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知道刘维和高志远关系不错,也就没有隐瞒他,道:“赵永胜和高乡长今天早上出发,到沙州去找高书记,请他出面做工作。”

刘维点了点头,道:“只要高主任愿意出面,县里会考虑他的意见的,而且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拉了一大半了,对于捉襟见肘的县财政来说,这是一个有利的竞争点。”

下班时间到了以后,侯卫东就把刘维拉到了馆子里,两个人就点了一大份贵州花江狗肉,边吃边聊。

侯卫东随意地道:“我家二姐在独石村开了一家片石厂,既然全县大办交通,片石用量肯定很大,到时介绍些客人过来。”

刘维立刻明白这才是侯卫东来找他的真正目的,他狠劲地拍了侯卫东一下,“侯疯子很有些商业头脑,上青林石头硬度高,是极佳的修路材料,以后用量一定很大,你可以尽量扩大规模,到时只怕你供应不及。”

上青林石头到处都是,谁也无法做垄断生意,侯卫东就开始诱导刘维,道:“你在交通部门,熟人多,干脆我们合伙再办一个石厂。”

刘维是技术人员出身,他画图纸的收入颇丰,没有多大兴趣去办石厂,就道:“现在刚接手科里工作,休息时间又要帮人画图,哪里有精力去搞石厂,而且上青林石头这么多,真要有利可图,肯定小石厂遍地开花,只怕利润也不高,还有,现在做工程都要赊帐,债主都和孙子差不多,许多老板名义上都是百万富翁,陷到三角债里面,天天欲哭无泪。”

侯卫东见刘维不愿意入伙,就道:“这事我就拜托给你,有了业务就介绍给我。”刘维爽快地道:“你真是疯子,不过,我信得过你,有最新信息,我立刻通知你。”

吃饱喝足,刘维自去上班,侯卫东就在街上闲逛,他突然心里涌起了对小佳的思念,就到公用电话上给小佳拨通了电话。

小佳借调到建委以后,她就和另一个女孩子两人一个办公室,而另一个女孩子长期不在,因此,侯卫东和小佳两人通话就方便多了。

接通了小佳的电话,侯卫东满腹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在他心目中,办石厂是很低档的一种选择,意味着在镇里混得不好,也就意味着三年内调入沙州是空炮,侯卫东怕小佳对自己失望,有意无意向小佳隐瞒了这件事情。

小佳毕业之后,一直很顺,没有体会到侯卫东在偏僻乡镇所经历的痛苦,接通电话,听出是侯卫东的声音,惊喜地道:“你是不是到了沙州,找机会见一面。”

侯卫东只得道:“今天有事来不了?”他就编了一个慌话。

小佳表示了几句不满,很快情绪又上来了,道:“现在竞争开始激烈起来了,还有好几个月大学才毕业,我在办公室已经收到了不少自荐信,对了,你们镇里的书记是不是叫赵永胜?”

侯卫东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

“他儿子今年六月从武汉大学毕业,想进沙州建委,把自荐书也寄了过来,我看他的简历上说父亲是青林镇党委书记,他条件不错,我准备把他的自荐书送给杨主任。”

侯卫东一下就明白过来,赵永胜肯定是带着老婆儿子到沙州来找关系了,他心道:“难怪他不让我跟着到沙州,老天有眼,现时现报。”

有了报复的冲动,侯卫东就将赵永胜如何将自己发配到了上青林,如何阻止自己调到计生办,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小佳。

电话另一头,小佳听说心上人受了委屈,眼泪水差点流了出来,她道:“我把他的自荐书扔到厕所去,让他空等。”侯卫东连忙道:“那小子寄的是平信还是挂号。”

小佳就道:“是平信,我已经将信撕了。”

侯卫东也是才毕业的人,他听说小佳把信撕了,又觉得这样做不道德,可是想起赵永胜和小张的面容,心肠又硬了起来,道:“小佳,感谢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你是我的老公,谁欺负你,我就跟谁急。”小佳轻轻笑道:“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挂了电话,侯卫东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终于有些好转,他沿着街道朝书店走,找一找有关建筑材料方面的书。

