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原则是指一般人,可是他对侯卫东特别信任,这种信任也是有原因的,他从检察院的朋友口中,知道侯卫东曾被连续审讯数十小时,却一字未说,是一个够仗义的朋友,他给手机,秦所长收起来也就放心。

谈了手机,侯卫东又道:“几个小杂皮放了话,明天还要来砸车,还要请秦所长出面,弄一下这些小杂皮。”

秦所长一口答应,“为地方经济保驾护航,是派出所义不容辞的职责,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

这个手机是侯卫东私人送给秦所长的,也不用在碎石协会的公款中报帐,他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打完电话,这才走进屋内。

“刚才我跟秦所长联系了,他明天要在三叉口守着,我们就静观事态变化,大家都要警惕性,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窗关好,不要出什么意外。”

晚饭就在秦大江家里吃,侯卫东捂着酒杯,道:“非常时期,滴酒不沾。”

曾宪刚早已戒酒,他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侯卫东的支持,盛了满满一碗饭,夹起一块老腊肉,就大嚼起来。

秦大江是主人,见大家不喝酒,在一旁道:“就几个小杂皮,也不至于把大家吓成这样,一人喝一杯,我绝不劝酒。”

在酒桌上,绝不劝酒往往就是一个圈套,诸人都是酒场老将,岂有不懂之理,大家纷纷盛饭,秦大江见状,也只好跟着吃饭。

一时之间,秦大江的堂屋,传来一片咀嚼之声。

古人说,无酒不成席,这是有道理的。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无奈,用酒精麻醉自己,暂时忘掉忧伤,也是一种廉价的精神疗法(虽然酒醒以后,世界依旧如此),李白举酒邀明月,对饮成三人,将酒的意趣表白得很是淋漓,正因为酒精对某些人有忘记忧愁的作用,所在即使在粮食缺乏的时代,古人还是愿意将珍贵的粮食变成淡淡的液体。

无酒助兴,也就少了些乐趣,侯卫东率先将碗放在桌上,道:“吃饱了,我先走,明天大家各部各位。”侯卫东见曾宪刚也放下碗,便道:“曾主任,我送你回家。”

两人上了车,并排坐在后一排。

侯卫东关心地问:“你儿子送去看病没有。”曾宪刚低着头,道:“我带他去检查了,说是得了自闭症,治起来很麻烦。”他狠狠地道:“首犯还在逃,我如果抓住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侯卫东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用什么来安慰他。

曾宪刚下车之际,侯卫东握了握他的手,道:“明天办事灵活点,一定随机应变。”夜色中,曾宪刚也就是一个剪影,看不清表情,他缓缓地道:“放心,我当过兵,知道战略战术。”

送走了曾宪刚,王兵开着教练车就直奔益杨县城。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取了一万块钱,到邮电局前面的商场买了一款手机,用一个黑色手提带装好,又来到上次李晶请他吃面的小摊子,要了二两碗杂。

他与王兵提前约好,十点钟在外面的路口见面。

碗杂面确实做得很地道,侯卫东正吃得兴致盎然,段英背着小包走了进来,她脸色不好,有些倦容,右脸微红。侯卫东打了一个招呼,段英听到有人招呼,似乎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是侯卫东,不自觉伸手挡着右脸,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里。”

侯卫东眼尖,已看到右脸上隐约手指印子,暗道:“他们肯定是打架了。”自从段英和刘坤确定了恋爱关系,除了那一次采访,他们两人没有单独接触过,他笑道:“前几天朋友带我来吃了碗杂,味道还不错,你要二两还是一两?”

