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如此通情达理,反而让侯卫东心情沉重下来,他无法给李晶做出任何承诺,道:“我尽量争取,如果沙州没有急事大事,我想办法过来,但是,也有可能来不了,希望你能理解。”

“呵,你别操心我的事,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没有事。”

侯卫东放下电话,暗道:“当一个人道德还没有丧失之前,婚外恋只能是一时之快,以后将背负无穷的责任,当然,没有道德之人除外。”想到这里,他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了郭兰的身影,顿时心乱如麻。

晚上,他罕见地失眠了,三个女人的身影轮番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从理智上来讲,应该立刻放弃郭兰,可是想着郭兰那张略带着忧郁的、略带着书卷气的面容,他的理智马上崩溃了。

“还是古代好,即使不是三宫六院,也能有内院外院别院小院,至少不会承担精神上和道德上的折磨。”侯卫东最后只能采取阿Q方式来消减精神被撕裂的痛苦。

早上八点半回到沙州,侯卫东没有回家,直接上了办公楼,刚到楼梯口,见到一位村民模样的人被保安逮在一旁盘问,那位村民衣服还是算整洁,皮鞋也干净,可是常年户外劳作还是让他具有了农民的所有特点,被火眼金睛的保守拦住了。

村民倒是不怵保安,恶狠狠地道:“找侯市长,我是谁,我是他的朋友。”

这些日子,上访群众太多了,保安压力挺大,他根本不相信这位农民是侯卫东副市长的朋友,不屑地道:“你是侯市长的朋友,那就我还是周昌全的朋友。”

来人是益杨青林镇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晏道理口才很不错,又有侯卫东在背后撑腰,道:“就算我不是来找侯市长,这里是沙州人民政府,我是不是人民,人民到人民政府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上楼。”

保安口才行,只能发脾气,道:“你这个刁民,不准进就不准进。”

侯卫东走了过去,招呼了一声:“晏书记。”又和气地对保安道:“这位是晏书记,来找我的。”

保安就有些局促,道:“对不起,侯市长。”

“没事,这是你的职责。”侯卫东顺手给保安和晏道理发了枝烟。

上楼之时,晏道理得意地看了保安一眼。

侯卫东知道晏道理肯定有事来找自己,寒暄两句,道:“晏书记,有什么事情。”

晏道理抽着烟,两只眼睛笑眯了,道:“侯市长,你联系红坝村的时间不长,可是为村里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提起你,都会翘大拇指——没有侯市长,就没有红坝村。”

侯卫东听晏道理弯弯曲曲说了一堆,还没有点到正题上,道:“晏书记,我等会要开办公会,有什么话你直说。”

晏道理嘿嘿笑道:“听说侯市长还没有秘书,我家春平想给你当秘书,他脸皮薄,我给他说侯市长是最仁义的人,有什么不好说,我家春平也跟了从一段时间,你觉得他如何?”

侯卫东到了市政府以后,想自己物色一个秘书,晏春平是一个人选,只是晏春平和原秘书杜兵相比,人稍显浮躁,他并不是太满意,不过相比蒋湘渝推荐的两个秘书,他宁愿选晏春平,因为晏道理人虽然拧一些,但是人品好,脑瓜子灵活,晏春平和他爹有八分相似。

晏道理表面平静,但是内心很紧张,眼巴巴地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想了想,道:“晏支书开了口,我暂时调晏春平过来,不过话说到前头,如果用着不合适,我会马上退回去。”

晏道理悬着的心落了下去,道:“你是春平的领导,又是他叔,有什么不对的,你骂着不过瘾,还可以打,我不会心疼。”

侯卫东笑道:“我又不是军阀,还打打骂骂。”这时,蒋湘渝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停了脚步,道:“侯市长,开会时间到了。”

市长黄子堤召集市政府新进班子开了办公会,奋斗二十来年,终于成了有五百多万人口的沙州市长,这让他很有成就感,走出会场之时,他昂首阔步地回到了办公室。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黄子堤从企业宣传队初到地委当秘书之时,最大的理想是去粮食部门当个实惠的岗位,就在他当上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以后,也没有当市长的奢望,打打牌,喝点酒,收点小红包,日子过得潇洒自在。

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他的生活发了剧变,那五十万元有大红包如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走向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这条路充满着奢侈、糜烂和疯狂。

