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结束得很早,李俊在第一时间又将头扭了过来,道:“侯大主任,今天晚上怎么安排,如果你不请我请饭,我就请你吧。”侯卫东道:“我先欠着,今天晚上我已经约了人,推不掉了,改天我请你和郭兰。”

李俊话虽然多一些,心里却很是明白,开玩笑也有分寸,她与侯卫东只见过三次,但是经过这几次接触,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成了熟人,而且侯卫东还感觉欠了她的人情。

两人一起下了楼,侯卫东对李俊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李俊指了指操场另一角的车,笑道:“那是政法委的警用便车,我等一会要和郭兰一起回沙州,明天再过来上课。”

“好,那再见。”侯卫东向李俊摇了摇手,开着车一溜烟地走了。

到了李晶小楼底下,侯卫东徘徊了片刻,还是毅然上了楼,刚把钥匙伸进锁孔,房门就打开了,把侯卫东吓了一跳。

“董事长给我打了电话,我知道你要来。”开门之人正是以前在精工集团守后门的中年女人,很殷勤地其迎进门来,先取鞋子,又端茶倒水。

侯卫东见这个中年女人神情亲热地为自己忙里忙外,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女婿见丈母娘的感觉。

“我叫侯卫东,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但是不知怎样称呼你。”

那女子就茶水端在了侯卫东面前,道:“你年龄长一些,叫我老李就行了。”侯卫东就道:“我就叫你李姐。”

李姐手脚闲不住,拿起拖把在客厅里拖着,一边拖地一边道:“我以前在沙建司,同小晶在一个班组工作过,沙建司跨掉以后,我就到了精工集团,没有小晶,我这一大把年龄就只能在家里呆着。”

她说得很平静,其实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故事。

当年她和丈夫同时失业,一个小孩在读初中,另一个读高二,日子过得挺艰难,她一直在厂里工作,没有什么技术,也没有做生意的门路与本钱,寻思着就在街边擦皮鞋。

擦了半年的皮鞋,在街上遇到了李晶,随后就来到了李晶在沙州的分公司,做杂工,她的男人被安排在精工集团工作,她男人原本就是沙建司的技术骨干,到了精工集团仍然是老本行,工作顺手,比以前在沙建司待遇还要好一些,一家人这才从失业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李晶怀孕以后,家里需用有人照料,就将李姐请到家里,李姐是知恩图报之人,在家里尽心尽力,比照顾自己儿女还要尽心尽力。

她看着侯卫东,确实有着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与侯卫东说了一会话,就到卫生间去洗拖把,她想着李晶的事,心中酸酸的,“李晶也是可怜人,外面很风光,家里却没有一个知痛知暖的人,女人再强也是女人,也需用男人。”

想着这事,她一个在卫生间里抹了抹眼泪水。

等到李姐出来,侯卫东试探着问道:“这屋里只有你们两人?”老李叹了一口气,道:“这屋里没有来过男人,只有你一个,具体的事,你问小晶。”

过了一会,李晶就回来了。

进门之时,老李就跟她提了一双宽松鞋子,搀扶着她换了鞋子,侯卫东就站在客厅看着她们两人。

此时尽管李晶没有亲口告诉孩子的事情,侯卫东却心如明镜,李晶是怀了自己的孩子,她所谓的结婚只是假象。此时见到了身穿孕妇装,身材走形的李晶,仿佛看到了自己老婆小佳的身影,此时百般滋味涌上了心头,他在心中大骂自己,道:“侯卫东,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你看你做的好事,罪孽深重。”

努力地挤出了些笑容,侯卫东自己也觉是笑容中带着些沉重,“慢点,小心,地上有点湿。”李晶看着侯卫东小心翼翼地神情,笑道:“别紧张,我没有那么娇气。”

老李将李晶送进了客厅,道:“今天我去买了些土鲫鱼,拿一条来煮汤,另外弄几条红烧。”李晶想了想,“炒点牛肉丝,味道大一些。”她又对侯卫东道:“这些天总是吃鸡汤,提起鸡汤就反胃,今天沾你的光,吃点好吃的。”

老李很懂人情世故,知道他们两人肯定有话要说,借故到了厨房。

侯卫东盯着李晶,肯定地道:“孩子是我的。”李晶点了点头,道:“是你的。”

“为什么不给我说?”

