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素来崇拜侯卫东,听了这话,似乎心情放松不少,端着粗碗,就开始给镇干部敬酒,很快就连碰了好几杯,有了醉酒的迹象,侯卫东就对二娃道:“吃了饭,你们几人就回山上去,现在这种情况,围在政府门口也没有多大意思,到石场干一天,又有三十多块钱,这是实在货,下面的事情有了眉目,我给曾宪刚打电话,你去问他就行了。”

这时,又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围过来,询问基金会的事情,侯卫东还是把原话讲了,他在下青林中并无多大威信,同样的话,大傻等人听了,就信进心里,而这些不熟的人听了,就觉得是在敷衍。

等到这群村民或是带着希望或是满心失望地离开以后,侯卫东这才认真地吃了几口菜。

晏道理与付江已经碰了半碗酒,脸色酱红,他其实找侯卫东有事商量,只是侯卫东身边人多,一直不方便说话,他牢牢地捂着酒碗,再也不肯加一滴酒。

吃完了饭,晏道理就跟着侯卫东到了镇政府大院,院子里的人群渐渐也多了起来,党政办的诸人还站在门口,见综治办的人回来了,便换了班,出去吃饭。经过了一天多的解释与对峙,干部和村民的对立情绪已没有最初那样浓了,付江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与坐在一旁的村民就聊起天来。

晏道理就对侯卫东道:“侯镇,我有事单独汇报。”到了办公室,他道:“侯镇,兴平村桥要修好了。”侯卫东点头道:“我知道这事,就在六一儿童节那天通车,有什么不对吗?”

晏道理脸上表情就有些赫然,道:“桥是修好了,可是路没有办法修了?”望着侯卫东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河对岸的公路原本要搞集资,大部分村民都同意了,可是基金会跨了,村民就开始扯皮了,包括一部分社长,都说拿基金会的存单来抵押,侯镇,修路是大事,政府到底能不能特别考虑,兑现一部分出来?”

在这种关键时期,要想大规模兑付根本不可能,侯卫东知道晏道理还有后话,就道:“既然桥修好了,后面的路就搁一两年,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不急。”

晏道理眼珠微转,从怀里拿了一叠存单过来,道:“这些都是我收到的存单,他们要用这些存单来抵修路的集资款以及农业税、提留统筹,大多数有存单的村民都放了话,今年就用这个存单来抵各种款项,你是挂村领导,这事你就看着办。”

侯卫东一直不急,道:“存单也是钱,我会向政府建议,可以考虑用存单来抵农业税。”

晏道理见侯卫东不为所动,就悲天悯人地道:“老百姓的钱都是血汗钱,一分一角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都是从口里节省出来的,有的是为了娃儿读书,有的是为了养老防病,有的是为了娶媳妇,就这么贴一张纸在墙上,这些钱就完了,别说是一般老百姓,就是村社干部都想不通这事。”说到后来,他已不是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晏书记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我从来没有管过基金会,对以前的事情不清楚,如今县里的政策没有出来,我又有什么办法。”面对这种指责,侯卫东无话可说。

晏道理又换了一种表情,用很真诚的语气道:“侯镇,听说你开石场赚了不少钱,我们来谈一个生意,这里有四万多块钱的存单,我就卖给你,利息就算你的赢头。”

以前基金会为了揽储,利息比同期银行利息高得多,侯卫东翻了翻,里面还有14%的存单,他看了晏道理一眼,笑道:“晏书记,你这是转嫁风险。”

晏道理也就嘿嘿笑了笑,道:“刚才侯镇说过,基金会涉及到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只要有存单,钱迟早能退,这话我也同意,所以侯镇把存单买过去,根本不存在风险的问题,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赚了钱,又帮村里解决了实际问题,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侯镇是好领导,这事肯定要帮忙的。”

“切,即使政府以后要支付存款,你以为利息还有这么高吗,如果算上通货膨胀,我不倒亏就算是好的,还谈什么赚钱。”

晏道理听侯卫东说得实在,就不再绕大话,道:“我就大胆作个主,每张存单打个九折,这样你就有赚头。”

侯卫东又拿着存单看了一遍,这些存单多是小额存单,多数只有二、三千,从名字来看,也是五花八门的都有,好几人的名字侯卫东知道,都是村里的刺头。

看了存单,侯卫东并不说钱的事情,道:“晏书记,上一次你给我说修了兴平桥,兴平村的事情我就不用操心,现在桥修好了,怎么事情又来了?”