但是,从收到五十万元以后,黄子堤经常梦到锃亮的手铐,醒来之时,手腕的痛楚宛如真实。

他站在窗外极目远眺,在城市的远方有几根白色的烟囱,冒出的白烟在袅袅往上升,然后消失在无限广袤的天际。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黄子堤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他将手机放进了抽屉,清脆的铃声变得沉闷,就如一个人嘴里被塞了玉米棒子。

过了一会,手机再响了起来,黄子堤这才接了手机。

“黄市长,我已经到了岭西,晚上有精彩的节目。”易中岭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就如四川版的猫和老鼠的声音,极具喜剧性,也透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黄子堤是一株大树,易中岭就是缠树的藤,远看是一片绿,实际上是弱藤在吸取大树的营养。

易中岭口中的精彩节目,是两人都意会的东西,黄子堤在心里犹豫了一会,还是道:“那晚上见吧。”

正欲出门,侯卫东找了过来。

“刚才接到电话,市绢纺厂的工人罢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黄子堤的牙齿就有些发酸,道:“我下午在省政府有一个重要会议,你先把情况摸清楚,事情要解决,但是不能罢工。”对于绢纺厂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以前在当市委秘书长之时,就处理过市绢纺厂的事情,但是如今身份转变了,以前是当好参谋助手,现在处理此事,他就要负主要责任。

侯卫东没有想到他的副市长生涯是以一场罢工开始,听到黄子堤要到省里开会,道:“黄市长有什么要求?”

黄子堤道:“稳定压倒一切,先让工人们复工,然后调查罢工原因,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对于罢工组织者,也要坚决处理,不能纵容。”

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来到了行政办,道:“出通知,让市经委、财委、财委和东城区领导到市政府开会。”他看了看表,“半个小时到会议室集中。”

第644章 罢工(中)

半个小时,市经委主任王越州、计委主任江津、财委主任顾大攸和东城区区长欧阳胜陆续来到了会议室。

侯卫东准时来到了会议室,面前着昔日的同僚们,他没有过多客气,只是点了点头,道:“绢纺厂工人罢工,请大家商量对策。”

等了几十秒,他又对坐在一边的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催一催蒋希东厂长。”第一次发通知之时,他没有通知蒋希东,回到了办公室以后他马上意识到有所遗漏,又给行政办打了电话,让行政办立刻通知蒋希东来开会。

在等蒋希东之时,侯卫东给几位重要职能部门领导扔了烟,自己先吸了一口,道:“几年前,一个沙州棉织厂毁掉了财政局三位科长、计委一位副主任,绢纺厂和棉织厂昔日是双雄并立,但愿绢纺厂不要旧事重演。”

这几句话听起平淡,其实语意很重,侯卫东初当副市长,人亦年轻,原本应该客气一些,最好不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可是一团和气解决不了绢纺厂的四千人罢工问题,此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下,这就容不得他温良恭俭让了,因此他不想兜圈子,他相信这些职能部门的领导会适应他的领导风格。

蒋希东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会议室,他与侯卫东打了招呼,就一脸苦头仇深地坐在角落,并不与几位职能部门领导说话。

侯卫东是第一次与蒋希东接触,看着精瘦的蒋希东,不由得想起了原总工杨柏所说之语,暗道:“这个蒋希东倒还有些脾气,在众多职能部门领导面前不带一丝笑容。”

等到蒋希东气稍匀,他道:“蒋厂长,你把绢纺厂的罢工情况说一说。”

蒋希东轻轻咳嗽两声,道:“昨天下午厂里就传出来风声,厂领导向市政府报告的同时,分别下去做了工作,副厂长高小军在做说服教育工作之时,还挨了打,如今还在医院里观察。”

他顿了顿,道:“今天上午开始,工人们陆续开始罢工,到十一点,已经是全厂四千人罢工,我们做了大量劝导工作,工人们这才没有围攻市政府,但是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事态就有可能升级。”

最后一句话,让侯卫东眉毛一紧,随即又分开,平静地问道:“罢工的原因?”

蒋希东面容黑黑的,面无表情地道:“绢纺厂是国营老厂,负担重,加上效益年年下滑,日子不好过,已经有几个车间停产了,年关将近,厂里前后拖欠了四个月的工资,这是职工罢工的主要原因。”

侯卫东追问道:“除了罢工,工人们还会有什么举动?”

