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之后,两人身上都有着汗珠,侯卫东眯着眼睛,渐渐地沉入了梦乡,小佳将侯卫东推醒,道:“我明天要开会,不能送你。”

“不用,我又不是出远差,就是到岭西,而且还有秘书,还有组织部的同志。”

早上起床,小佳已经将瘦肉粥做好,把咸鸭蛋切成两半,还有一个馒头,一碟豆豉,一盒牛奶。这几样都是侯卫东平时喜欢的早点,带着浓郁的沙州特色,放在桌上实在诱人。

小佳撑着肘坐在桌边,看着侯卫东吃早餐。

“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张着嘴,想来你是在恶梦,对于官场上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里,我不希望你当太大的官,就象现在这样就行了。”

听到小佳如此说,侯卫东吃了一惊,暗道:“幸好没有喊出声来,否则就惨了。”同时,他心里也觉得很是内疚,更有一丝害怕,若是小佳知道了自己的风流事,其后果根本不敢想象。

早上,小佳吻别了侯卫东,临出门时,道:“你开奥迪到岭西吧,平时用车方便一些,还有,前一次我们说过要在岭西买一套房子,趁着你在党校培训,把房子买了。”

侯卫东走到门口,拥抱了小佳。

从沙州到岭西的一路人,侯卫东一句话都没有说,眼见着汽车开过了大桥,钻过了隧道,越过了高山,将一株又一株的树木抛在了沙州方向。

尽管结婚数年,他仍然爱着小佳,小佳是一个典型的有缺点的小女人,结婚前如此,结婚后也是如此。

可是,郭兰不知不觉进入了他的生命中,在心灵最深处留下了一粒种子,此时已经生根发芽。

他的痛苦来源于道德的约束,一个人要当纯粹的坏人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他的心灵也就因为此事而倍受煎熬。

作为七十年代的男人,他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尾巴,有不少人还当过最后的红小兵,少年时代听《说岳》《杨家将》《三国演义》等评书,青春期读过朦胧诗、三毛和金庸、古龙,对爱情的坚贞一直是教育的主旋律。

相较于八十年代的男人,七十年代的男人多了些约束,少了些自由,比较闷骚,少了风流倜傥。

小车进入了省委党校,侯卫东才从儿女情长的愁绪之中解脱出来。

省委党校位于岭西城东,距离祝老爷子的家不远,大树浓郁,密布于校园内,在大树下,有一条条的林间小道,晚饭以后散步于此,是中年学员的最爱。

这一次市厅级培训班的学员全部住于新的宿舍楼,每位学员有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还有冰箱和空调,有橱柜,有阳台,条件很不错。

侯卫东来到了省党校以后,好几位企业老板就跟了过来,蒋希东想给他提供五星宾馆的房间,还有的给他送钱,脱尘温泉的水平老总带了一辆奔驰过来给他当代步车,皆被他婉拒。

他将水平送至门口,道:“我到党校就是为了充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考虑其他事情,用不着这豪华的车。”

这些老板更多的是想表达心意,心意表达了也就达到了目的,被拒绝以后,也不生气。

4月15日,侯卫东在岭西城东订了一套商品房,这套商品房仍然是用的刘光芬的名字。

他又在城西暗自买了一套小区房,这个小区是属于2000年的小区,房子早就卖完了,他用一位远房亲戚的身份证,购买了一套二手房,房主据说出国留学,装修风格简洁,很合他的胃口。

20日上午,侯卫东给郭兰打了电话,“你是晚上的飞机吧,我过来接你,速度快一些。”

自从接到侯卫东电话以后,郭兰一直在理智与欲望之间拼命地挣扎,听到了侯卫东的声音,她稍稍沉默,道:“你别来接我,学校会派车送我到岭西。”

“那我在机场的停车场等你,就是那辆奥迪。”

“嗯。”

郭兰到岭西机场之时刚到中午十二点,等到学校的小车离开,她便走出了机场大厅,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来到了停车场,上了奥迪车。

在车上,两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进了小区,郭兰低着头,手里紧紧抓着小包,一语不发地跟着侯卫东走进了房间,侯卫东关了门,道:“这是我才卖的二手房,屋内家具和装修暂时未变,床上的物品全部换过了,冰箱里有熟食。”

郭兰脸上一片绯红,抬起头来,直视侯卫东的眼睛,道:“卫东,我感到心里很不安。”

侯卫东走了过去,拥抱着郭兰,在耳边低语道:“不能这样说自己,我不喜欢听,要下地狱,我们一起下地狱。”