忽然,一辆车停了下来,车窗打开,露出镇长秦飞跃的脸,他道:“侯卫东,你不是到沙州去了,怎么还在这里?”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赵书记说用不着去这么多人,我刚从交通局出来,找刘工问了几个技术问题。”

秦飞跃招了招手,道:“上车。”

“马县长在三点半钟要听我汇报上青林公路的事情,你跟我一起去,这是你送来的进度表,数据是否准确。”

侯卫东心里一热,道:“这些数据都核实过多次,一点水分都没有。”

侯卫东坐在后厢,看着秦飞跃的后背,心道:“秦镇长比赵永胜好,居然能够带我去见县长。”

到了县政府,秦飞跃叮嘱道:“马县长是很细心的人,如果我有什么数据或是问题答不上来,你要赶快提醒。”

“好。”侯卫东回想了一遍公路的事情,由于所有事情都是亲历亲为,所以,他很有信心。

第85章 无心之柳(五)

七品官,在说唱文学中,向来要加上一个前缀——芝麻,表示对县令等七品官的轻视。

侯卫东在学生时代,深受说唱文学的毒害,也将益杨县长看成了七品芝麻小官。此时,被秦飞跃带着去面见县长,他竟然在上楼的时候,心口不争气的“咚、咚”地狂跳了起来,他暗自为打气道:“县长也是人,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紧张个屁。”

县长办公室房门关着,是那种做工精致的防盗门,秦飞跃正准备敲门,门却打开了,一人走了出来,他神情颇为严肃,一边走一边跟秦飞跃打招呼,道:“秦镇长,你稍等一会,马县长正在和李县长谈事情。”

秦飞跃满脸是笑容,道:“桂主任,你好久都没有到青林镇来视察工作了,什么时候下来检查工作?”

桂主任叫桂刚,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三十四岁,是益杨县的后起之秀,他对秦镇长道:“这么客气干啥子,等到春天来了,我带几个人下来,到青林山上去打野鸡。”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和镇长都是正局级,但是,府办主任长期跟在县长身边,其份量自然不是镇长所能相比,因此,秦飞跃对桂刚极为客气。

秦飞跃连忙道:“一言为定,开了春,我就来约你。”

桂刚道:“你们到办公室来等,恐怕他们一会谈不完。”

秦飞跃摇头道:“算了,我们就站在这里等。”

桂刚就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我还有事,不陪你了。”

秦飞跃带着侯卫东在门口等着,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他初任镇长的时候,和府办桂主任联系以后,就来向马县长汇报工作,恰好马县长在和别人谈事,他就老老实实地在楼下的政府办公室等着,谁知,在办公室等了二个多小时,府办陈梅都说马县长办公室有人。秦飞跃等得着急,就上了三楼,刚一上楼,就见到财政唐局长正站在门口,两人聊了几句,公安局杨局长就出来了,唐局长就抢着进去了,唐局长汇报了半个小时才出来,秦飞跃也就学乖了,不敢下楼,就站在门口候着,等到唐局长出来,他才得到汇报机会。

在门外等了约半个小时,桂刚就从楼上走了上来,刘坤跟在他身后,手里拿了一叠资料,两人走得急匆匆,也没有和秦飞跃打招呼。

过了一会,刘坤就走了出来,侯卫东便主动招呼道:“刘坤。”

刘坤见是侯卫东,吃了一惊,脱口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他随即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秦飞跃,笑道:“秦镇长,你好。”

秦飞跃递了一枝烟给刘坤,道:“刘秘,两位领导还要谈好久?”刘坤将烟点燃,随意地抽了一口,道:“说不清楚,秦镇长,你到楼下办公室来坐,侯卫东,好久没有见你了,怎么不来找我。”

