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以后,他又给双河镇党委书记贡温成打了电话,道:“新成沙公路要从双河经过,听说占地不少,这是新书记的政绩工程,哈,老温,你可一定要支持。”

第462章 秋(中)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中旬,侯卫东来到成津县也有一月有余,在这一月里,除了调入成津的几个同志,以及“偶然”被抓嫖的飞石镇刘永刚,成津县各局行委办及各镇的干部大体上保持了平稳。

成津日报和成津县电视台一直在轰炸式地宣传“成沙公路”,成沙公路成为了成津县的热门话题,章永泰推动的矿业整顿渐渐地冷冷地被多数干部被遗忘。

县委招待所平时除了照顾县委的领导外,为了增加收入,招待所的大食堂也对外开放,由于环境好,其生意还不错,生意不错,来往的人员也就不少。章永泰的女儿章松以前也来过县委招待所,对招待所的情况并不陌生,上一次就是假装在食堂吃饭混进了招待所,这一次她依葫芦画瓢还是顺利地走进了招待所。

进了招待所,她惊讶地发现,一个月的时间,县委招待所新修了一道围墙,虽然围墙贴上了漂亮的墙砖,还在墙根上种上了茂密的植物,这一道漂亮的围墙,将县委招待所分隔出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

这个角落还修有一道很传统的铁门,坐着一位中年人,正无聊地看着报纸。章松根本不用猜,就知道侯卫东住在里面,看着翻报纸的男子,她突然涌现出莫名悲伤和深深无力感。

找了一个隐蔽而视线又不错的角落,章松闭着眼睛作了十几次深吸呼,这才睁开眼睛,紧盯着那一位守门的无聊中年男子,凭她的直觉——侯卫东应该没有回到院中。

等以七点钟,一辆越野车开进了中门,那位守门男子原本无精打彩,见了这辆车,立刻就如换了一个人,他飞快地站了起来,将铁门打开,那辆越野车略为停顿,就滑进了神秘的小院子。

章松看得直切,她快速地从隐蔽处跑了出来,到了门口,那名中年人动作敏捷地拦住了她,用低沉而严历的声音道:“干什么。”

“侯书记,我要见你。”章松早就料到了守门人会拦着她,到了门口,就对着正在下车的侯卫东大喊,她料定,在这种情况之下,侯卫东无法拒绝。

果然,侯卫东回头看到章松,就道:“让她进来。”

走进了小院,章松镇定了下来,心里变得异常平静,她甚至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侯书记,这围墙真漂亮。”说完这句话,章松马上又后悔了,此行她是来求人为父亲报仇,而不是走亲访友。

到了二楼小屋,侯卫东很礼貌地问道:“喝茶还是咖啡。”

“父亲的冤情一日未了我有喝茶或喝咖啡的情趣吗,侯书记,我父亲是成津县委书记,不明不白地死了,县委当真就撒手不管了。”

章松语调升高,道:“我等了一个月,没有打电话来给侯书记添麻烦,今天我得再亲口问问侯书记,县委到底准备怎么办,如果没有明确答复,我将保持着向市委、省委以及党中央上诉的权利。”

侯卫东见章松颇为冲动,就愈发不能将真实计划告诉她,脸上表情就严肃起来,道:“这事省厅作出鉴定结论,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除非有新的证据支持此事,而那几页日记只是日记,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证据。”

看着渐渐变了脸色的章松,侯卫东又换了口气道:“当然,章书记的日记很重要,上一次你只给我看了那一部分日记,我想看一看整本的日记,你回去复印给我,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线索。”

章松眼里已有泪光闪烁,没有理会其中更深的意义,道:“这有用吗,成津如今轰轰烈烈大办交通,谁还有兴趣整顿矿业秩序,只有我父亲是个傻瓜,士为知已者死,现在果然死了,谁还记得他为了成津发展作出的努力和牺牲。”

侯卫东心里也有感慨,不过他保持着高度的冷静,道:“你的心情我理解,章书记是我最钦佩的人,但是县委县政府必须依法办事。”