李晶反问道:“说了有意义吗。”

两人眼睛直直地对视着,慢慢地,侯卫东内心如钢水流过,他的不安之感被痛惜之情所代替,“你真傻,早应该给我说了。”

李晶亦松了一口气,她挪过身子,靠在侯卫东怀里,将侯卫东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里,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小生命,卫东,小家伙在肚子里拳打脚踢,你感觉到了吗?”

侯卫东张开五指,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手掌之上,他清晰到感到李晶肚皮上有一个隆起,小家伙通过妈妈的肚子将力量传到了父亲手上,这种直接的交流一下就征服了侯卫东。

“是女儿还是儿子?”

“儿子,我原本不想提前知道,可是忍不住好奇心。”李晶幸福地道:“你给儿子取一个名字?”她见侯卫东有些为难,笑道:“我假结婚的那人也姓侯,让这孩子也跟着姓侯,你一定要给他取一个好名字。”

侯卫东没有想到李晶考虑得如此周动,心里很感动,想了一会,道:“现在这个社会,生存需用大智慧,儿子的名字就叫做侯大智。”

第391章 乱(下)

“侯大智,侯大智。”李晶在嘴里读了两遍,头摇着如拨郎鼓一般,道:“这个名字不好,太俗了,等小家伙读了小学,肯定要被同学绰号,侯大智就是大猴子。”

侯卫东想到自己小时候的遭遇,不禁笑了起来,他故意道:“白骨精,你不是喜欢大猴子吗。”

李晶把头靠在了侯卫东肩上,脸微红,道:“前一段时间,我真想你。”侯卫东又问道:“你怎么想到假结婚这一招?”

李晶答非所问地道:“现在孩子大了,我们不能再一起了,如果早两个月,我们还能在一起。”

小佳也有身孕,侯卫东也看了不少书,知道在怀孕头几个月是可以做爱的,而且用合适的姿势适度地做爱,对女方身体还有好处,他明白李晶指的是什么,充满柔情地抚摸着李晶的乳房,道:“让我亲一亲,以后有人要和我争。”

李晶微红着脸,她扭头亲了亲侯卫东,拿过遥控板,将室内温度升高了几度。

两人就坐在床头给儿子取名字,想了十来个,结果都不满意,李晶道:“先取个小名,叫石头,我们的儿子要如大海的礁石那样坚强,能够屹立万年。”

侯卫东也觉得这个小名不错,他凑到李晶小腹,叫了声:“石头,石头,听见爸爸的声音吗?”

虽然他心里沉甸甸了,可是想到自己的多了一人儿子,从内心深处又有说不出的喜悦,即沉重又甜蜜,这两种情感一直交织、纠葛在其心中。

李晶应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她如今完全沉浸在怀孕的幸福之中,等到室里温度升起来以后,道:“孙猴子,你来看看儿子的动作,小家伙很不老实,就和你一样。”

她将上衣全部解开,将隆起的腹部与胀鼓鼓的胸脯展示在侯卫东面前,此时她的神情带着母亲的骄傲和自豪,与情色无关。

侯卫东视线全部集中在隆起的肚子上,李晶腹部的肌肤看上去很薄,皮肤下面的血管呈暗青颜色,正看着,李晶道:“看,小家伙又在动了。”侯卫东看着一个小拳头顶在肚子上,道:“这小家伙活动量大,肯定很勇敢,就叫做侯大勇。”

李晶抚着肚子,道:“你别逗我笑,还侯大勇,大块头有大智慧,还不如叫做侯大块头,这是四个字,还带着洋味。”她最后决定道:“你别管起名这事,我慢慢来想。”

过了一会,肚里的小家伙才老实下来,侯卫东目光就移到李晶的乳房上,俯下身含着乳头,含糊不清地道:“儿子出生以后,这个地方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趁现在多亲一会。”

“嗯,今天你就亲个够。”

渡过了温馨的一晚,第二天,侯卫东走出了李晶家门,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心里不由得又沉重起来。

一夜情的优点在于只有一夜,如今他有妻子,妻子怀有身孕,而情人也同时怀有身孕,对于小佳,对于李晶,他都有负罪感,而且,这种感觉将陪伴着很长的岁月。他叹息一声:“难怪男人们都想当皇帝,当皇帝有三宫六院,不仅不是犯罪,而且还是为了龙族做出伟大贡献。”

心神不定地上了课,中午就抽空到了曾宪刚店铺。

曾宪刚店铺位置选得好,货品质量不错,种类亦全,在岭西家装行业小有名气,他进了店门,一位穿着职业装的服务员就迎了过来,微笑着道:“先生,你需要什么?”

