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大国若小烹”,想着这一句先贤名言,杨森林骂了一句:“真是骗人的谎话,谁若把治国当成小烹,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他开着车在益杨街道漫无目的地转着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难解之题,他就如魏晋南北朝的疯子,驾着车在四方漫游,饿了,找一家小馆子,切点卤肉,煮一个豆腐汤,吃两碗米饭,心情就会随着食物进入肠胃而好转。

将小汽车开到了沙弯子,这是沙益路原来的一个重要节点,是沙州市与益杨县的交接点,高速路通车以后,沙弯子迅速衰败,再也没有妇女和儿童在这里兜售小食品,水泥打成了小坝子长出了一层黑绿青苔。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一定要在益杨干出一番事业,否则被朱伯伯瞧扁了。”

在沙弯子,杨森林静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猛地打燃火,一踩油门,重新上了公路,沿着老公路就朝沙州开去,到了沙州,已是十一点过了,他在城边随意地找了一个小馆子,点了几样家常菜,慢慢地享用,细细地想着心事。

一顿清淡寻常的午餐,杨森林还是吃了一个多小时,他特意把手机扔在车上,免得受到骚扰,吃完饭,坐回在车上,等到两点半,他拨通了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打了电话:“蒙伯伯,我是森林,没什么事,就想找你聊聊。”

蒙厚石看了看压在案头的厚厚文件,道:“我手里有几件事情要处理,这样,三点钟到我家里去,晚上再家里吃饭。”他又给家里打去电话:“老婆子,晚上森林要来吃饭,烧两条鲤鱼,弄一瓶绍兴黄酒。”

蒙厚石有爱人也就五十来岁,虽然被称作老婆子,其实是很利索的中年人,她道:“森林这孩子锋芒毕露,跟他爸爸性格一模一样,到了基层,恐怕得罪不少人,今晚你也劝劝他。”

等到杨森林准时来到蒙厚石家里,蒙厚石已经再书房里等着了,空调调至二十六度,屋里一片清凉,茶几上摆了一幅围棋,棋盘是香樟木所做,带着木质的条纹,很有质感。

蒙厚石脸上所有皱纹都舒展开来,平常严肃的老头露出仁和的一面,道:“森林,先摆一盘,过过瘾。”

杨森林也不客气,等蒙厚石落子,便扣着棋子啪地落下,两人撕杀过无数次,相互的套路早就熟悉得紧。中盘,杨森林一不小心,一条大龙被绞杀。

蒙厚石痛快地喝了口茶,道:“森林啊,到益杨半年,棋力下降了。”杨森林苦笑道:“忙得头昏脑胀,哪里有时间下棋。”

蒙厚石对益杨情况很清楚,道:“你是县委书记,与行政首长相比较,应该超脱得多,只要管好人,什么事情都在掌握中。”

这也正是杨森林此行的目的,他禁不住抱怨道:“我只是县委副书记,在益杨说话还算不了数。”

蒙厚石嘿嘿地笑道:“最近调整干部受到了阻力,是不是?”

杨森林知道蒙厚石向来耳报灵通,道:“最近调整的一批干部,新管会主任,城关镇书记,国土房产局长,这几个关键职位,我根本调不动,县委书记管不了干部,那还有什么意思。”

蒙厚石道:“欲速则不达,你以前一直没有在地方独挡一面,这是朱伯伯特意安排的机会,搞得好就会成为事业发展基础,搞不好,嘿,就准备回省城工作。”

杨森林脸色就很是难看,气鼓鼓的。

“这一年,你不必做出成绩,也不必有自己的思想,把局面维持下去,机会自然就来了。”蒙厚石拿着眼镜的手摇了摇,解释道:“祝焱在市里有地位,是周昌全的爱将,党校毕业以后,他要当市委常委,你何必与他较真,得不偿失。”

听到祝焱到提升,杨森林眼睛一亮,“祝焱真的不回益杨了?”

