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在床上摆了一个“太”字造型,道:“粟哥,我今天要睡懒觉,给周书记当秘书,不论晚上睡得再晚,必须在六点半起床,今天是难得轻闲。”

粟明俊拿着相机,道:“青岛海岸很美,今天阳光明媚,是难得的冬日暖阳,睡懒觉真是浪费了大好光阴。”侯卫东睡眼蒙眬,道:“粟哥,你先去,中午我们哥俩单独吃海鲜,我请客。”

粟明俊走了以后,侯卫东继续蒙头大睡,可是被打扰以后,他就再也睡不踏实了,他平躺在床上,双眼瞪得圆圆的,看着房顶,房顶粗看是雪白一片,细看却有着胡乱的花纹。

想了一会机关里的人和事,他想到了李晶,“这个白骨精,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结婚,怎么转眼间就嫁作他人妇了。”他又想道:“我很自私,既然不能给李晶一个家,又凭什么生心嫉妒?”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窜来窜去,睡意也就慢慢地被驱赶到大海中去,起了床,宾馆里除了打扫房间的服务员,已经没有考察团队员的人影。

北方的天空比南方更加辽阔,天空是蔚蓝一片,蔚蓝之中飘浮着朵朵白云,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阴凉处却感到了阵阵寒意。

在宾馆门口吃着面条,侯卫东给粟明俊打了电话,“粟部,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们?”

“我在海滩边上,说不清楚是哪一个海滩,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哪个圆顶房子,出租车司机应该知道。”

当出租车停下来之时,出租车司机道:“那个就是红色的圆顶房子,你的朋友应该就在那边。”出租车司机手指的方向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侯卫东下了车,他掉转车头就走。

侯卫东出生于内陆城市,对于大海很是新鲜,踩着沙滩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听着连绵不断的海涛声,心胸为之一阔,积郁了多日的闷气似乎也少了许多。

“卫东,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们是在栈桥,你在哪里,赶紧过来,我和肖卫都在。”侯卫东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就问道:“从宾馆过来要多少钱?”

“很近,只要十来块钱。”

侯卫东叫道:“粟哥,我的出租车费是二十七块钱,走了老半天,现在正在一个海滩上,很漂亮的海滩,金色的沙滩,还有新人在拍婚纱照,反正是出来玩,我一个在海滩上转一会,中午再联系。”

漫步在海滩上,将纷乱的思绪丢给海风,侯卫东心情平静了下来,单纯地享受着美景美色。走了一会,他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郭兰孤零零地坐在海滩上,双手抱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见到了侯卫东,郭兰先是有些惊奇,得知被出租车司机带到了此次,微微一笑道:“司机故意在绕圈子。”又道:“这片海滩是近几年才开发的,虽然名气比不上栈桥,个人感觉比栈桥那边更有味道。”她虽然想独自一人呆在这海滩上,可是与侯卫东不期而遇,还是道:“看海吗,要看就坐下来,慢慢看潮涨潮落,挺有意思。”

从郭师母口里,侯卫东略略知道郭兰的事情,只是郭师母所知有限,他更是只知道事情的皮毛,此时见郭兰独坐海滩,猜到肯定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他接过话题,道:“大海潮涨潮落,人生起起伏伏,都是平常事情。”

郭兰没有回答侯卫东,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道:“我知道,我妈妈曾经给你讲过我的事情?”

“嗯。”

她苦笑道:“我妈想把早些嫁出去,遇到熟人就说此事,都快成了祥林嫂了。”又故作潇洒地“我现在都成了愁嫁的老姑娘了,也难怪我妈着急。”

侯卫东坐了下来,临海凭风,美女又在身侧,确实感觉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其实应该把以前的事情抛在一边,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才能迎接新生活。”

郭兰长久以来将心事紧紧地放在心底,此情此景,面对着深邃无垠的大海,身旁坐着略知自己往事的男子,她突然产生了倾述的欲望,道:“我从小在学院长大,很喜欢公主与王子的故事,从小也就把自己当成了公主,读了大学,谈了恋爱,以为找到了白马王子。”