“我找曾宪刚。”

那女子道:“你是侯先生吧,刚才曾总给我交待了,请您到二楼办公室。”

侯卫东跟在那女子身后,暗道:“呵,曾宪刚这个上青林的村委会主任,现在居然有了这般的气候,手底下也是美女如云。”

到了二楼,那女子将侯卫东领到一间办公室,她道:“有客人在与曾总和宋总谈事情,请您稍等一会。”

侯卫东就坐在办公室喝茶,见到公司的这个规模,他不禁想起了当年和曾宪刚一起到益杨县交通局去要钱,进了县城的舞厅,在妖治的陪舞小姐面前,曾宪刚手脚都不知朝哪里放,几年过年,当年笨拙的曾宪刚居然奇迹般地变成了岭西的曾总,手下还有好几年气质、相貌都很不错的服务员。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际遇最奇特的恐怕就是这一群来自偏僻农村,走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路线的企业家,而就是这一群企业家在当年支撑起乡镇企业的半壁江山。

只不过,有的企业家随着财富积累,经不住诱惑,轰然倒地,有的企业家随着财富积累而不断进步,最终与时代共同进步。

侯卫东暗道:“从目前的趋势来看,曾宪刚的自身素质还不错,能够与时俱进,多数有的暴发户,有了钱,第一是找小老婆,第二是赌钱。”

过了一会,曾宪刚就急急忙记推门进来,他身材原本就高大魁梧,穿了一件黑大衣,戴着黑色的墨镜,猛然间,还有些上海滩人物的样子。

“卫东,小宋准备在岭西开连锁店,刚才沙州、茂云、茂东等地都来了人,我正在和他们谈条件。”曾宪刚搓了搓手,对侯卫东解释道。

“别解释,你是在忙正事。”侯卫东夸道:“你还真有头脑,怎么就想起开连锁店了。”

曾宪刚黑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笑容,道:“这是小宋的主意,她说我们这一家一家地开店,还不如直接搞连锁,她是大城市的人,有生意头脑。”侯卫东呵呵笑道:“大城市的人又怎么样,一样就这么多人下岗,一样的给你打工,还是那句古话说得好,英雄别问出处,老板别问户口。”

“走,宪勇、秦敢都在等着。”

“他们两人也在。”

“昨天来的,他们想到临江县去搞磷矿,过来凑钱。”

到了附近的一家馆子,曾宪勇和秦敢都在场,秦敢的父亲秦大江与侯卫东关系很好,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秦敢都叫侯卫东为侯叔。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这个辈分各算各,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叫声侯哥就可以了。”

坐定以后,秦敢就对曾宪刚道:“曾哥,成津县的磷矿是最好的,储量比茂东还要大,只要搞到一个矿,就能赚大钱。”曾宪勇与曾宪刚一起打过江山,他们两人一起对付过黑娃,是过命的交情,他亦道:“侯哥见多识广,你觉得搞磷矿如何?”

对于这种资源型企业,侯卫东很感兴趣,他上次买了火佛煤矿,今天已经走上正轨,随着煤炭价格上扬,利润来得即快又高,“如果盘得下一个磷矿,应该是能赚钱,我到茂云就见到不少磷矿老板,只是盘一个矿,费用应该不少。”

曾宪勇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我和秦敢这些年搞石场都赚了些钱,我们两人凑了两百八十多万,还差两百万,想找刚哥借一些。”

秦敢补充道:“或者说刚哥入股,我们每家出二百万,凑齐六百万,不仅盘个矿,还可以添些设备。”

这时,宋致成也跟了过来,她见到侯卫东,热情地道:“侯哥,你到了岭西,怎么也不到家里来玩。”她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女主人的角色,坐下以后,顺手帮着曾宪刚理了理衣角。

宋致成到了以后,秦敢和曾宪勇都不说正事,两人一个喝茶,一个就与侯卫东说话。

午餐吃得很沉闷,吃完饭,侯卫东要去上课,宋致成一定要单独送侯卫东上车,她神情有些忧郁,道:“侯哥,我反对秦敢和宪勇去投资磷矿,家装行业发展得很好,宪勇完全可以就经营沙州店,没有必要搞磷矿。”

侯卫东道:“搞磷矿也没有什么问题?”