“哼,沙州的事情,计划总没有变化快,这件事,是刘市长无意中说漏了嘴,你心中有数就行了。”

蒙厚石又交待道:“这事你别去问朱伯伯,他是讲原则的人,他给我说过,如果你确实担任不了县委书记,他会重新考虑你的去向,或许就会把你调到省城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单位。”

杨森林出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朱建国也曾经郑重地说过这话,杨森林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在益杨受了挫折,也不愿意轻易向朱建国抱怨。

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沙州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与杨森林的父亲都曾经是沙州机械厂的同事,当年,朱建国是团支部书记,蒙厚石和杨森林则是车间技术骨干,武斗开始以后,三位年轻人都参加了厂里的红旗造反派战斗队。

杨森林父亲锐气十足、敢打敢冲,武斗最激烈的时候,他曾经一个提着冲锋枪就端了对和保皇派的老窝子,是战斗队中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英雄往往和悲剧联系在一起,在一次派系战斗中,杨森林被大口径机枪迎面打中,当场断成了两截,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这是时代的悲剧,痛苦深深地藏在了朱建国、蒙厚石等人心中,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朱建国、蒙厚石对于杨森林有特殊感情,一直把他当成子侄看待,而蒙厚石与杨父当年在厂里拜的是同一个师傅,两人关系更近一些,杨森林很小就在蒙厚石眼皮下长大,对蒙厚石更亲近一些,说话也随便。

杨森林人聪明,能力很强,但是与其父亲一样,性格急燥,急于求成,这是从政大忌,蒙厚石对此自然看得很清楚,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参加工作以后,杨森林为了工作的事情,经常与他的领导发生冲突,虽然事后证明他的看法是正确的,却是赢了道理输了感情。

幸好有朱建国和蒙厚石等人关照杨森林,所以他虽然得罪人无数,却一步一步得到提拔。这一次让杨森林担任益杨县委副书记,也是朱建国的安排,如果杨森林把握得好,他极有可能成为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森林,你在益杨根基太浅,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一直以来,你只盯着马有财,忽略了祝焱的存在,这是一个大失误,幸好还没有出现大的问题,回益杨以后,赶紧进行补救,记住,逢事多与祝焱沟通,有百益无一害。”

两个月之前,杨森林不一定能够接受蒙厚石的意见,现在他终于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道:“明天,我就去拜访祝焱,力争取得他的支持。”

第二天,侯卫东正在召集新管会干部会,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来,突然增加了十来个二级班子正副职,为了整合一、二级班子,会议也就比以前多了一些。

侯卫东正讲得唾液横飞,办公室小刘拿着电话本子走了上来,道:“县委办发的通知,请侯主任十点钟准时到杨书记办公室。”

急匆匆赶到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挺客气地站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这让侯卫东有些受宠若惊。

“侯主任,我看了新管会近期工作报告,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县委很满意,发展银行货款到了以后,如何能将钱用在点子上,如何充分发挥十亿货款的杠杆作用,这是一门大学问,我准备今天下午到岭西去拜访祝书记,请祝书记指点迷津,同时,还想与发展银行的专家会过面,征求他们的意见。”

侯卫东下意识就想:“杨森林做这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杨森林继续道:“这是小范围拜访,我带你和大金一起去,你要把相关材料准备充分,与发展银行见面之时,留下好印象。”

接受了这个有些奇怪的任务,侯卫东一路寻思着又回到办公室,急忙给李晶打了电话。

“今天我要跟着县委杨森林书记到岭西来,下午到了先同祝书记见面,晚上同发展银行的专家共进晚餐。”

李晶笑得格外灿烂,道:“你这人也没用良心,这么久了不给我主动打个电话,这个不算,是我主动的,东南亚金融危机,对精工集团也有冲击,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让我一个弱女子娇嫩的肩膀来承受,也太狠心了。”

“这样,明天我还是要到益杨来,什么事,一是收帐,交通局的钱还没有打到精工集团帐上来,二是视察我在上青林的条石场,不是信不过你,这可是我的权利,三是听木山董事长说,新管会红红火火,精工集团也想来看看,我可是投资商,你作为新管会主任肯定要亲自接待吧。”

开了几句玩笑,李晶柔声道:“晚上到我这里来吗?”