郭兰紧紧抱着侯卫东,道:“我爱你,卫东,你不知道,自从那次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以后,我就在寻找你。”

“我也在一直在找你,这是上天注定的感情,我们谁也跑不掉。”

郭兰把头靠在侯卫东肩头,道:“人生为什么有这么多遗憾,要是早几年认识你就太幸福了。”

侯卫东只是用力抱紧了她。

郭兰泪水婆娑,道:“别给我承诺,否则我就会产生希望。”又道:“现在我不管了,我们一起下地狱,不管是下油锅还是上刀山,我都要和你一起。”

拥抱了一会,侯卫东打开了新买来的音响,很快,屋里传来《离家五百里》的歌声。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道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听着熟悉的歌声,郭兰道:“我们跳舞吧。”

两人相拥着,在屋内缓缓而舞。

侯卫东近距离凝视着郭兰如儿童一般明净的眼睛,道:“我们都是受约束的一代,没有八零后那样自由,今天什么都不想了,享受在一起的快乐,行吗?”

郭兰看了看时间,道:“我是八点的飞机,还要提前安检,到时你要记得时间,别误了飞机。”

“误了就误了,有什么了不起。”

侯卫东的手抚摸着郭兰的后背,抚摸一会又伸进衣服中,随后又解开胸罩的扣子,握住了胸前的椒乳,触手处一片细腻和温润。

“卫东,我爱你。”

“我也爱你。”

在《四兄弟》的歌声之中,侯卫东对郭兰道:“我昨天买了一个大浴盆,一起过去吧。”等到郭兰舒服地趟在了浴盘之中,侯卫东就拿了板凳坐在了浴盘边上,细细地为其洗着每一寸肌肤。

幸福而温馨的时光总是太短暂,转眼就到了下午六点,分手的时间到了。

两人在屋里简单吃了晚饭,然后出门,上车。

到了机场之时,侯卫东将车开到了停车区,郭兰抢先道:“你就别下去了,我一个人走。”

侯卫东道:“好,那我就不送了。”他从口袋里取了一把金黄色的钥匙,放到了郭兰的手心,道:“房子我换了锁,这是房子新钥匙,绝对安全,你平时回来就在这里落脚,方便。”

郭兰也没有墨迹,接过了普通的防盗门钥匙,小心地放到了随身携带的手包,道:“这房子是别人装修的,我心里不太舒服,能否请装修公司重新装过。”

“好。我马上去办,你有什么要求。”

郭兰没有做作,大大方方地道:“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用好一点的墙纸就行了。”

“再见。”

“再见。”

看着郭兰的身影消失在了机场,侯卫东心里空荡荡一片,他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抽了一枝烟,等到过了起飞时间,他才开车回到了党校。

在小屋的阳台上,侯卫东抽了一会烟,等待着郭兰报平安的电话。

第723章 离家五百里(下)

街灯渐次打开,城市变得愈发璀璨。

侯卫东坐在小屋里抽了一会烟,然后打开了电脑,上了QQ号,这是一个暂新的QQ号,上面只加了一个号码,这是郭兰的号码。

头像一直是灰色,始终没有变成鲜活的颜色。

最初是等待,后来变成了担心,“飞机是否失事”的担忧一直折磨着他,拨通了手机号码,仍然关机,隔了十来分钟,再拨,还是关机。

俗话说,老房子失火更加猛烈,侯卫东这个年龄倒还算不上老房子,可是这一次与郭兰的恋情却是迅速燃烧起来,比初恋时分还要强烈。

等到九点半,电话终于打通了。

郭兰道:“飞机遇上了不规则气流,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大圈。”

“你怕吗?”

“有点,不过看着这么多人,又不怕了。”

“但是,我怕。”

郭兰沉默了三秒,道:“学校房间里现在没有宽带,我明天问一问,安上宽带以后才能用QQ和邮箱。”

侯卫东和郭兰约定,两人尽量少用短信和电话等通讯工具,而采用更加隐蔽的信息网络,如今科技水平日新月异,信息沟通也更加方便更加不留痕迹。

聊了几句,郭兰道:“在飞机上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觉得沙州局面挺复杂,朱民生是市委书记,但是他的控制力不如周昌全,就拿近期两件事情来说,市政府选举出现意外,市政府市长外逃,这两件事的份量都很重,省委不可能没有看法,最多就是隐而不发。”