宋致成理了理围巾,道:“我表哥就是茂云的,以前在磷矿厂里干过,磷矿利润高,竞争也激烈,关键是黑社会掺和在这里面,黑社会砍手、断脚的事情做了不少,我不想让宪刚去做这事,他的眼睛和前妻就是前车之鉴。”

“还有这事?”

“嗯。”宋致成道:“侯哥,宪刚脾气倔,我的话根本不听,他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侯卫东很理解宋致成的想法,道:“我晚上单独约老曾,听听他的想法。”

晚上,侯卫东暂时没有回家,将曾宪刚约了出来,曾宪刚道:“这些女人家,乱掺和男人的事情。”侯卫东呵呵笑道:“你中午还在夸小宋很能干。”

曾宪刚自从砍了黑娃,又报了杀妻之仇,胆气便很足,对黑社会的名强中干也有体会,道:“她胆子小,听说磷矿有黑社会,便拼死拼活不准我去干,黑社会也是人,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小宋是你的女人,你一定要考虑她的感受,我和她接触不多,但是感觉她很在意你。”

曾宪刚就道:“曾宪勇和我是刀山火海滚出来的兄弟,我给了他两百万,这钱小宋不知道,是我的私房钱,我就不搞磷矿了,家装这一块正在兴起,事情多,业务量大,我还是专心做这事情。”他笑道:“你以后在岭西买房子,就让我来帮你搞装修,小宋手时有一套人马。”

第392章 难关(上)

“在岭西买房子,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提起这个问题,侯卫东不禁想起了李晶隆起的肚皮,这个繁华的大城市给了他特殊的感受,即有为人父的喜悦,也有不能给李晶母女名份的沉重,还在对于小佳的愧疚。

曾宪刚如今的小日子过得挺顺,他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眼角的那一丝无奈,道:“岭西毕竟是省会城市,人流,物流、资金流比沙州要强许多倍,在这里发展要容易得多。”他见到侯卫东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少兴趣,道:“即使要混官场,在省里发展也要容易得多,我认识一个省里的人,是个什么主任,据他说,县委书记到了他办公室,根本就没有座位。”

“在益杨,县委书记是多牛的人,在省城就要夹着尾巴了。”

在侯卫东心中始终有一个定格,数年前,为了拿到石场的款子,他与曾宪刚一起请益杨县交通局财务室高科长吃饭、唱歌、跳舞,当活生生的县城小姐出现在曾宪刚身旁之时,他手足无措,只能呆呆地听凭着那个小姐的摆布。

而眼前的曾宪刚显得很成熟,由于丢了一只眼睛而戴上了眼罩,反而将他脸上的乡土味有效过渡掉了,他当过兵,当过石匠,为了报仇还经常在上青林山上打沙包,身材保持得很好,即高大又威猛,脸色略黑,也符合时尚潮流,加上宋致成按照岭西品味给了进行了重新包装,此时的曾宪刚已经与上青林的村委会主任截然不同了。

只是,曾宪刚虽然当过村委会主任,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场中人,侯卫东没有和他多话,举起小酒杯,与曾宪刚碰了碰,道:“到省里来发展,没有任何根基,很难,就在沙州慢慢地打基础吧。”

正说着,他突然见到餐厅门口又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是岭西日报的王辉。

这个餐厅距离岭西日报挺近,是日报记者们常来的地方,王辉在此见到侯卫东,很有些意外,与侯卫东亲切握手,热情地道:“说曹操,曹操到,今天下午我还想到了你,没有想到吃晚饭就碰了面。”

侯卫东道:“王主任,就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吃,这位是曾总,我的好朋友。”他突然想起曾宪刚的店铺改了名字,就扭头问道:“曾总,你那店叫什么名字?这是岭西日报的王主任。”

曾宪刚就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子,取了名片递给了王辉,道:“我的小店叫——刚成空间,请王主任光临。”这个——刚成空间自然是宋致成的杰作,她的灵感来源于英刚石场,有一次,曾宪刚在被窝里给宋致成讲成了英刚石场的来历,宋致成很受启迪,就把自己的小店改成了——刚成空间,曾宪刚和宋致成的空间。

另一位记者道:“你就是刚成空间老板啊,你那个店卖得火,我正准备装新房子,能否打个折。”

“我们店里都是明码标价的,你是卫东的熟人,就打八点折。”