侯卫东是刚刚分管工业,对绢纺厂的情况并不熟悉,他打定了主意,先应付眼前的危机,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放在春节以后。

蒋希东沉默了一会,道:“厂办同志在上访时听到消息,如果春节前不发工资,工人们要到省里上访。”

侯卫东没有再问蒋希东,看了看几位职部部门负责人,道:“各位是什么想法?”

计委主任江津道:“今年绢纺厂停工停产的时间长,有市场原因,也有厂里内部的问题,这些都是滴水穿石的事情,是积累起来的毛病,当务之急不是解决绢纺厂的问题,而是如何确保稳定的问题。”

蒋希东插话道:“我给顾主任汇报过,最好先贷点款,让职工们能先过上春节,过了春节,要改革、要整顿、要撤职,我们都没有意见,但是在春节前要想办法给工人发钱,六千工人没有饭吃,这不是一件小事。”

财委主任顾大攸一脸无奈,道:“我给几个银行都说了此事,他们听说是绢纺厂要贷款,我好话说尽,他们还是不答应,朋友归朋友,银行也得考虑风险问题。”

蒋希东叹息一声:“如果发不了工资,工人们铁定要集体上访。”

侯卫东见蒋希东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反而盯着顾大攸,暗道:“这个蒋希东还真有特点,心理素质很好。”

众人接着讨论了几句,最终都得扯到钱上,便闭了嘴,等着侯卫东拍板。

计委主任江津参与了与胜宝集团的谈判,知道侯卫东是个历害角色,没有丝毫轻视之心。

而资格颇老的财委主任顾大攸没有与侯卫东直接接触过,对于这位年轻的副市长很有些不以为然,他肚子里还有主意,却不肯多说一句。

侯卫东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并没有被困难吓倒,更明白三板斧之第一板斧的重要性,略作思考,神情严肃地道:“为了处理好市绢纺厂的罢工事件,我建议成立市绢纺厂领导小组,我为组长,在座诸位为副组长,江津同志为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蒋希东同志为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尽快将我刚才所说的四点落实下去,下午三点给一份情况通报,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处理情况。”

“我讲四点意见,提两点要求。”

“一是找一些有代表性的工人,在今天开一次座谈会,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和要求,我们是人民政府,必须要敢于直接于工人对话,这样掌握的情况才准确。”

“二厂党委行政要负起责任,耐心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要通过厂区广播反复讲政策,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不许说威胁的话,不许激起矛盾,只能讲政策,要保证春节绝对平安。”

“三是想尽办法也得给绢纺厂工人弄些过年钱,否则解决不了工人问题,当然,此事要经地调查以后,报市政府同意才能实施。”

“四是按照辖区负责制,东城区要作好应对措施,安排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切实确保一方平安。”

听到侯卫东这四点,几位职能部门领导都不以为然,当惯了领导,这些话他们听得太熟悉了。

“另外讲两点要求,一是尽快落实,绝不能敷衍;二是对会议内容要严格保密,谁泄密谁负责。”侯卫东接着道:“今天情况紧急,我就不请大家吃午饭了,等事情处理完毕,我好好同大家喝一杯。”

散会以后,江津等人愁眉苦脸地去处理棘手之事。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给市长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子堤等几个市长正在听朱建国省长讲话,由于是小范围谈心,黄子堤把手机开到了振动,当侯卫东的电话打过来,他一直没有接听。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侯卫东直接给朱民生打了电话,汇报了对绢纺厂罢工的处理情况。

朱民生道:“我在机关餐厅吃饭,你才开完会,没有吃饭罢,赶紧过来,我们边吃边谈。”

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态度如此好,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连忙下了楼,步行到大院后面的机关餐厅,他如今还没有确定秘书,司机倒是确定了,不过他不太喜欢小车班那位过于热情的驾驶员。

到了小餐厅,只有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在里面吃饭。

朱民生听了汇报,交待道:“春节期间的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这一点不容置疑,让工人们过一个欢乐详和的春节是原则要求,下午三点半,召开处理罢工相关领导会议,副市长杨森林要参加,组织部中达部长也要参加。”

他又对济道林道:“济书记暂时不参加下午的会,但是你要关注绢纺厂。”

