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景区长。”侯卫东走上门前,这才彻底看清楚来人。

来人是在省党校研究班的同学景伟,南浦区副区长。侯卫东与景伟握了手,道:“景区长,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何必在门口等。”

景伟微微弯腰,道:“我是刚到,正准备给侯市长打电话。”

听到了景伟的称呼,侯卫东脑子转了一下,心道:“一般情况下,景伟应该称呼我为秘书长,现在他改口称我为侯市长,想必是知道我要到茂云当市长,这是来拜码头。”他心里有一个疑问:“按理说,景伟找不到我的家门,是谁透露给他?”

开了门,侯卫东伸了伸手,道:“景区长,请进。”

景伟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进门以后,就放在沙发边上。侯卫东眼光从袋上瞟过,见袋子上面有一个透明盒子,盒子里装着些山茹,便迅速将眼光从山茹上移开。

小佳把茶泡好端过来,道:“景区长,请喝茶。”

景伟站起身,道:“谢谢张处长。”

侯卫东有些奇怪,道:“你知道张小佳?”

景伟略略有些拘束:“我在南浦区分管建设口,知道张处长调到了建设厅。”他抬头对张小佳道:“张处长,我们南浦区的建设,你可要支持,什么时候过来视察。”

小佳笑道:“我就是小小的副处长,在建设厅里算是最基层的人员,哪里敢来视察。”她与景伟闲聊了几句,说了声:“景区长慢聊。”

景伟连忙站了起来,看到小佳走进书房,这才坐下来。

坐下来以后,两人一时也没有什么话,侯卫东眼见景伟的样子,不象是很油滑的人,便主动问了他的近况。

“你还是南浦区副区长?我记得有些年头了。”侯卫东读研究班时恰好被任命为成津县委副书记并主持县委工作,由于工作忙,平时很少来上课,因为与景伟是一个支部的,大家一起搞过几次活动,所以还有印象,而对班上其他人的印象则很模糊。

景伟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是南蒲区班子里任职时间最长的副区长。”

侯卫东任省政府副秘书长期间,也看了不少关于茂云的文件,问道:“南蒲区是茂云市委市政府的所在地,相当于北京在全国的地方,经济应该最发达吧,我看建设得很不错。”

提起建设上的事,景伟的话明显流畅了许多,谈了这几年的建设情况,侯卫东听到景伟谈起建设就变了个人,便认真听其介绍情况。

聊了一会建设,侯卫东道:“南蒲这向年发展得不错啊。”

景伟道:“前几年南蒲区经济发展速度算最快的,这几年全市大力开发矿山,各个县的经济发展速度明显提高,南蒲区只能靠搞房地产,卖点土地,才能保持财政的增收。”

侯卫东原本还是想以同学之礼来接待景伟,可是景伟言行举止都是依据下级之礼,反而让他不知不觉也端起了上级的架子。

侯卫东问一句,景伟也就答一句,谈话也挺乏味。

聊了二十来分钟,景伟起身告辞,在门口,他转身对侯卫东,道:“侯市长,您别送。”

侯卫东看了一眼山茹,转身欲提起来,道:“我们是老同学,你过来坐一坐就行了,何必提东西。”

景伟见侯卫东将山茹袋子提过来,便飞也似下楼,一边下楼,一边回头道:“侯市长以后多关照。”

第849章 拜码头(中)

侯卫东站在门口,看着景伟远去的背影,自语道:“这是什么事。”关上门,回到了客厅,小佳走过来,问道:“刚才那位是省委研究班的同学?”

“对,是我的同学,当时就是南蒲区副区长。”

小佳看了一眼袋子,道:“他还是很世故,知道提前来拜访你,这是什么土特产。”

“他说是茂云的山菇。”

侯卫东说完此话,与小佳对视了一眼,此时,两人都不相信这袋子里面装着山茹。小佳打开土特产,里面果然有猫腻,上面一层是透明盒装的山菇,下面一层却是一扎一扎的钞票。小佳数了数,足了五扎,每扎从厚度来看应该是一万元。

一共是五万块钱,侯卫东看着这些钱,沉吟不决。

小佳道:“这笔钱你要收吗?”