她略有些羞涩地笑道:“我在你面前谈这些,是不是班门弄斧。”她以前很少谈起官场上的事情,如今抱着和侯卫东一起下地狱的心思,反而放开了。

“你在组织部工作的时间长,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

“那我就发表一些浅见了,宁玥能从省委宣传部文明办出来任沙州市委副书记,即有能力强的原因,也肯定有背景,她如今出任了市长,发展势头很是良好,而朱民生目前的状况看似不错,实际上有问题,此消彼长,我估计朱、宁两人极很难和谐。”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你分析得不错,宁玥的背景确实很深,你记得体改委乔副主任吗,他与宁玥关系很近。”

郭兰“喔”了一声,道:“这就是你到省委党校的原因吧,不过按照辩证法,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有利有弊,你能到培养省级后备干部的市厅级班,也是一种机遇。”

“你认为我面临着这个情况应该如何操作。”侯卫东是真心想从另一角度来看一看自己的处境。

“我作一个简单分析,如果朱民生和宁玥关系很好,沙州政通人和,做出了一番成绩,这对每一位班子成员都有好处,当然对你也有好处,但是并没有特别的好处,你要进步还得另寻路径。”

“如果朱民生和宁玥关系不好,你有四种选择,第一,与朱、宁两人都搞好关系,按你的性格,不太可能。”

“第二,与朱、宁两人都保持距离,这种做法不容易受到伤害,可是也没有特别的好处。”

“第三,你与朱民生保持良好关系,在沙州这是最保险的做法,弊端则是朱民生的地位随时可能被动摇。”

“第四,与宁玥保持良好关系,弊端则是在沙州容易被朱民生打压,目前这种情况,我认为就是朱民生要割断你与宁玥的盟友关系,而换上更容易控制的马有财。”

侯卫东对郭兰的判断力还是欣赏的,道:“沙州就是这些事儿了,走到这一步,随缘了。当前我就是一个策略,我就是我,我就是侯卫东,不管是宁玥还是朱民生,我都以事实说话,谁做得对我支持谁,为什么这样做,我的问题只有跳出沙州才能解决,在沙州内部是无法找到出路了。而且,到了我这个地步,也应该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了,否则将处于下乘。”

郭兰道:“你是对的,我的眼界还是短了一些。”

结束电话之时,只觉得听筒也打热了,他还是第一次与郭兰聊官场之事,意外地发现郭兰对官场事还是挺有悟性。

“做学问才真正配得上郭兰的智慧和性情,一株深谷幽兰,何必在官场中厮混。”这是侯卫东的真实感慨。

刚刚放下电话,小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道:“刚才给谁打电话,这么长的时间。”

尽管隔着数十公里,侯卫东还是能感觉到小佳的气息,道:“我在谈工作,有些事情。”

小佳正陪着小囝囝睡觉,道:“我在妈那边,刚好陪着囝囝洗澡睡觉,她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对了,这个星期回来吗?”侯卫东想起了小囝囝,心尖也有些发软,道:“只要有时间,我就回来。”

当夜,梦不少,早上起来,几乎全部忘记,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只知道有许多人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侯卫东换了特意准备的运动衣和靴子,一大早就起了床,沿着林荫道直奔郊区,他跑一阵,走一阵,清晨空气带着睛清冷的湿气,让人感觉都舒服。

额头上微微出汗之时,他已经来到了郊区,沿着小河道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了祝老爷子的小院子。

进了院子,一阵狗吠,猥琐的土黄狗从院子里冲了出来,趴低了身体,露出锋利的牙齿,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侯卫东在农村走乡入户的时候,土黄狗的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出生,他微微一弯腰,作一个下蹲的姿势,土黄狗便飞一般朝屋里跑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呲牙。

祝老爷子正在喝稀饭,听到狗叫得如此之急,端着稀饭碗走到门口,看见一身运动装的侯卫东,颇有些惊奇,道:“卫东,你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运动服。”

“我在省党校培训,早上起来,闻到了老爷子家的稀饭香,这就跑过来喝稀饭。”侯卫东进了院子,土黄狗在他腿边转了一会,伸出鼻子使劲嗅了嗅,这才心满意足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祝老太也跟着出来,她素来对侯卫东有好感,见到了侯卫东主动跑过来吃早饭,欢喜得很,道:“是小侯啊,锅里有稀饭,你自已去盛,小侯值得表扬,没有把我们当外人。”

拿了馒头,盛了一大碗稀饭,侯卫东痛快地喝了一口,真心实意地赞道:“还是老爷子家里的稀饭好喝,每次喝醉了酒,早上起来就想起老爷子的稀饭。”

老爷子问道:“你到省党校参加什么班?”