段英笑得很勉强,“一两,那是大家闺秀的吃法,我天天在外面跑新闻,吃一两哪里够。”

说了开头,两人就没有了话说,气氛颇有些尴尬。

段英不自觉地将侯卫东与刘坤相比较,心道:“要是有预测未来的本领就好,如果能重来,一定要选择侯卫东当丈夫。”她和侯卫东曾有过一段暧昧关系,当时丝厂即将破产,她为了跳槽,这才答应了刘坤的追求,自己顺利地调到了报社。可是,婚姻毕竟不是交易,她与刘坤还没有结婚,已经与其妈妈红了几次脸,和刘坤也是矛盾不断。

想到这些事情,段英也就心烦。

侯卫东察言观言,心里已猜了八九不十,只是处于他的角度,根本无法开口劝解,两人就尽量找些“天气不错”等无聊话题。

坐上车,出了益杨城,侯卫东脑中还晃着段英脸上的微红指印,当车离开城郊,到达吴滩镇的地界以后,侯卫东就紧张起来,开始观察着路边的情形。

沿途平安无事,很快就到了三叉路,路口停着一辆警用吉普车,秦所长、周强、习昭勇等人站在车旁,抽着烟,谈笑风声。

第141章 恶斗(三)

天气很好,万里睛空飘着朵朵白云,有几朵云还移来动去,仿佛有生命一般。

侯卫东下了车,手里提着一个胶袋,走到吉普车前,看到人多,散了一圈烟,有意无意地胶袋在他就秦所长面前扬了一扬,秦所长明白其中意思,却只是抱着手抽烟。

侯卫东道:“秦所长,辛苦了。”

秦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用脚踢了踢地下几块碎玻璃,道:“这几块碎玻璃就是那天砸车留下来的痕迹,他们这伙人很凶险,只是砸了玻璃,这样即威胁了人,又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我估计立案都困难。”

几个民警都车旁抽烟,秦所长轻声道:“如果不是看以老弟的面子,我绝对不会带人在这里守着,老弟,我给你商量一下这事,黑娃跟我们打起了游击战,谁知道他那天才出来,所里还有一堆的事情,我们不可能长期在这里守候,而且我们这台警车太碍眼了,他们远远地看见,也不会过来。”

“恐怕这事只能这样,只有现场抓住了人,才有解决办法。”

侯卫东知道秦所长说的是实情,他没有松口,道:“这事总要有个解决办法?”秦所长道:“我还有其他手段,已经在附近找了眼线。”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接连过了好几辆货车。

民警王一兵家里经济比较困难,他一直在寻找赚钱的门道,见上青林货车不断,就走了过来,对侯卫东道:“狗日的黑娃还真有经济头脑,我们在这里一个多小时,至少有二十辆货车从这里经过,按他开的条件,就能收二百块钱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也亏黑娃想得出来。”

秦所长在王一兵面前态度仍然很强硬,道:“黑娃想找大钱,手伸得太长,他不知道上青林山上人的野道,这回恐怕要撞到硬石头上。”

想到这一点,秦所长提醒侯卫:“侯镇,上青林那几个村干部,脾气都火爆爆的,你要把秦大江等人约束好,千万不要惹出大麻烦,黑娃的人是烂人一条,真的打出大事情,还是秦大江他们吃亏。”

这一天,秦所长率人守到了中午二点钟,平安无事。

下午四点,侯卫东坐车上山,到了尖山村,刚走到曾宪刚院子,几条大狗就扑了出来,在房前狂吠,很快就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走出了院子,看到侯卫东,便对院子里吼道:“曾大哥,疯子过来了。”

进了院子,侯卫东就看到几个大沙袋,好几个年轻小伙子在打着沙袋,他们都裸露着上身,满身都是汗水,在院子一角,还放着十几根削得光溜溜的木棒。曾宪刚身穿一件迷彩服,腰上还系了一根皮带,背着手站在院子中间,很有几分军人气质。

侯卫东原本准备开玩笑,可是见曾宪刚满脸的阴沉,便将玩笑话吞进肚子里,他走到曾宪刚身边,道:“曾主任,你这是摆的那一出?”