这句话,弄得侯卫东几乎就要上火。

第304章 人和事(下)

在岭西省的宴会结束,刚好八点钟,省发展银行高度评价了益杨县在开发新管会方面的所做工作,这里面官场话占了一半,另一半他们也是真话,祝焱和杨森林能亲自来汇报工作进展情况,这至少说明益杨县委态度是端正的,而态度决定着十亿货款的成败。

送走了省发展银行领导,祝焱和杨森林两人在酒店院内的小花园里随意闲聊着,侯卫东和杨大金远远地跟着,并不过于靠近。他抽空给李晶打了电话:“李总,我还在陪祝书记,估计今晚不能过来。”李晶早在屋里翘首等待,闻言很失望,道:“算了,白骨精不等你了,我也出去了。”

祝焱和杨森林在花园里站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告别。

分手之际,杨森林特意交待道:“侯主任,你要将祝书记送回党校。”其实不论杨森林是否交待,侯卫东都要将祝焱送到党校。

到了党校门口,刚到九点,祝焱略有些酒意,他今天不想捧着那本印刷精美的《曾国藩家书》,这本书适合喝着茶静心阅读,而今天喝了酒,心性乱了,不看也罢。

侯卫东憋着许多话,陪着祝焱到宿舍大楼的门口,道:“祝书记,时间还早,我陪你到那里去坐一坐。”

祝焱看了看腕上手表,道:“你没有到铁塔山去过,我们去喝茶聊天看岭西夜景。”

“你开车技术如何?”

“还不错。”

“喝了酒,没有问题吧。”

“这点酒不算什么。”

祝焱取出一把钥匙,道:“前几天朋友送了一部帕萨特过来,让我平时代步,岭西车多人多,我技术不行,只是晚上出去跑了两趟,今天你来开车。”

侯卫东道:“祝书记,王兵技术好,把留在岭西,就给你当专职驾驶员,用起来方便。”

祝焱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我到党校就想静下来读些书。”他想了想,又道:“没有车确实很不方便,这样办,你让王兵暂时留几天,给我当教练,我出师以后,他就算完成任务。”

铁塔山海拔在一千米左右,山顶有一块平坝,被人承包了,安放了一排小桌子和遮阳伞,挂了些满天星,就成了露天酒吧,虽然东西比山下贵一倍,生意一直很好。

坐在山顶,抬头望天,满天星斗格外壮阔,俯身朝下,则是岭西城璀璨的灯火。

“什么时候沙州能有这么亮的灯光?”祝焱把小椅子搬到平坝边上,下面就是黑不见底的悬崖,阵阵山风从山谷吹来,让暑气一扫而空。

侯卫东敏感地注意到,祝焱说的是沙州而不是益杨,他跟随着祝焱的目光凝视着远处的城市,道:“新管会建成以后,灯光也要这样辉煌。”

祝焱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捧着茶杯,过了好一会,突然扭头问了一句:“你的石场效益如何?”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益杨建设任务不小,石场效益还不错。”

办石场之事,侯卫东很早就给祝焱坦白了,祝焱从内心深处并不反感此事,反而对侯卫东的头脑感到欣赏,道:“你们这一代人恰好身逢改革开放年代,比我们幸运得多,我在你这个年龄,就拿着三十多块钱的工资,住的是单位寝室,骑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还兴高采烈。”

“通过你这件事情,我也得到些启发,沙州这样的内陆城市,必须要有超常规的手段才能赶上沿海地区,总体说来,在沙州,干部是素质较高的一群人,应该出台宽松的政策,让他们能带头干企业。”