等到刘坤走了,侯卫东对秦飞跃解释道:“刘坤是我大学的同学。”秦飞跃安排道:“李县长在分管交通,你要经常跟刘坤保持联系,探一探情况。”

这时,办公室门打开了,桂刚探出头来,道:“秦镇长,马县长叫你进来。”

侯卫东是第一次见识了县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约莫有四十个平方,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排书柜,摆满了厚厚的大部头,办公桌前面摆了几张沙发,屋角放着几盆茂盛的室内植物,一侧墙上挂着一个条幅,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宁静致远”。

马县长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他和李县长、桂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些效果图。

“老秦,过来坐,你来说说上青林公路的情况?”

对于先修哪一条路,县里意见并不统一,李县长分管交通,已经做了两套方案,其中一套就是在94年修通上青林公路。

马县长背靠在沙发上,眼睛余光似乎看了侯卫东一眼,就专心听秦飞跃讲解,秦飞跃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汇报得很是流畅,也抓住了重点。

马县长表情严肃而专注,秦飞跃汇报结束后,他道:“现在看来,修上青林公路有三个好处,一是将青林、李山五个镇连结了起来,二是盘活了上青林的矿产资源,三是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弄出来了,可以为县里节约一大笔经费。”

侯卫东暗自佩服:县长就是县长,一语中的。

“以我的看法,交通建设年,并不是全县每个镇都同时修路,还是应抓住重点,集全县之力,先将连接沙州和吴海等地的干线上档升级,李县长,公路等级一定高,修一条就要成一条,彻底改变益杨县对外交通不便的现状。”

马县长又道:“至于上青林公路,虽然有很多优势,但是毕竟是局部问题,先放一放,就不纳入94年计划。”

侯卫东心里一急,就看着秦飞跃。

秦飞跃心里也急,他字斟句酌地道:“马县长,上青林山上有石灰石和煤,储量极大,如果开发出来,五年之内,至少可以增加五百万税收。”

马县长很舒适地靠在了沙发上,道:“县里经费也捉襟见肘,只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先修通干线,这个方针不能变,新来的祝书记支持我的想法。”

听马县长这样说,秦飞跃也就不好多说。

侯卫东在一旁大着胆子道:“马县长,在镇里组织下,三个村投劳30万人次,已经将上青林公路基础挖出来了。”

马县长反问道:“50万人次,这个数据怎么来的?”

侯卫东对于修路的各项数据烂熟于胸,道:“上青林总人口七千五百六十二人,三个村每天出劳力一百五十多人,每天就有近五百人,从十月初开始修到现在,除去下雨天,有近九十多天,出劳也就有50多万人次。”

马县长眼中闪出了一丝赞许之色,问道:“误工费等费用如何解决?”

秦飞跃连忙道:“由于没有路,上青林守着宝山受穷,所以,镇里组织修路,上青林群众一呼百应,都愿意无偿投劳,误工费、青亩费一分钱都没有要,而且中午自带伙食,镇里解决的主要是炸药、图纸以及必要的工具费。”

马县长提高语气道:“青林镇这种不等不靠的做法就值得肯定,有些乡镇眼睛就盯着县财政,道路破烂不堪,也不想着派人维护,前一次和高主任一起吃饭,高主任也表扬了青林镇的同志,还提到了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

马县长指着侯卫东问秦飞跃,“高主任就是表扬的他吧。”秦飞跃就介绍道:“这是侯卫东,去年公招的大学生,是镇里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得到县领导的亲口表扬,侯卫东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虽然是冬天,背上已经渗出汗水了。

“我这个人,最喜欢鞭打快牛,当然,也要给快牛吃草,既然青林镇修路的愿望这样强烈,又有这样的基础,县里也考虑一部分资金,李县长,给多少,你定个数目。”

李县长“呵、呵”笑道:“上青林公路是山岭重丘道路,我建议修成泥结石路面就行了,上青林公路总长有多少?”