郭兰双手抱着膝盖,一点一滴地讲述着自己恋爱经历,侯卫东也不说话,只是当一个很好的听众,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中午时间,粟明俊打电话过来,道:“卫东,怎么还没有过来?”侯卫东道:“这边风景独好,我要一个人好好享受,中午那顿饭,暂时欠下。”

放下电话,侯卫东站起身,道:“想必在大海边上吃海鲜,味道不必一般,你在这边熟,我们找个地,边吃边聊。”郭兰坐得久了,起身之时脚麻,侯卫东见状就将手伸了过去,郭兰略为迟疑,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

第371章 决裂(上)

七天之后,沙州市后备干部考察团圆满完成了考察任务。

在这七天里,侯卫东倾听了郭兰的心事,两人心中多了几分默契,不过,除了在海滩上拉了手,其余时间,侯、郭两人都很自矜,顶多就是对对眼神,趁着无人之时多聊几句,如此而已。

回到了熟悉的秘书室,侯卫东就从祖国的大好河山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趁着周昌全还在美国考察之机,他认认真真地翻阅文件,研读周昌全同志几年来的讲话。

“打铁还得自身硬。”来到沙州以来,侯卫东对此是深有感触,拾起了久违的厚本本,他还让小佳在岭西大学报了一个春季研究生班,交钱、读书、拿文凭,顺便交朋友。

十点,综合科副科长杨腾走了进来。

沙州市委办的办公秩序向来规范,秘书之间一般是不串门,也很少在办公室里谈私事,在侯卫东印象中,杨腾是第一次走进周昌全的办公室。

“侯科,中午在一起吃饭。”杨腾坐在侯卫东对面,由于只有侯卫东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杨腾就很轻松,点燃了烟,还吹了一个烟圈,烟圈飘啊飘,到了中间隔门,爆裂了。

在市委办,侯卫东就是当然的大秘,杨腾作为黄子堤的专职秘书,是市委办的二秘。当然,这大秘、二秘都是俗称,正式场合还是称呼秘长、副科长。

“你的老领导来了,刚才,益杨马书记和杨县长向黄书记汇报了工作,约定中午一起吃饭,黄书记请你也参加,我特意来能知你。”

侯卫东一边答应着,一边纳闷道:“马有财和杨森林素来不和,很难见他们两人走到一起,今天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沙州的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只是由于天空云彩被一阵北风吹走,而变得更加稀薄,让斜斜的阳光直射到地面,给万物增加了些许光明和热量。

益杨县委书记马有财正在沙州宾馆的茶楼与县长杨森林喝茶,这次到沙州来,两人都没有带秘书,此时两位司机很知趣地在另一个角落喝茶,不来打扰两位领导的谈话。

马有财将领带松了松,这样更休闲轻松一些,道:“杨县长,我们两人在一起工作也有两年了吧?”

杨森林道:“算上我到益杨当副书记的时间,有两年了。”

马有财出了一会神,道:“佛说,一千年修得同床过,五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两人能在一起搭班子,至少有八百年的缘分。”

杨森林呵呵笑了笑,道:“是有缘分,否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怎么就我们凑在一块了。”心道:“马有财平日汇报工作总是独来独往,今天非得约上我,又摆开谈心的架式,他是什么意思?”

马有财慢慢摸出一枝烟,道:“老弟,来一颗,我比你年长,就叫你老弟了。”

杨森林原本戒了烟的,只是书记主动递烟,他也就接了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吞云吐雾,表情放松,与平时在县里严肃认真的模样截然不同。

马有财道:“这几年,我与好几位同志搭过班子,悟出一个道理,和则双赢,斗则双败,我与老弟这两年,依我的看法是小处有争议,大处讲团结。”

杨森林在心里“哼”了一声,道:“除了季海洋,所有的常委都跟着你跑,现在又来说大话。”他想看看马有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动声色地笑道:“马书记是好班长,益杨有你掌舵,自然会越走越好。”

马有财见杨森林还是心存戒心,就说起掏心窝的话:“我今年四十六岁,这一届干满也就是满五十的人,如果顺利还能往上走一走,不顺利就要进人大、政协了,老弟今年刚满四十吧,还有十年好时间。”