“我上一次也说过这个观点,如果你父亲真是被陷害,你上诉就有危险,这是章书记绝对不愿意看到了结果,如果你父亲确实是车祸,上诉就是变相阻挠成津发展,这也是章书记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章松坚决地道:“我坚信父亲是被人陷害。”

侯卫东对此不能表态。

她见侯卫东始终是这个态度,热血上冲,噙着眼水道:“我希望侯书记能为父亲申冤,这是做女儿最大的愿望。”

她突然走了门口,将房门关上,靠着门,猛地将身上的T恤衫脱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侯书记,我陪你睡觉。”

侯卫东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道:“你干什么,穿上衣服,幼稚,这样做解决不了问题。”

章松不理,又伸手将胸罩解开,将雪白丰满的乳房暴露在侯卫东面前。

这是非常低俗古老的招术,可是却非常麻烦,侯卫东反应很快,他走到窗边,一边拉开窗门,一边用镇定的语气道:“你是章永泰的女儿,怎么能这样做,如果你不马上穿衣服,我就叫人上来,出丑的是章永泰。”

侯卫东冷静的态度让章松清醒了过来,她呜呜哭了两声,将衣服穿了回去。

邓家春吃了饭,看了一会电视,就提着水壶为满院花花草草浇水,侯卫东拉开窗子发出了声音,他很敏感地回过头,正好看到站在窗边的侯卫东。过了一会,就见到一个年轻女子从楼上下来,低着头,几乎是掩面而出门。

邓家春提着水壶继续浇水,假装没有看见此事。侯卫东又出现在窗口,道:“邓局长,有事,你上来。”

侯卫东没有说章松脱衣服一事,只是讲了她的状态,邓家春黑瘦的脸绷得紧紧的,道:“这事还真有些麻烦,章松如果去上防,就把事情搞大,反而会打草惊蛇,将全盘计划打乱,得想个法子阻止她。”

侯卫东苦恼地道:“当前不能跟章松讲明这事,讲得越清楚,我们有可能越被动,章书记是急性子,看来他的儿女也是急性子。”

他烦恼地摇了摇头,道:“你暂时不考虑章松的事情,集中精力寻找破案线索,这才是关键。”

邓家春说起案子之时,目光凌历起来,他只有一米六五左右,但是他坐如钟,在心里上给人的感觉就特别记大,“我安了几个钉子下去,正在收集情况,有市局支持,进展还是信息较顺利,主要有三个突破,第一……”

邓家春面临的困难与侯卫东基本一样,在一、二级领导成员中,有不少人与磷矿有关联,他布置工作就得费更多的脑筋。好在市局对成津进行了全力支持,成津方面的档案对成津全耍面开放、刑警队的人员由邓家春随时借用。

通过已有的线索,邓家春慢慢地开始将触觉伸到了成津磷矿业主。

“每天都有小进展,很不错。”

为了不给邓家春造成压力,侯卫东再次阐明自己的观点,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办案就得办成铁案,千万不能吃夹生饭,纵使有压力,也有我来顶着。”

邓家春黑着脸点了点头,他站起身,道:“有情况我随时汇报,侯书记先歇着,今天花还没有浇完,我得去完成任务。”

初到成津,他对侯卫东这位年轻的书记还存着不少疑虑,主要是担心他急于求成,接触了一个月,他彻底打消了这个疑虑,侯卫东这个县委一把手确实年轻得让人吃惊,其沉稳大气也让人赞叹不已。

有了这样的县委领导作后盾,邓家春信心十足。

章松走出了县委招待所,她脸热得发烫,想起刚才的大胆行为,仍然犹如在梦中一般,在成津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走了一圈,心里日渐凄苦。

章永泰在家里从来不谈公事,也很少在家中接待同事,章松就对成津的人事不熟悉,唯一熟悉的秘书又跟随着父亲一起殉职,此时走在成津的街道上,心里一片茫然。

成津的环境卫生经地整治以后,有了一些好转,只是基础条件确实太差,大货车穿城而过,城里灰尘就在所难免,章松在街道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头发上便沾了不少灰尘。