秦飞跃达到:“目前修了十四公里,如果修到最远的望日村,就在二十公里左右。”

李县长算了算,道:“现在流行三点式,这一次修路还是来一个三点式,县里出钱,让交通局组织一家专业施工单位来铺路面,镇里提供片石和碎石,村里则出劳力,秦镇长,你看有问题没有?”

秦飞跃就道:“铺路要用大量的片石和碎石,这笔费用也不得了,镇里恐怕承担不起。”

李县长笑道:“上青林石材多,这也算因地制宜。”

马县长基本同意了李县长的方案,就定了调子:“就按照李县长的说法办,为了这条路,县里给了二十万,让唐局再出一百万,铺路兼买材料,公路通车以后,我带领全县乡镇的一把手来参观。”

告辞之时,马县长很有风度地站了起来,伸出了手,等到秦飞跃松手之后,侯卫东连忙伸出双手,恭敬地弯了弯腰。

第一次握住了县长的手,只觉很大很温暖。

从马县长办公室出来,秦飞跃很是高兴,他对侯卫东的表现也很满意,夸道:“侯卫东,不错,有前途,喝酒,今天要喝个痛快。”

侯卫东听了这话,禁不住就想起了望城山庄的事情,他心口一阵乱跳,可是很快又想起了小佳,心里又生出些罪恶感,果然,上了小车,秦飞跃就取出一部大哥大,道:“喂,我是秦飞跃,找个地方喝酒。”

打完电话,他就对司机道:“到益杨宾馆。”

到了宾馆,进了雅间,火佛煤矿的周强已经等在里面,桌上摆了几个花式冷盘,一个年青的女孩子打开了一瓶五粮液,站在一旁等候。周强很热情地道:“秦镇,今天整一瓶还是两瓶。”

秦飞跃道:“侯卫东酒量不小,比秦大江还历害,我们三个人,就整二瓶。”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周强,你会飞吗,打了电话,我就直奔这里,一点没有耽误,你怎么来这么快?”

第86章 无心之柳(六)

周强头上还冒着热气,笑道:“我本来就在宾馆里,宾馆顶楼是健身中心,我正在上面跑步。”他拍着自已的肚子,“这几年,也不知怎么搞的,这肚子一天天就朝外鼓,再不锻炼,恐怕就要三高了。”

周强在秦飞跃面前并不拘束,继续高谈阔论,道:“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都是富贵病,十年前,哪里听说过三高症,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改革开放确实是好政策,我们也终于患上了美帝国主义才得的病,也算从得病这方面实现了赶英超美。”

虽然这是歪理,可也歪得有几分道理,大家想想也是,都笑了起来。

一瓶五粮液,用高脚玻璃杯恰恰能倒四杯,秦飞跃感叹道:“我们喝酒必须要实行改革了,上青林是一个酒窝,每一次喝酒都要搞得死去活来,这种喝法已经落伍了,以后我们内部人,喝二两就行了,不要拼命地劝。”

“舍死劝酒,也就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把别人灌醉了,自已也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虽然酒量不小,可是这一段时间喝得太多,也着实怕了,他很认同秦飞跃的话,道:“秦大江他们几个喝酒太疯狂了,我才到上青林的时候,被他们灌醉了好几次,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只晚一杯酒,这饭就吃得轻松,谈笑间,美食就灰飞烟灭。

吃饭虽足,周强意犹未尽地道:“宾馆楼上开了一间最新的歌厅,我们去吼几声,出出酒气。”

听说不去望城山庄,侯卫东就松了一口气,他心道:“外面的世界发展真是快,毕业前还流行跳舞,现在却时兴唱卡拉OK厅了。”侯卫东唱歌的水平很一般,在他心目中,卡拉OK厅就是那种很多人坐在一起轮流唱,想到要在众人面前唱歌,心里就有些发怵。