曾宪刚一本正经地道:“这些年轻人没有经过训练,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操练一番,到时候好指挥。”

说这话时,曾宪刚双眼就露出一丝凶光,颇为凌历,侯卫东及时捕捉到这个眼神,他没有来由地想起第一次请交通局财务科高科长吃饭情景,当时,曾宪刚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西装,表情笨拙,还很些畏缩。时隔两年,经历了一场风波,彻底改变了一个人。

“老曾,你这几个人,是迫不得已才使用,下手之时一定要有分寸,千万莫搞出大事。”

曾宪刚淡淡地道:“疯子,这事和你无关,出了什么事情,由我曾某人承担,你只要帮我照顾儿子就行。”

侯卫东看着院角的棒子,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从曾宪刚家里出来,侯卫东又到田大刀石场去看了一眼,田大刀的请了他的叔叔来管理石场,他自已好几天都没有在石场出现,田大刀石场格外混乱,开采面是直上直下,足有十几米高,侯卫东也算是开石场的专家了,看着这个情景,也觉得触目惊心。

“老田,你不能这样开采,太陡了,必须要梯级开采。”

老田是个乐呵人,他每月拿800块钱工资,而同样是管理人员,狗背弯石场的何红富每月都有二千块钱的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田工作态度也是不好不坏,只要不出大事故,也就万事大吉,至于技术改造,则是田大刀的事情。

看着老田的表情,侯卫东也只有苦笑,道:“你记得给田大刀说,这是大事,要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就说是我说的。”

老田一说话就笑,“侯镇,等大刀回来以后,我就给他说。”

带着些不好的预感,侯卫东离开了田大刀石场,又先后到了狗背弯石场、大弯石场和英刚石场,一路检查叮嘱,一要注意安全生产,二要注意防止外人破坏,他给何红富交待,每天晚上,必须要留三个人守场,守一夜,十块钱加班费。

东奔四走,一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侯卫东没有下山,就留在了上青林,王兵要回城里约会,不肯留下来,开着车一溜烟地下了山。

上了二楼,推开门,打开灯,十几天没有上山,屋里已有了薄薄的一层积灰。

正准备煮面条,刘阿姨就请侯卫东到家里吃久违的回锅肉,正吃着,习昭勇见侯卫东家里开着灯,也在楼道上使劲地喊他,高乡长就把习昭勇也叫了下来,三人开了一瓶酒,边吃边聊。

八点过,侯卫东正在看电视,铁柄生夫妻俩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得知侯卫东回来了,就专程过来表示感谢,千恩万谢以后,铁柄生就为难地道:“侯镇,感谢你对我们的大恩大德,只是这钱,我们一时半会也筹不齐,还请原谅。”

侯卫东几乎忘记了曾经借钱给铁柄生,见铁师母无事,心里也高兴,豪爽地道:“我又不缺钱用,铁校长,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什么时候有钱,再说还的事情。”

铁柄生搓着手,道:“等到瑞青毕业以后,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就宽裕了,到时一定还钱。”

第二天天刚亮,王兵就将车子开到了上青林。

侯卫东在上车之前,就给党政办欧阳林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自己的行踪,这是赵永胜定下的规矩,每天上午,各位镇领导都必须将行踪报告给党政办,侯卫东也认为这是一条好制度,虽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从制度本身来说,确实是一条好制度。

随后,侯卫东坐着教练车直奔三叉路,查看沿途情况;曾宪刚则带着人留在山上,随时等待侯卫东的电话;秦大江则拿着上青林石场的集体签名,要求青林镇政府保护企业的合法经营;习昭勇一早就坐客车来到益杨县城,找到治安科的刘副科中,摸清黑娃家底,利用公安力量向其施加压力。

教练车到了三叉口,仍然风平浪静,侯卫东随口问道:“上青林石场可能要和黑娃发生冲突,这事与你无关,你可以不来开车。”王兵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以前跑青藏县时候,什么事情都遇到过,这点破事算什么。”