曾宪刚虽然常年在岭西,可是接触的都是生意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政府官员、报社记者等社会主流,论起社会地位,还属于有钱还无势的那一类富人,换个角度来说,他的钱还没有多得可以成为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的地步,还没有融入岭西的主流社会。

他刚才对侯卫东提起“县委书记没有位置之事”等话,只是听宋致成一位隔房表哥吹牛,自己其实也并不认识省政府的人,此时见到了岭西报社的人,也就主动结识。

曾宪刚的小心思,侯卫东看得清楚,对于曾宪刚的变化,很有几分高兴,道:“王主任是资深记者,我建议你到报社给刚成空间打打广告,有岭西日报的宣传,生意肯定会一日千里。”

曾宪刚道:“那就请王主任多关照。”

王辉对于曾宪刚没有多大兴趣,他应付了几句,道:“这几天我在收集一些信息,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在九月份召开的十五届四中全会将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我想到沙州来搞一个调查。”

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为了应对周昌全随时可能的提问,他天天都要看人民日报、看《求是》等杂志,以增加自己对大政方针的把握,提高说话力度,听到了王辉的话题,很有兴趣地道:“欢迎王主任到沙州,前年你的一篇文章,让省里下决心关掉了许多没有价值的开发区,这一次的调研,想必能对岭西省国有企业改革又出金点子。”

王辉笑道:“别捧我,捧得高,摔得痛,我有几斤几两,心有数。”又道:“如今有份量的宣传部门都在大谈国有企业改革,按照惯例,其实都是为了十五届四中全会吹风,我看到了一个统计数据,全国16874家国有大中型工业企业中,亏损户有6599家,即使是盈利企业,相当一部分是在不提取基本折旧,不向技术开发投入、欠缴税金和拖欠贷款本息的情况下才有微利,这种情况很普遍,如何让国有企业走出困境,就是四中全会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侯卫东虽然也天天看人民日报,他毕竟阅历浅些,又不是专业新闻人士,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他顺着王辉的话题道:“沙州情况与全国的情况基本一致,不谈生产经营,连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多数的医疗费用也报不了。”

王辉道:“我山西大同煤矿,从工人到矿长,每人每月只能发放二百三十元工资,他们的口号是人人二百三,苦战渡难关,大同煤矿举世闻名,都是如此举步维艰,我想在岭西省找一个典型来解剖,下午就想到了你,没有想到这么巧,在这里就真的遇见了。”

侯卫东郑重地道:“虽然还没有给昌全书记报告,我还是大胆作回主,欢迎王主任一行到沙州调研,为沙州工业企业脱困解贫出谋划策。”

王辉笑道:“我没有三头六臂,哪里敢妄言之计,只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整理、收集资料的工作,有一点心得,晚上我就把近期收集的几篇文章传到你的邮箱,你认真读一读,改天我们再确定采访调研内容。”

王辉与侯卫东等人交谈的时候,曾宪刚插不上嘴,他静静地听着几人交谈,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之下,倒显得很深沉。

吃过晚饭,侯卫东与王辉、曾宪刚等人挥手告别,开着车,回到了家中。与小佳聊了一会天,打开邮箱查看了王辉传来的文章,侯卫东又在网上进行了搜索,将相关文章都贴在一起,做了一个专辑。

忙着这些事情,侯卫东暂时就将岭西的李晶以及肚里的孩子忘掉了。

星期一,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斜斜的阳光,生活固执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侯卫东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与小佳说了些温存的话,便离开了家门。

尽管昨晚一直在看文件,将李晶暂时忘掉,可是在走下楼梯的时候,李晶的身影又从空中飘了过来,顽强地出现在侯卫东的脑海中。

这位曾经与侯卫东毫无关系的女人,偶然的原因让他俩发生了交集,又由于有了亲骨肉而永远与侯卫东联系在一起,成为彼此生命中无法分开的人。而侯卫东不能给李晶以任何承诺我和名份,虽然李晶也并没有索取过,但是侯卫东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异常沉重,往日轻快的脚步变得稳重了许多。

“我从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人,没有当坏人的素质。”侯卫东自我感叹道。

司机马波等到侯卫东上车,道:“侯主任到省党校深造以后,比以前更稳重了。”侯卫东故作轻松地道:“就是在党校混了两天,没啥意思。”

到了市委大院,隔着很远就见到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站着,蹲着,还有的人手里拿着纸写的标语,标语上写着:

“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三月没有发工资,半年没有闻肉味。”