上了六楼,见到一些闪亮的满天星,满天星后面写着三个暧昧的艺术字——今朝醉,艺术字外面是一圈追光灯,就如女人会说话的眼睛一般。

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侍应生就走了过来,周强不等侍应生相询,就道:“到帝皇大包。”

侍应生就将周强等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面一应设施俱全。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他想:“益杨也有了传说中的包间。”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包间,就藏拙,坐在一边不说话。

周强却应对自如,对侍应声道:“找几个漂亮的,来两瓶芝华士。”

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学生服的女侍应生,她身上穿着学生服,但是学生服却只到腰间,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腰身,虽然屋内有空调,却并不太热,她看上去就有些寒冷。

周强在侯卫东耳边道:“这个女孩叫做公主,只能看不能摸的,当然,只要肯花钱,摸摸也可以。”说完,就暧昧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侍应生就端来了果盘和酒杯,穿着学生装的小妹妹就开始放音乐,侯卫东没有想到,她放的第一曲,就是那首略显忧伤的“午夜的收音机”。

一个高个子侍应生带了四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他走路稍有些瘸,四个年轻女子站了一排,高个子就恭敬地对周强道:“先生,这四位小妹你满意吗?”

侯卫东偷眼看坐在一旁的秦飞跃,见他安之若素,心中暗道:“看来秦镇长真好这一口。”转过心思又想:“他带我来做这些事情,看来把我当成了心腹手下了。”

想到了今天把给自已难堪的赵永胜,秦飞跃对自己的重视就显得格外地珍贵。

见秦飞跃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周强打了一个响指,道:“OK,就这几人。”周强主动把一位最性感的女子拉到了秦飞跃身边,把一位略显青涩的女子带到了侯卫东身边,那女子挨着侯卫东,哆声地道:“老板,你喝茶。”

有秦飞跃在一旁,侯卫东无论如何也放不开,他在沙发上挪一挪,与那女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那女子随即又移了过来。

“送战友,踏征程。”

小厅里回荡着秦飞跃雄浑的声音,他毫不顾忌地搂着身边的女子,放声高歌。

在沙发的另一端中,周强把那女子弄得“格、格”直笑,也不知他给那个女子说了什么。

周强拿着两个小杯,走到了侯卫东身边,道:“侯卫东,敬你一杯。”侯卫东只听说过洋酒芝华士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喝过,他接过杯子,道:“周总,我敬你。”

周强就笑道:“什么周总,都是在秦镇手下讨饭吃,我们兄弟别客气。”侯卫东跟着秦飞跃玩了两次,周强就把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

侯卫东是第一次喝洋酒,试着喝了下去,洋酒滋味颇淡,有着说不出的淡淡香味,口感不错。

周强对一旁的女子道:“你去给我们兄弟点一首歌。”那女人走开以后,周强话锋一转,道:“赵永胜是一个笑面虎,你以后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多留些心眼,其实这些话不用我来提醒,你肯定知道的。”

侯卫东虽然对赵永胜的感觉也不好,可是他与周强没有深交,也就没有接腔,道:“秦镇的歌唱得真好。”

周强笑道:“秦镇是有名的情歌王子,去年全县工会比赛得了银奖道。”他亲热地道:“你以后有发票,就拿给我,当哥哥的给你处理。”

“那真是谢谢周总。”

周强摆了摆手,道:“老弟,你别叫我周总,如果再不货款下来,我的煤矿就要破产了,赵永胜也太不地道了,手太黑,如果把我惹急了,一封信到检察院,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涉及到这些敏感问题,侯卫东更不愿意轻易地趟这个浑水,他见那女子点了歌走回来,借机站起身,道:“我去唱歌去了。”

唱完歌,走回来之时,秦镇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侯卫东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帝皇厅别有洞天,在电视机的后面,还有一道门,他也不知门后是什么内容。

侯卫东不愿意和那女子纠缠,就不停地与周强两人碰酒,身边的两个女子十分地无趣,就轮流地去唱歌。

几个人离开益杨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了,侯卫东慌称在城里有亲戚,便在宾馆门口与秦飞跃分了手。