晏道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不是基金会突然被整顿,我肯定不会让你操心农业税和提留统筹,现在情况特殊。”

侯卫东心里已同意将这四万多存单收了,兴平村条石场正好结了一笔款子,有五万多元,他心道:“这钱来得容易,取之于兴平村,用之于兴平村,也算是做了好事。”但是,对于晏道理这种老奸巨猾的村干部,就算同意了这种做法,也要吊一吊他的胃口。

“四万多块钱,是一笔大数目,我一个人可是做不了主,还要回去问问屋里的当家人。”

其话中之话,晏道理已是听得明白,他心中一喜,道:“弟妹是大地方的人,肯定会同意的,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别人都说晏书记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样吧,我明天给你准确答复。”

晏道理听到侯卫东说起了粗话,就明白事情已经成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上青林的人都是你是疯子,我纠正一下,你是一个好疯子,这件事情办妥以后,兴平村的事情你就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两人在办公室随意扯了几句,晏道理就喜滋滋地出了门。

侯卫东站在办公室看着下面的情形,只见晏道理出了门以后,就有一、两个妇女站在他面前说了两句,晏道理走了一会,陆续就有人离开大院,其中几人侯卫东虽然叫不出名字,却知道是兴平村的人。

“妈的,这个晏道理玩得是软硬两手。”

侯卫东笑骂了一句,通过这事,他对晏道理的好感骤然上升,不管他的方法如何,至少他还是在真心为村里老百姓办实事。

第180章 学习班(一)

整顿基金会是涉及千万个家庭的大事,一时之间哪里解决得了,最初几天,侯卫东完全放下了本职工作,天天守在政府大院,在维持秩序的同时,也顺便做一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随着清偿组的深入调查,益杨县基金会的基本情况逐渐清晰,侯卫东虽然有思想准备,但是听到的情况仍然让他大吃了一惊。

基金会已是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从不断发出的通报中,侯卫东明白了基金会的真实情况:青林基金会呆帐坏帐比高得惊人,早就是资不抵债,全靠着政府的信用不断有人存款进来,这才维持了基金会的生存,整顿基金会以后,自然就没有存款进来。

此时,基金会已经油干灯尽,窘境立显,根本无法支付存款,必须要靠政府的输血才能还清老百姓的存款,仅仅是青林镇应付存单就有近五千万。

在益杨全县,这还算欠款较少的基金会,全县数字之巨大更是吓了侯卫东一大跳,益杨县财政收入勉强突破两个亿,就算全县财政一分不用,要还清这个欠款就需要三年。

六月七日,星期五下午,侯卫东已经在防守镇政府的第一线支撑了十几天,已是身心俱疲,三点过,太阳在高空中发着毒辣的光芒,却也将守在场镇的人群驱散了一些,大家躲在阴凉处,不时谈笑两句,不了解真相的人看了,肯定会以为是在赶场,而不是围攻镇政府。

侯卫东眼见着院子里只有稀落落的几个人,便来到了粟明办公室,“粟镇,我想请假休息两天,你看我,已经被晒成了黑人。”侯卫东把手臂露出来,果然见到棕黑色一片,这种棕黑色如果出现在海边,那就是美好日光浴的杰作,可是棕黑色出现在侯卫东手臂上,只能说明青林镇太阳毒辣。

粟明坐在办公室倒是一脸静气,道:“这是非常时期,我只能让能力最强的人把住第一关,否则机关就无法运行,侯镇,侯兄弟,你一定要理解,再辛苦几天,县里就有解决方案出来。”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不走,道:“还是让钟镇长也来顶两天,天天守在门口,脸上的唾液已有一尺厚了。”粟明安抚道:“钟镇长每天要赔着清偿组,具体事情很多,唐镇长出差还没有回家,刘书记对基层工作不太熟悉,恐怕顶不住,侯镇就算是帮大哥的忙,再顶上两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侯卫东就只得继续回去坚守岗位。

这时,党政办又接到县府办发出的紧急会议通知,赵永胜和粟明就急急忙忙地朝益杨县赶去。

侯卫东在楼下守到了四点,又溜回到办公室休息,半杯茶没有喝完,农经站原站长黄卫革就走了进来,自从嫖娼事件发生以后,他就被贬为农经站的普通工作人员,白春城一跃而成为基金会主任。