“市局级班。”

“呵,这个班很好,据我的经验,上了这个班受提拔的挺多。”

侯卫东在祝老爷子面前完全是小辈,心情也挺放松,道:“现在沙州国企改制进入了关键期,我在分管工业,这个时候将我送到市局级班,让我难受。”

祝老爷子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道:“我给你讲两个经验,一是行政工作永远做不完,所以,你不要抱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和平年代不要当英雄,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善战者无名;三是随遇而安,地球离开了随都一样转动,你到省党校学习,沙州工作照样能推动。”

侯卫东到底还是放不开,道:“沙州国有企业改制,我最熟悉情况,突然就让我离开工作岗位,心里失落。”

“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是体验才能明白,这两个经验都是我对历史的总结,送给你,你慢慢体会。”

侯卫东道:“我记得老爷子马上要过生日,人生七十苦来稀,我得过来庆贺。”

祝老爷子笑道:“难得你还能记着我的生日,我看祝焱都不一定记得了,我不准备办酒,到时把几位走熟的老部下请过来,在家里吃一顿便饭。”

正说着,土黄狗如吃了春药,大叫几声,便冲出了房门,不一会,土黄狗又屁颠屁颠地走了回来,在它的后面,是背着画夹的祝梅。

初次见到祝梅,她还是纤细干瘪的小女孩子,女大十八变,经过了美术学院的熏陶,又美国治好了病,此时背着画板,行走在略有薄雾的郊区,很有些诗情画意。

从美国回来后,侯卫东与祝梅的接触就少了,以前经常能收到祝梅的短信的邮件,现在基本上没有了。他当上副市长以后,就陷入了无穷的麻烦事中,根本顾不上与祝梅联系,此时见到了祝梅,才想起了这一点。

见侯卫东座在堂屋喝稀饭,让祝梅吃了一惊,她淡淡地笑了笑,道:“早。”

侯卫东道:“你去写生了吗?”

“嗯。”祝梅点了点头,坐在了桌边,端起稀饭,也跟着喝起来,安静地听着侯卫东与爷爷聊天。

她跟着李晶在美国住了很久,在心里面对李晶很亲,她知道小丑就是李晶与侯卫东的儿子,对李晶和小丑丑充满了同情,这是因为她的母亲放弃了她,她虽然从来不提此事,可是阴影却永远存在于内心。

侯卫东与小丑丑的关系,让她联想到了亲生母亲与自己的关系,因此,看到了侯卫东,她心里的感情就异常复杂,也就无法面对了。

连喝了两碗稀饭,侯卫东这才告辞而去。

祝老爷子虽然已经退休了,可是他的部下有老蒋、老丁、老郑等好几位都在手掌大权,而且,祝焱在市委书记的层次很有威信,呼声亦高,他现在是放长线钓大鱼,要充分利用这些关系,而关系就如亲威,要经常走动才能亲密。

这也是侯卫东对郭兰所说“在沙州内部是无法找到出路了”真实意义。

离开了祝老爷子家,侯卫东沿着田坎一路往回走,想起了祝老爷一家人的热情,暗道:“我现在是真的变了,世故而有心计,惭愧啊。”

他在心里叮嘱自己:“人情练达亦文章,我可以世故,但是绝对不能利欲熏天,可以有心计,但是绝对不能伤害无辜,这两条,应该作为我的底线。”

祝梅在楼上,看着侯卫东远去的背影,飞快地在画板上画了几笔:“这是一个寂寞的背影,行走在生机勃勃的农田里。”

“侯卫东当了官,又有那些关系,为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如此苍桑,难道感觉欺骗了我。”

第724章 隔岸观火(上)

很多学员都把省党校当成了社交的场所,培训时间成了休息时间,党校成了极好的社交场所,侯卫东到了省党校倒是挺淡定,除了正常的班组活动,基本上没有主动出击。

经过多年社会实践,他觉得知识上也有不少缺陷,在党校读书馆里借了一本《资本论》,空闲时间就翻翻书,听听音乐,日了便如水一般地流走。

侯卫东最烦的就是有不速之客上门,偏偏不速之客还挺多,四县三区以及分管的部门如走马灯一般来到省城,人来了,他不太好拒绝,结果在省党校的十来天,天天在省城里的饭店出没。