“我在党校看到一份资料,讲的是顺德企业群的发展史,全国家电产量的三分之一在广东,而顺德占去了半壁江山,它是全国最大的冰箱、空调、热水器和消毒碗柜的生产基地,是全国最大的电风扇、微波炉和电饭煲的制造中心,容声、美的、万家乐和格兰仕,都成了全国名牌。”

祝焱显然研究过这事,说起来如数家珍。

“顺德企业为什么能发展,机关干部起了大作用,如珠江冰箱厂潘宁是顺德桂镇工交办副主任,全球最大微波炉企业格兰仕的梁庆德是顺德桂川镇工交办副主任,乐百氏的何伯权是小榄镇团委书记,沙州必须要解放思想,放手让机关干部经商,这样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你是如何看待这事,这是私下讨论问题,尽管大胆说。”

侯卫东有多年企业经验,他的体验与祝焱稍有不同,“如今情况与前些年不一样了,现行政策已经不充许县乡政府投资办企业,而机关干部本身极度缺乏办企业的启动资金,所以即使有政策,难度也不小。”

祝焱不以为然,道:“我相信干部中藏龙卧虎,只要真正把政策放活,他们总有办法的,这一点我有信心,关键是看领导层的态度,还是有政策的操作性,比如干部准许干部离职几年,保留公职,专心发展企业,当然这需要一整套制度,我在党校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指了指脑袋,道:“新管会地理位置也没有太明显优势,比起省城以及地区城市来说还有劣势,要在全省众多开发区中脱颖而出,很难,你是新管会一把手,更要大胆解放思想,否则新管会很难冲出一条血路。”

两人看着遥远的星空和美丽的灯火,吹着山风,聊着形而上的问题,从精神到肉体都很轻松,侯卫东也将祝焱看成知识丰富的前辈,而不是大权在握的县委书记。

到十一点,两人才慢慢下山。

分手之际,祝焱道:“你要尽快想办法到岭西大学拿一个硕士文凭,越往大机关走,对文凭要求越高,你要早做好准备。”又道:“这次学习结束,我估计不回益杨了,到何处任职还不清楚。”

出了党校大门,侯卫东也不想麻烦王兵将车开过来,坐着出租车回酒店,他脑中一直琢磨着祝焱所说:“祝焱多半有带着我的意思,我是否跟着他?”

在新管会当了一把手,基本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意志,这比当秘书为领导服务舒服得太多,不过,祝焱毕业以后肯定是任市一级领导,跟着他发展前途肯定要大一些,所以,侯卫东对此事还颇为犹豫。

边想边想着,只听到大厅里有人喊了一声:“侯卫东。”

循着声音看去,侯卫东吃惊地见到曾宪刚,他和另一位壮实的男子也正在朝电梯走。

曾宪刚急忙给壮实男子介绍道:“这就是益杨新管会侯主任,我的铁哥们。”

“这是我的福建战友何柱,我就在帮他卖建材,开发区的厂就是他的。”

侯卫东客气地道:“欢迎何总到新管会投资,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宪刚都有。”

何柱脖子上挂了一根粗大的金项链,皮肤很黑,身材敦实,与侯卫东握手以后,道:“侯主任还要多多地关照,我隔几天要到益杨,到时请侯主任吃饭。”

他话也不多,寒暄几句便没有了语言。

曾宪刚眉眼间的悲伤气息淡了许多,道:“我们在岭西的销售中心建成了,就由我来负责,前天开业,赚了一个满堂红。”又问:“你怎么也在岭西,开会?”

侯卫东点点头,含糊地道:“现在我负责招商,经常四处跑。”

曾宪刚用手往楼上指了指,低声道:“楼上有按摩中心,都是三点式服务,妹儿乖得很,累了一天,我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侯卫东如今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是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也就比刚刚参加工作时要警惕得多,他总觉得何柱很有些江湖气,便自然不肯跟着去按摩中心,推脱道:“楼上还有人等我,我要先上去。”此话半真半假,杨大金也是住在金星酒店,只是并没有等侯卫东。

进了电梯,曾宪刚按了七楼,侯卫东眼见着七楼的说明,正是按摩中心。

“宪刚,你到了岭西,益杨的店谁来管?”