马波很有经验,见到这些人,小车未停也未进入大院,而是沿着公路直走,绕到了后面的一个隐蔽的小门,进入了大院。

秘书长洪昂站在了办公楼走道前,一边等着周昌全,一边与副秘书长曾勇说着什么,等到周昌全过来,他便迎了过来,道:“外面是沙州水泥厂工人,我已让厂长李东阳立刻过来,太不象话了,有事情可以谈,怎么能够三天两头来堵市委。”

周昌全脸色也不好看,道:“我看清楚了标语,生存与吃饭,这是共产党执政的社会,怎么能出现这种标语,乱弹琴。”

洪昂脸色不太好看。

曾勇主动地道:“周书记,我通知公安机将标语收了。”

周昌全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让李东阳过来劝。我听说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水泥厂有一个工人好几月没有吃肉了,为了让儿子吃饭,跑到菜市场去偷,被发现以后,用刀捅了人,有没有这么回事?”

洪昂道:“有这事。”

周昌全道:“工人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也不会到这里来闹,你让步市长也过来,他是常务副市长,市委要听一听政府的打算,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水泥厂厂长李东阳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好一会,这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市委门口。

“回去吧,在这里也没有用。”厂里效益不好,厂长李东阳站在市委门口,苦口婆心却毫无底气地劝着大家,虽然是初春,他还是觉得浑身是汗,就不停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

市委门口的工人们都是冷眼看着李东阳,没有人搭理他,尽管这个厂长也不算坏,小车只是破烂的桑塔纳,三天两头地进修理厂,害得厂长李东阳不时在骑着自行车上班。

可是效益不好,李东阳就算是再俭朴,在工人眼里也没有威信,一位工人道:“李厂长,你把我的工资发了,我立刻就回去上班。”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道:“东阳,我的药费有八千多了,你再不报药费,我只能跳楼了,行行好,东阳,我们还在一个车间工作过,把药费给报了。”

又有人道:“李东阳,你劝也没有用,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水泥厂的工人在市委大院门口站在了半天,里面女人惦记着家里饭菜,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多数就回去做饭,其他的老少爷们又站了一会,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也就陆续散了。

市委大院的保卫对此已是见惯不惊,见工人们散去,将大门打开,由清洁工人打扫了场地,地上也就没有任何痕迹了。

厂长李东阳并没有离开,他与厂里几位头头都在市委会议室坐着,周昌全、洪昂、步海云等市领导都虎视眈眈看着几位厂领导。

李东阳两头不受好,也是满肚子苦水,他有些豁出去的想法,将厂里情况简约地说了说,加重语气道:“水泥厂负责过重,资产负债比例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六,我们搞的就是无本经营,要想赚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水泥厂的设备其实很先进,全部是引进的国内先进设备,产品也有市场,益杨搞的铁肩山水泥厂,并不比我们沙州水泥厂先进,只是铁肩山水泥厂没有负担,盈利能力强。”

周昌全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沙州水泥厂从建厂开始就开始借债,债务超过了资产,压得企业喘不过气来,成为企业巨大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沙州水泥厂根本无法与庆达集团的益杨铁肩山水泥厂在市场上竞争,结果,国营沙州水泥厂空有先进设备,雄厚技术力量,却连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来,而铁肩山水泥厂却是无债一身轻,在沙州地面上将老牌的沙州水泥厂打得节节败退。

水泥厂几位领导吐完了苦水,周昌全心中的怒火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道:“李厂长,你说的都是实情,市委市政府知道,近日请步市长召集银行与企业的见面会,能不能再对企业进行一些支持。”

步市长心道:“水泥厂债务如山,只要贷款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银行更是怕了水泥厂,投了这许多钱进去,仍然没有什么起色,空有这么好的设备,空有强劲的市场需求,就是不赚钱,刘兵如果听到周昌全这个要求,恐怕又要黑脸。”只是周昌全发了话,他只得执行,想了想,道:“前几天的报告我看了,争取再贷一些款,数量多少要与银行见面,你们再打一报告到市政府,写具体一些,是什么事情什么项目,需要多少钱。”

几位厂领导脸有喜色。

周昌全停顿片刻,目光依次滑过了几位厂领导:“厂里也要加强管理,全市相同情况下了企业不少,多数企业都还在兢兢业业地生产经营,并没有来围攻市委市政府,你们回去以后要加强管理,多想想办法,不要存在等、靠、要的思想。”