“秦飞跃耍得太肆无忌惮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侯卫东想到秦飞跃的行为,不断地摇头。可是想到秦飞跃镇长的身份,侯卫东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已:“难道是我的胆子小了,难道我落后于时代。”

看着秦飞路和周强的小车绝尘而去,侯卫东就准备打出租车到沙州学院的招待所,他站在路边刚刚朝左看,却一眼就见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刘坤和段英。

两人并排着,一边走一边谈笑着,刘坤穿了一件黑色风衣,黑色大衣没有扣,里面则是一件藏青色西装,看上去很有些青年才俊的派头,段英则穿了一身灰色长大衣,头发就和小佳一样,烫了一个小卷发,很有些气质。

两人郎才女貌,颇为般配。

刘坤在沙州学院的时候,就对丰满成熟的段英很有想法,侯卫东是清楚此事的,可是,当段英和刘坤走在了一起,他还是觉得极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如自已的东西,虽然平时没有用,也不愿意被他人取走。

刘坤也看见了侯卫东,他快活地道:“侯卫东,你在这干嘛。”侯卫东这才装作发现了两人,道:“刘坤,段英,原来是你们。”

“我和侯卫东是一个寝室,段英和张小佳也是一个寝室,我们还真有缘分,等小佳到益杨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玩。”

面对着侯卫东,段英内心就微微地起了波澜,几个月前,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亲密接触,她原本不会再为男子动情,可是在不经意间,以为死去的情感却悄悄地复活了。

只是,那天在车站再次见到小佳和侯卫东,她就想起了一句名言——好男人总是别人的,为此,她消沉了一段时间,如今,企业破产在即,她必须进行自我救赎,刘坤的家庭,就是救赎的捷径。

刘坤继续道:“侯卫东,青林镇是不是想修路,新的规划出来以后,各镇竞争得历害,都想争取财政资金,李县长正发分管交通,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我和联系。”刘坤说这话,其实也是自己给自已涨脸,他虽然跟着李县长在跑,可是对于县里重点工程,李县长作为副职,也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更别说刘坤了。

侯卫东最看不惯刘坤的自我陶醉,他淡淡地道:“今天马县长和李县长已经对上青林公路有了决定,给了我们一百二十万。”

刘坤瘪了瘪嘴,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道:“修一条路,至少是几千万,一百二十万算什么,只是毛毛雨,小意思。”

尽管秦飞跃交待要与刘坤搞好关系,保持联系,侯卫东却忍不住想刺一下他,道:“一百二十万在你面前是小意思,马县长却很重视,他亲口答应,上青林公路完工之时,他要亲自去剪彩。”

刘坤原本就想在段英面前逞能,没有料到侯卫东根本不配合,他不高兴地道:“修一条乡道,好小的事情,马县长现在答应了,到时未必要去。”

段英知道侯卫东为了这一条路费尽了心思,还货了款才拿到了图纸,她也不满意刘坤的居高临下,帮腔道:“上青林公路是侯卫东的心血结晶,事关七千村民,怎么算是小事,刘坤,你这样说是啥子意思。”

刘坤正在追求段英,把段英的话奉为圣旨,听到她发话,立刻就道:“好好,不说这上青林公路,侯卫东,走,我和段英请你去唱歌。”

第87章 无心之柳(七)

刚才在益杨宾馆唱得很不爽快,因此,侯卫东听到有人请他唱歌就腻味,更何况是刘坤携段英请他唱歌,他就一脸抱歉地刘坤道:“今天喝多了,头昏得很,改天再说。”

段英知道侯卫东在益杨没有落脚之处,一个人肯定要去住旅馆,想到此,她心里没来由生出些同情,还有丝丝柔情,但是,复杂的感情只能埋在心底,她还是和刘坤一起,向侯卫东挥手告别。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她看到侯卫东上了一辆出租车,心里隐隐有些失意。