飞驰而过的小车,更是洋洋得意地带起了一溜烟尘,还将一地秋叶带着飞到空中,刺得她眼睛很疼。

街道上有着破烂的读报栏,上面的《岭西日报》也是一幅灰头灰脑的模样,看着报纸,一道闪电猛地从脑海中闪过:父亲很少在家里请客,但是他曾经两次在家里宴请省报的王记者。

“记者是无冕之王,省报记者或许能将事情捅到上面去。”章松有一些兴奋地想道。

第463章 秋(下)

章松想到了省报记者王辉,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没有王辉的电话号码,第二天一大早,就从成津坐上了前往岭西的客车。

从沙州到岭西是全高速,只要一小时的车程,轻松且愉快,而从成津到沙州的这条公路,却是高低不平,就如一首激昂的曲子,充满着跌宕起伏之乐感。

在公共汽车上,不少乘客都在议论着成津大办交通的热潮,一位三十来岁的乘客愤愤地道:“这条路是沙州最差劲的一条路,政府那帮人现在才想起要修路,是浪费纳税人的钱。”旁边一人接口道:“你知道为什么修路,是因为有钱人都买了高档小车,烂路坐起来不舒服,你以为是为了平头百姓。”

坐客车的人基本上自然不富不贵,在烂路上乘车本就无聊,有人提起这话头,很快就有人响应。

有人道:“侯卫东还不满三十岁,这是岭西的秘书病,难道当了秘书就具备领导才能。”

又有人道:“侯卫东还是不错,他至少知道修路,章永泰到了成津两年多时间,开会时说得天花乱坠,口水乱飞,成津没有一点变化。”

“这些当领导的都是一个屌样,以前章永泰天天盯着磷矿,还是想多捞些钱,现在侯卫东修路也是要得好处的。”

大家在车上说得热闹,章松却是听得很不是滋味,在她心印象中,父亲天天为了成津的发展而操劳,连家也顾不上,与腐败沾不了半点边,而且为了惩治腐败丢了性命,可是在普通群众眼里,他父亲也和腐败分子没有区别。

这让章松心里涌起了一阵悲哀。

到了岭西日报大门,她拿出了工作证,对门卫道:“我找王辉主任,谈宣传报道的事情。”门卫看来人是沙州国税局的干部,穿着整齐,不象是来上访的人,登记以后,还主动地道:“王主任在六楼。”

上了六楼,章松沿着办公室走了过去,在开着门的办公室里,并没有看到王辉,她就来到上楼梯的第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

正在电脑前伏案工作的女子抬起头来,道:“请进。”章松礼貌地问道:“请问王辉主任在不在。”

听说是找王辉,那女子视线就从电脑屏幕中离开,道:“王主任在开会,等一会才回来,你请坐。”

章松坐下来之时,顺便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工作座牌,知道眼前这位漂亮丰满的女记者叫做段英。

段英见来人摆也一幅等待的架式,道:“王主任还有开会,什么时候散会还不清楚,你最好下午过来,或者跟他电话联系。”

章松道:“请问王主任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的电话本子忘记带了。”

来人是来找王辉,但是不知道王辉的电话号码,这就让段英心里打了一个转,道:“这样,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个单位的,我给王主任发一条短信过去。”

“我是沙州国税局章松,是王主任的朋友。”

听说来人是沙州国税局的,段英随口报了沙州国税局的名字,闲了两三句,又道:“我以前在沙州日报工作,到沙州国税局采访过很多次。”

她一边说话,一边发短信,当短信刚写到“章”字,段英突然想起昨天刚接手的任务,今天下午她一将与王辉一起到成津县,为因公殉职的县委书记章永泰写通讯报道,由于“章”姓在沙州并不多见,她在心里便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试探着问道:“我听说成津县县委章书记因公殉职,是不是有这事。”

章松一楞,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小提包带子,道:“我就是章永泰的女儿。”

闻言,段英站起身,给章松倒了一杯水,然后道:“你稍等一会,我给王主任发短信。”她就重新给王辉发了一条短信,“章永泰的女儿在我办公室。”