此时,黄卫革满身酒气,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失神,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侯卫东对面,摇头晃脑地道:“钟镇长,你要为我作主。”

侯卫东与黄卫革没有什么交情,平时也接触得很少,在整顿基金会的关键时期,黄卫革突然找上门来,而且张口就叫钟镇长,这就让侯卫东心生警惕,他笑哈哈地道:“我是侯卫东,黄站长怎么会认错人。”

黄卫革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脸上的笑容很僵硬,道:“我在青林镇工作二十来年,基金会从筹建到现在我都参加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有人想整我。”

侯卫东看了看门外,道:“黄站长,你中午喝了酒,先回家休息,等酒醒来再说。”

黄卫革左手撑在桌子上,才勉强立住,他道:“钟镇长,你分管基金会的时间短,还不明白基金会的水深水浅。”他满脸不服地道:“基金会呆帐烂帐多,这是事实,不过青林并非独一家。”胡言了几句,又道:“大额贷款哪里轮得到我说话,赵永胜、秦飞跃哪一个不是嘴大指甲深,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来整我,我也要找人垫背。”

他一边说一边就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老子也不是笨人,这几年来,每一笔超过十万的贷款,谁签的字,我都复印着底子。”

侯卫东紧盯着黄卫革,心道:“此人是一个定时炸弹,绝对不要和他沾上一点关系。”他连忙站起身来道:“黄站长,你醉了,回去睡觉,我还有事。”说这话时,侯卫东态度很坚决,而且话一说完,人就走出去了,将黄卫革一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走到了楼梯口,他就将快步走变成了慢步走,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杨凤依着党政办大楼,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身边围了一群村民,她语调忧伤地道:“我家里在基金会存了一万多块钱,是给我弟弟娶媳妇的钱,原本与女方谈好了条件,已经准备给女方彩礼了,现在钱取不出来,这门亲事多半要吹。”

她讲得绘声绘色,将几位中老年妇女完全吸引住了,一位中年妇女还要给她出主意,道:“杨同志,你去给女方讲清楚原因,再把存单拿给他们看,他们多半会相信你们的。”另一位中年妇女道:“男方也太哪个了,一时取不出钱就不订亲,这种亲家最好是不要结,他们是过不了老的。”

侯卫东对杨凤是无比佩服,在这种气氛之下,居然还能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最难缠的中老年妇女团结在自己周围,他暗道:“难怪古人会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叹,这个杨凤,如果是处于推销员的岗位上,说不定会成为伟大的推销员。”

四处转了转,一切如常。

侯卫东与这些固执的取款户已经熟悉了,他到外面买了一条红梅烟,没有一次拿出来,每次都放一包在身上,想抽烟时就挨个地散烟,一条红梅烟散完,这些取款户基本上都抽过他的红梅烟,虽然仍然是对立的两个阵营,可是氛围已经好转了不少。

侯卫东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平息取款人的怒火罢了,真要摆平此事,只有基金会还钱一途。

抽了几枝烟,侯卫东就与上青林的几个年轻村民聊起天,这几天,大傻、二娃等人没有再来,但是尖山、独石和望日三个村的村民仍然在陆续下来,他们绝大多数认识侯卫东,见他守在门口,都很给面子,侯卫东也尽量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

聊着聊着,就聊到秦大江身上,众人都很唏嘘。

半个小时以后,楼上突然传来了吵架声音,侯卫东愣了一下,认真一听,已明白是黄卫革和钟瑞华的声音。两人声音越来越大,还有拍打桌子的砰砰声音。

镇政府三楼少有这等吵闹声音,杨凤立刻停止演说,听了几句,就对几位中年妇女道:“你们在这里坐到休息一会,等一会我们继续摆龙门阵。”

侯卫东知道黄卫革喝醉了,他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插手,看着杨凤的背影上了楼,就走到楼梯口,有意与付江等人坐在一起,尖着耳朵听上面两人的争吵声音。

钟瑞华声音很大,道:“黄卫革,虽然你不是站长了,但是你仍然是国家干部,喝了酒来上班,胡搅蛮缠,打胡乱说,硬是要翻天。”黄卫革的声音比钟瑞华还要大,他道:“把资料还给你,我就回去,你他妈的还不还。”又传来两声拍打桌子的声音。