刘坤兴致很高,他道:“星期天到沙州去玩,我去找交通局借辆车。”

段英没好气地道:“我星期天要睡懒觉,哪里也不想去。”

刘坤在段英面前,脾气和耐心都是一流,道:“中午,我请你去吃鱼,交通局附近新开了一家渔馆,味道还不错。”

段英对于刘坤的追求是半推半拒,也就不再拒绝,道:“我知道那家渔馆,我十一点直接过去。”

侯卫东上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沙州学院的招待所,招待所是有些年头了,设施也比较沉旧,但是胜在安静和整洁,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烦燥的心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今后的道路到底应该如何走?我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他默默地思考着有些复杂的人生问题,离开学校半年来,他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飘来荡去,没有根基,也没有目标。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人生格言,侯卫东自承算不上知识分子,可是潜意识中还是有着相当强的入世之心,在益杨、吴海这种经济不太发达的地区,一个男人成功,只有一个衡量指标,就是官当得多大,侯卫东参加益杨党政干部公招,说到底,也是想在官场实现人生的价值。如今,半年过去了,他却一头载进了上青林的深水池里,拼命地游啊游,依稀看得见彼岸,却始终踏不上实实在在的陆地。

反反复复想了半天,侯卫东再次明确了思路:“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物,治国平天下太过遥远,现在只能修身齐家,而最迫切的目标,还是想办法在三年内调到沙州去。”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目标,虽然调动毫无头绪,侯卫东却不想放弃。

第二天,侯卫东有意放纵了自己,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懒觉,直到十点半才起床,等他坐着老牛般缓慢的客车回到青林镇时,已经是下午二点。

侯卫东准备找粟明汇报工作,毕竟马县长表态要出一百万,下一步到底如何操作,还是要先问问清楚,他就在青林镇外面的馆子里炒了两个菜,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进了镇政府。

粟明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里面烟雾燎绕,他见到侯卫东出现在屋外,便道:“侯卫东,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粟明向侯卫东介绍道:“这是红河坝村的杨书记,凌主任,李文书,这就是修公路的侯疯子。”

杨书记扔了一支烟给侯卫东,继续对粟明道:“红河坝村不通公路的主要原因虽要修一座桥,这座桥实际上也只有十二三米的跨度,费用不超过二十万,粟镇长,下青林就是我们一个村没有修公路,既然上青林的盘山公路都修得起来,镇里也要考虑修红河坝村的公路,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一碗水端平。”

粟明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杨书记,道:“修上青林公路,镇里实际上一分钱都没有出,修路的事情侯卫东最清楚,让他给你们讲一讲。”

侯卫东这才明白,红河坝的村干部们也想修路,修路是他一手一脚弄起来的,他就如数家珍把修路的过程向村干部一一道来。

介绍完情况,粟镇长又加了一句:“镇里确实经费紧张,上青林公路,主要靠社员们投工投劳,包括青亩费,都是村民们作的贡献。”

杨书记半天都没有说话,他抽了几口烟,才道:“昨天我带着村干部,沿着上青林公路走了一遍,这公路修得确实可以,涵洞都修了八个。”

侯卫东很有成就感地笑道:“涵洞是公路必不可少的设施,主要用于排水,上青林山上有许多山沟,只要下雨就会产生山水,涵洞必不可少,八个实际上不够。”

杨书记打量了侯卫东好一会,才道:“粟镇,我有一个要求,等到上青林公路修好,就让侯疯子来驻我们村,我们争取在95年把红河桥修起来。”

村里有这个劲头,粟明就很高兴,笑道:“好,等到上青林公路完工,就把侯卫东调到红河坝村来。”

受人重视和尊重,是每个人的精神需要,听了杨书记的话,侯卫东也产生心里上的满足感,道:“多谢杨书记看得起。”

等到红河坝的村干部走了,粟明就把办公室房门关上,道:“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着粟明突然就严肃的表情,侯卫东一时没有摸清头绪,道:“粟镇长,你说什么,我不太清楚。”

“昨天秦镇长和你去见了马县长,到底谈了些什么?”