有了市委书记撑腰,侯卫东底气足了些,他来到了办公室同,思考了一会,还是给黄子堤发了手机短信,将对罢工的处理意见简要地作了短信汇报。

发了短信,他准备在沙发上眯了一会,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了沙州的政局。

沙州政府刚刚进行了换届,基本配齐,但是市委常委就有两个差额,一是市委副书记,另一个是市委秘书长,市委副书记最有竞争力的两个常委是政法委书记洪昂和宣传部长粟明俊,而洪昂的呼声最高,侯卫东仔细分析了一会,觉得洪昂和粟明俊都不太可能出任副书记一职。

想了一会,他从沙发上翻身坐起,心道:“现在不去想这些上层建筑了,还是集中精力解决绢纺厂罢工一事。”

侯卫东想起了偶遇杨柏之事,给杨柳打了电话:“你认识杨柏吗,我找他有事,你赶紧跟他联系,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杨柳知道是为了罢工之事,急急忙忙给杨柏取得了联系。

“侯市长,我给杨柏联系了,他表示有许多话想当面给你汇报,不过现在正值绢纺厂工人罢工,他不愿意到市政府,免得惹麻烦,想另外约一个地方。”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既然杨柏有顾忌,那我们换一个地方,你征求杨柏的意见,他愿意在哪里谈。”

与杨柏联系好以后,侯卫东便匆匆下了楼,来到西城区一个普通楼室,他比杨柏先到茶室,他在茶室里再给江津打了电话:“下午三点半,朱书记要听汇报,你得赶紧把罢工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写成简要汇报,还有座谈会的名单也要准备好,今天下午务必要与工人代表进行座谈。”

又给财委主任顾大攸打了电话:“如何筹措资金,用什么合适的渠道发给工人,你在下午务必拿出方案。”

顾大攸在电话里不停地叫苦,侯卫东打断道:“春节将至,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手段,下午我等你的方案,市委要听汇报。”他给江津讲得很清楚,是朱民生要听汇报,由于顾大攸很有些敷衍,他便说得含糊一些。

在茶室等了一会,透过窗户,见到杨柏戴着眼镜,从出租车下来。

第645章 罢工(下)

与绢纺厂前总工杨柏谈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记得满满五页纸的笔记,分手之时,他与杨柏握了手,道:“谢谢你提供的情况,这些情况很重要,我记下了你的电话,有什么情况再来找你。”

杨柏道:“我跟厂里蒋希东水火不立,是出于对工厂的爱护才向侯市长反映,我有一个请求,最好不要让蒋希东今天的事,我不想惹麻烦。”

侯卫东关上笔记本,肯定地道:“你放心,我会保密。”

杨柏所谈之事都是经营上存在的问题,如今春节将至,稳定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侯卫东暂时不想触及此事。

他回到了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热,高建就找了过来。

“侯市长,给你汇报个事。”高建已经是建委主任,但是他还兼任着南部新区党委书记、主任一职,他知道随时会面临着调整,今天就是为了南部新区职务而来。

侯卫东扔了一枝烟给高建,道:“又没有外人,你别搞得这样客气,有话直说,等会我还要开绢纺厂协调会,上任就啃硬骨头,难啊。”

高建嘿嘿笑道:“成津磷矿这么复杂你都能搞定,何况一个小小的绢纺厂。”

“绢纺厂涉及到六千多人,可不是小事,这种国营老厂牵涉面多,政策性强,处理不好就成了火药桶。”

闲聊几句,高建说到了正题,道:“我如今身兼两职,这个状态不可能持久,南部新区的职务随时要被市委调整,我从南部新区创建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很有感情,今天来推荐南部新区负责人。”他自我调侃道:“古人说过举贤不避亲,我是向组织推荐优秀人才,更不避亲。”

“南部新区一把手这种重要岗位,肯定要经过常委会研究,我这个副市长哪里有这个权力,这点你明白。”

“我先汇报班子几人的情况,几句话就说得清楚,让侯市长有个大体的了解。”

“副主任赵得财,此人狗鸡巴抹菜油——又尖(奸)又滑,但是此人搞拆迁是一把好手。”

“副主任梁亚军,班子中唯一正牌子研究生,放在南部新区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他在南部新区工作了几年,很有成绩。”

“副主任赵娅,班子中唯一的美女,是对外协调的一把好手”

“纪检组长赵文凯,此人怎么说,算是清官吧,只是有些偏执,爱钻牛角尖,纪委选了一个标准的纪检干部。”

侯卫东明白高建是主要想推荐梁亚军,其他人不过是陪衫,道:“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向组织上作重点推荐。”他又交待道:“你最好找机会同中达部长谈一谈。”