杨凤耳朵几乎要贴在门上,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刘坤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青林中学的党支部书记邓自强,刘坤虎着脸,对杨凤道:“杨凤,听够没有,你把欧阳林叫上来,这是上班时间,太不象话了。”

欧阳林已经出现在巷道上,刘坤气冲冲地道:“吵得这么凶,怎么不来招呼一下。”欧阳林心道:“你是分管党务副书记,就坐在三楼,早就应该出来招呼了,却怪在我身上,真是赖儿找不到擦痒处。”

刘坤、欧阳林、杨凤就进了钟瑞华的办公室,钟瑞华气得脸青面黑,站在办公桌前,胸口不断起伏,而黄卫革喷着酒气,双眼通红,使劲敲着桌子,道:“钟瑞华,以前没有看出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快把材料还给我。”钟瑞华骂道:“黄卫革,喝不得马尿就少喝两口,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谁看见你的狗鸡巴材料。”

刘坤见黄卫革醉得历害,对欧阳林道:“找几个人来,把他扶回去。”欧阳林也没有找人,就对邓自强道:“邓书记,帮帮忙,将黄卫革送回家。”

欧阳林去拉黄卫革的时候,黄卫革还在口出狂言,欧阳林与黄卫革关系还不错,使劲捏着他的手腕,道:“黄卫革,跟我回去。”邓自强也在一旁帮忙,两人连拖带拉,这才将黄卫革弄走,刚出大院门口,黄卫革就吐了一大摊,随后就再也走不动了,由着欧阳林与邓自强将他拖回家去。

这一场小风波小守在院子里的村民都过了一把眼瘾,虽然不少人都在肚子里骂政府官员腐败,可是在院子里实在是无聊,干部吵架就成为免费娱乐,只可惜那个醉酒的干部被拉走以后,镇政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尊严,并没有其他热闹可看。

侯卫东见这些刁民温顺得紧,暴起发难的可能性为零,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又溜上来喝茶。上了三楼,看到自己办公室虚掩着,椅子下面扔着一叠纸,侯卫东意识到这就是黄卫革的材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关门,打开了材料。

这是自从组建青林基金会以来的黑材料,大额款项可说是一清二楚,周强的火佛煤矿明显就是一个重点,多年来,至少从青林基金会累计贷款四百多万元,晁杰签字最多,秦飞跃也不少,亦有赵永胜的签字,只是赵永胜的签字很艺术,好几次出现这样的句子,“这对青林镇经济发展有利,我原则同意某某的意见,请某某根据基金会的相关规定办理。”

“这个赵永胜真是狡猾,他是党委书记,实际掌握着基金会的放款权,但是具体手续上又不着一字,就算是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恐怕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来也没有多大用处。”

但是,为何黄卫革又把这些材料当作宝贝?

侯卫东又重新翻了一遍,他突然发现,凡是赵永胜了签了艺术字的单子,都是姓陈,陈兵,陈波,陈勇,分别贷了一百九十多万元,其中陈勇在四年时间里,先后贷了三笔,合计八十万元。

“陈兵、陈波、陈勇,他们是三兄弟吗?”

“这一百九十万元,到底还了多少?”

“赵永胜能撇清与三陈的关系吗?”

侯卫东想了一会,觉得这个材料还是有价值的,他想了想,就将材料放在皮包里,下班之时开着车,回到了益杨县城。

第181章 学习班(二)

侯卫东在青林镇住了大半月,睡了大半月空床,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大半月不知肉味,加上身体又强壮得紧,到了星期五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小佳身边。

五点钟,眼见得院中群众越来越少,个个如霜打的茄子,哪里有半分闹事的样子,他便放下心来,开车前往沙州。

赵永胜一手掌控着基金会,出了事情,却让他长时间顶在第一线,也让侯卫东心中不舒服,只是他分管政法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职责所在,也得尽力而为。

手里握着方向盘,看着在路旁等车的行人,侯卫东就很有自豪感。

有车一族的最大好处就是活动半径大大增大,活动时间有效延长,从本质上来,车辆就是用机械补充提高人体的能力,如果没有车,五点钟从青林镇出发,加上等车的时间,至少要十一点以后才能到沙州,而自驾车只要三个小时,晚上八点就能到沙州。

眼见着就要到了益杨县城,想着距离小佳越来越近,侯卫东心里就越发地欢喜欢,突然,杨凤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侯卫东晚上八点开会,这个通知就如一盆冷水,将侯卫东渐渐燃起了欲火浇了个透凉。