他和铁州市委副书记接连三天在不同的饭店相遇。

五月二日,当讲座结束,领导干部们陆续走出教室,侯卫东又遇到了铁州市委李副书记,他主动道:“老弟,今天你又到哪个饭店,现在最烦的就是到饭店去吃饭。”

侯卫东笑道:“我最烦到饭店去吃饭了,在家喝一碗清粥,比什么都舒服。”

“知我者卫东亦。”铁州市委李副书记爽郎地大笑。

两人走出了教室,侯卫东一眼就见到了站在路边的杜兵,李副书记分管组织工作,经常到省委组织部,认识杜兵,他与杜兵握了手,道:“你们慢聊,我先走一步。”杜兵上前一步,再与李副书记握手,道:“李书记慢走了。”

杜兵等到李副书记走远,道:“侯市长,我给你发了短信。”

侯卫东一边往寝室走,一边把手机拿了出来,道:“刚才上课,我弄成了静音,你现在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杜兵在侯卫东耳前低声道:“下午我得到消息,沙州市委增加一个委员,已经定了下来,是马有财。”他作为前秘书,最知道侯卫东所思所想,得到了这个关系到侯卫东切身利益的事情,他就第一时间过来汇报。

侯卫东暗道:“果然是他。”口里道:“马市长资历老,经验丰富,进常委众望所归。”

杜兵还是保持着当秘书的习惯,只是听着,没有多说。

到了省党校以后,他跳出了沙州再看沙州,反而把事情看得清楚,至此,他断定朱民生将自己送到了省党校就是为了防备自己和宁玥形成联盟,而提拔马有财则是在市政府里掺沙子。观其言,察其行,这是唯物主义的态度,也是识破对手的不二法宝。

两人走回到寝室,在楼下见到了一部车,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的雅阁,驻京办主任任林渡笑容满面地站在了小车。

“侯市长,杜领导。”任林渡热情地迎了上来,他与侯卫东握了手,道:“我刚回沙州,听说卫东市长到省党校学习,马上要了车就过来,晚上我安排了一家特色馆子,我们三人也聚一聚。”

侯卫东原本想清静地吃个饭,此时杜兵来了,任林渡也来了,晚上自然又要在外面吃饭,不过杜兵和任林渡都是熟人,又是同龄人,这一顿饭并不难受。

到了任林渡推荐的餐厅,刚走上楼,迎面碰上一个妙龄女郎,见到杜兵,热情地道:“杜科长,吃饭啊。”

“嗯,吃饭,你们也吃饭啊。”

“杜科长,等一会我过来敬酒。”

杜兵向女郎挥了挥手,然后三人走进了雅间,坐定以后,杜兵道:“侯市长,喝点什么酒?”

“白酒醉人,啤酒涨肚子,喝点红酒,红酒是碱性酒,有利于身体健康。”

杜兵就起身,道:“红酒牌子杂,我去柜台看一看。”他在给侯卫东当秘书之时,经常跑到柜台上去看酒,此时面对着老领导,习惯就成了自然。

杜兵刚走,任林渡拍了拍脑袋,道:“我车尾箱里面还有两瓶从法国原装进口的葡萄酒,不是在国内灌装的,绝对正宗,请卫东市长尝一尝。”他急匆匆地下了楼,到车尾箱去取葡萄酒。

侯卫东一个人坐在包间里,看出手机看短信,这时,刚才与杜兵招呼的妙龄女子推门进来,见只有一人在里面,问道:“请问杜科长在吗?”

“有事出去了?”

那女子走了进来,道:“你是杜科长的同事,省委组织部的。”

侯卫东笑道:“不是,我是沙州的,以前与杜兵是同事。”

“你是沙州人,那我们是老乡了,我在振兴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杨柏是我哥,你认识吗?”

侯卫东这才认真看了来人一眼,道:“杨柏是你哥啊,我认识,你们两兄妹不太象。”

杨安为人挺机灵,性格亦外向,道:“你是找杜科长办事?杜科长为人很不错,沙州老乡有什么都喜欢找他,能帮忙的他都要帮,杜科长年纪轻轻就在省委组织部当了科长,前途不可限量。”

侯卫东笑道:“你讲得没错,他确实很有发展前途。”

任林渡提着两瓶酒走进了房间,他看了一眼杨安,认出是刚才与杜兵打招呼的女子,也没有理她,举着酒对侯卫东道:“这酒是法国原装进口的,杜兵还没有回来吗,我去叫他。”

正说话间,杜兵拎着酒也进了房间,道:“侯市长,我们喝波尔多葡萄酒。”