提起此事,杨森林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如果不是你老马横插一腿,我已经是县委书记了。”县长和县委书记虽然是平级,可是真的要朝市级领导走,一般来说,县委书记是必备的门槛,对于当年错失良机,杨森林至今还是心气难平。

马有财对于此事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现在早已将杨森林架空了,架空以后再来讲和,他自然有着胜算,“我当年和祝焱书记也是有分歧的,有分歧不要紧,关键是大事上讲团结讲原则,祝焱书记能出任茂云地委副书记,确实有水平啊。”他顿了顿,又道:“党政一把手的矛盾,说白了还是权利之争,我老马在财上说得起硬话,所以我和你从本质上没有利益之争,以前的小争执都是为了工作。”

马有财说得很诚恳,倒把杨森林弄得有些糊涂了,马有财在全面占优的情况下伸出了橄榄枝,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就不断点头附和。

话说开以后,两人都轻松了起来,回忆起这两年的事情,其实多数事情都是可以通过沟通得到解决,只有争夺县委书记职务是刺刀见红的事情,此事已见分晓,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谈兴正浓,马有财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看,便放在一边,不去理会,口里道:“我们哥俩好好聊一聊,电话一律不接。”话虽然轻松,但是他心里地是颇为烦恼和生气。

打电话的人是易中岭,此时的易中岭,已经失去了国有企业老总身上那层假面,而变得赤裸裸,甚至有些疯狂。

易中岭在当国企老总之时,曾经给了马有财两百万,这两百万就是勒在马有财脖子上的绳索,他认为马有财就是他的一条狗,可以由那条绳索控制着。

有了这个想法,他想让堂弟易中成升官,结果易中成由益杨新管会研究室主任升职为新管会副主任。

有了这个想法,他想让企业获得税收返还,也成了。

随后,便想在老城区端一块地,这是老的五金公司地盘,虽然厂跨了,可是厂房却占据在一个极好的位置,里面住着几十户老职工。

再随后……

如此种种,让马有财不胜其烦,他暗中庆幸:“当初自己将二百万全部暗中打入了省纪委的廉政帐户,这是一个多少英明的决定。”

当年,祝焱通过检察院对马有财步步紧逼,结果检察院出了纵火案和杀人案,这两年案子震惊全市,皆成为未侦破的悬案,在此事件中,马有财见识了易中岭的狠辣歹毒,那二百万现金在他眼中就变成了随时可以爆炸的炸药包。

他原本想将这两百万捐给希望小学,又觉得不妥,思来想去,他直接将两百万打到了省纪委廉政帐户上。当天晚上,马有财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易中岭从省城回到益杨以后,马有财不愿意与他撕破脸皮,毕竟接受过国有企业二百万元贿赂,这在政治上是一个绝对污点,尽管后来交出去了,但是当时毕竟接受了,可是易中岭的贪得无厌,促使马有财下定决心与他撕破脸,彻底划清界限,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凭着对易中岭的了解,马有财做好了充分的迎战准备,主动与县长杨森林修复关系,就是其中一招。

侯卫东提前半个小时离开了办公室,推门进入了雅间,见到两位领导站在窗边抽烟,从两人的距离来看,他们似乎很投机。

“马书记,杨县长,您们好。”见到马、杨两人肩并肩地站着,侯卫东总是觉得别扭。

“侯科长,你好。”马有财很热情,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手。

侯卫东当了两茬秘书,见到两位领导身边没有秘书服书,脱口就问道:“办公室没有来人吗?”