高建知道组织程序和用人制度,他来找侯卫东,真实意图是让侯卫东不反对,听到侯卫东表态,知道已经达到了目的,便笑道:“今天侯市长有事,我就不耽误了,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要我还没有离开南部新区之时,你得过来视察一次。”

等到高建离开,侯卫东暗道:“从谈话看来,朱民生是相当重视南部新区,只怕高建的意图会落空。”

他在大脑里将市里的干部搜索了一会,又琢磨了一会朱民生的用人方式,猛然间,他的脑中闪现出了一人——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朱仁义原本是茂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粟明俊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之时,他从茂云调到沙州,担任了组织部副部长职务。

“按照朱民生的性格,说不定会将朱仁义调到南部新区。”侯卫东做出这种判断,纯粹是一种感觉,并没有多少道理,但是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越想越有道理。

“如是真是朱仁义来当南部新区一把手,倒是一件麻烦事,一是他是否具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如果南部新区工作得不到提升,我这个分管领导不仅会感到累,而且脸上无光,二是他是朱民生的心腹,我指挥起来是否得心应手。”

成为副市长以后,面临的人和事与以前有所不同:从一个方面业说,县委书记手下大多数是科级干部,而副市长手下直接管理的是正处级干部;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县委书记拥有完整的用人权,未进常委的副市长在用人方面受到了不少限制。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何必自寻烦恼。”侯卫东的思路又回到了市绢纺厂上面,他将杨柏所言细细想了一遍,结合着绢纺厂的资料,试图将绢纺厂具体化,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到厂区,纸上得来终觉浅,总是感觉同绢纺厂隔着一层玻璃。

三点二十分,侯卫东提前来到了市政府会议室,计委主任江津已经等到了会议室。

“侯市长,这是参加座谈会工人的名单,有退休老厂长、职工代表四人,一位车间主任,还有厂机关的两位代表,你审一审。”江津递上了晚上参加座谈会的名单。

侯卫东看了名单,道:“我给朱书记汇报了此事,他指示一定要保春节稳定,过了春节再查问题,因此,今天晚上座谈的目的在于如何让工人渡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这一大方向。”

江津道:“工人们肯定要谈到改制、腐败这两大问题,如果没有明确的态度,很难说服工人。”

这时,东城区区长欧阳胜走进会议室,他一边走一边道:“侯市长,东城区的应急预案做出来了,分局将对重点人头进行布控,并组织了备勤人员。”

三点半,朱民生准时进入了会议室,跟随他一起进入会议室的还有宣传部长粟明俊,组织部长易中达,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森林。

看着这个阵式,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稍稍有些紧张,但是他天生一张黑脸,外人从其表情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

朱民生对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杨市长,今天这个会由你来主持吧。”

杨森林看了一眼市政府办公室送过来的领导小组名单,道:“顾主任怎么没有到?任林渡,你去催一催?”

任林渡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到办公室难顾小攸打电话,顾小攸初时还不以为意,道:“我正在跟银行谈贷款,你给侯市长请个假,我半个小时之内赶过来。”

任林渡道:“顾主任,现在朱书记等几位领导都在会议室等着,杨市长主持会议,你赶紧过来。”

顾小攸原本以为就是侯卫东召开会议,听说朱民生要来开会,吓了一跳,道:“我在人民银行这边,还有十分钟才能过来,请你给朱书记解释。”

在吴海之时,顾小攸曾经到过县里,当时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陪同,任林渡作为县委办主任参加了接待,在他的眼里,顾小攸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此时,顾小攸在电话很客气很小心。

任林渡知道,顾小攸是对市委朱民生表示尊敬,他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尽管是狐假虎威,在心里上他还是挺舒服。

顾小攸匆匆从人民银行大楼下来,跳上小车,直奔市委大楼,总算是一帆风顺,来到了会议室大楼,他停在门口,调整了呼吸,这才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朱民生正在讲话,见顾小攸推门进来,便停止了讲话。

顾小攸见会议室坐了一排市级领导,尴尬地解释道:“朱书记,我在与人民银行接触,看能否贷款出来,刘行长马上要出差,我得抓紧时间跟他接触。”

杨森林曾经是朱民生的秘书长,对朱民生的心思摸得很清楚,问道:“顾主任,你迟到了十七分钟,请问政府办的会议通知是什么时间?”