在采访计划中,就有采访章永泰家属的内容,王辉正被社会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折磨得昏昏欲睡,接到短信,就对主持会议的副社长道:“成津县章永泰的女儿在办公室等我,这是我重要的采访对象,请个假。”

在岭西省委宣传部制定的系列宣传中,县委书记章永泰是一个重要内容,这个内容是蒙豪放亲自批示的,省委宣传部当然不敢马虎,将任务分别交给了岭西日报和省电视台,岭西日报又将任务交给了王辉,由王辉任组长,深度挖掘章永泰的典型事迹。

当王辉出现在了段英办公室门前,章松如见到亲人一般,两眼开始泪汪汪,道:“王主任,我爸他出了车祸。”

王辉是昨天下午看到了省委宣传部转过来的材料,这份材料是沙州市委上报给省委的,蒙豪放作了批示以后,再转给省委宣传部,此时他见到章松的泪水,只以为她是心伤其父之逝,安慰道:“你爸的事情我是昨天才知道,省委高度重视此事,蒙书记亲自批示,要求宣传部门深入挖掘你父亲的先进事迹,号召全省干部向他学习。”

听说蒙豪放书记亲自作了批示,章松先是激动,可是转念一想:“蒙书记这个批示,其实是认定父亲是因公殉职,那些官僚们拿了鸡毛当令箭,恐怕事情更不好办。”

她心里更不是滋味,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道:“王主任,我有事单独要给你说。”

王辉阅人无数,从章松表情中感觉有些不对,便没有再说此事,道:“你别太伤心,走,到我办公室去坐一坐。”

在办公室里,章松将日记复印件给了王辉。

王辉原本以为这次到沙州采访将是一个轻松工作,此时见到几页日记复印件,这才知道遇到了棘手之事,暗道:“省委书记蒙豪放亲自作批示,要求宣传部在全省宣传章永泰事迹,已将此事定了调子,如果章永泰之死真有隐情,这个典型树立得越是成功,省委将会越被动。”

他想了想,道:“蒙书记是在沙州市委上报材料上做的批示,事情的关键其实是在沙州市委,这几页日记,你给周书记看过没有?”

章松脸上露出激愤之色,道:“我哥给周昌全看了父亲的日记,周昌全让我们姐弟耐心等待,说市委会严肃认真地对待此事,可是这些口头话又什么意思,沙州市委还是按照因公殉职的口径上报材料,也没有派人对父亲的死因进行调查。”

“沙州市认定章书记是因公殉职,肯定是有依据。”

如今章松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此话,道:“省公安厅的那些人马虎了事,根本没有深入细致地破案。”

王辉见章松已经跳进了情绪的迷障之中,劝道:“看了这些日记,从我个人的角度,觉得你父亲的死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可能很大,可是这仅仅是我个人的角度,你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沙州市委的决策必须采信权威机构的结论,省公安厅显然就是权威机构,而你的这些说法其实都上不了正规场合。”

由于王辉是局外人,他所说的话更容易打动章松,章松也感到一丝困惑,更感到密不透风的压力,她用力地压了压太阳穴,道:“虽然我拿不出证据,可是坚信父亲的日记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一段时间我天天在想此事,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按父亲的日记,成津磷矿问题很严重,他整顿磷矿实际上是受到周昌全的指使,只是现在成津事情太大,又死了一位县委书记,如果把这些事向全省人民公布,恐怕沙州市委就会威信扫地。”

章松以前总是称呼周书记,此时心中有块垒,就是直呼其名。

“周昌全是想捂成津的盖子,如果成津的盖子被揭开,他就颜面无光,政治生命恐怕就要结束,现在他将他的秘书侯卫东派到成津县,是想遮丑,是想暗中解决此事,不想让省委了解成津的混乱和腐败。”

王辉是昨天才接到社里布置的宣传任务,还没有来得及到了解成津情况,听说是侯卫东到成津任职,有些吃惊,道:“什么?侯卫东到了成津,他是当县长还是当书记。”

“侯卫东是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王主任认识侯卫东。”章松说起侯卫东,不由得想起在小招待所的那一幕,不禁有些羞愧交加,心中更是暗恨侯卫东。