马有财笑道:“现在领导都被宠坏了,没有秘书就寸步难行。”

马有财在益杨县挺有派头,颇有些威严,今天却格外的随和,侯卫东当上周昌全秘书以后,见惯了厅级处领导,倒也觉得很适应,不卑不亢地与益杨两位领导聊着天。

“昌全书记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

“春节前要回来。”

马有财道:“侯科,昌全书记回来以后,你给我通个气,如今沙茂公路打通以后,益杨北部的磷矿应该得到总体开发,不能向茂云那们搞得乌烟瘴气,总体方案须向昌全书记详细汇报。”

“马书记放心,益杨的事情我是记在心上。”

十二点半,黄子堤、副秘书长曾勇、综合科副科长杨腾来到了沙州宾馆,到来之前,杨腾给马有财打了电话,马、杨、侯三人就到宾馆前厅等着。

第372章 决裂(中)

易中岭在省委门口等了一会,就见到堂弟易中成很稳重地走了出来。

“中岭哥怎么在门口。”

易中岭并没有下车,他摇下车窗,招了招手,道:“中成,你这里可是省委重地,龙潭虎穴,我哪里敢进来,上车,我们吃饭去。”易中成知道这位堂兄素来鬼主意多,上了车,道:“中岭哥开什么玩笑,省委你又不是没有进来过,以前如履平地,今天怎么又怕了。”

易中岭笑而不答,他径直将车开到了一家小店,道:“在岭西这只是一家小店,门店虽小,却是正宗益杨家乡菜,只有在亲朋好友面前,或是不需要绷面子的时候,我就到这家店来,这里的味道才对胃口,在五星级宾馆我是吃不饱的。”

酒店老板与易中岭很熟,很热情地引导着易中岭进了里面的小雅间,道:“易中板,只有两个人吗,我就给你安排几个菜。”易中岭抛了一枝烟给他,道:“菜不要多了,但是要正宗益杨菜。”

两兄弟聊了一会家长里短,易中岭慢慢地将话题引到了官场中来,他道:“中成,你是省委大员,市里的头头脑脑都要给你面子,能否引见一个人。”

易中成来自省委组织部,市委领导身上的光环在他眼里早就褪去了,道:“我哪里是省委大员,不过是小处长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对处长位置很有几分骄傲,随意地道:“沙州市领导我都熟悉,你引见谁啊,搞得这么郑重?”

“副书记黄子堤。”

黄子堤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三讲活动中,易中成与他经常接触,很熟悉,道:“这事简单,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你有具体的事情吗?”

易中岭道:“事情倒还没有,只是在沙州做生意,认识几个实权派总有些好处。”

“这是小事,我马上给黄子堤打电话。”

这时,几道益杨菜被端了上来,望着切成大块的肥肉,易中岭道:“趁热吃,这肉莫嫌肥,我们小时候哪里吃得到,过年过节吃一次,那记忆是太深刻了。”

易中岭家里条件比易中成家里稍好一些,有一年,易中成过年没有吃上这种烧肥肉,还是易中岭父亲端了一小盆过来,易中成一家人这才沾了点油腥子,易中成印象中,那是最好吃了一顿肉,家中姐弟一人分得两块,肥肉在嘴里冒油的滋味是无比的美妙,以至于这些年吃过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当年的一嘴肥肉。

易中岭吃着肉,心里却在想着马有财越来越公事公办的态度,着:“马有财现在是吃错了药,只要我朝纪委一递材料,他就完蛋了,还牛什么牛。”

马有财在三讲以后,给了易中岭好几次冷眼,他看中了老城区的一块地,想压些价钱下来,马有财则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是按照县里规矩,得参加竞标,我做些工作,不过不敢保证一定中标,这事由杨县长说了算,我是党的书记,不好直接插手县长的事情。”

这种话,马有财说了好几遍了,易中岭已经失去了耐心,所以,他一方面准备给马有财一些提醒,另一方面也要寻找另外的靠山,他听一位朋友酒后之言:“沙州市委黄子堤敢收钱,能办事。”于是他就找上了堂弟易中成。

在沙州,侯卫东、杨腾陪着黄子堤上了楼,刚上了三楼,黄子堤手机响了起来,看了号码,他脸上露出笑容,很热情地道:“易处长,有何指示,呵,易处长请吃饭,就是没有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

侯卫东在一旁听得真切,暗道:“易处长肯定就是省委组织部易中成,他为什么请黄子堤吃饭?”