三叉路无事,侯卫东就坐上了主驾位置,在王兵指挥下,慢慢开车,慢慢观察,不知不觉就到了益杨城郊。两人下了车,并排站在车后解小便,两根水龙将车轮胎冲得很干净。

侯卫东自嘲道:“狗日的黑娃,搞什么搞,怎么当起了缩头乌龟。”

王兵抖了三下,便尿全部抖干净,免得滴到裤子上,接话道:“我早上来的时候,还看见秦所长把车停在了三叉路口,恐怕黑娃也要避避风头。”

从梁必发传来的信息,侯卫东知道,黑娃肯定还会有所动作。

黑娃是地皮流氓黑社会,什么时候做坏事,是他们说了算,就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而上青林石场,是正经的好人,纯粹防御,战术上就显得很被动。

这是敌我双方性质所决定,侯卫东也没有办法。

方便以后,侯卫东站在车外,一边抽烟,一边就给习昭勇打电话,约好在益杨宾馆吃午饭。

在益杨宾馆黄山松包间,侯卫东坐下不久,习昭勇和治安科刘副科长就走了进来。

刘副科长是一个很平凡的中年人,略说了几句,便直奔主题,道:“十年前,黑娃就开始操社会,他打架不要命,在益场城里很有些名气,这些年,他们一伙人开始搞舞厅赌场,赚钱不少,黑娃现在退到幕后,注册了一个黑森林有限责任公司,乱七八糟的,什么事都在做。”

“以前我在刑警大队,有案子曾经涉及到黑娃,眼看有些成果了,关键证人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案子后来就不了了之,这些年,黑娃用钱开道,据说和县里领导就有些关系。”

听了刘副科长的介绍,侯卫东心里沉甸甸的。

习昭勇胆子向来很大,道:“黑娃再凶,还是要卖刘科长的面子,你去给他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来插手上青林石场的事情。上青林石场都是山民,好多人都有猎枪,惹烦了,黑娃的日子也不好过。”

刘副科长答应道:“我下午去找黑娃,只是他现在有钱了,势力大了,是否听我招呼,还是一个未知数。”

吃了午饭,习昭勇又去找刑警的人,侯卫东坐着教练车回了青林镇,一路上,阳光和煦,国泰民安。教练车刚开进镇政府的院子,欧阳林就站在窗子边喊:“侯镇,赵书记正在找你,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赵永胜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签名信,正是秦大江送过来的,他拍了拍这张纸,道:“侯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前几天,益杨城的黑娃要来收保护费,砸了一辆车。”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已经成了青林镇重要的财源,赵永胜很重视山上这一块,他气愤地道:“黑娃算什么东西,堂堂的一级政府,怎么还怕了他。”

给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却无人接听,赵永胜就翻了本子看了看,给秦所长打了一个传呼。侯卫东知道秦所长的手机号码,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赵永胜给秦所长打传呼。

过了一会,赵永胜面前的电话钤声便响了起来,他看了看电话号码,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话筒里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赵书记,有何指示?”

“秦大江送了一份报告给我,上面有几百个手指印,说是上青林的货车被黑娃的人砸了。”

“赵书记,这事我知道,两天来我都在三叉路巡查,没有什么异常。”

赵永胜对这些公安人员了解颇深,道:“前一次砸车的人,你们抓住没有,他们这种行为,即使不能刑事拘留,治安拘留应该没有问题吧。”

秦所长就叫苦,“那些砸车的人都不是本地人,一点线索也没有,很难破案,而且这个案子造成的损失不大,就是砸碎了玻璃,立案都困难。”

“什么时候买了手机,号码怎么不给我说。”

“才买,还没有来得及。”

挂断电话,赵永胜就对侯卫东道:“侯镇,你是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处理,对公安机关来说,这事只是小事一桩,我们却要警惕,即然出现了苗头,就很可能蔓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侯卫东不断点头,心道:“赵永胜纵然有缺点,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判断事情很准确,大局观也强,他和秦飞跃不和,其实也就是一山难容二虎。”

第142章 恶斗(四)

