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过来,也什么都不要同我讲。你知道的,有些话我不想知道,我承担不起。”冷风自她的眼中刮起了泪光一片,“我是什么,夏明初又算得了什么,活着的人永远不会去担心死人,那么死人…也无需知道那么多活人的秘密。”

楼明傲病了,这回病得一塌糊涂。连着三日卧床不起,她脑中一片混沌,想不出那些前因后果,是,她从前就看不懂上桓辅,连着司徒远,什么林微蕊,她都并未有打算看懂了他们。她只觉得这样,什么也不参透很好,可是事实接踵而至,她摆脱不了。还会有更多的惊奇等着自己吗?!

病到第四日,司徒远来看她了,他坐在她的榻前依旧是翻书不语。楼明傲没有像从前一样缠着他讨好卖乖,她安静的就像木偶,细细咀嚼着连日来自己得知的真相,有关及楼明傲的,亦有牵连夏明初。越是这般,她越是觉得累,她比从前更思念法慧,如果法慧,大不了是听他念上三两段自己并不懂的经文,于是乎他的三两句禅言妙语就解了自己的郁结。只是现在,身边的司徒远木讷安静的像是空气,这个男人的确不适合依赖。楼明傲翻了个身,看着余晖打入窗中映着司徒远的半张脸。

司徒远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这一次他破例放下了手中的书,其实那本书已然读过不下五次,而这三四个时辰,他只对着一页。

他紧抿的薄唇终于一颤:“饿了吗?”

楼明傲摇头,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早已饿到不知道什么是饥饿。

“要起来吗?”司徒远实在不知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只这两句话还是向杨归学来的。

楼明傲不动,不反对也没有赞同。司徒远索性去扶她,他倚坐在床头伸了手揽上楼明傲的肩,只怀中的人突然一颤转了个身子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渐渐的,司徒远感觉到自己的衣襟湿了,那一刻,自己的心竟然随着一动,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酸了还是痛了?!

楼明傲只是想身边有个人任着自己哭,这种时候他最好什么话也不说,很巧,司徒远就是再适合不过了。他决不会多说什么,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因为他从不哭泣,更不知道一个人流泪时心底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楼明傲哭够了,推了司徒远坐起身来,三天未进食,她的脸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连着最讨巧的双唇都干裂了,她毫不客气地用袖子擦了泪,直到被司徒远拉了袖子,楼明傲无辜的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看看司徒远,出言的第一句话夹杂着喑哑:“做什么?!我又没用你的袖子擦。”

司徒远一手从袖子里掏出了帕子,有些笨拙的递了过去。墨兰色的绵帕夹杂着他平日用的墨香味,楼明傲只道是从前自己总觉得那些文人骚客浑身散发的气息虚伪而又腐朽,今日方觉得不仅是铜臭好闻,原来墨香味也令人毫无拒意。

楼明傲看了一眼司徒远,只觉得应该给这般不正常的自己找个原有,她想了一切可以挪用的理由,终究还是道:“相公,我生不出孩子。”这个理由,用于此时,怕是再恰当不过了。

司徒远突然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还是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方才紧张了半日终是询问不出口,如果他要是知道她仅是为此愁,他大可以让她放心不要难过。

“你还年轻,京中那些庸医不可信。”司徒远收回了楼明傲递回的帕子,淡言了道。

“是我突然想起来,在青楼的时候喝了去子汤。我今后怕是无子孙福了。”

司徒远愣了半刻,只动作慢下几分再仰目看她,神色中多了一丝不可琢磨:“你很喜欢孩子吗?”

“有子是福,不是吗?”

司徒远微微皱了眉,他也在想着那些可以用来劝慰的话,搜肠刮肚后终究是一句:“其实无所谓,我本就不喜欢孩子。”

楼明傲一副不用说就知道的神情,满是鄙视的看了眼面前的男人:“我生不出来,从今以后,也不能再让院中的其他女人生了好不好?!既然已经生了的就算了,总不能把他们扔回去吧。”

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对自己提起这个要求,不过孩子多了实在记不下来亦真的很吵,几乎没怎么思考,司徒远就点了头,应道:“好。”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楼明傲言罢作势又要倒回去,这次反被司徒伸手揽住,他放缓了声音,言语中难得多出三两份的关切之情,“用了膳再睡。”