“景伟虽然是党校同学,今天却是来历不明,这笔钱当然不能收。而且,就算来历清楚,我也不能收这钱,不收钱,是我的原则。”

小佳问道:“他是南浦区副区长,为什么叫做来历不明。”

“我们这个新家,知道的人极少,景伟能找到我们家,而且找的这么准确,有人给他指点,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露面,我估计是省委省政府这一块的人,不过这人的职级应该不够高。”

侯卫东拿起了手机,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你去查一查南浦区政府区长和副区长的手机,给我发个短信过来。”他做事挺稳慎,没有直接让晏春平发景伟的手机,而是打了一个烟幕弹,让晏春平查找南蒲区政府领导的电话。

在等电话之时,侯卫东看着这一堆钱,心道:“景伟这人怎么突然来送钱?看他的言行举止,似乎不是走后门的老油子。这景伟真要是一心想当官,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是没进常委的副区长。”

小佳有着同样的看法,想着景伟拘束的样子,道:“我看景伟的神情确实不像是老油条,估计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给你送钱。”

很快,晏春平就将南浦区区政府所有领导的号码发了过来,侯卫东拿出手机,又放下,道:“没有想到刚刚任命为市长,就有人拜码头,景伟是茂云的第一个,我估计以后还会有不少,看来我们得另置一个根据地,想清静之时,就转移战场。”

小佳指着这个小区新开发的楼盘,“那里还有现房,我们再去买一套,这套房子不要给任何人说。”她看着桌上的几扎钱,道:“这些钱如何处理?”

“还能怎样,退回去。只不过要退得技巧一点,以免对这些同志造成一些伤害”

小佳道“送钱的同志在法律上就叫行贿,也能把他归类为同志嘛?”

“社会风气就是如此,也不能对景伟苛责,如何处理这事也是很艺术的事,在地方上主政确实要掌握分寸,过刚易折,过柔就容易被人控制。”

侯卫东很少在家里讨论工作上的事,今天算是谈得比较多的,小佳很有参与感,道:“老公,你把这笔钱退回去,说不定就得罪一个干部,你到茂云还要参加选举,在选举前尽量少得罪人。”

如何处理这笔钱,是一门艺术,最粗暴的作法是上交纪委。对于一位新任领导来说,这种做法无异于标新立异,赚眼球可以,实际效果却很差,还容易引起外人对整个领导集体的猜忌。侯卫东的处事办法是外圆内方,尽量低调,少出风头。这样的人才能在官场活得长久,也是官场老手的普遍选择。

侯卫东笑道:“选举时,我不是最操心的,最操心的人应该是段宜勇,如果我选不上,他恐怕要负主要责任。”

“你选不上,终究是没有面子的事,对你的仕途也有损失。”小佳眼里又看见了这笔钱,道“你还是要想个办法,以后给你送钱的人越来越多,加到一起足够判刑了。”

侯卫东随手拿起这一扎钱,在手里拍了拍,道:“五千就可以够了得上受赌罪,这五万够判我好几年。”

小佳道:“那我们干脆就在门口贴一张纸,写清楚谢绝带礼物进门。”

“现在是什么时代,若是被好事之徒把这张告示发到网上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网上的牛人就会分析,你一个还没有到任的市长就有那么多人上门行赌,那些当了十几年的市长市委书记不知要收多少红包,这个时代,联想是丰富的,人言是可畏的,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做这些惊人之举,贴了这张纸条,我就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成了屎。”

第二天上班,侯卫东处理了秘书三处、金融办的日常事务,批了几份文件,手里空闲起来,便直接给景伟打了电话。

在电话里,侯卫东态度平和且坚决地道:“景区长,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事要给你交代。”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景伟接到电话,便觉得大事不好,心里很是忧愁。他是多年的副区长,以前同为副区长的好几位同事都已经提拔使用,他仍然是个副区长。他深知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不擅长在领导家里走动,更是没有给领导打点,痛定思痛,决定借着和侯卫东是同学的机会,来拜一拜新任市长的码头。