过了十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上青林诸人都松了一口气。

侯卫东却仍然忧心忡忡,前几天,公安局治安科刘副科长传话,说黑娃根本不承认三叉口砸车之事,一口咬定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得到了刘副科长的消息,再结合梁必发讲的内容,侯卫东就打消了与黑娃见面的想法,他知道此事绝对不会轻易结束,就叮嘱众人要随时保持警惕。

四月二十七日,青林场镇开展了声势浩大的爱国卫生运动,居委会的干部、青林镇政府的干部、青林学校的老师学生,全部动员起来,分段包干,分片负责,几位镇领导带着红袖标,进行卫生监督。

整个场镇,人声鼎沸,红旗飘飘,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修水库的年代,而清理出来的垃圾堆成了小山,方圆车整整拉了三车,才消灭了这一堆大垃圾。

尘土满街的场镇,渐渐显出了一些水灵灵的模样,有了些老场镇的韵味。

侯卫东是这场爱国卫生运动的发起者,看着成绩,也很有些欣慰。居委会尹主任紧紧跟在侯卫东身后,他汗水满面,汇报道:“十二个村共捐了三百株大树,其中上青林三个村损了二百六十株,主要是桂树,还有些小叶榕,目前成活得不错,只死了一株桂树,另外,镇政府支持的五十个垃圾桶,也全部安了下去。”

尹主任看着场镇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发自内心的高兴,道:“侯镇,有你的大力支持,居委会一定能将场镇的卫生搞好,这一点,我敢立军令状,我还有两点建议,一是场镇口是一段土路,灰尘最多,我建议用硬化封闭,二是场镇有些人家根本没有下水道,脏水就直接倒在街道上,能不能全面清理场镇的下水道,全部接到大渠中去。”

这两笔费用不是小数,侯卫东估计镇财政承受不了,就笑道:“尹主任,我说实话,镇财政去年虽然有好转,但是仍然是吃饭财政,搞建设的钱微乎其微,饭要一口一口吃,争取在年底前搞一段水沟。”

侯卫东的承诺已经超出了尹主任的预期目标,他笑呵呵地道:“侯镇,场镇卫生就交给我了,你一点不用超心,目前清洁队增加至五个人了,保证把场镇整得干干净净。”

爱国卫生运动圆满而成功,赵永胜和粟明两个一把手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一齐参加了劳动,十一点的时候,他们两人就扛着扫帚,谈笑风声地朝镇政府走去。

侯卫东额头上满是汗水,看着新栽的树木和新安的垃圾桶,又看着焕然一新的街面,成就感油然而生。这时,手机在衣服里剧烈地振动起来,感受到这剧烈的振动,侯卫东突然有了一种不详之感。

“车又被砸了?请清楚点。”

曾宪刚急切地道:“刚才我得到消息,又有一辆货车被砸了,司机被打了一顿。”这一次被砸的货车刚好在曾宪刚石场装了货,司机姓蒋,与曾宪刚很熟悉。

“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就在河口村九社的地盘上,吴摊镇和青林镇的界处,就是有一个大转弯的地方,据说有六七个人,都拿着刀子,他们扔了几块大石头在公路上,等车子一停,就冲上去把蒋司机拉下来暴打,现在蒋司机已经被送到了吴滩医院,车上还坐着蒋司机的老婆,她被打了几耳光,流了鼻血,倒没有大碍。

侯卫东暗道:“这黑娃肯定学过毛选,还知道搞游击战。”他对曾宪刚道:“你把秦大江等人喊起,商量一下对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放下电话,侯卫东见赵永胜和粟明还扛着扫帚,就如两个领袖一样边走边谈,连忙追了过去。

听罢此事,两人的脸色严肃起来,赵永胜把扫帚往地上一放,道:“还真反了天了,你把秦所长和付江叫过来,我们在小会议室开会,一起商量这事。”赵永胜走到办公室,翻开通讯录,就给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打了一个电话,打完之后,想了想,又给公安局政委打了一个电话,得到了保证以后,便来到了会议室。