楼明傲眨着眼睛认真地看起了司徒远,突然说了句不沾边的话:“相公,其实你这张脸从各个角度看都不错。”

司徒一看着面前多出的一份膳盒有些不解,他仰目打量了平日神出鬼没不见真人的林夫人,觉得无非就是样貌比楼明傲那女人精致点,才气更多了几分,再者头发是的确长了很多。其余的他真看不出,这女人怎么总得引来父亲的格外关注。

“这是我院里小厨房做的点心,你明日上课时带着吧。”

司徒一平日多受楼明傲的教导,知道林夫人此举怕是最翁之意不在酒,狠狠咽下口水,不再看膳盒一眼,只道:“林夫人何以对一这般优待。”

林微蕊的确不善于说谎,她说谎之前都会下意识的思考,只那皱眉思虑的片刻便把自己的小心眼兜了出去,匆忙的掩饰一笑,“你母亲在病中,自然无暇顾及你的膳食,我只是替她分忧。”

司徒一只道她林夫人也没有这般好心的时候,况且母亲与她也不过是如此,要说是吴惠惠,尤如绣,岑归绾之类大概会有这个好心兼闲心,眼前的人只让自己更防备几分。

林微蕊有些藏不过去了,微转了怒色,看着司徒一:“人小鬼大,竟跟你那个呆子老爹一个模样,每每都要看到别人心里吗?!我只是想问…听说你如今在追随着彦大将军?!”

第六十六章 豁然开朗

更新时间2009-12-20 14:24:57字数:2254

司徒一只道她林夫人也没有这般好心的时候,况且母亲与她也不过是如此,要说是吴惠惠,尤如绣,岑归绾之类大概会有这个好心兼闲心,眼前的人只让自己更防备几分。

林微蕊有些藏不过去了,微转了怒色,看着司徒一:“人小鬼大,竟跟你那个呆子老爹一个模样,每每都要看到别人心里吗?!我只是想问…听说你如今在追随着彦大将军?!”

“是。”司徒一忽又垂了头下去。

“明儿把这膳食给他吃。”

司徒一一口热茶猛咽了下去,直烧的喉咙火辣辣,瞪着眼睛看着林夫人。林夫人说了自己的意思,扭头就走,全然不顾司徒一惊愕的模样,浅走出了几步,忽又回了头道:“这事,你给我好好紧着嘴缝保密!”

司徒一伸了手直挠头,着实觉得是不是同母亲相处久了,所有的人都会性情大变,眼前的林微蕊倒是一个明例。

用了晚膳后,楼明傲照旧浑身瘫软的栽在床上,大叹人生蹉跎,皆事无聊。司徒远对她房中的古琴颇有兴致,挥手拨弄了两个音,只道虽是把名不见经传的古琴,可音色也是难得的圆润清和,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丝杂音。楼明傲翻了个身子,朝着床外,突然有心思想要调戏这平日笑比河清的男人,粗了嗓音嬉笑着道:“远姑娘,给小爷唱支曲。”

璃儿站在一边,听了这话又惊又笑,直憋着笑生生胀红了脸。司徒远倒也没动怒,只是不理她,绕了桌子一圈端了茶杯走上来,坐在床角上,喝了口茶方对床里的楼明傲道:“你这些日子真是闲出了病。”

“是啊,贤妻良母自当要配得上闲一字。”楼明傲付之一笑,手里捻着锦被玩弄起来。

司徒远倒是从茶杯里抬出半张脸:“过了年关的忙头,我要出外办一趟差事,你要是实在‘贤’慧就跟着。”

这话倒有三两分意思,楼明傲忙凑了上去:“要去个什么地方,倒是什么差事。”

司徒远索性一伸手,示意守在门边上的璃儿过来,递了茶碗上去,回头看着楼明傲,只道是:“生意上的事情,景州。”他自然知道,有关生意的,她都会有兴趣。

璃儿一听这话忙回了半个身子,景州是楼明傲和自己的故地,猛听得要回去那个地方,脚下还是慢了几拍,楼明傲亦发觉了璃儿的反应,忙道:“带着璃儿一道吧。”

司徒远也不反对:“好。”

楼明傲笑了两下,霎时满意的看着司徒远,司徒远倒是被她看毛了,好在这时候璃儿已经出去了,倒也不会在下人面前丢脸面,怔了半天出言:“前两日看了一半的《汉书》呢?”