他当了多年干部,给领导送礼的次数也不少,但是,以前都是在逢年过节之时给领导送礼,而且礼品都是寻常的烟酒,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送钱是将领导看轻的行为。因此,这一次送礼之行让他觉得特别难受,自尊心仿佛被踏得地上,一钱不值,幸好侯卫东和张小佳都还是很谦和,否则他肯定会更加难受。

当天晚上,景伟离开侯卫东家里以后,心情很是沉重,他忍不住还扇了自己一耳光,道:“景伟,向领导行赌,这是公开的买官,你不是好东西。”

不过,想到侯卫东到底收了自己的钱,一方面鄙视侯卫东,另一方面他的内心也增加了不少希望。

景伟忐忑不安的来到了省政府大楼,作为南浦区的副区长,平时经常到茂云市政府去,但是到省政府的次数很少。此时他进入威严的大楼,心里颇有些忐忑。他是副区长,行政级别就是副处级,在南浦区还是算个领导人物,可是进入了省政府的办公大楼,看到各个处室的牌子,他从内心深处觉得知道自己的官职放在这里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轻轻敲了敲门,晏春平就住在侯卫东办公室的对面,听到有人敲门,赶紧走了过来,问道“请问你找谁?”

景伟自我介绍,道“我是茂云市南浦区副区长景伟,刚才秘书长给我打电话叫我到他办公室。”晏春平已经得到了吩咐,道:“稍等。”他敲了敲侯卫东办公室的门,然后轻轻推开大门,看见侯卫东正在接电话,便缩回身子,对景伟道:“景区长稍等,秘书长正在接电话。”

侯卫东看了晏春平一眼,又继续接电话。

晏春平了解侯卫东的工作习惯,见此情景,知道侯卫东应该是在接一个比较重要的电话,便对景伟道:“景区长,请到这边坐,秘书长正在打电话。”

进了晏春平办公室,晏春平给景伟倒了杯茶,道“请坐。”然后低着头看自己的文件,并不多语。

景伟看着眼前这位严肃的省政府工作人员,也不好无话找话,坐在办公室里等人,只觉得渡分如年,这时他体会到了衙门深似海,他这个副区长到了这省级机关,实在是微不足道,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自卑感。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办公桌电话响起,吓了景伟一跳。晏春平接过来,对景伟道:“景区长,秘书长请你过去。”

晏春平跟着景伟一齐进了办公室,他给景伟泡了茶,便退了出来。

侯卫东见了景伟,道:“我记得你是分管建设。”

“我在南浦区一直在管建设。”

“几年了。”

“七年时间了。”

“那你应该对茂云的城市建设很了解,你给我介绍全面的意见。”侯卫东提了要求,道:“今天是单独沟通,我是以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身份来了解情况,景区长别保守,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卫东详细问了茂云市开发区建设,城中村改造、土地出让金收取等等建设方面的工作情况,一边听一边记着笔记。

景伟没有想到侯卫东是来问这个,他一直在建设系统工作,对这方面情况都比较了解,详细向侯卫东做了汇报。

侯卫东没有料到景伟还真是行家,很多数据都是脱口而出,和自己才搜集的数据很是吻合,他原本想听半个小时汇报就行了,结果听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了谈话。

“景区长很专业啊,今天听君一席话,大有收获啊。”

景伟从侯卫东的问话中,知道侯卫东也不是外行,恭维道:“秘书长是建设方面的内行,这对茂云的城市建设是一个福音。”

侯卫东站了起来,顺手提了一个袋子,道:“我这里有几包益杨上青林的绿茶,这个茶叶不算名茶,却是实实在在的好茶,请景区长品尝,这是小礼物,不要拒绝。”

景伟顿时明白了侯卫东让自己到省政府来的意图,他面红耳赤,道:“秘书长,这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我们是同学,同学间就要礼上往来。”侯卫东说到这里,脸色严肃起来,道:“我们同学间送点小礼物,完全符合岭西传统,我希望我们两同学年年都走动,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的友谊才能长久。”