在上青林山上,曾宪刚也没有到秦大江哪里开会,他院子里已经聚了十几个人。

“狗日的,蒋老板的车被人砸了,我们上青林的人怕了谁,现在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你们服不服?”曾宪刚手里提着大棒子,在做战前动员,他这一手,都是在部队里学的,他军事素质很好,如果在战争年代,或许还大有可为,可惜生不逢时,和平年代的军人,军事素质并不是特别重要,得了几张奖状以后,就退伍回来当了村委会主任。

十几个年轻人天天跟着曾宪刚操练,吃得又好,浑身都是火气和精力,他们手里都提着三十多厘米长的粗棍棒,大叫着:“曾大哥,灭了哪些狗日的。”“敢惹我们上青林的人,不想活了。”

曾宪刚道:“我们是打架,不是去杀人,棍棒就朝腿脚招呼,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是什么大事。”

作完动员,曾宪刚就带人跳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大货车,货车是寻常运石料的车,这些车样子都差不多,蒙住了车牌子,仓促间就很难分辩出是谁的车。

从上青林出发,到了吴滩医院,曾宪刚把蒋司机老婆接了出来,曾宪刚和蒋司机老婆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沿途寻着那几个打人的家伙。

开车的是一个中年司机,他昨天刚把车子卖给了曾宪刚,答应再帮他开一个月的车,所以跟着曾宪刚去打架,也就没有了心理负担,又由于他的车子卖了一个好价钱,再添点钱,就要以卖一辆新车了,他心情就很不错,接口道:“那几个杂皮打了人,肯定跑了,这样找,肯定找不到人。”

曾宪刚摇头道:“这些杂皮们狂得很,说不定就在附近哪个茶馆打牌喝茶,如果运气好,就有可能碰得上。”

结果他们运气不好,车子开到了益杨县城边,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就在曾宪刚带人四处巡游之时,在益杨城里,黑娃正和他的手下大刘喝酒,连砸了两台车,也算是给上青林石场一点历害。

“大刘,明天就不要行动,我派青皮上山去一趟,看他们几个老板的态度,如果还是这么硬,后天就要下狠手,把车子烧了,我看还有那个司机敢上去拉货,没有人拉货,上青林的石头就一钱不值。”

大刘道:“青林派出所的警车经常在三叉口转,如果碰上了怎么办?”

“上青林公路几十公里,一辆警车哪里巡得过来,怕个鸡巴,出来混,都是提出脑袋在耍。”

大刘是黑娃的亲信之一,黑娃在道上混久了,也成了精,他安排事情向来都是单对单,垂直联系,这样就算出了事情,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大刘打人,青皮谈判,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青林镇政府开了会,也没有什么结果,无非是由秦所长给公安局报告此事,并且加强巡查,再由侯卫东给山上诸石场打好招呼。

而侯卫东没有来得及上山,县里民政部门就通知开会,而且一开就是两天,这是有关殡葬改革政策的会,很重要,县里特别要求各镇镇长、分管领导与社事办主任参加,侯卫东也就不能请假。

在县里开会之前,侯卫东溜在僻静处用手机再次跟曾宪刚、秦大江交待了一番,便进了会场,顺手将手机调成了振动,在机关干部中,各局行和乡镇都只有一把手配有手机,副职差不多都在传呼机,他是副职,也就不想拿手机出来显摆。

侯卫东打电话之时,曾宪刚正在秦大江屋里,这一两天,到上青林的货车明显减少了,两人觉得势头不对,开始商量着对策,商量了一会,其实这事也很简单,要么屈服,要么大打一场。

正在这时,两三个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人走了过来,来到院子,一个短发黑墨镜家伙大声喊:“秦大江。”

秦大江看见这两人装束,与曾宪刚对视一眼,就暗生了警惕,秦大江走了出去,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人脸上有一块青色的痣,看上去很是触目,他笑道:“你就是秦大江,我叫姚和平,是来当和事佬的。”

“进来坐嘛。”秦大江当过支部书记,很沉得住气。

“听说三叉口的货车被人砸了两辆,这样做不对嘛,所以兄弟我自高奋勇当一个和事佬。”

曾宪刚斜着眼睛,道:“你给谁当和事佬?”