数年前,益杨检察院在侦办益杨土产公司案子的过程中,发生了纵火案和杀人案,这个案子一直没有侦破,侯卫东却认定是易中岭所为,他对于易中岭印象太深刻了,凡是姓易的人都会引起他心里的警惕,所以,他到了新管会就将易中岭的堂弟易中成调离了办公室,他听到省委组织部易中成在与黄子堤联系,心里就开始琢磨。

刚回到办公室,在走廊里遇到了杨柳,杨柳见四周无人,小声地道:“听说政协刘主席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

侯卫东打开自己的办公室,道:“怎么回事,到我办公室来说。”作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他对这种大事还是很敏感。

“我和高书记刚从医院回来,听说刘主席因为政协办公楼的事情,与财政局孔局长怄了气,孔局长离开以后,也就在十一点,他将几个副主席叫过来开会,还骂了孔局长是白眼狼,骂着骂着,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侯卫东赶紧给周昌全拨了电话,周昌全的电话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放在侯卫东身边,这是对外公开的电话,另外一个电话则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周昌全听完以后,很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暗道:“看来昌全书记已经得到了消息,黄子堤和我在一起,他并不知情,应该是洪昂报的信,他反应倒也灵敏。”

他起身给杨柳倒水,杨柳却很自然地道:“我自己来吧。”她打开茶叶罐,笑道:“我就猜到侯主任喝的铁观音,还是在新管会的老习惯。”

杨柳捧着一杯热茶,暖着手,道:“今天秘书长跟郭永国谈话以后,他好象哭过,这人其实挺有才华,他坏就坏在那一张嘴上,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阴阳怪气。”

郭永国以前在市委办综合科,这是市委机关中的要害科室之一,从综合科里走出来的领导干部比比皆是,他在综合科工作数年,如今被踢到了志史办,前途与以前比起来可谓渺茫许多。

“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这两句话说得有道理。”侯卫东与郭永国只是点头之交,两人没有仇怨也没有感情,他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说了些闲话,杨柳就离开了,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罐茶叶,道:“这是西湖龙井,宣传部到杭州学习,部里送给高书记的,他们说是正宗的龙井。”

侯卫东也没有客气,道:“龙井还是不错,谢谢了。”

此事过去第二天,政协刘主席因抢救无效死亡,他是沙州老资格领导人,省政协也很重视,派了一位副主席来表示慰问,沙州市里成立了治丧领导小组,虽然周昌全书记没有在沙州,但是为了表示郑重,还是由周昌全担任治丧领导小组组长,市长刘兵为副组长。

出殡那一天,侯卫东也参加了,他看见人大主任高志远脸色铁青,一直不肯说话,当财政局送花圈来的时候,刘主席的儿子虽然还是接受了花圈,却将这个花圈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春节前十六天,周昌全回到了沙州,黄子堤、洪昂、步海云、财政局孔正义、公安局长老方等人依然到了岭西机场接机。

孔正义在金星宾馆订了一桌,为周昌全接风洗尘,一行人在宾馆坐定以后,周昌全道:“老孔,刘主席就是那个脾气,他是老同志了,应该满足的就要满足,你跟他拧什么劲。”

虽然是三九严寒,可是屋里空调温度颇高,孔正义宽阔的额头上冒着些汗滴,他很委屈地道:“政协的钱,我哪里敢扣,今天政协三位副主席都换了新车,刘主席又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再为办公室换了一台车,还指定要奥迪,这是超标配置,我就说市里经费紧张,能不能暂缓配置,或是买一辆桑塔纳2000,结果刘主席就不高兴了,说些夹枪带棒的话。”

“我最后还是违反原则,同意给政协办配一台奥迪,要是知道刘主席会有这事,我就一口答应了,反正也不是用我的钱,我还是为政府节约。”

步海云在一旁道:“刘主席是老市长,大家都给面子,政协的车比政府的车还要好,老孔也是难啊,所有部门都要从财政多掏一些钱,而一年钱就只有这么多。”

周昌全这才道:“老刘这样去了,想起难过了,政协为沙州发展还是出了不少好主意的,得考虑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去主持工作。”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看了步海云一眼。

步海云点头道:“刘主席是老市长,这新一届政协主席至少得让常务副市长才担任,这样才符合沙州政协的传统。”