第850章 拜码头(下)

景伟很年轻就得到了提拔,也算是老资格领导。大学毕业后,他分到了茂云地委工作,赶上了文凭热的特殊航船,刚参加工作几年就突然成为了南蒲区农业局局长,这是一顶从天而降的官帽,砸得他晕头转向。借着这股文凭热的东风,他在九十年代中期走向了副区长的岗位。

在官场中,提拔得早并不意味着官做得大,官做得大在于必须短平快,在每一个岗位工作两三年就有一次提拔。景伟在副区长岗位工作得太久,失去了一飞冲天的动力。

总结自己这几年一直提拔不上去的原因,有三大主因,一不送,二不拍,三不吹。这一次党校同学侯卫东来到茂云当市长,他痛定思痛,下定决心送一笔钱,没有料到就送到一块硬石头上。他提着茶叶,道“侯市长,我……”

侯卫东打断他的话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是朋友之交,你给我送的山菇我全部接受,今天我回赠你一些益杨县上青林的茶叶,上青林曾是我工作过的地方。我希望你以后经常同我联系,从同学的角度,我想了解一些茂云建设方面的情况,想必景区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又道:“刚才我们的支部书记陈再喜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今天晚上我们一支部的同学聚一聚,到时候你一定要参加呀。”

景伟提着两包新茶叶,心里颇为复杂的下了楼。第一次送钱未成功,让他心情很复杂。如果这次他真的把钱送出去,他就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是此时钱没有送出去,他又觉得自己提职又没有了希望。

下了楼出了省政府大院,坐上自己的车子,驾驶员道:“景区长,到哪里去?”景伟仿佛没有听见驾驶员的问话,驾驶员问了第二声,他才道:“找一家宾馆,开房间,住下来,明天再回去。”

晚上,省纪委第一纪检室主任陈再喜约了省党校第一支部的同学聚餐,参会的人员都是第一支部的同学,包括陈再喜、侯卫东、省委办公厅信息处的李涛、茂云市南浦区副区长景伟、省运输集团老总杨光明。侯卫东即将出任茂云市市长,自然也是聚餐的中心,此时侯卫东和景伟已经有了上下级之分,在晚餐时,景伟坐在角落里,甘当配角。反而是侯卫东主动和他喝了两杯。喝了酒,大家也就兴尽散去。

侯卫东刚刚回到家里,接到小佳的电话。

小佳压低了声音,道:“卫东,我在打麻将,可能要稍晚一些。”

侯卫东道:“方红线已经走了,你是和谢婉芬打麻将吗。”

“不是,今天是以前上海的同寝室的周平约我打麻将,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周萍的老公是以前的茂云市委书记李建林。”

提起李建林,侯卫东心里警惕起来,他略为思忖,道:“周萍?你和她有很久没有联系了,怎么突然约起来打麻将。”

“我们在上海读书之时,一起住了两年,关系也还不错,只是这一两年联系稍微少一些,偶尔通电话。”小佳又道:“李建林是人大主任,周姐叫我去打打麻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周姐说什么,我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侯卫东笑道:“你们是朋友,又是同学,约在一起打麻将是很正常的事,多谈友情,少谈我的事就行了。”他又夸道:“小佳不错,有了政治觉悟。如果我估计得没错,李建宁明天肯定就要约我们吃饭。”

小佳关心地道:“你到了茂云还要经过选举,李建林是人大主任,你可别傻乎乎的去得罪人家,有什么事,都要等选举后再说。”

“你的老公不是初出茅庐的小青年,轻重缓急,我难道不知道?到了茂云首先是搞统战,要把自己的人弄得多多的,要把对手整得少少的,这就是政治家。而且,我和李建林没有任何矛盾,因此,你与周萍痛痛快快打麻将,用不着有心理负担。只记住一句话,多谈麻将,少谈老公。”

小佳闻言笑道:“我听建设厅的老同志说,茂云很复杂,李建林是老专员,还当过书记,在地方上根深叶茂,你确实该和他搞好关系。”