顾小攸是老资格,与步海云是同时任职,当年还曾经和步海云竞争过副市长一职,而那个时候杨森林还没有到益杨去当县长,此时面对着杨森林不留情面的追问,他心里不服,可是面对着如此多的领导,又不敢把不满表露出来。

顾小攸再次解释道:“银行不愿意贷款给绢纺厂,上午开完会以后,我就一直在与银行联系。”

杨森林准备继续开会,不料朱民生接过了他的话:“我听说市政府办公室出了会议通知,侯市长还特意打电话进行了交待,为什么还要迟到。”

顾小攸不敢跟市委书记顶嘴,只能低头认错。

朱民生语气很严历,继续道:“市政府办公室的通知就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不能讲条件,不能找借口,如果确实有紧急公事,你应该给市政府办公室请假,得到领导允许以后,才能继续到人民银行办事,这是基本的纪律,顾小攸是老同志了,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

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会如此严历,暗道:“顾小攸迟到之事,可大亦可小,朱书记如此发挥,看来也是借题发挥。”他当上副市长以后,与黄子堤关系依然如此,可是与朱民生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地走得近了。

统一战线是党的三大法宝,其实这个法宝适用领导相当广泛,战场、官场、商场都有着太多成功范例,侯卫东是欣然接受了朱民生的“统战”。

“也不知顾小攸是否会埋怨我?”

侯卫东转念又道:“对于这些位高权重的老正处,借力打力是一着好棋,一定要让他们来适应我,而不是我去适应他们。”

顾小攸面红耳赤地坐了下来,他眼光暗自寻到了侯卫东,心道:“这个侯卫东真是屁眼虫,他肯定知道朱民生要来开会,却不肯在电话里说清楚。”

计委主任江津与顾小攸是多年同僚,对顾小攸的遭遇即有兔死狐悲之感,又略有些幸灾乐祸。

第646章 受命(上)

插曲结束,大家便把目光集中在了市绢纺厂蒋希东脸上,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蒋厂长,你说说情况。”

蒋希东面色黑沉,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绢纺厂这些年来的亏损和巨额负责,我作为绢纺厂主要领导是有责任的,绢纺作为国营老厂,历史几乎与沙州地区一样长,由于历史和体制的原因,包袱沉重、意识僵化、体制不顺、管理粗放……这些原因导致了今天的罢工。”

沙州市领导都静静地听着蒋希东发言,并没有打断他稍显冗长的陈述,侯卫东对国营大型企业不熟悉,更是特别留心蒋希东的发言,他在心里将郭希东的发言与杨柏发言的情况进行对比。

“近年来,重要客户被机制更灵活的乡镇企业、私营企业蚕食,产品销售遇到了困难,库存商品挤占了大量资金,导致了工人工资难以兑现,引起了工人的不满。”

等到蒋希东讲了二十来分钟,杨森林终于打断了他的发言,道:“厂里的存在的问题,请处理领导小组办公室进行调查,形成调查报告上报市政府,今天重点是研究如何解决问题。”

蒋希东道:“请市政府协调银行资金,先发放两个月的工资,让工人能过年,厂里将尽一切力量进行销售,争取早日将资金回笼。”

杨森林对蒋希东的说法未置可否,扭头对侯卫东道:“侯市长,你的意见。”

侯卫东翻了翻江津送来的基本情况,道:“我刚才看了计委报给我的材料,这几年来国家贷款数额也不少,前年,贷款一千五百万元,去年,贷款四千万元,今年贷款也是四千万元。现在绢纺厂外债总额加利息达到了二点五个亿,在绢纺厂生产和经营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贷款是一个无底洞。”

蒋希东脸色更黑。

他话锋一转,道:“当前矛盾已经出现,为了全市稳定,必须首先解决罢工问题,我的意见是一手抓思想教育工作,一手协调好资金,具体如下……”

蒋希东听到由市政府协调银行贷款之时,心中一喜,可是又听到只是贷款三百万元,禁不住道:“三百万元,平摊到每个工人头上,不到五百元。”

侯卫东道:“我得说清楚,这三百元是给工人的过年钱,先给钱,以后还要算账。”他顿了顿,道:“刚才我所说只是初步设想,最终解决方案还得报请市委市政府。”