“他妈的,把我当成苦力了。”侯卫东虽然发了一句牢骚,可是职业素质让他服从党委政府的安排,他看了看表,刚到六点,便掉转车头直奔益杨城内的沙州学院。

下了车,提着手袋就上楼梯,楼梯是铁质的护栏,走到二楼,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时,透过裙子赫然就看到了一条修长的玉脚,从小腿一直看到大腿,雪白如玉,直晃人眼。

侯卫东已看清楚是郭兰,他很绅士地收回了眼光,放慢了脚步,到了四楼,就见到郭兰站在门口,手里手里提着羽毛球拍,正在低着头找钥匙。

侯卫东主动打了一个招呼,“郭兰,你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郭兰额头上有细密地汗水,道:“原来是侯镇长,这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你,忙些什么?”

“这段时间各镇都在整顿基金会,我陷在这事里面有十几天了,回来洗个澡,又要赶回青林镇开会。”

“基金会的情况到底怎样?”

侯卫东已经将房门打开,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道:“情况不太妙,准确说来就是资不抵债,把镇政府全部卖光也还不了。”

郭兰听到太多基金会的传闻,可是版本纷纭,她对基金会的具体情况反而觉得不甚明白,问道:“老百姓拿不到钱,还不闹翻天。”

侯卫东苦笑道:“青林镇政府就被围了十几天了,我天天守在门口与这些取款户斗智斗勇,刚到城郊,就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说要回去要开紧急会议,应该是传达今天县政府的新精神。”郭兰已打开了房门,回头盈盈一笑,“你还要赶回青林镇,真是辛苦了。”

回到了屋里,侯卫东就将手提包里的黄卫革材料取了出来,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次又读出些味道,从直觉来讲,他觉得这些材料对赵永胜很重要,或许有利用价值。

他将材料放进了墙壁的隔层里,又顺手翻看了存折,刚直起腰,隔壁就传来了天外飞仙一般的钢琴声。

听了一会,侯卫东就去卫生间洗澡,他特意地将卫生间虚掩藏着,温热的大股水流从天而降,空灵的钢琴声在薄雾中飞来飞去,不时地碰撞在侯卫东还算强健的身体上,又随着流水掉落在卫生间凹凸不平的瓷砖之上。

猛然间,他想起了在楼梯上的惊鸿一撇,春光乍泄的那一片雪白是如此地清晰,让他的身体不禁起了反应。

“切,身体里的菏尔蒙怎么如此旺盛,连听音乐都能够崛起。”

取下喷头,对着晃扬着的小兄弟猛冲了一阵,出了卫生间以后,更觉得欲火焚身一般,喝了一瓶冰厢里取出来的矿泉水,侯卫东感觉才稍好。换了棉质的T恤衫,又开着车去吃了碗刀削面,然后又开回青林镇。

八点钟,青林镇党政全体成员齐聚小会议室。

“今天下午县政府开了重要会议,要求各镇必须立刻执行,要求我们将经济问题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赵永胜一来就定了调子,语调强硬地道:“必须无原则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书记定了调子,粟明就讲具体问题,“县里决定,从明天开始追收贷款,追回的贷款全部用于还款。”

赵永胜插话道:“贷款收得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决心。

粟明略略停顿了一会,道:“我和赵书记商量了,将组建收款队伍,由侯卫东带一个组,负责上青林尖山村、独石村和望日村的收款任务,唐树刚带一个小组,负责下青林九个村的收款任务,钟瑞华就不管具体收款了,你主要跟着清偿组,将基金会的帐目彻底查清楚。”

赵永胜又插了一句,“刘书记是分管干部的,你的任务就是处理人,凡是不配合收款组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干部,你与纪委一起进行处理,这是政治任务,不准任何人讲价钱。人。”他又道:“镇属企业贷款是大头,就由我亲自来催收。”

接受任务以后,侯卫东就在盘算:我虽然只是催收三个村的贷款,可是上青林企业多,贷款也多,三个村催收的数额以及难度恐怕还要大于下青林十二个村,至于赵永胜,要亲自催收镇属企业的贷款,联想到那份名单,就感觉真的有猫腻。

开完会,已是十一点,侯卫东也就无法回益杨,开着皮卡车,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粮站在的宿舍。