众人都是一幅心领神会的表情。

侯卫东稍一琢磨,也明白过来:“步海云是盯上了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现作常务副市长郑儒林如果到了政府,他就极有可能成为常务副市长。”

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只要转换角度,都能由坏事变成好事,这符合辩证法,更是一种能力。

第373章 决裂(下)

回到了沙州,稍事休息,周昌全便去看望刘主席家属。

出发前,侯卫东提前给刘主席家里打了电话,刘主席爱人听说周昌全刚下飞机就要到家里来,挺激动,放下电话,抹了抹眼泪水,对正好在家里的几位政协办同志絮絮地道:“昌全书记是好人,他记情,不象有些人,用得着的时候宁愿当孙子,用不着就把我们家老刘当块抹布。”

政协办为了老刘家的事情操了不少心,累得够呛,听到这些话都不是滋味,听到周昌全要来,才把心中的怨气压了下去。

见了面,刘主席爱人握着周昌全的手又开始抹眼泪,道:“昌全书记,你如果在沙州,我家老刘也不会这样,都是被小人气出来的,昌全书记,你是老刘的老同事,可要主持公道。”

政协老刘的照片是十年前的照片,那时他还是沙州地区的专员,照片上的老刘,精神抖擞,目光锋利。

周昌全很熟悉老刘这个神态,他握着刘主席夫人的手道:“嫂子,节哀,有什么事情组织上会考虑的。”

侯卫东陪站在一旁,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葬礼背后的事情:“刘主席死了,如果按照昌全书记的想法,将刘儒林弄到政协去,步海云就成了常务,极有可能还要提一位副市长,则牵一发动全身,至少有一大串的干部要因为刘主席之死而发生职务变动。”

从刘主席家里出来,周昌全一直挺严肃,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侯卫东秉承着“少说多看”的原则,也不问,只是看着沿街的风景快速而过,成熟动脑而稳重。

回到办公室,周昌全少有地站在窗边,吸烟,侯卫东泡了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喂,朱书记,我是周昌全,你明天有空没有,我过来汇报工作,只要半个小时。”周昌全给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打了电话。

侯卫东低着头看文件,将周昌全的电话一丝不漏地记在心里,这倒不是偷听,而是为了更好地安排工作。

秘书长洪昂走了进来,一般的同志向周昌全汇报工作,都先到秘书室,洪昂、黄子堤等几个人长期习惯了从另一个门进入,算是特例,也是经过周昌全默许。

洪昂汇报道:“刘主席的爱人提出了要求,要将女儿调到财政局,她如今在交通局当了工会主席,想调到财政局去工作。”周昌全略有不耐烦,道:“才解决了儿子的问题,怎么又说起女儿的事情,交通局待遇也不错,这些人不知足。”

说了这话,他转念又想到已经变成骨灰的老刘,老刘曾经在沙州也是威风八面,跺一跺脚,沙州地面就要乱颤,如今、静悄悄地趟在公墓,等待后人在清明时节、春节来上坟,等着、等着,上坟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少,最后这公墓便会成为了一道风景,并没有太多的人会记得里面的人曾经的身份。

周昌全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甚至产生了一丝兔死狐狸悲的情绪,静默了一会,道:“算了,老刘对沙州也有功劳,未亡人的要求,你还是办了吧。”

洪昂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侯卫东将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楚,他这个年龄自然不能体会周昌全的心境,心里想着:“领导子女就是领导子女,比寻常老百姓多了许多选择,如果寻常老百姓能到交通局来,就是祖上烧了高香,而领导子女却能轻易地从一个部门跳到另一个部门。”

“幸好现在是市场经济,人们的选择多元化了,不能当官还可以经商,否则多数小老百姓就没有奋斗的激情,只能按着预定的轨道生活着。”

正在胡乱想着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供销社乔主任的电话,侯卫东礼貌地道:“乔主任,明天时间不行,周书记另有安排,改个时间。”供销社乔主任道:“春节就要到了,关于春节货源组织和烟花爆竹两个方面的问题,想向周书记汇报,请侯秘书帮忙安排个时间。”侯卫东在小本上记了一笔,道:“我记下了,找机会给周书记报告,看能不能抽出时间。”乔主任忙道:“谢谢侯秘,拜托你了。”