杨森林一直担心侯卫东把话说得太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放心下来,道:“请朱书记作指示。”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道:“国有企业普遍亏损,这是全省乃至是全国性难题,不能凭着拍脑袋办事,卫东市长要组织相关专业人员进行可行性研究,成熟以后再报市委市政府,对于当前存在的问题,我原则同意卫东市长的意见,请各位职能部门各尽其职,密切配合。”

他直接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欧阳区长,按照辖区负责制原则,你的责任重大,春节期间出现了群访,一票否决。”

“中达部长,今天虽然专题研究绢纺厂的问题,实质上也是对全市各行各业各条战线的共同要求,稳定压倒一切,凡是在春节期间出问题的,对主要领导干部由组织部门提出处理意见。”

“明俊部长,你要密切注意媒体,不能在春节期间出现负面新闻,我所说媒体除了报社电台,还包括网站,如今网络无孔不入,网民人数众多,网上观点偏颇,是当今宣传工作的新动向。”

朱民生最后对蒋希东道:“郭厂长,解铃还需系铃人,绢纺厂诸多问题的解决最终还得依靠厂里,不能把责任推给政府。”

开完会,赵诚义走到了侯卫东身边,道:“朱书记请你在办公室去。”

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难得地没有坐在宽大厚实的办公桌前,而是站在窗口如一座雕像,侯卫东站在桌前,看着他就这么直来走去。

侯卫东当过两任领导的秘书,在他当秘书之时,一直在不停地向祝焱和周昌全学习,对待这两位领导,他不时要仰视,此时面对着朱民生,他却一点没有需要仰视的感觉。

看着朱民生沉思的背影,侯卫东甚至能想到他的所思所想,尽管他和朱民生私下接触很少,“是朱民生的水平不如祝、周两位领导,还是我的水平得以提高了。”想到这个问题,侯卫东有些走神。

朱民生扮演了一会雕像,这才回到了办公桌前,道:“卫东市长,你作为分管副市长,要有全市一盘棋的思想,统盘考虑全市的国营企业的发展问题。”

侯卫东道:“按照中央的精神,国营企业主要是高精尖以及关系民生的行业,绢纺厂这类的企业都应该改制,我赞成当年陈光同志的做法,对沙州的市属国有企业进行全面改制,比如绢纺厂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管多少钱都填不满。”

朱民生一直在从事党委工作,对经济工作并不熟悉,到了沙州主政以后,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特别是铁州渐行渐远,更是给他以巨大的压力。

如今省级领导班子有了大的调整,朱民生也在考虑如何在沙州取得重大突破,沙州工作搞得好,他还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果沙州不能突出重围,他的政治生命十有八九将终止于沙州。

“卫东市长,市委对你寄予了厚望,相信你能将沙州国有企业这盘棋下好,你是三十一岁的副厅,前途无限光明,好好努力吧。”

“绢纺厂的问题已经很突出,必须在今年之内解决,干部不行换干部,体制不顺理体制,我充分授权给你。”

“春节期间的工作,稳定两字,如何操作,你自己把握。”

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担子重如泰山,同时又有了临危受命于成津县的豪情,他挺起胸膛,精神抖擞地下了楼。

到五点半钟,侯卫东给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市长,我想给你汇报绢纺厂的事情。”

“我在办公室里,你过来吧。”黄子堤在省里开了会,他晚上要到易中岭家里去,因此急急忙忙回到了沙州,他也正准备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走到了角落的办公室,进门就见到了刘坤。

刘坤和几年前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头发梳理得整齐,一幅英俊小生的模样,他给侯卫东泡了杯茶,就拿着本子坐在了一边。

侯卫东将绢纺厂的罢工基本情况以及下午会议精神作了报告。

黄子堤其实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会议内容,听完侯卫东汇报,道:“朱书记已经作了指示,市政府要认真落实,我有两点想法,一是春节期间的稳定工作,你要充分依靠绢纺厂的班子,朱书记说得很清楚嘛,解铃还需系铃人,企业有企业的责任,政府有政府的职责,这一点要分清楚。”

“第二,绢纺厂的问题是国营企业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们不能寄希望药到病除,不能心急,不能跃进,对待绢纺厂必须要有历史的态度和科学的态度。”

侯卫东一边听,一边琢磨道:“黄子堤这个表态很有意思啊。”他总觉得黄与朱的意思表达有微妙的不一致,一时却想不明白。

“黄市长,晚上要与绢纺厂工人代表对话,你有什么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