王辉与侯卫东是多年好友,他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身边的地位,听说侯卫东被派到了成津,敏感地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略为扁平的鼻子,道:“你见过侯卫东吗,他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没有态度,我见了两次面,他一直在给我打官腔,让我相信他,让我等待,反正和周昌全说的差不多。”

说到这里,章松神情又变得坚毅起来,道:“王主任,你是党报的大记者,我知道你有渠道向上级反映情况,你又是我父亲最信任的好朋友,希望你能将这几页日记传递给省委或是更高层。”

王辉接过日记,真诚地道:“小松,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只是此事很复杂,得有一定时间,你也要千万小心,还有,站在叔辈的角度我再说一句,你要想为父亲寻到公正,还得依靠当地党委和政府,周昌全书记和侯卫东书记我都有一定了解,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章松见王辉如此说,心里感到一阵安慰,也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是对于后面一句话,她并不肯认同。

侯卫东很快就接到了王辉电话,他正在沙州市财政局季海洋办公室,他马上给周昌全打了电话,便直奔市委。

第464章 千头万绪(上)

侯卫东坐在周昌全办公桌后面,道:“首先我作检讨,章松来找我的时候,没有能够作好解释工作。”

周昌全对侯卫东很有些偏爱,接到其电话以后,就结束了高副市长的谈话,回到办公室听侯卫东汇报。

他没有批评侯卫东,道:“章家兄妹倒是和章永泰相同的性子,为人执拗,遇到困难迎敢于迎难而上,这种性格难能可贵,但是具体到在这件事情上,让两兄妹完全置身事外,就有些难度。”

侯卫东继续检讨道:“我忽略了章家兄妹的性格问题,上一次章松就曾经说过,如果不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她将到省委、中央去反映,现在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周昌全道:“现在,我最关心两件事情。”

“第一,是两兄妹的安全,既然那些人在狗急跳墙之时敢于向县委书记下手,也就敢于向两兄妹下手,我们要绝对保证两兄妹的安全,这样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章。”

“第二,蒙书记在市委上批的材料上作了明确批示,要求在全省范围内宣传章永泰事迹,这样一来,省委和全省人民的目光将聚焦于成津,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的政治后果,我们绝对不能闹这样的政治笑话。”

省公安厅的专家不能确定章永泰车祸是人为所致,沙州市委就以此为依据,以因公殉职的名义向省委上报了材料,蒙豪放从北京开会回来以后,见到了沙州市委上报的材料,便明确批示省委宣传部大力宣传章永泰,省委宣传部就将章永泰定位于“新时代领导干部的典型”。

蒙书记作了批示以后,章家兄妹的问题就更加尖锐突出。

经过认真考虑,周昌全已经坚定了态度,道:“虽然压力大,但是我们当初策略和方针是正确的,当今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排除干扰将即定方针执行下去,这将考验我们的执政能力,考验我们应付复杂问题的能力。”

侯卫东听得很明白,“绝对不能出问题”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章家兄妹要绝对安全,还不能让章家兄妹不理智的行为干扰了整个部署,二是要考虑到省委蒙书记批示所带来的影响。

初次主政一方,侯卫东就遇到了如此复杂的局面,成津不仅有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还得考虑全省工作大局,肩上担子重如泰山。

深吸了一口气,他暗自为自已加油:“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在心里说了这句遗忘很久的粗口,他似乎觉得压力就轻了一些,站了起来,态度坚决地道:“周书记,您将成津这幅担子交给了我,这是对我的信任,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要将成津问题干净、彻底地解决。”

周昌全对侯卫东的态度很满意,道:“毛主席对付敌人向来是在战略上轻视,战术上重视,在对待诸多的具体问题上,你一定要深入到第一线,掌握一手情况,有针对性意见解决具体问题。”

“章永泰一直住到东城区老房子里面,哪里虽然是原来的人事局家属院,由于时间久了,多数干部都搬走了,里面住的人很杂乱,市委在西城区新修了几幢家属楼,我安排了一套。”周昌全从抽屉里取出钥匙,道:“你把这钥匙送给刘老师,让她把家搬到市委家属院,那里平时有保安,又靠着派出所,更加安全。”