“我把益杨店交给曾宪勇,我定期回来看一看就行了。”曾宪刚递了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明天你一定要到我店里来看一看,中午一起吃午饭。”

“我把儿子也弄到岭西了,给他换个环境。”说这话时,曾宪刚又露出往常的黯淡情绪。

回到了房间,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他和曾宪刚第一次请益杨交通局原财务科长吃饭的情景,那时,曾宪刚在舞厅里完全是一幅束手无策的拘谨模样,如今他虽然黑蛮如初,气质却变化极大,一只独眼和魁梧身材,反倒显出几分男子汉味道。

第二天,他还是按照名片的地址找到岭西店,进了店面,就见曾宪刚站在柜台前,一位穿着身段苗条的年轻女子站在他的身边。

第305章 现实社会(上)

第一眼见到曾宪刚和他身旁女子,侯卫东就觉得他俩关系不错,原因很简单,其身体距离比起一般男女同事稍微近上一点点,这个距离可意会不可言传,侯卫东敏感地感觉到了。

女子名叫宋致成,是公司销售经理,看上去二十刚出头,脸色白净,分布着十来颗小麻点,倒和美国女孩有些相似,性情也很爽利,她多次听到曾宪刚谈起过侯卫东,寒暄几句以后,便很热情地带着侯卫东参观公司的产品。

一路上都是宋致成蛮有特点的岭西语音,曾宪刚跟在后面,反而没有说上几句话,戴着墨镜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意,神情也温和许多。

中午,何柱有事离开,侯卫东与曾宪刚、宋致成三人到了附近的四川菜馆。

吃饭之时,侯卫东特别留意观察了曾、宋两人的细微动作,宋致成给曾宪刚夹了一支鸡腿,还给他递餐巾纸,这两个动作更加证实了侯卫东最初的感觉。

等到宋致成到卫生间去,侯卫东道:“我看小宋对你很不错啊。”曾宪刚并没有马上明白侯卫东的深意,道:“她心很细。”

“结婚没有?有男朋友没有?”

曾宪刚看见侯卫东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你瞎想些什么,她才从中专校毕业三年,刚满二十一岁,应该叫我叔叔了。”

侯卫东劝道:“我发现小宋对你很不错,你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总不能一辈子打单身。”

“她是什么情况?”

曾宪刚介绍道:“她是省财贸中专校毕业的,毕业后分到了岭西锅炉厂,她一家人都在这个厂里,工厂前不久破产,正逢我们公司招人,她就过来了。”

“也就是来了一个多月了。”

“嗯。”

侯卫东打气道:“男女差个十来岁,根本没有问题,这女孩性情开郎,人亦聪明,长得也俏,就是家庭困难点,这一点恐怕你要嫌弃。”

“只有别人嫌弃我的,我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曾宪刚叹息道:“我就是益杨的农民,还拖着一个小娃儿,小宋是个好女孩,哪里肯嫁给我。”

“现在时代不同了,老曾身强力壮,很有男子汉的气质,这是现代女孩最喜欢的高仓健类型,而且,你如今也是百万富翁,小宋他们家都属于下岗工人,经济很紧张,真的是嫁给了你,他们家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曾宪刚前妻是地道的农民,勤俭持家,性情温厚,而小宋是省城女孩,两人气质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不是侯卫东点破,他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此时猛地想起小宋青春靓丽的面容,善解人意的话语,他不禁砰然心动。

侯卫东鼓励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如果不主动,错失良机就要后悔。”曾宪刚又有些灰心丧气,道:“也不知她家里是否看得起我这个农民,这事八字还没有半撇。”

“做人千万别小看了自己,在这个社会,评判一个人是否成功主要看财富,从这点来说,你就是成功人士,而且现在户口也在松动,到时你花点钱买个户口,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侯卫东强调到,“看问题要抓住牛鼻子,你现在是商界成功人士,真正的钻石王老王。”

