争斗的势力,更不乏背后捅来的刀子。相公,要是能在东院寿终正寝,我就南无阿弥托佛了。”

虽是开着玩笑,可司徒远也知道这三言两句的分量,他张口正欲回上话的时候,楼明傲已插言:“相公,天黑路险,你真的忍心妾身孤身回东院?!”

司徒远看了自己摞的高高的文卷,全是今日拖延下的公务,再认真地对上满是期待的目光:“杨回会护送你。”

楼明傲心里的小算盘落空了,本想得了便宜买乖再在这正院住上一夜,这样明天再去见那些眼里没大没小的妾室们还有些气势,却不想司徒远根本不入套。

“算了,我自己能行。”想起杨回的臭脸,她就不寒而栗,说罢依依不舍的抬了屁股,收拾了那几十章合同。动作明显放缓下来,直等埋在书案里的人改变主意。果不其然,司徒远再抬了头起来。

“相公,你改变主意了?!”

“我想问,你手里有多少桩生意了?!”

楼明傲扬了扬合同:“这些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