老刑的钱也被截留在了基金会,他依然相信着政府,只是将存单牢牢地留好,等着镇政府来主动兑付,所以,他吃饭香,睡眠倍好,侯卫东灰溜溜地过来之时,他的房间里发出了阵阵呼噜之声。

有了排湿机,又用上生石灰,宿舍的湿气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摸着床上的用品,仍然有些湿漉漉的。

摸出手机,刚想给小佳打过去,手机却异常尖锐地响了起来,号码是家里的,侯卫东吓了一跳,因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刘光芬的声音,“小三,你姐被县里的人带走了,说是必须要还钱,否则就不放回家。”侯卫东吃了一惊,道:“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县里的人怎么敢乱来。”

刘光芬语带哭腔,道:“听说县里要成立学习班,专门学习法律,其实就是将欠款大户集中起来,不还钱就不准回家。”

侯卫东在政府工作了三年多,知道在益杨县,或者说是在沙州市、岭西省,政府行为往往大于法律行为,特别是涉及到政治问题的大事,法律就要为政治服务,所以,对于吴海县里的违法行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去寻求法律解决。

“基金会取缔前,我专门跟二姐说过,她不当一回事,现在各大银行都冻结了贷款业务,哪里去找人贷款。”

刘光芬委婉地道:“你这几年不是赚了些钱,又买车又买房,能不能拿一点给二姐,让她渡过难关。”

侯卫东明白这是今天晚上通话的主要意图,道:“二姐到底贷了多少钱?”

“你没有问过吗?”“没有。”

刘光芬坐在床头,道:“今天你姐夫跟我说,他们前后贷了二百多万,还了一些,现在还有七十万元。”

侯卫东就有些犹豫,若论资产,这七十万元倒并不太多,可是今天花销很大,先是用一百万去入股精工集团,随后又为狗背弯石场添置了近四十万的采石设备,配备了三万多万元的两台大车,加上答应购买的基金会存单四万元,十来万的购车款,今年已经用了近两百万现金,而岭西高速公路暂时又没有结帐,他身上的现金也就是十来万。

“妈,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姐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光芬道:“侯小英是你二姐,你若忍心看她被县里关起来,就不要管这事情。”

侯卫东没有弄清楚二姐与二姐夫的态度,也不会轻易答应付这笔钱,正想问:“二姐和姐夫是什么态度?”话还未出口,刘光芬就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与二姐夫何勇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三年来,大家各忙各的,联系就稍少一些,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电视,还是给何勇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结果一直是忙音。

“既然吴海都把这些人集中在一起办学习班,那么益杨肯定也要这样做。”侯卫东想了一会,道:“想县里的事情干什么,还是多考虑二姐的事情。”

第182章 学习班(三)

第二天,侯卫东拿到了上青林所有未还钱的贷款人名单,总共有四十三户,合计金额一百七十多万,最小一笔贷款一千元,最大一笔贷款十万元,这两人都在尖山村,而且相距不远,侯卫东就决定从一大一小开始,试一试追收贷款的难度。

侯卫东、付江、苏亚军和周菁坐着社事办的长安车,便上了山,欠款最少的一户在尖山村。

车至半山,侯卫东就给曾宪刚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家等着。

曾宪刚戴着黑色眼罩,站在院子里的沙袋旁,刚刚打完沙袋,他全身都是汗水,听了侯卫东的来意,道:“疯子,你说的老张家只有两老口在家里,穷得叮当响,莫说一千块钱,家里所有的钱恐怕没有一百块,这一户肯定追不回来。”

侯卫东并没有细问,又说,“曾昭明是建筑老板,听说益杨初中就是他修的,这十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吧。”

曾宪刚摇头道:“难说。”

“尖山村一共十二家贷款户,你看一看哪家最可能还钱?”