在侯卫东的鼓动之下,曾宪刚信心开始起来了,道:“我试着去探听她的口气。”

这时,宋致成走了回来,白净脸上还挂着几颗水珠,她对侯卫东道:“侯主任,我真的不能喝酒,喝了一杯就开始头昏了。”挨着曾宪刚坐下来以后,道:“曾总,你别喝了,否则眼睛又要发炎。”

吃完午饭,曾宪刚把侯卫东送到了高速路口收费站,侯卫东道:“只要对方人品不错,你又喜欢,就要勇敢主动追求,幸福生活靠自己。”他的声音稍大,有意让宋致成听见。

宋致成听了此语,神情便复杂起来。

上了高速路,侯卫东心里暗道:“宋致成也应该对曾宪刚有点意思,嘿、嘿,想不到尖山村前任村委会主任居然能讨到一个岭西老婆。”

益杨是内陆封闭的小县城,县城的人能娶到沙州女孩子不容易,为了这段婚姻,当年侯卫东和小佳还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在两人顽强坚持下,有情人才终成眷属。记得张小佳初到上青林,在上青林场镇引起了不小轰动,更让机关干部们羡慕不已。

如今,曾宪刚这位土生土长的上青林社员,居然有机会娶到省城年轻女孩子,几年时间,世事变化之快,让侯卫东禁不住嗟叹数声。

社会主义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消灭城乡差别,但是全国人民奋斗了数十年,城乡差别不仅没有缩小,而且越拉越大,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人为地把平等国人分成了两个不同类别,城里人要和乡下人通婚,除了上山下乡年代,则只能是乡下人改变户口类别以后才有可行性。

更具体一点,在以前,一位上青林地道农民要娶一位读过中专校的岭西国营企业职工,等同于天方夜谭,等同于摘下天上的星星,等同于娶到七仙女的妹妹。

如今,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时代慢慢地到来了,万恶的金钱已将这层坚冰撕开了一个缺口,侯卫东这才敢于建议曾宪刚去追求小宋。

想着曾宪刚的经历,侯卫东再次感慨世事变化之快,也对那位在那边在南方画了一个圈的老人充满了由衷的敬意。

而就在改革总设计师邓小平先生逝世的那一段时间,祝焱带着他四处拜年,世俗中人只是稍稍悲伤、震惊,便又投入不得不面对的生活中去。

在高速路上,三菱车以十百二十迈的标准速度前行着,将岭西以及侯卫东的感慨统统抛在了脑后,下午三点,车子回到了益杨新管会,侯卫东脚一踏在新管会的坝子里,立刻又挺起了胸膛,恢复了新管会主任的自信与从容。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屁股还未坐热,办公室、财务科、招商科、基建科等人耳朵实在灵敏,几乎同时就探知侯卫东回来了,于是轮番进来汇报工作,时间转眼到了五点,他这才稍有喘息时间。

喝了口茶,侯卫东润了润喉咙,靠着椅子后背,忽然想道:“研究室成立以来,易中成没有汇报过一次工作,这个人还真是书生意气,他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年龄越大,向上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现实是极为残酷和冷漠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天上更不会白白地掉下陷饼,前途和命运只能靠自己争取。

侯卫东由于考虑到易中岭的因素,将易中成调离了掌握很多秘密的办公室,但是还是给他任了一个研究室主任的官衔。

作为新管会的一把手,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迁就易中成的脾气,甚至也不需要整他害他,只是将他晾在一边,时间一长,易中成自然就会成为新管会边缘人,这对于一位有理想并自视甚高的人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事情。

侯卫东暗道:“易中成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想不通这个道理。”他再次拿起易中成前次写的调查报告,认真地看了一遍,不容否认,他确实具有几分才华,至少在新管会是一流的。

“易主任,前一次交给你的研究课题完成没有?”