“我突然想起来,相公都好些日子没去那些下院偏房了吧。”

司徒远不理会,只道是她给自己安了那么个病症,如今还捡了便宜卖起乖来。楼明傲自讨了个没趣,从枕头边上掏出起先藏着的《汉书》扔了上去,拉着被子蜷到司徒远身边,半枕在他腿上,惬意的阖了眼浅浅入眠。

自司徒远早起去了正院后,楼明傲也早早醒了披着袍子来回在书案前踱着步,直看得璃儿心乱,楼明傲手中的笔墨已干,还是迟迟未落下一个字。直到司徒墨穿裹得像个毛球一般推门跑了进来,楼明傲眼中霎时幻想出另一个身影,她吸了口气,重新匀了墨,落笔于纸端。

“吾儿小予,见书信余封,字字涕泪泣血,方恨不能回。追追忆忆,哀哀凄凄,尤不得汝之笑貌稚音,叹众生之芸芸,独为人母者心伤。弃而不见,并非我欲,遥而无归,亦我思非,怎奈得此番生离若死别。叹时逢之不遇,恳以今生续缘之得见。知子于人间恰是安好,忽喜而尤伤,心切切思求汝以成长,终惴惴而难安。”

不由得之间,泪已洒落笔墨之间,不仅是璃儿,连楼明傲自己都诧异了道:“我这是怎么了,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楼明傲伸手拭了两腮的冷泪,放下手中的笔示意璃儿封好送出去,再抬头看圆凳上跟个球一般坐着的司徒墨,笑着走上两步,作势就要捏他:“混小子,瞧你几日子吃的,都要滚成了球。”

司徒墨来不及回上话,门已大开,温步卿于楼廊之上,长衣飞舞,自周身蔓延的酒香扑鼻而入,楼明傲皱了眉头看着他:“你今日来的有些早。”

“上桓辅…很担心你。”

璃儿识眼色的拉着司徒墨出去,温步卿反入了屋,璃儿帮二人将屋里的门反阖上,拉着司徒墨渐行渐远。楼明傲才临了桌子坐下,温步卿绕了书案走了一圈,言语极轻:“上桓辅…或者说是夏明桓,他是夏明初的哥哥。”

楼明傲吹起了茶沫,故作镇定地笑笑:“好事一桩,夏家总算是香火残存。”

温步卿反笑了笑:“至于什么前因后果,我也说不清楚,你这个样子更不是想听。等你什么时候能听他解释,就自然听得下了。”

楼明傲吞了口茶,扔了一个眼色上去:“过了年,你也要收拾收拾了,我可给你找了个好姑娘,你年岁也一大把了,再这般花天酒地下去,相公看得过去,我可看不过去了。”

温步卿轻弹了衣袖上的落尘,付诸一笑:“你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

“我可是把这院落里最好的女人留给你了,足见我对你的重视。”

“多谢,只是我两袖清风,连个陋所都谈不上,夜宿酒家红烟之馆,怕是养不起媳妇。”

“日子无非就是凑合出来的,你看我跟相公那也是先做了夫妻再谈感情,到现在也是谈个半生不熟。哪里来的那么多锦绣鸳鸯,你情我侬。这日子要慢慢品,步伐才能一致。”

温步卿被说教的直想求饶,赔了笑上去:“你做媒人的生意真是再适合不过了。但凡你给我挑个有鼻子有眼的我供着还不成。”

“成,这单买卖我做下了。来年你好歹下个聘把人给我领走。”楼明傲总道是几日来有了小许的收获,之前几天阴霾的情绪一扫而净,推窗看着盛开的冬梅,梅花吐蕊,香气醉人,袅袅婷婷,如画中仙子。

温步卿几步走至身后,出口即言诗句:“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

楼明傲笑得安然,只接了道:“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

温步卿满含深意的目光直落眼中,楼明傲回了个身子,叹了道:“是啊,相公这病不能再装下去了,年关底下正是揽财收银子的好时节。”

说这女人三言两句必言及铜臭,还真不是冤枉了她。

第六十七章 鱼沉雁杳天涯路

更新时间2009-12-20 22:00:11字数:2007

上清殿,宋太医缓缓步出内殿,上官逸自帐内之中起身,寂冷的大殿只有二人。宋太医研了墨开始写药方子,上官逸浅步落座于一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宋太医闻声一叹:“皇上,您不能再用冷茶。”