侯卫东道:“我是组织安排在茂云工作,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用不着刻意搞关系,也不必带着成见与某人为敌,按照本职工作履行职责就行了。”

其实,祝炎和他的一席话,他对李建林已经深有警惕,又见到李建林和秦路在电视里的镜头,他更是身怀警惕,但是在小佳面前,他没有流露出一点。小佳毕竟是女人,若是她知道什么事,在周萍面前不会那么自然。

果然如侯卫东所猜测的那样,小佳到周萍家里打了麻将,晚上回家,开门第一句话就对侯卫东道:“老公,今天我在周萍家里见到了李建林。”

侯卫东道“是不是约我们明天吃饭?”

小佳道“你猜得没错,但不是李建林请我们吃饭,而是周萍约我们两家在明天晚上一起吃顿晚饭,是以家庭聚会的形式在一起聚一聚,要把小囝囝一起带去参加。”

一切都在侯卫东的预料之中,他道:“李建林已是五十来岁,他的孩子有多大了?”要了解一位领导,除了要看他在单位的说和做,还要看他的儿女们要做什么,侯卫东从政多年,接触了不少领导子女,既有步高这种人才,也是李东方这种恶汉,因此他对这一块颇为看重。

小佳是女人,女人打麻将,除了手在动,嘴巴也不会闲着,在哗哗的麻将声中就开始了东家长西家短。

小佳和周萍曾经是室友,她对李家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只是以前李建林纯粹是不相干的人,她也就没有在侯卫东面前说起这方面的情况。听到询问,道:“李建林和周萍刚到年龄就结婚,结婚就还了小孩,现在小孩都已经大学毕业,但是没有在茂云工作,而是在岭西工作,明天李建林要把他的小孩和儿媳妇一起带来。”

“李建林的儿子没有做生意吗?”

“似乎在岭西省政府机关里工作。”

“李建林的媳妇做生意没有?”

“周萍没有具体说,似乎没有工作。”

侯卫东问了些情况,道:“李建宁还挺聪明的,以这种方式两家人见面,既自然,又和谐。”

话虽然如此说,他心里却琢磨道:“我还没有到茂云任职,就和人大主任搞得热火朝天,也不太妥当,这个李建林看来也是官场老手,很会搞关系。”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与市委书记段宜勇联系过,想到明天要与李建林吃饭,他开始思考着如何处理好与市委书记段宜勇的关系。

这些心思就涉及到以后的工作,他只是在心里想,就没有给小佳面前说。

这一次到茂云去任职,和第一次到成津任职时的心态完全不一样。到成津时,恰好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死亡,而且市委书记周昌全怀疑昌人为所致,在这种背景之下,他是怀着激情壮志到成津上任。

经过多年锻炼,此时到茂云上任,虽然意识到还得面临矛盾和困难,侯卫东的心理状态却很是从容,至少在表面上他显得风轻云淡。

等到上了床,温存一会,小佳就弯成虾米,睡着了。

侯卫东坐在床上看了会书,脑中突然冒出来自己多年前到茂云看到了一些事。

他第一次到茂云,茂云还是茂云地区,祝焱直接从省党校到茂云任地委副书记。这一次到茂云,他以旁观者的身份了解到地委书记泽明和专员李建林存在着矛盾。有一件事情侯卫东印象特别深。

那是关于茂云棚户区的改造问题,所谓棚户区,就是大量破产企业职工的集居地,这些集居地多年没有检修,而且房屋狭小,设施不完备,不少人家在外面搭了厕所和厨房,形成了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生活环境。在如何改造棚户上,地委书记泽明和专员李建林有着分歧。泽明的意思是集中力量改造棚户区,为老百姓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李建林却不主张急于改造棚户区,他想集中力量建新城,建好新城以后,可以将棚户区的居民转移到新城,这样才能彻底解决棚户区的问题。