“上青林这两年,找钱是找惨了,可是你这么多重车,沿途把公路压坏了,重车声音大,把附近农民的鸡吓得不生蛋了,所以要你们出点血,给点赔偿,有钱大家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青皮说话之时,脸上笑呤呤的,他后面跟着三个人,都是恶狠狠的样子,露出手臂上的纹身。

秦大江不动声色地道:“姚和平,说了半天,我没有听明白,你给谁来当和事佬。”

后面一人骂道:“你傻儿,还要装疯卖傻。”青皮举了举手,后面的人就不着声了。

“废话就不说了,我是黑娃的兄弟,听说上青林有一个碎石协会,只要协会每天交一千块钱,我们保证货车沿途平安,否则,被人砸了车,黑哥是不会管的。”

秦大江见对方如此嚣张,火气上涌,但是他忍住气,道:“一天一千,十天一万,百天十万,这无本生意也太好住了吧。”曾宪刚火爆爆地道:“狗日的,搞敲诈也不看看对象。”

青皮后面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拿出了尺把长的砍刀,明晃晃的极为吓人。

曾宪刚不怕,脸上青筋暴跳,顺手就操起客厅里的一把柴刀。

青皮道:“把刀收起来,我是来为上青林企业服务的,不是打架的,我们一年也就收个几十万,花钱买个平安,也划算,话我放下了,你们好好想一想。”

他站起身,抱了抱拳头,道:“明天必须答复,否则后果自负。”

青皮扬长而去,上了车以后,又下来一个黑衣人,手里提着一纸包,慢慢来到秦大江院子里,就将这纸包扔在门口,一句话未说,就转身离开。

曾宪刚站在门口大骂,道:“狗日的太狂了。”

秦大江沉稳一些,道:“只要有人露面,就是好事。”又道:“他们丢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纸包,一只手掌赫然出现在报纸里,秦大江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掌扔到地上,他急忙回屋给习昭勇打了一个电话:“习公安,快点过来,有人扔了一节手掌在我们门口。”

习昭勇几乎是飞奔而来,看了断手掌,就给刑警大队打了电话,挂断电话,他就在一边琢磨,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傻,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弄进拘留所。”

刑警队听说有案子,一个多小时就赶到到了青林镇秦大江住处,他们研究了断手掌,又问了来人的情况及身体特征,带队的民警就道:“我知道是谁,肯定是青皮干的。”他找就想弄青皮了,现在青皮把机会送了过来,他高兴地打了一个电话,让其手下民警在城里搜查青皮。

见了断掌,秦大江这时进一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给侯卫东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再给赵永胜打了电话,详细汇报了情况,赵永胜得到了这个情报,心里也着急,亲自又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请他们一定要投入警力破案。

公安局长又是局党委书记,比政委有实权,在局班子会上,使劲擂了桌子,把一众副职骂得狗血喷头,命令限期破案。

会后十五分钟,黑娃就知道了公安局长的讲话内容,他一点也不惊慌,青皮此时恐怕已经到了成都,而杂皮砸个车,又能是多大的事情,更何况,与我黑娃有何关系?

第143章 恶斗(五)

散了会,侯卫东提着一包文件走出了会场,他给曾宪刚和秦大江分别打了电话,得知秦大江家门的断掌事情,很是吃了一惊,立刻给镇长粟明说了此事。

粟明反应也很快,道:“这是好事,以前黑社会砸车,后果不大,最多是治安拘留,出现了断掌以后,性质就变了,由治安案件上升到刑事案件,这些流氓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马上给赵永胜打了电话,得知已经公安局的游局长通报了情况,便放下心来,道:“此事引起了游局长的重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对于粟明的看法,侯卫东没有反驳,他与黑娃接触过,有着感性的认识,他心道:黑娃就是在游局长眼皮上成长起来,现在游局长知道这件事,当真有用吗?