侯卫东就把昨天经过说了一遍。

粟明抱怨了一句,“这两个领导,做事不互相通气,现在弄成这样,真是麻烦。”他对侯卫东道:“赵永胜刚刚给高乡长打了电话,让你无论如何在四点钟要赶到镇政府,等一会要商量上青林公路的事情。”

会议在四点钟准时召开。

会议室安了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赵永胜、秦飞跃、蒋兴财、粟明、晁胖子,唐树刚,以及两位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中年人,这是侯卫东第一次参加镇政府的党政联席会,他没有资格坐上圆形桌,而是坐在墙壁前的一排椅子上,他心里有些紧张,因为赵永胜和秦飞跃脸上,都裹着一层寒霜。

赵永胜主持了会议,他先说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很快,就直奔了今天会议的主题,“昨天,我和高乡长去拜访了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请他出面做工作,将上青林公路纳入94年的交通建设重点工程。高志远是青林镇的老领导,他没有谈说犹豫就答应了,当着我们的面,给县委祝书记打了电话。”

说到这,赵永胜有意地停了一会,突然提高声,道:“今天上午桂刚主任给我打电话,问青林镇班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秦飞跃,道:“书记、镇长步调不统一,同一件事,在同一天,一人找县长汇报,一人找书记汇报,这是什么意思?秦镇长,这事你做得欠考虑。”

秦飞跃也不服软,道:“我是行政一把手,去县里争取重点项目,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永胜火气很大,气鼓鼓地道:“秦镇长,你知道我去找高志远,为什么不多等一天,非要在当天去找马县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人有不同意见,那也是工作中的不同看法,可以在班子内部协商,你这样做,其实就是把意见暴露在县领导面前,还讲不讲团结,讲不讲大局。”

他扭头看着侯卫东,毫不留情地道:“侯卫东,年轻人要老老实实工作,每天想着钻营,见缝就钻,最终没有好下场。”

侯卫东根本没有料到赵永胜会突然向自己开火,他血猛地上涌,很想当场反驳,却强忍着,用钢笔使劲地戳着笔记本。

赵永胜批评侯卫东,实际上是敲山震虎,道:“蒋书记,明天下文,免去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现在大学生,太不象话了,不懂规矩,不讲道德。”

侯卫东到底是年轻人,没有理解赵永胜刀锋其实是指向秦飞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赵书记,我是什么样的人,群众自有公论,你作为党的书记,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滥用职权,就很威风吗?”

粟明从内心深处很喜欢侯卫东,见他出言不逊,就急忙站了起来,历声道:“侯卫东,你出去。”他走到侯卫东身边,拉着侯卫东的手使劲捏了捏,低声道:“少说两句,先回上青林,我明天上来。”

侯卫东这一番火气,其实在心中积累了许久,今天终于找了一个口子,发泄了出来。

赵永胜被侯卫东的几句话气昏了头,对秦飞跃道:“青林镇党委、行政是一个整体,重大决定必须征得党委同意,涉及全镇的大事,政府不能擅自决定,必须要经过党委会研究。”

秦飞跃心中一片雪亮,赵永胜发这么大的火,昨天的事只是一个诱因,最实质的问题还是在乡镇企业上,赵永胜要趁机加强他党委书记的权力,重新掌握对乡镇企业的决策权。

他轻飘飘地道:“赵书记,今天在党政联席会上,我们有事论事,你把一个年轻人扯进来做什么,太没有风度,也不太讲道理了。这件事情你若真的认为我做得不对,我可以写检查,不过,检查内容写什么,我搞不清楚,请赵书记帮我参考。”

他一字一顿地道:“检查书,我,秦飞跃,青林镇政府的镇长,没有征得党委书记同意,就擅自向县长汇报工作,严重违反了组织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