如今侯卫东要到茂云任职,对茂云的事就特别关于心,关于棚户区改造问题,他特意询问了景伟。

茂云棚户区的改造最终还是按照地委书记泽明的方式进行,在南蒲区最繁华的地段,茂云市政府花了大力气,在原来的棚户区位置建成了一片住宅小区,这一举措赢得了老百姓的赞成。但是从景伟的口中,侯卫东却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到了2003年底,当时的棚户区已经成为了茂云市繁华地段,一大片低矮房屋周围兴建了不少有现代气息的建筑,几年时间过去,这些低矮房屋又出现了乱搭乱建的现象,与南蒲区总体设计很不和谐,甚至影响了周边的地价。

现在回想起这一件事,侯卫东从心底还是认为李建林当年的主张是正确的。

在当年,祝焱实际上是支持李建林的观点,只是为了维护地委书记哲明的威信,才没有明确支持李建林。

侯卫东慢慢地回想着他所知道的茂云往事,陷入了沉思。

第851章 逝者(上)

侯卫东当过益杨县新管会主任,又当过成津县委书记、沙州副市长,又在省政府参与了城中村改造领导小组,对城市建设有自己的心得。想着在城市的黄金地段出现一片类似于七十年代的厂房附属区的连片火柴盒住房,他就有些头疼。

第二天晚上,侯卫东、小佳和小囝囝与李建林一家人见了面。李建林一家包括四人,李建林夫妇和其儿子李小勇夫妇。

侯卫东初见李建林时,李建林是茂云地区的专员,四十刚出头,这一次见面,李建林头上过了五十,两鬓出现了白发。见了面,他老远就伸出了手,热情地道:“侯老弟,欢迎你到茂云来执政。当年一见,便知老弟非池中物,没有想到这么快我们就成了同事。”

李建林所说是实情,他在多年前见过侯卫东一面,对那个跟随着祝焱的年轻人还有印象。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到十年的时间,一个毛头小伙子就变成了茂云的市长。他是四十一岁当上专员,是他们那一届全省倒数第二小的专员。而侯卫东才三十四岁,真是年轻得可以。

此次与侯卫东见面,他很主动,但是在心理还是有几分心里优势,这个优势来自于多年厅级领导岗位的历练。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的优势在于年轻,他的优势在于沧桑。

但是,当与侯卫东见面以后,李建林便将自己的感觉进行了修正。侯卫东确实很年轻,不过人虽然年轻,他身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沉稳劲。侯卫东行为举止很低调也很谦和,一举一动都带着领导的范儿,而且这个范儿并不是有意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生成的。

李建林与侯卫东略作寒暄,李建林就介绍自己的儿子,道:“这是犬子李晓勇,他在岭西市环保局工作,这是儿媳妇林兰。”

李晓勇上前一步,与侯卫东握了手,道:“秘书长,上个月你到局里来视察工作,听你讲过一次话,受益非浅。”

李建林在一旁道:“今天是家庭聚会,大家都不称官职,我就叫一声侯老弟,晓勇,你得叫侯叔叔。”

侯卫东也不过三十刚出头的年龄,比李晓勇大不了多少,这就让李晓勇很为难。他在岭西市工作之时,听到过这位年轻秘书长的伟闻,颇为佩服和尊敬。可是尊敬归尊敬,他今年二十六岁,要让二十六岁的小伙子叫一位三十三岁的人为叔叔,还真是为难,迟疑着不肯开口。

林兰饶有兴致地看着侯卫东,见到丈夫为难的样子,不禁莞尔而笑。

李建林眼睛一瞪,大声地道:“你老子我称呼侯卫东为老弟,你不叫叔叔叫什么,快叫,今天是家宴。”

侯卫东也觉得不妥当,道:“李主任,我们各算各的,就让晓勇称呼我为秘书长。”

李建林不依,道:“年龄是一回事,辈份是另一回事,不能乱。岭西人最重礼仪,礼多人才不怪。”

李晓勇红了脸,声音如蚊道“侯叔叔。”