上官逸全然不在意道:“也不在这一两杯。”

宋太医只摇了头,垂头继续写手下的方子,上官逸喝了冷茶,顿觉清爽了很多,他举首而望,只觉得这殿里实在太冷清了,每每至夜,都有乌鸦附于枝头涕血的鸣叫,任谁听了都撕心裂肺。他并知道,那一夜夜的寒寂悲苦,夏明初都是怎么咀嚼下来的。

嬷嬷正抱了长生入殿,上官逸几步迎了上去,长生于他怀中不哭也不闹,安静的眨着眼睛似要努力看清眼前的人,看清这个世界。上官忍不住弯了眼眉,这孩子的五官倒是像极了自己,只眼神像她,他每每抱他于怀中的时候,都觉得心中空出来的角落瞬息被填充,疼惜怜爱溢于言表。

宋太医留下了药方,收拾着药箱行了退礼,上官逸全然沉浸于长生的眼神之中,俨然天底下最平凡的父亲。

“长生,真好,还有你陪着为父。”

“长生,你要快快长大,越快越好…”

一句句长生,满腔哀思,惆怅难寄。

彦府后院,彦予持着信在院落里连跑了好几圈,嘴里兴奋地直嚷嚷,直到撞进蝴蝶怀里方罢休。蝴蝶心疼得用袖子给他擦满脸的冷汗,故作恶狠狠道:“跑,跑,跑,你何时撞书上了才安心?!”

彦予一扬手中的信,笑得气喘吁吁:“娘亲回我了,蝴蝶姑姑你说的对,这信寄出了就会有回音。”

蝴蝶心里暗道可算那女人还有良心,顺手也接过信,上下扫了几眼,缓和了道:“你娘亲心里还是有你的。”

彦予猛点了头,气还未调匀,只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好不容易拉上了蝴蝶的袖子,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落下,唇齿苍白。蝴蝶见他气色不对,忙将其揽在了怀里,只觉得他浑身冷得缩成了一团。

蝴蝶用力横抱起了彦予,出口唤嬷嬷请医师,得令的嬷嬷连忙掉头小跑了出去。蝴蝶紧紧搂着彦予,望内间快走的步子越发仓促。彦予起先还是用力憋着,终究忍不住,歪了头,“哇”一口血水直涌出,小脸顿成青紫色,那一口血色染红了蝴蝶的袖子。蝴蝶哭了,平日里再难过也故作坚强的她,终于忍不住了。

彦慕正在亭落里和司徒一探讨兵书,得了下人来报,忙惊得推了琴就起身,大步如飞,反倒是司徒一从未看过如此惊慌失措的先生,也忙不得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两个郎中摇头步出内间,彦慕闭目皱眉于外间,只睁眼看一个个摇头叹气的郎中,心中不由得沉了几分。这一次,他连问都不问,只把招呼郎中的事物抛给身后的蝴蝶,自己几步掀帘入了内间。三四步之间,已至榻前,半跪于床头,伸手抚平彦予因疼痛紧皱的眉头,彦予呜咽了一声,复又睡过去。

彦慕注意到他手中紧紧捏着不放的信笺,伸手掰开他的手,取了信于眼前,只三两句之间,泪仓皇落下。彦予微有了意识,勉强睁目,直盯着彦慕道:“爹爹,娘亲说她也伤心,恳以今生续缘之得见,是不是她也想见予儿?!”

彦慕努力笑了笑,泪水顺着唇边咧起的纹络直入口中:“是,她是这个意思。”

彦予满目期待,勉力勾起笑意,苍白的双唇因着笑容裂开了口子:“予儿乖乖吃药,就可以等到娘亲了。”

还不到用晚膳的时候,楼明傲半倚在藤椅上打着毛线,实在看不出是毛衣还是毛帕。司徒一气色不好的入院,像往常一样,先去给楼明傲念声安。

“母亲,我回来了。”

楼明傲头也没抬,直伸了手里的毛线上去:“你来看看这花色和你不?!本想给墨墨织个袜子的,他嫌扎脚,就拆了准备给你改成个帽子。”

“不要。”司徒一半皱了眉头,这种花色的帽子实在戴不出去,“儿子从来不戴帽子。”

楼明傲倒也不生气,眨眨眼立马道:“成,那给你父亲改个袜子。”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浪费。

司徒一突然接了话茬:“母亲就不问儿子今日怎么回的比平日早吗?”