侯卫东想到易中成是无辜受牵连,又为了新管会而受伤,心里还是软了软,还是给易中成打了电话过去,督促工作也就是一种变相关心。

调研课题是粟家村事件之前布置的,易中成一直在闹情绪,根本没有着手进行,就支吾地道:“我才出院,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侯卫东和颜悦色地道:“身体恢复没有?”

“还好吧。”

“新管会在岭西十来个开发区中定位如何,是关系到发展战略的问题,研究室成立不久,这就是当前你们最重要的课题,所需资金和人员,你提前打报告给我,如果要外出考察也是可以的。”

侯卫东初到新管会之时,易中成满腔热情地出谋划策,并且写出了让县委重视的调研报告,谁知他却由于“理论水平高”的原因莫名其妙被踢出了办公室,虽然研究室和办公室从职级上是一样的,易中成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伤害,也自感前途暗淡,从那以后,他便开始消极怠工。

听到侯卫东态度良好的许诺,他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就道:“我水平有限,只能说是尽量完成。”

生活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一生中,每个人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有的人抓住了机会,步步顺利,有些人却一次失误,步步坎坷。

易中成心神不定地坐在办公室,暂时挫折,一时意气,让他嗅觉也迟钝了许多。

第306章 现实社会(中)

新管会合并了开发区,地盘、人员以及各种杂事骤然增加,挂断了易中成的电话以后,财务科又拿了一叠发票过来签字,看着厚厚的发票,侯卫东心就发紧,易中成自然被抛在了脑后。

已经给了易中成一个机会,能否想通其中奥妙,就靠他的悟性了。

眼见着要下班了,办公室主任杨柳又将《新管会工作一月概要》稿子以及《县委县政府要情一览表》送了上来,这两样东西都是杨柳的创意。

《新管会工作一月概要》是月刊,上面有新管会重要工作进展情况、工作心得、他山之石等内容,《概要》出台以后,除了新管会内部使用以外,还分送县委、人大、政府和政协的所有领导,县委副书记季海洋多次表扬了新管会的创新。

另一份《安排表》,包括县里重要工程进展、县委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指示、政策主要精神等等,这份文件不定期打印,主要供新管会三位领导参考。

侯卫东对《概要》和《安排表》很重视,认为这是让新管会管理正规化、规范化的重要手段之一,同时也是宣传新管会的重要方式,因此每次样稿出来以后,他都要亲自审稿子。

他翻看着校稿,随口又问了杨柳几个问题。

杨柳是很敬业的女孩子,这些稿子她都看过好多遍,所以对侯卫东的提问是对答如流。侯卫东提了几处意见,然后便在《概要》上写道:“可发”,并在后面签上龙飞凤舞地“侯卫东”三个字。

杨柳见稿子顺利通过了,喜滋滋地拿着稿子出去了。

看着杨柳娇小的身影跨出房门,侯卫东心道:“就算易中成与易中岭没有任何关系,用杨柳来替换易中成也是明智之举,办公室是中枢机构,办公室主任直接为领导服务,情商必须要高,协调能力要强,易中成理论功底还是不错,但是实践证明,他确实适合当办公室主任。”

正在心里想着,桌上的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侯卫东回到新管会以后,屁股一直没有离开板凳,眼见着就要下班了,还有电话打进来,他道:“拜托了,也让我休息几分钟。”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是伸手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郭兰。”电话里居然传来了郭兰的声音。

侯卫东扭头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沙州学院的号码,笑道:“怎么今天想起回益杨,郭教授出院吗?身体恢复得如何?”