等到水泥厂几位领导带着半喜半忧的情感离开了市委大院,虽然面子被刮了,可是毕竟市政府要让银行来对接,或许又能弄点钱,把眼前的难关渡过。

李东阳想通了这一点,忍不住道:“妈的,下次没有工资了,工人们来闹,我就住医院,你们几个先顶住。”

第393章 难关(中)

对于今天上午这事,侯卫东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他正在研究国有企业问题,就遇到了一个鲜活的例子。

侯卫东等到周昌全回到办公室,一边给周昌全继水,一边道。“周书记,我觉得中央要在近期出台解决国有企业的相关政策。”

周昌全心里正装着此事,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鼓励道:“说说你的想法。”

“在十五大上,提出了推进现代企业制度、发展多元化产权结构和国有资本实施战略性重组这些改革目标密切,但是从九七年到现在,国有企业的窘境并没有彻底改变,我记得总理曾经说过,国有企业要在三的脱困,不成功他就辞职以谢天下,人民日报这一阶段不断在吹风,所以我断定在十五大四中全会上,中央要有新的政策出台。”

侯卫东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已经让周昌全很意外,他想看看侯卫东到底还有什么本领,道:“好、好,你继续说。”

“国家解决企业负债率过高的途径很多,比如增加银行核销呆坏帐准备金,适当减持国有股比例,选择好的公司上市,提高直接融资比重,土地使用权有偿转让,企业资产变现等,债转股只是手段之一,以沙州水泥厂的情况看,最有可能的办法是实行债转股。”

在王辉所给的材料中,有理论文章专门探讨过债转股的问题,侯卫东对《公司法》等专项法律有所涉猎,昨晚特别将债转股问题进行了研究,很有些心得体会。

此时见周昌全很认真地倾听,他信心大增,道:“理论上所说的债转股,是指国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收购银行的不良资产,把原来银行与企业间的债权债务关系,转变为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与企业间的控股(或持股)与被控股的关系。国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实际上成为企业阶段性持股的股东,依法行使股东权利,参与公司重大事务决策,但不参与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活动,在企业经济状况好转以后,通过上市、转让或企业回购形式回收这笔资金。”

周昌全在省委开会,也听到了这种观点,只是当时是分组讨论,省发改委的一位领导同志提出了这个观点,与会同志还认真进行了讨论,他没有想到自已身边的人也能提出相同的意见,便有意考一考他,道:“你再说具体一些,就以水泥厂为例。”

“具体来说,比如沙州水泥厂,从银行货款2亿多元,到九八年底,本息接近5个亿,沙州水泥厂的主要问题是债务如山,并非经营不良,如果能推动债转股工作,债权转为股权后,原来的还本付息就转变为按股分红,从借贷关系改变成不需还本的投资合作,既没有增加财政支出,又减轻了企业还债负担,银行也获得了管理权。这是一种现实代价最小的债务重组方案,社会震动小,所以,可以在较大规模上运用,有利于在较短时间内收到解脱国家银行和国有企业债务症结的成效,沙州水泥厂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周昌全看着侯卫东的眼光就带着些欣赏,表扬了一句:“难得,小侯很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你的观点如果可行,将对全局工作有指导意义,这事光凭理论不行,还得有一套人马系统地进行研究,市委市政府将根据研究结果提出相应的措施。”

侯卫东很难得地受到了周昌全的表扬,心里也是乐滋滋的,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周昌全很是雷厉风行。

下午,周昌全与几个部门头头谈了话,便吩咐道:“你通知秘书长,请他主持市委研究室开会,同时请步市长以及市政府研究室参加。”

洪昂办公室就在不远处,侯卫东为了体现对秘书长的尊重,有事找他,都是步行到其办公室,以示对秘书长的尊重,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放下心中事,便直接去找洪昂。

洪昂有些奇怪,问道:“卫东,是什么事,整这么大的动静?”侯卫东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整出来的事,道:“估计是为了上午水泥厂的事情,周书记要研究出相应的对策。”

洪昂在县里当过书记,对企业情况很熟悉,对此很有些头痛,道:“研究企业问题,恐怕不是我们这批人能办得到的,中央在十五大就提出这事,总理提出三年脱困,现在成效如何还难说,此事难办。”

侯卫东有意提醒洪昂,却装作很随意地道:“听周书记的意思,十五届四中全会即将召开,从前一段时间的新闻媒体吹风的情景来看,四中全会还得对国有企业出招,让两个研究部门提前准备,抢占先机。”