楼明傲这才仰了头看天色,发觉天色的确还早。心里并不在意,挑了线头嘴上应付道:“是饿了?!”

司徒一咬牙一叹:“是你那个儿子病了。”

楼明傲一扔手里的玩艺,兴冲冲道:“三两天不盯着他,司徒墨那小子就不给我好好吃药了?!那几个大丫头都是怎么看着他的,三天两头发病年根底下给我招晦气啊?!温步卿呢?去酒楼把他拉回来!”

“是彦家的那个。”司徒一忙道。

搂明傲这才安静下来,伸手去找方才扔在脚边的半成品,回到手里连补了两针,顿觉的心里不大清快,又扔了出去,抖落了满身的线头终于道:“怎么个病法?”

“听几个郎中议论说,能不能过冬还是一说。”

楼明傲闻言心一沉,她自己都没想到那孩子竟病成这个模样,嘴上还是不留情面:“我这是什么命?!一个个都不给我省心,都是病得要死要活。”

夜已寂,只彦府上下灯亮如昼。彦慕于书房草草行书,罢笔伸手递了蝴蝶,吩咐着:“明日交到兵部,往后这三两月我不能前去应职,官员的临时调动就按我折子里的办。”

“宫里要是不允怎么办,正值练军关键时候,你这个时候退下阵来,皇上必是不肯。”

彦慕反倒没有那么多担忧,这个名位于他早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只想了片刻即言:“宫里若不应,我即辞官,无非就是归隐乡田。都言家事为重,我彦慕并无三头六臂实在管不了那么许多。”

第六十八章 不信人间有白头

更新时间2009-12-22 1:20:45字数:2491

内寝间,一张花梨木月卧榻占去了半个空间,方正却不失柔和。

黄梨花木的本色折射出幽雅晴和的光泽,床栏和床围精细的雕工凸现了这户人家的精致细腻。“暗八仙”图案祛病气,只道是用名贵黄花梨木制成的床能延年益寿,祛疾缓症,彦慕才不惜重金将其由蛮夷之地的琼州买下路经水运陆运而至。

而这一日清晨,彦慕满目憔悴坐在榻边,黄梨花木亦于同时失去了光泽。床上的孩童已病入昏迷之中,彦慕连守了三天两夜,还是不见任何起色。

蝴蝶倚在门外,早已哭肿了一双眼。她都不敢向后看,自己是看着那孩子从吃奶的婴孩一步步长大,听他从咿咿呀呀到学会念姑姑,再至熟背五经。彦慕从前说不想让予儿读那么多书,他说太早累心对其并不是好事,她起先不信,总觉得孩子聪明有好学之心就不能压制。只是她从不敢想,那孩子越发的聪明,他一夜之间看的书就是同龄孩童的三两倍,他的心思细腻,明明心里早不是同岁孩子的心境,却扔在表面上做出童真的模样讨大家安心。

蝴蝶摇了头,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把那书房中的物件通通扔掉烧毁。小月门上映出管家半个身影,管家侧了身子,直迎门外的人入月门。蝴蝶看着那依稀清楚的身影,不由得失了浑身的情绪,那个身影,她曾经无数次嘲笑过她,言她不配,她用世间最恶毒的词汇逼她怯步,她只道这种并非倾国倾城,无才无德的女子实配不起她家金声玉振的公子。只是她今日方看出来,这女人身后隐隐的光华似要照亮寂静的彦府上下。

彦慕正伏在病榻上,一手撑额,看样子似乎是着实支撑不下去打起了盹,肘下依然压着摊开的行军地图。

楼明傲见这情景看向一旁的蝴蝶,蝴蝶忙去取毯子,口中叹着,“让他睡一会吧,守了好些日子,就是铁骨身子也撑不住啊。”

“孩子这个样子他还想着什么作战?!”楼明傲不由得皱眉言道,“不是同兵部告了假吗?”

蝴蝶抬头看了她一眼,“予儿要有个三长两短,估计他也就只有一个身死沙场的心愿了。”

楼明傲一怔,掩饰住满脸的惊慌,回头看着彦慕,有些心疼得觉着那个姿势保持了太久手臂一定会酸。叹了口气,靠近几步,俯下身把他的头靠在怀里,然后轻缓着放平了他的一只胳膊,接了蝴蝶递上来来的软毛毡,小心垫在下面,再放他的头回去。

胳膊上血脉疏通的彦慕下意识颤了颤,咳了声即睁开眼,意识到身下垫了软毡,缓缓回身唤:“蝴蝶?!”