接过钥匙,侯卫东从心底里感到很惭愧,道:“周书记,我到了成津一个多月,一直没有到章书记家里去看过,这是我的工作失误。”

“你到成津这一段时间,各项工作还算顺利,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周昌全话锋一转,道:“你现在是成津县的掌舵人,一是要有很强的方向性,二是学会十根手指弹钢琴,调动全县的力量,而不是靠你单打独斗,三是考虑问题要全面,掌握平衡,学会控制局面。”

在市委大院,秘书杜兵正在和司机老耿有一句无一句聊天,杜兵在聊天之时,眼光一直朝着市委大门,当看到了侯卫东出现在大门口,立刻下了车,迎了过去。

侯卫东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道:“到东城区中山路234号。”

中山路234号是一个家属院子,是人事局的老家属院,由于此房建于八十年代初,当时还算是好房子,此时这种老式家属房子就显得很狭窄。

找到了中山路234号院子,侯卫东给杜兵交待了另一件事,便步行走进院子,院子有大门,没有门卫,侯卫东走进去以后,没有人来询问。

他在院子里拿出电话本,拨通了章永泰前妻家中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人是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找谁?”

“刘老师,你好,我是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想到你家里来看一看,你家具体在哪一幢。”

刘老师在电话里迟疑了片刻,道:“我在二幢三楼。”

走上三楼,侯卫东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暗道:“章永泰也就是四十来岁,怎么他的爱人头发白得这么历害。”

“刘老师,你好,我是侯卫东。”他主动打了招呼。

虽然刘老师知道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是一位年轻人,可是见了面,仍然觉得这位县委副书记年轻得让人意外,她道:“侯书记请进,别换鞋子了,屋里就是乱得很。”

侯卫东道:“嫂子,我早就想来看一看你,才到成津县城,事情太多,一直没有理顺。”他一边说话,一边还是把皮鞋脱了下来,换成了拖鞋,因为他透过打开的房门,观察到屋里不仅不脏,更是一尘不染。他顺手将一大筐水果放在了客厅角落,由于他将与章永泰的爱人谈一些比较隐讳的话题,就没有让杜兵跟着上来,将杜兵打发去办另一件事情。

客厅正中的一张合影,在照片中,章松还是学生打扮,章永泰和刘老师站在两个孩子后面,微笑着,一脸幸福的样子,这是一个幸福和睦、普通的家庭。

侯卫东看了看房屋结构,道:“家里挺窄,是两室一厅。”说了这话,他感到章永泰这人也太原则了,堂堂县委书记,家里条件实在不至于如此。刘老师道:“这是几年前分的房子,后来老章去了县里工作,房子就没有换,现在儿子章竹在学校住,这里就是我和女儿章松住,小是小了一些,人少,也够了。”

聊了一会,两人的话题就自然转到了章永泰身上,侯卫东道:“章松昨天到成津来找了我,她把章书记的复印件拿给了我,我觉得此事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刘老师眼里深藏着忧虑,道:“老章家的人个个都是犟脾气,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事。”

听她话音,还是认为章永泰出车祸事出有因,侯卫东坦诚地道:“嫂子,你对章书记最了解,如果是章书记来处理此事,他会怎么办。”见刘老师还在犹豫,他主动说道:“我想,章书记一定会充分相信组织,这是他一贯的信念和追求。”

刘老师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同意了侯卫东的说法。

“如果章书记真是被人陷害,我说的是如果,章竹和章松就更要相信组织,单枪与黑恶势匹马与黑恶势力作斗急,兄妹俩若再有三长两短,章书记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刘老师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侯卫东所说,正是她最大的顾忌和担扰。

“周书记一直关心着你们一家。”侯卫东取出房门钥匙,道:“这是市委家属院的房门钥匙,是周书记特批给你们的,市委保卫科管着家属院,你早些搬家,离开这个地方。”

章松与王辉见了面,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从岭西回到了沙州,走进房门,就见到侯卫东坐在家里,与母亲说着话。