侯卫东手里掌握有周昌全书记的另一个手机,当周昌全书记从美国回来,身影出现在沙州的电视里,市级机关的官员就知道周昌全从美国回来了,于是,侯卫东拿着的手机就是响个不停。

全市有四个县三个区,还有几十个局行,另外还有岭西的单位,如果每天接见一位一把手,轮一遍都得小半年时间,而周昌全的时间与精力有限,侯卫东这位专职秘书就显得很重要,一来可以打探些情况,二来可以由他帮着安排一些汇报工作时机。

他手里的小本子记录着一些局行长的致电,他将根据周昌全的日程安排选择性地汇报,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权利。

第二天,周昌全到了省委,向省委书记朱建国汇报了工作,他没有在省里停留,直接就回到了沙州市,侯卫东知道周昌全是为了政协主席的位置,便试图从其脸上看出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回到了沙州,周昌全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到了小招待所,省政协主席马云栋要到约好了要到沙州来,他在要小招待所迎接马主席。

吃了饭,周昌全就到一号楼休息,一号楼是两层小楼,周昌全平时在楼上休息,侯卫东在一楼等候着。

“秘书长,我给您开三号楼。”小招待所所长朱大江一直在殷勤地服务着,在小招里面,一号楼是周昌全平时所用,二号楼是市长刘兵所用,而三到六号楼都没有固定领导使用,秘书长洪昂是朱大江的顶头上司,所以他格外地殷勤。

洪昂对朱大江很不客气地道:“朱所长,你别整天想着给我开房间,我就在这里与侯秘书聊天,一点半钟我来检查会场,鲜花别摆得太多,弄个三盆就够了,别摆水果,摆了水果就象茶话会。”

又道:“把空调打开,开到二十三度左右,别太热了。”

等到朱大江走后,洪昂就走到了侯卫东在底楼常睡的房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含苞欲放的梅花,道:“小招最得意之笔就是屋外梅花,没有这几株梅花映衬着,小招就是很寻常的院落。”

侯卫东道:“是很香。”

洪昂站在窗边看了一会梅花,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侯卫东听关洪昂的声音有些感慨,却不便多问,只是站在他身旁,一起临窗看梅花。

看了一会,洪昂没头没脑地问道:“侯秘,你当初给祝焱当过秘书,为什么不到茂云去发展?”

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如今又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见多识广,人情练达,更重要的是祝焱曾经给侯卫东说过,洪昂是可以信赖的朋友,因此,侯卫东也不想在他面前说假话,道:“我曾经也有过到茂云去的想法,只是茂云上一届班子发生了地震,发展环境并不好,现在过去时机不对。”

洪昂点头道:“我与祝焱是好朋友,你调过来以后,他还特意打电话过来介绍了你的情况,他很欣赏你啊。”他话锋一转,道:“给市委书记当秘书,职级不高,却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很多人都把你盯着,你自已可要把握好。”

话说得很直白,很实在,却说在了侯卫东的心坎上,他真诚地道:“秘书长,谢谢您。”

下午三点,省政协主席马云栋准时来到了沙州,周昌全、黄子堤、洪昂以及政协的几位副主席在高速路口迎接,然后就回到了小招待所,在小招待所里,先由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汇报了政协工作,然后由周昌全作了一个发言,最后由马云栋讲话。

从程序上来看,这只是一个例行会,对于在座的同志来说,搞这些事情就如工厂里的流水线一般顺畅,他们心里明白,马云栋真正要谈的事情并不在会场上,果然,座谈会结束以后,在餐宴开始之前,马云栋与周昌全一起到了一号楼,两人在里面坐了约半个小时,等到市长刘兵从临津县赶回来以后,晚宴就正式开始。