楼明傲忍不住退了两步,“是我。”

他愣愣的咳嗽了几声,勉强笑了笑:“抱歉…没有看仔细。”

楼明傲回了笑,扭头看向床榻里间的小人,伸手摸上此刻苍白的小脸蛋,忍不住摇头叹道:“跟我想象中的一样。”

彦慕抬了眼看她,眼神中五味杂陈。

楼明傲手顺着额头的冷汗一直摸到衣领,狠狠皱了眉,略带责难的看了眼彦慕:“就说你们大男人,真是不会照顾孩子。”

彦慕反倒有些局促,站了身子退到一边。楼明傲倒也麻利,三两下在被子里扯下彦予被冷汗浸湿了的汗衫,接过彦慕递上来的衫衣,小心翼翼的捂在被子里给彦予套上,动作轻柔倒像是怕惊醒了孩子。更了衫,楼明傲起身去开窗,让阳光直穿了进来,新鲜的空气亦随着涌入。三两烧酒,楼明傲喝了两口,剩余的浸了毛巾,拧干后便坐在床头上,拉了彦予的小手,捏着帕子一下下擦拭着,用力不轻也不重。

楼明傲心底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用心的做着手下的事情。阳光落在她鬓间,扎于发髻间的墨兰簪隐约跳跃着,今日她的发髻梳得精致素雅却毫不张扬,她心底知道,这身体的正主偏好素雅,既然是在旧情人面前,自要摆出方日的模样。心底微微一叹,她竟想着做好这个楼明傲。依着真楼明傲的性情,但凡是她想做得,夏明初这个替身也必会为其做到。

阜阳宫。

踏雪节,是夏皇后在位时特为宫中女眷设定的冬节。除夕前的七日,各宫赏雪落诗,谈论今年的所得所乐,本是有意增加更宫感情,倒成了如今争风吃醋你争我夺之势。霍静赶到后山的时候,上官逸还有众嫔妃都已经入席,虽然瑞雪连绵,寒意逼人,八角亭却是温馨一片。

云后和霍静恰是同时步入亭子,霍静识理的后退了半步,落于云诗然之后入内。上官逸流连于美酒之中,头也不曾抬,只招呼着云后,“皇后来坐。”

云后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霍静,心底琢磨出三两分圣意,不说什么,扬了笑即快步迎上。霍静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地面,只觉得落在头上的雪此刻化作水滴,渗入脖子里。

“静妃也坐吧。”一旁看了很久状况的贾太妃心疼地看她一眼,轻声吩咐了。贾太妃年轻时是上官逸的侍应姑姑,论品阶只是先皇侍妻。只是先王病故后,其地位跃升,如今已是这宫中留存的唯一太妃。

身旁的宫女将霍静扶起,霍静并不敢走向上官逸身旁的空位,只是挑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安然的坐下,安稳后她悄悄抬眼远远望着他,他竟然比先前更清瘦了,虽然精神抖擞,却也掩不住眉间淡淡的疲惫,而他身边的嫔妃依然很多…

上官逸搂了云后于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云后的脸瞬间红了几分,嗔笑着推了推上官逸,声音不大也不小,却正好能入耳:“皇上——前些日子你才刚刚招过臣妻,臣妻怎能让姐姐妹妹们因我空守寂寞。”

上官逸伸手抚去她额前的乱发,无限爱意道:“云儿有这份心,想必她们也不会怪你。”

他口里说着她们,霍静却感觉胸口一紧。

云诗然抿唇轻笑,满院的花似乎都因她的美失了颜色,眼前忽觉一亮,忙拉上身旁的上官逸,指着不远处岩石之上怒放的梅花,“皇上,你看。”

上官逸扬了扬眉,凝神望着她的侧脸,“喜欢吗?”

云后笑的更艳丽,“嗯。”

“跟你一样美。”他低声说着,声音低缓有质,直引人丢去了三魂六魄。

周围的女眷顿时投去歆羡的目光,人人都在议论帝后情深意浓。霍静起初也只是随着淡淡笑着,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可是这心却不受自己的控制,痛得更厉害。霍静再不允许自己想下去,只低头去品新雪煮开的梅子茶,自顾自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