看到了侯卫东,章松就想起了那天自己的举动,不禁脸色一红,她表情是冷冷的,就站在门口。

“小松,这是侯书记,他来看看我们。”

章松想起王辉所说的话,又见到母亲的花白头发,道:“侯书记,谢谢你能到家里来看我妈。”侯卫东道:“我今天到市里开会,准备来看一看刘老师。”

刘老师道:“市委在家属院里给我们安排了一套住房,侯书记把钥匙送过来了。”

第465章 千头万绪(下)

就在王辉正在前往沙州之时,成津县委宣传部长梁逸飞正在沙州的一幢别墅内喝酒,接了电话,对李太忠道:“太忠,刚才是侯卫东给我的打的电话,省报记者已经要到沙州了,他让我精心组织接待。”

李太忠满脸笑容,道:“章永泰虽然脾气臭一点,又是教条主义,但是客观地评价,他是共产党的好干部,确实可以大力宣传,要让省委、市委和全省人民都知道章永泰是在下乡路途中因公殉职,还有一起殉职的同志,也应该在这次宣传活动中大力宣传。”

章永泰之死,一直是压在李太忠心里的石头,此时听说省委书记蒙豪放亲自批示要宣传章永泰,他是半喜半忧,喜,是因为蒙豪放是要把章永泰树立成因公殉职的好领导干部形象,忧,太多新闻媒体聚光于成津,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出岔子。

李太忠喝了几口酒,道:“老梁,最好不要让新闻媒体在成津久呆,还有,最好选择交通方便的地方进行采访,如果新闻记者要出现了交通事故,就是一个大笑话了。”

梁逸飞是李太忠岳父的部下,他能够一步一步由普通干部当上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与老方县长大力提拔分不开,他没有参与磷矿的经营,而是采取入股分红的方式,当然,每年的分红与工资相比是颇为丰厚,他家的生活也因此提前过上了小康生活。

李东方殷勤地给梁逸飞倒了酒,道:“梁叔,章永泰别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其实就是一个莽夫性格,各个磷矿企业为成津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如果按他的搞法,有哪一家磷矿企业谁能活得出来。”

梁逸飞是老方县长的部下,又参加了磷矿的分红,但是他只能算是方、李两家的外围人物,并不知道方、李两家的内情。外侄方杰和儿子李东方下手搞章永泰,这在方、李两家是核心机密,也就是方杰、李东方和他自己知道,梁逸飞自然毫不知情。

尽管这事绝对机密,可还是让李太忠耿耿于怀,不过木已成舟,没有办法能够重来,他只得为这两个鲁莽小辈揩屁股。此时,李太忠听见儿子又在攻击章永泰,觉得话特别刺耳,道:“不管章书记以前做过什么,人死万事休,你还啰嗦这些干什么,他是成津县委书记,省里要大力宣传,也是成津的光荣,县里自然得好好配合,将章书记因公殉职的事迹宣传出去。”

“梁部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睛镜,笑道:“东方,你爸眼界在成津甚至在沙州都是第一流,如果你爸来当成津县委书记,成津肯定是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惜现在是秘书当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大家没有法子。”

李太忠举着酒杯,道:“梁老弟说笑了,我到城管局去就是等着退休,过气人物了,世界是属于侯卫东他们这样的年轻人的。”

宣传部长梁逸飞离开以后,李太忠恶狠狠地道:“章永泰当时惹起了民怨,可以用很多法子赶走了,你却用了最笨的一种,现在既然省委定性为因公殉职,大家就可以顺着话题好好宣传,我警告你,如今省里宣传媒体将齐聚成津,你狗日的小心点,千万别做蠢事。”

在李太忠积威之下,李东方没有顶嘴,暗自嘀咕道:“我是狗日的,这是骂我还是骂你。”

李太忠又道:“你别被侯卫东糊弄了,他的来意不善,现在他自己给自己弄了一个套子,你暗地在成津公路上多给他找别扭,天三两头有人到县委来闹,让他为这事操心去吧,这些手段才是真正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好办法,你别再用哪些黑手段,夜路走多了总要闯鬼。”

李东方从小生活环境优越,现在生意又做得很大,手里握有数千万资产,深信钱能通神,听到父亲的说教,暗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什么事情摆不平。”

李太忠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见其表情,知道未服,道:“胡长林说,有一天他看见章松从县委招待所出来,这意味什么,你自己去想一想。”

李东方如被开水烫了一般,道:“什么时候?”