曾宪刚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名单,看了一遍,“我也说不清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觉得这些人都不会痛快地还钱,每年基金会都会发催款通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

侯卫东在学院里,也曾经打过沙袋,不过这玩意是少年时代的梦想,参加工作以后,就与沙袋隔离得很远了,他见曾宪刚一脸悲观,便不再询问,让曾宪刚站在一边,饶有兴致了打了十几拳,倒也虎虎生风。

“每天就是喝酒、开会、睡觉,好久没有锻炼了,我下山也去做一个沙袋,经常锻炼,免得肚子鼓起,肌肉退化。”

曾宪刚打沙袋并不是单纯的锻炼身体,通过与黑娃等社会渣滓的斗争,让他意识到,只有强者才能在这个世上活得更好,有钱有权是强者,强健的身体也是强者,他对着曾宪勇身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招了招手,喊道:“曾宪玉,把新作的沙袋放到疯子的车上去。”

曾宪玉答应了一声,赤裸着上身露出一排腹肌,他很勇武地扛着一个沙袋走了过来,丢在了车上。

侯卫东以及曾宪刚一行就来到了贷款最少的一家。

老张家在尖山村最偏僻的地方,是唯一没有通乡村公路的地方,果然是一贫如洗,房子还是罕见的土墙,墙面上一条娃娃口从左侧房顶直到地基,看起来就是随时要倒的样子,正中是堂屋,地面凹凸不平,由于屋顶漏水的原因,地面还有一层灰黄的霉。

侯卫东原本以为他的在粮站的居所是青林镇最潮湿的地方,可是见了老张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历害,这个老张家才是名符其实的潮湿之家。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一个台阶,比下青林要富裕得多,穷成这样,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到。

曾宪刚把众人介绍一番以后,又说明了来意,侯卫东对这位老张尽管同情,却依着职责,开始了催帐,“你当初为什么要借钱?基金会发了三次催款通知,为什么不还。”

老张就是一脸羞愧的表情。

老张和老张老婆都是一手的树皮,就是松树树干一样的皮肤,他用粗糙的手抓了一些花生出来,道:“干部同志,家里穷,没有什么吃的,这是地方的东西,随便吃。”

老张老婆依在老张身边,抹着眼泪,道:“这一千块钱都是我花的,前年我得了病,要住医院,家里实在没有钱,唐书记就帮我们在基金会贷款,不是我们不想还,实在是没有钱。”

老张用粗糙的大手,捧起花生,挤着笑容道:“干部同志,你们吃。”

侯卫东吃了几颗花生,味道和千万颗花生一样,没有特殊之处,不过晒得挺香,他问道:“老张,你有几个娃儿。”老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就有了一丝不安,道:“三个娃儿,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有了三个娃儿,家里还这么穷,侯卫东就不理解了,他看了一眼曾宪刚,曾宪刚也没有当面说,只是摇了摇头。

“同志干部,我家老二到广东打工去了,年底就能寄钱回来,你们回去给领导说一说,再宽限我们两天。”

侯卫东听他说话还很有章法,用语也有些干部的味道,便问道:“老张,你当过村社干部?”

老张脸上的表情就活泛了些,道:“我当年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我是青林镇的贫协主席,打土豪分田地,红红火火的,别提多热闹了。”他站起身,又进去倒了一杯水,只是那水杯肮脏得无法下口。

看到了老张家的实际情况,侯卫东也就心软了,他根本不想催要这一千元贷款,但是站起身时,还是说了一句,道:“老张,你也当过干部,知道国家的政策,等到你儿子从广东回来以后,就把钱还了。”

老张听到侯卫东开了恩,激动得泪花闪动,就捧着花生要往侯卫东的口袋里放。

离开了第一家,众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上了长安车,侯卫东就从周菁手里取过名册,在张世财后面画了一个勾。

每个小组都配有一个女同志,用来对付耍无懒的妇女,妇女就是结了婚的女子,凡是女子结了婚就由少女变成了妇女,大概是什么东西都见过的原因,性格往往就会摇身一变,由极度害羞变成了极度的不害羞。

侯卫东对此也有领教,那还是在独石村当驻村干部的岁月,他和秦大江去征收提留款,何红富的远房堂姐由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拒绝交款,秦大江的脾气也不小,就骂了他两句,何家堂姐就跑到院子里,把上衣撕烂,非就要秦大江耍流氓,将秦大江和侯卫东弄得很是狼狈。

周菁这个宣传干事在取款人围堵镇政府事件中,让侯卫东见识了她的口才,所以,在成立上青林追债小组的时候,侯卫东主动将周菁要了过来,一来用她与欠款户吵架,二来用她来对付那些敢于脱衣服的女人。

“先把老张家的帐勾掉,回去我就把钱补上。”

周菁就道:“我们这个小组的追回任务是一百七十万,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不还钱的理由,侯镇真的不必自己贴钱。”

侯卫东笑道:“算了,老张家是最小的一笔贷款,而且是我们的开张生意,就算是贴钱也要把这事办好。”