晚宴之上,气氛热烈,宾主言谈甚欢。

几天之后,沙州市就开始流传小道信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要升为政协副主席,副市长步海云将成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这消息无疑是准确的,虽然市委市政府都设有保密机构,但是这些应该保密的事情总是如X射线一样穿破了层层迷雾,将真相提前公布于众。

小佳回家问到此事,侯卫东态度很好,却道:“在家莫谈公事,我要家只想做你的纯粹男人。”小佳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却嗔怪道:“就你嘴巴稳,这事早就在市委各大机关传遍了。”

“我不说就没有违反纪律,至少求得心安,而且,市委决策层的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小佳撇了撇嘴,道:“我有一件事情还是得开后门,我们张局长要在春节前向周昌全汇报工作,你必须穿针引线。”

“这事嘛,春节以后吧。”

看着小佳准备伸过来的九阴白骨爪,侯卫东忙道:“看在小佳乖乖的面子,我尽量找机会。”

第374章 聚(上)

省委对沙州市政协主席的正式东西一直没有出来,小道消息就越传越多,最后出了好些版本,传得越来越离谱。又由于春节将至,许多有一定实力的官员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开始四处活动。

活动了,有可能一无所获,这是机会成本;不活动,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也符合经济学原理。

侯卫东是市委书记秘书,他就相对单纯,只要周昌全满意,他在沙州就顺风顺水。

“卫东,我是海洋。”季海洋平常也很客气,但是他以前与侯卫东打交道的时候,一般不自称“海洋”,而是自称为“季海洋”,去掉一个“季”字,显得即平等又亲切。侯卫东一直挺尊重季海洋,在语言上、态度上一直保持着相当的尊重,道:“季书记,你好,有何指示。”

“卫东,我哪里敢指示你。”

侯卫东真诚地道:“季书记,你在我心里可是永远的领导。”

“春节前,益杨县委要召开新春茶话会,请你抽空回来参加。”季海洋解释道:“这是专门针对在外工作有成就的益杨人,或是在益杨工作过有成就的同志,目的是为了扩大益杨影响,为益杨发展创造更为宽松的环境。”

侯卫东笑道:“季书记,我哪里算得上有成就的人,回来只是滥芋充数。”

季海洋直言不讳地道:“你也别谦虚,官场中人讲究实际,你这个位置,可比一般的局行长还要历害,马书记特意交待,要请你回来。”

“季书记吩咐了,如果有时间一定回来。”

季海洋叮嘱道:“市里高志远、省里易中达等领导都要回来,还邀请了张木山、李晶等企业老总,你如果走得开,一定要回来,这也是为了益杨发展。”

听到李晶名字,侯卫东尽管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失神,脑海中又浮现出李晶的点点滴滴,当彻底失去一个人的时候,他往往会记住往日的快乐时光,而将一些不愉快主动忽略掉,更何况李晶与侯卫东交往之时,向来成熟妩媚、独立自独,实在是给侯卫东留下来许多美好的回忆。

“这是李晶的选择,我应该祝福她。”

侯卫东尽管很理智,心里却有些痛。

现实生活里不仅仅是爱和情,还有更多的内容,为了爱和情寻死觅活大多数是电视剧的主人公,在现实生活中,被爱情丢弃以后,大多数人擦干眼泪,还得继续生活。

晚上回到家,进屋以后侯卫东便觉得有些异常,屋里窗帘拉上了,桌上点着一根大红烛,厨房里传来炖肉的香味。小佳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啃了一半,满脸幸福在从书房走出来,看着侯卫东不说话。

侯卫东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小佳是很小资的女人,平时就喜欢讲点情调,脑袋里总是记着各种各样的日子,有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第一次做爱的日子,结婚日,生日,毕业日,入校日,在这些纪念日里,小佳总会将家里搞得浪漫一些,如果侯卫东忘记了这些纪念日,她会生气的。

小佳细细地嚼了一口苹果,道:“从今以后,这一天也算是纪念日。”侯卫东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就说个痛快话,到底是什么纪念日,免得我费脑细胞来猜。”

“我今天到医院去了一趟。”小佳说了半截话。

“怎么,生病了。”

小佳把苹果放下,上前抱了抱侯卫东,道:“我怀孕了,这是新年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