“昨天。”李太忠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新闻媒体就要齐聚成津,你小子别惹事。”

在章松家里,侯卫东与刘老师聊了章永泰的一些琐事,章松拿着日记本外出复印,等复印回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当刘老师发出了吃饭邀请之时,侯卫东没有推辞,答应了。

拿着厚厚的日记本复印件,侯卫东离开了章永泰的家,这一次到章松家坐了几个小时,效果还是很明显,初步达到了目的,虽然还没有打消章松的顾忌,但是至少与刘老师取得了一定的共识。

刘老师是母亲,只要是母亲,就不会让儿女们置于危险境地,侯卫东相信这一点。

走到了中山路的街道上,侯卫东与岭西日报的王辉通了电话,“王主任,你们出发没有?”

王辉此时已是鸟枪换炮,由旧普桑换成了桑塔纳2000年,开车的人是摄影记者杜成龙,王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段英则坐在后排。

接通电话,王辉看了看高速度上的公里牌,笑道:“侯书记,你好啊,还有二十来公里就到沙州了,你日理万机,不用来接我,我要先到沙州宣传部,与陈部长和朱介休副部长见面,要明天才到成津县。”

又道:“侯书记,你不够意思啊,当了成津县委副书记,也不给我打个招呼,你可是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可喜可贺。”

侯卫东打了个哈哈,道:“当官也不是轻松的事情,事情层出不穷,需要应付的事千头万绪,下辈子再也不当官了,还是去搞专业技术,轻松,简单。”他所说的这番话,三分是真,三分是假,三分是调侃。

王辉笑道:“侯书记正是如日中天,这话谦虚了。”聊了几句,他道:“你的同学也在车上,你给她说两句。”

段英此时已经知道侯卫东当上了沙州成津县县委副书记,她坐在小车后排,听到了一句“侯书记”,不由得紧张起来,竖起了耳朵,认真听两人通话。

她和侯卫东是关系很微妙,两人从九三年起就有了亲密接触,可是他们就如两辆火车,每次都是短暂地碰撞出火花就擦身而去,特别是调到了省报以后,两人几乎就断了接触。

她此时已和省人民医院的一位内科医生正式明确了恋爱关系,如今的男友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优秀的男人,可是,在内心深处始终藏着侯卫东的影子,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地清晰、具体、生动。

这一次被派到成津,段英有着莫名其妙的紧张,基至还有一丝初恋的迫切。

她接过电话,道:“我是段英,祝贺你,当了县委书记,沙州学院九三级,你是独一份,再次祝贺你。”

有了小囝囝与小丑丑以后,侯卫东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段英的声音,此时骤然听到其声,脑海中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了段英那厚厚的嘴唇以及丰满诱人的身材。

侯卫东压制住思想中的邪念,中规中矩地道:“段英,欢迎你到成津。”段英很想问一问,“你是以县委书记名义在欢迎,还是以侯卫东的名义在欢迎。”话至嘴边,还是没有出口。

段英将电话递给王辉之时,王辉对段英道:“你的这位同学是个人材,不到三十就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段英道:“听说他是县委副书记。”

摄影记者杜成龙开玩笑道:“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与县委书记还不是一回事,你当年好没有眼光,如果在学院的时候与他耍朋友,现在就是一县之母了。”

“呸,什么一县之母,我有这么老吗?”

段英又故作潇洒地开玩笑道:“年轻时不懂爱情,谈恋爱就是凭运气,要是看得透未来,我可真要嫁给侯卫东。”

王辉道:“苏医生还是不错的,嫁给他也不委屈。”

杜成龙笑道:“你和苏医生谈恋爱以来,我们几个人到科室就有熟人了,以后看病方便。”

王辉斥责道:“小杜是个乌鸦嘴,我们最好一辈子不麻烦苏医生,这才活得越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