周菁暗道:“侯卫东真是有钱,我要有是福气,也找一个这种老公。”周菁的相貌在青林镇还算是不错,可是自从见到风姿绰约的李晶以后,她就颇为自惭形秽,虽然不敢奢望做侯卫东的女朋友,做做白日梦,并且把侯卫东的标准定为男朋友的标准,却是她的权利。

他又对曾宪刚开了一句玩笑,“解决了老张家,好歹算是开门红。”

曾宪刚这才解释道:“老张家风水不好,大儿子是傻的,十六、七岁还说不了几句话,后来掉到池塘淹死了,二女儿嫁到山下的小河湾村,在婆家长期挨打,过年过节偷偷给个十块、二十块,老三倒还聪明,读完初中就到南下了,好几年都没有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感叹了一句:“老张家从他爷爷开始就是尖山村是穷的,后来就被选为贫协主席,没有想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尖山村最穷的。”

侯卫东被这个事实震动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尖山村以前有没有地主?”曾宪刚道:“有一个地主,就是欠款最多的曾昭明,他家以前就是地主,现在又成了尖山村的资本家。”

说起这个曾昭明,侯卫东还是蛮熟悉的,就在上青林公路修好的时候,曾昭明特意买了两瓶五粮液,说是代表上青林七千村民感谢侯卫东,侯卫东就在高乡长家里面将这两瓶酒解决了。

曾昭明与侯卫东对战,被喝得大吐特吐。

众人就来到了曾昭明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院墙足有四米,院子外面停了一辆货车,门口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狼狗,拼命地往外扑,拉得铁链哗哗直响。

“曾老板,把狗牵开。”

曾昭明焦头烂额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以侯卫东为首的队伍,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愁得睁不开。

“侯镇,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我有特殊情况,一月份,我把望日村九社的小煤窑接了过来。”曾昭明情绪很激动地道:“狗日的上了当,小煤窑资源是有,但是破败得马上就要跨了,我光是为了加固巷道就花了四十多万元。”

“现在煤碳行业全国都不景气,又收不到钱。”

侯卫东早有收购小煤窑的计划,见曾昭明的样子,心中一动,道:“我不是跟你为难,现在成百上千的群众都等着取钱,每天都来围攻政府,县里提出要求,贷款户必须要还钱,特别是你这种早就到期的贷款户。”

曾昭明就黑着脸喘粗气,道:“我的钱全部投到小煤窑里,都没有收回来,现在实在还不出钱,侯镇,你知道我的,绝对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第183章 学习班(四)

曾昭明并不懒帐,可是到底手里无钱,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左推又挡,侯卫东与他喝过一场酒,感觉还不错,也不紧紧相逼,就由与他无甚交情的付江打起了前锋。

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兼任司法助理员,调解村民的矛盾是他的本职工作,长期吵架的过程中,他也就练就了一番讲歪歪道理的本领,一阵乱说,把曾昭明挤兑得按耐不住,愤愤地道:“我这小煤窑值四百万,只要有人出五十万,我就卖掉小煤窑。”

付江是万万出了不五十万的,但是他顺口就开玩笑道:“我就把这消息放出去,曾老板卖了煤窑以后,就赶紧过来还钱,哈,曾老板还了十万贷款,还能净赚了四十万。”

曾昭明坐在板凳上生气,并不理睬他。

这时,侯卫东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虽然他认为资源类企业肯定要赚钱,可是毕竟煤窑是烧钱的东西,而且由于行情不好,都处于半亏损状态,买来以后什么时候能赚钱,他心中也是无底,所以,侯卫东对于小煤窑是宁愿放过,也不愿意买错,只是坐在一旁听付江与曾昭明瞎掰。

周菁又在一旁插嘴,向曾昭明宣传了一会政策,曾昭明如老僧坐禅,没有丝毫的反应,不理睬这个小丫头片子。

侯卫东是做企业出身的,很曾昭明的处境,道:“周菁,你把还款计划书拿出来,给曾老板看一看。”还款计划书分为三年,第一年还30%款项,第二年还30%款项,第三年还40%款项。

就在曾昭明看还款计划书的时候,侯卫东就在一旁劝道:“我也是干企业的,知道缺少流动资金的痛苦,但是,镇政府被取款户围了十几天,也希望曾老板能体验到镇政府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