“我爸今天下午出院,左手和左脚还有些不利索,这是中风的后遗症,没有特效药的,只能靠长期锻炼来恢复身体的机能。还好那天及时沙州取了针药,否则我爸恢复得肯定不如现在。”

“别客气。”

“我爸明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出院以后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就退休,他忙了一辈子,也不知能否闲下来。”

侯卫东安慰道:“人都有退休的那一天,郭教授年龄也不小了,真的不必这么劳累。”

“晚上有空没有,到我家里来吃饭。”郭兰这才道出打电往左的真意,“本来应该早一点给你说,我明天要跟着交通系统的考察团出去,所以只有今天才有时间。”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东奔西跑,回沙州学院住的时间也不多,听说郭教授要请吃饭,连忙道:“我们是邻居,真的别这么客气。”

“薄酒一杯,表示心意,你一定要来啊,我们全家都等着。”

侯卫东道:“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下班以后准时过来。”

到了下班时间,杨柳又来到办公室,道:“侯主任,我给你找了一个师傅,原来是开发区的驾驶员,技术还不错,你暂时用一用。”侯卫东对杨柳的反应速度很是满意,道:“谢谢了,既然原来就是开发区的驾驶员,应该没有问题。”

敲了郭教授家门,开门的是郭师母,她见侯卫东还带着水果,道:“这怎么使得,侯主任太客气了,里面坐。”又对郭兰道:“兰兰,给侯主任泡茶。”

郭兰穿着连衣长裙子,施施然就去泡茶,其实茶叶早就准备好了,而且事先还用开水把茶叶微微打湿,小心地端在茶桌上,郭兰道:“侯卫东,喝茶。”

在益杨组织部的时候,郭兰曾经当过侯卫东的上司,如今她又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所以她也没有称呼“侯主任”,而是直接叫名字。

郭教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还长胖了一些,身体也恢复得很不错,走路还算正常。

郭兰在他坐下之时,伸手扶了一下,感谢道:“多亏了及时到沙州医院拿来针药,否则就要留下后遗症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前常说这句话,也就是说说罢了,现在自己生了病,才能体会这句话的内在含义,从今往后,我就算是废人一个,不能跑不能动,上课都成了问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郭教授工作了一辈子,骤然听说要在家里静养,心里有三分高兴三分难受四分不习惯。

侯卫东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去安慰他,道:“郭教授你也不用着急,先把病养好,工作的事以后再说。”

郭兰在一旁道:“爸,你也是,让你休息就好好休息,别想着自已的课题了,学院风景这么好,让妈每天陪你到湖边走几圈,把身体养好是最大事情。”

郭教授叹道:“就这样白痴一样过日子,只能算活着,这日子也太可怕了。”

郭师母很贤惠,也没有多话,不断地把菜端了上来。

侯卫东在阳台之时,偶尔也闻到家常菜的香味,此时坐在郭家餐桌上,洁白瓷器装着色香味俱美的家常菜,小小巧巧,尽管他经常面对各色美味,也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等大家坐齐,郭兰拿了几瓶啤酒,对郭兰道:“我今天喝一杯啤酒,你随便。”

做邻居也有两年了,侯卫东还是第一次正式在郭兰家里吃饭,他还是很懂得礼貌,等到郭教授动了筷子以后,他才开始动筷子,而且是直奔早就看好的蒜泥白肉。

蒜泥白肉是川菜名品,做法极简单,把半肥半瘦的肉煮熟,然后切薄,倒上蒜泥等调味品,便是别有风味的一道川菜名品,此菜关键在佐料味道。

中国菜的功夫如禅宗,重在体验和感觉,所以很多人家都会做这一道菜,却各家有各家的风味,这和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西式快餐不一样,也体现东西民族在思维上的不同特点。

郭家的蒜泥白肉,简单的白、红、绿之色,细细品来,居然有丝书竹韵之感,郭家的肉、菜、佐料都是从菜市场买来之物,燃料更是千家万户人用的天燃气,做菜的方法更是普普通通,但是,这蒜泥白肉的感觉却与众不同。

或许是浓重的书卷气弥漫在空气中,虽然无形,却无处不在。

接连吃了好几片薄而大的蒜泥白肉,弄得满嘴是蒜香,又喝了一杯啤酒,再吃了小半碗白米饭,侯卫东肚子半饱,感觉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