在杨安心目中,一直认为在省委组织部担任科长的杜兵是大人物,她与杜兵在一起喝过酒,杜兵都是其中的主角,都是被人奉承的对象,她见到了侯卫东,便习惯性地认为侯卫东有求于杜兵。

此时听到杜兵一声称呼,杨安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就是堂姐杨柳和杜科长的直接上级,沙州的风云人物——副市长侯卫东。

“你就是侯市长。”得到肯定回答以后,杨安捂着嘴,道:“侯市长,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我很少回沙州,所以不认识您,不过你的名字是如雷贯耳。”

这一顿饭还是吃得比较愉快,喝了几杯酒,任林渡有意让自己放开,他抢着结了帐,又道:“卫东,晚上去唱歌。”

“林渡,算了,我回学校了,你和杜兵去玩。”

喝了酒,听到任林渡亲势的称呼,侯卫东仿佛回到了以前在益杨青干班的日子,当年大家都在乡镇,聚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无拘无束,十年时间过去,人的身份地位变化了,连称呼都变得有了潜规则了,侯卫东可以随便称呼任林渡为“林渡”,而任林渡要称呼一声侯卫东则需要动脑筋,要有合适的氛围。

如果任林渡在体制外,基本上没有以上的隔阂,但是在体制内,这种地位的差异就无处不在。

侯卫东开着车回到了党校,三个人喝两瓶红酒,对于他这种经过上青林高度酒考验的身体,确实是小意思。

任林渡坚持开着车将侯卫东送到了党校,然后才和杜兵一起离开,他在杜兵面前就很是轻松自在,道:“杜科,我是难得请到你,卫东走了,你无论如何也得陪我。”

杜兵是侯卫东秘书,从来没有称呼过“卫东”,此时听任林渡一口一个卫东,耳中还是稍有些不顺,他知道任林渡与侯卫东是多年老朋友,便没有拂他的面子,与他一起来到了岭西一家挺有名的歌城。

侯卫东回到党校寝室以后,他没有打开房屋大灯,而是将台灯打开,再将电脑打开,很快,音响里便传来《离家五百里》的歌声。

他独坐在台灯下,看着绿色茶叶在杯子里舒展开身体,在一片安静声中,耳中仿佛传来茶叶展开的声音。

“马有财进常委了,那我怎么办?”

这对于侯卫东是一个严肃的命题,他如今已是三十三岁,这一届政府有五年,如果这一届政府任期结束他还是副市长,这年龄已到了三十七岁,对于多数人来说,三十七岁的副厅仍然算是年轻,可是对于侯卫东来说,三十七岁仍然是副厅绝对是失败的官场人生。

起点不一样,希望值就不一样,希望值不一样,决定着人的幸福感和成就感。他静静地点燃了一枝烟,任凭烟雾袅袅升起,然后藏于黑暗之中,他的思绪也在黑暗中盘旋,寻找着有可能加速运动的途径。

诚如郭兰所言,在沙州,他必须要正确面对朱民生和宁玥,而此时局势已经明郎,他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事了。

第二天,晏春平将近期市属国有企业改制的最新资料送了过来,这是他一直主管的工作,具体政策全部经过了他的手,各项细节都相当熟悉。

当看完沙州市绢纺厂的清产核资报告的复印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按要求,清产核资应由独立的社会中介机构来进行,而其中一家公司就是岭西省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也是经过他同意的中介机构,资质等各方面因素全部齐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昨天晚宴偶然遇到了杨柏的妹妹杨安,杨安就在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他把绢纺厂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串起来反复琢磨,一个事实在头脑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蒋希东此人不简单,他才是真的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从开始到现在都在为了管理层收购作准备,杨柳一直作为蒋希东的反对派出现,从他重新出山以及改制的所作所为,完全站在蒋的一面,他极有可能是一个木马,难怪项波的所有手段都在蒋希东面前束手束脚。”

想起自己曾经多次与杨柏详谈,侯卫东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他将报告朝桌上一扔,骂了一句:“这些人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掠夺国有资产,难怪财政部要紧急叫停MBO,阶级斗争一万多种,看来我对社会的复杂性和人性的贪婪还是认识不够。”

生了气,发了火,回头在细想绢纺厂的事情,侯卫东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蒋希东在里面搞了名堂,可是针对绢纺厂这种具体情况,管理层收购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侯卫东仍然有些悻悻然,再骂:“妈的,蒋希东还真是一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