洪昂眯着眼睛想了想,由衷地道:“原来是这个想法,领导毕竟是领导,看问题就是要站得高一些。”

开会之时,周昌全亲自参加,等到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简单谈了沙州市国有企业的情况,他就道:“市委市政府的两个研究部门,不应该只是为领导写稿子的部门,刚才我翻了翻市委研究室的职责,第一条就是负责对全市经济发展进行综合调查研究,重点研究城市工业经济在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加快发展中的重大战略、重大政策问题,提出对策思路和工作建议。”

“进入研究室的同志都是高素质人才,你们应该是市委市政府的智库,虽然研究室工作很辛苦,这两年也有成效,但是我认为没有发挥好作用,或者说,作用不够大。”

因为全部是市委市政府机关内部人员,周昌全谈话就很直接,道:“各地发展水平不同,固然有千差万别的情况,但是能否用好政策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这几年将全国也走遍了,据我的经验,能否用好政策将决定一个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凡是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地方,是主动研究中央政策,看看中央没有禁止什么,没有禁止什么,他们便大胆做什么。”

洪昂和步海云听到这便微笑起来。

“经济发展水平一般的地区,也要主动研究中央政策,他们是看看中央准许做什么,他们提前做好准备,中央政策一出台,他们就立刻推出配套措施,占了许多便宜。”

“经济落后地区是等待中央政策,中央政策出台以后,他们还要慢慢学习,等到醒悟过来以后,只能喝冷稀饭。”

周昌全提高声音道:“市委市政府研究室就要自觉向经济发达地区学习,多钻一钻政策的空子,今天我在这里布置一个题目,对即将到来的十五届四中全会进行研究,预测全会的中心问题,提出沙州的应对方法。”他用眼光盯着周彪,道:“周主任,你是市委研究室副主任,思考过这个问题没有。”

周彪名字很威武,本人却是面皮白净,梳了一个大背头,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他道:“研究室讨论过相关问题,但是并不系统和深入,我们随后下来就做专题研究。”

周昌全道:“这是全局性工作,这几个月成立一个班子,专题研究国有企业改革问题,由步市长牵头,为组长,洪秘书长为副组长,办公室设在市委研究室,由副秘书长曾勇为办公室主任,周彪、莫为民为副主任。”

步海云道:“办公室设在了市委研究室,建议由洪秘书长来当组长,我来配合。”

周昌全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道:“步市长分管工业企业,情况最熟悉,最有发言权,就不要推了,我再补充一点,专题一要注意研究沙州国有企业问题,二要对接中央政策,这两点很重要。”说到这里,他加了一句,道:“副主任再增设两人,市委这边侯卫东也参加进来。”

此语一出,大家都有些意外,不过,侯卫东本身就是市委办副主任、综合科科长,他出任副主任也在情理之中。

洪昂心思转动,暗道:“昌全书记很倚重侯卫东,在给他逐渐加担子了,侯卫东,这人虽然年轻,小看不得。”

自从侯卫东调入了市委办,步海云便开始关注这位年轻人,从步高口中,他对侯卫东往事略知一二,心道:“步高这小子看人还挺准。”

散会以后,侯卫东便琢磨着这两天的事情,一条建议,或许就要对一个地区的经济产生重要影响,这让他感到了自己说话的份量。

联想到发生自己身边的种种事情,他思路发散开来,在心中暗道:“难怪这么多人削尖脑袋都要到领导身边工作,到领导身边隐形的权力太大,如果心术不正,稍稍动动歪脑筋就能为自己谋利。”

他告诫自己道:“自己位置太重要了,以后说话办事一定要谨慎,不能乱来,也不能被人利用。”

第394章 难关(下)

回到了沙州以后,侯卫东陷入了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中,事情多了,就将李晶挤在了脑海深处。

忙到了下午五点,手头才松了下来,侯卫东趁着周昌全上厕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手机,给李晶拨打了一个电话,道:“白骨精,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只有你一人知道,新手机一般放在办公室里,有什么事情打新号码,特别急的事情才打以前那个号码。”

李晶反应很灵敏,喜滋滋地道:“那么说,这个手机号码归我专用。”侯卫东比较注意李晶的情绪,道:“这事,希望理解。”李晶笑道:“你能如此,我很高兴。”又道:“如果这事都理解不了,我还当什么董事长,人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不能求全责备,你心里记挂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