粟明有约会,就先走了。侯卫东带着疑问,回到了沙州学院的家中。

他快步走到了校门,一进校门,两边绿树高大笔直,树下都是常见的灌木,鸭脚木是院里面最多的灌木,毕业这两年,益杨风调雨顺,鸭脚木也长得很快,比侯卫东高出阵半个头来。

进入了绿树环绕的校园,侯卫东也就放慢了脚步,几个年轻的女学生嘻嘻哈哈地从他身边经过,这笑声并不大,却格外地清脆,似乎把他又带到了校园生活之中。

说来也怪,侯卫东93年毕业,现在也不过三年过,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此时心境与在校时完全不同,虽然行走于熟悉的校园,他却再也没有当年读书时的感觉,所有景致,似乎都隔着一层玻璃,看得真切,却没有可以触及的真实感受。

到了西区小楼的时候,随着湖风,隐隐传来的钢琴声,这一阵钢琴声,让侯卫东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就上了楼。

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和秋冬,这是小楼教授们的真实写照,侯卫东进了这个小楼,很少见到楼上楼下的邻居,与郭兰也只是见过数次而已。

上了楼,将客厅里的大灯打开,又将电视机打开,屋里就有了光亮和声音,显得热闹起来,这一段时间,忙的事情多,与小佳的电话频率也在降低,他坐下来以后,就用座机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小佳还是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

“这个星期如果没有事,我就回沙州。”

“嗯,回来吧。”

“还在不高兴吗?”

“没有。”

上一次小佳随着柳副主任到吴海去,原本约好两人一起回家,顺便把婚事跟家里人讲一讲,没有料到,正准备动身之时,开发区秦飞跃主任打电话过来,请他过去喝生日酒。

秦飞跃因犯错误被赶出了青林镇,却因祸得福,被派出筹建开发区,开发区是新生事情,谁也没有搞过,秦飞跃在沿海地区走了一大圈,回来就甩开膀子大干,将开发区搞得风声水起,很得新来的县委祝焱书记器重。

这一次过生日,他只请了两桌人,人虽然少,却全是各局行的头头们,侯卫东是官职最小的一个,他觉得这是一个接交朋友的机会,也就去了。

当时,佳听说侯卫东有事来不了,心里就不太高兴,却也没有说什么,两人约定星期六到沙州见面。

曾宪刚原本准备和朱兵、侯卫东一起到成都,后来又因事取消了行程,当侯卫东与小佳约好之后,朱兵又打来电话,说成都之行仍然继续。侯卫东无奈之下,又跟着曾昭刚去了趟成都。

接连两次爽约,让小佳很不高兴了,电话里就耍起了小性子。

侯卫东在电话里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道:“小佳,听说你要到市党校学习,肯定是要进步了,祝贺你。”

小佳还是“嗯”了一声,道:“没有意思。”

侯卫东继续做思想工作,道:“你别生气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不回来是小狗,好老婆,你就原谅我吧。”

小佳身为沙州建委办公室副主任,对于应酬之事她其实是理解的,此时,她的小性子也使得差不多了,幽幽地道:“老公,我就是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以前这种感觉还不是特别强烈,最近这一段时间,也不知怎么搞的,看到别人一家人在院子里散步、玩耍的,我心里就难受,老公,这个星期一定要回来,我们两人还是去跑跑,争取早一点调上来。”

“三年调回沙州”,是侯卫东给陈庆蓉的承诺,可是三年时间已经到了,侯卫东的想法却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在益杨这三年,他慢慢地开始融入到益杨县的官场,曾昭刚副县长、秦飞跃主任、朱兵局长都成了关系密切的好朋友,他在副镇长岗位上,只要不出错,往上走的机会很大。

可是,调入沙州城关镇,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就对调动之事有些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