侯卫东感觉有些尴尬,对人交往之时,对方过分的热情也是让人感到难堪的事,他掩饰性地笑道:“我和李晓勇的年龄差不多,你别叫我叔叔,叫得我心里别扭,这样,你直接称呼我的职务,让我过过官瘾。”

李晓勇顺着话头,道:“秘书长。”

在临出门时,李建林特意交待儿子,即使要称呼侯卫东的官职,也不要轻易称呼“侯市长”,他可以称呼侯市长,儿子李晓勇却不应这样称呼。

林兰把手放掩着嘴,道:“侯,秘书长,好年轻。”

李建林举着大拇指,夸道:“侯市长以前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后来是最年轻的副市长,现在又是最年轻的市长,在岭西省里都是头一回,小勇要好好跟着侯叔叔学习。”

等站在桌边的主要礼节才走完,众人才坐到了各自的位置。李建林亲自拿起一瓶五粮液,道:“侯市长以前与祝部长一起工作过,祝部长是好酒量啊!侯市长的酒量想必也很不错,今天我们是家宴,就喝个痛快。”他一边说话就一边比着手势,很有激情。

侯卫东道:“祝书记以前是益杨县委书记,我在益杨县委办公室工作,为祝书记服务。”

林兰这时与小佳在一起说话,她张口就称呼:“小佳姐。”

李建林马上打断林兰的话,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晓勇夫妻都应该叫侯叔叔张阿姨。以前你妈在上海学习,和张小佳是室友,张小佳叫你妈是周姐,侯市长叫你爸是老兄,你们两个应该叫侯叔叔和张阿姨。”

林兰又掩着嘴笑,这句“阿姨”,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小佳也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道:“我们要各算各的,不能混到一起,林兰叫我阿姨,把我叫的太老了,叫我一声张姐就行了。”她带着小囝囝,对林兰道:“快叫阿姨。”

小囝囝见到了这许多的陌生人,还有些怯场,让她叫林兰阿姨,却是不肯开口。

李建林挥着大手,道:“别叫阿姨,叫阿姨才是真的乱了套。大家有缘分才能走到一起,走到一起就不能乱了辈分,以后犬子和儿媳还要请当叔叔、阿姨的多照顾。”

整个晚宴都是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进行,李建林东一点都没有谈工作,甚至没有谈起茂云,他紧紧扣住家宴这个主题,让在场所有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家宴结束,李建林略有些醉意,拉着侯卫东的手不放,坚持要去唱家庭卡拉0K。此时李家人都在,侯卫东尽管不愿去唱歌,也不能驳了李建林的面子,又一起去唱了家庭卡拉0K。

曲终人散,侯卫东开车回家之时,小佳感叹道:“没有想到李建林是这种很好玩的性格,我还以为当过市委书记的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有了人大李主任的支持,你的工作应该更顺。”

“岭西有句话,叫做观其言,察其行,很多话现在不好说。”侯卫东心里早有别样心思,暗道:“李建林倒还真有些好手段,他用这种办法将我和他的关系无形之中拉近了,有了私交,未必是一件好事。”

小佳想起林兰要叫自己阿姨,禁不住笑道:“林兰只比我小七岁,叫阿姨也太过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侯卫东道:“你以为这个阿姨这么好当,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叫你几声阿姨,你就将背上道德包袱。你要记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自从李建林请侯卫东吃饭以后,尽管侯卫东出任茂云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宣布,各方人等就如春天的虫子一样,纷纷从地心爬了出来,不断伸出带着钱酒之色的橄榄枝。侯卫东深知这些人的目的,可是他是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和各方人士吃喝聊天,结交朋友。

在社会上,很多时候都是说的假话,但是假话也一种润滑剂,有利于社会更加顺畅的运行,这是岭西文化使然。

若是大家都有说真话的氛围,更加有利于社会运行,还会减少运行成本。

天天在外面应酬,是对人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星期天晚上,宁玥带着洪昂、粟明俊、杨柳等人来到岭西,侯卫东见到了沙州的领导,是月母子遇到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喝了个一塌糊涂,星期一早上起床,对着镜子一看,眼睛充满了血丝,脸上有些浮肿。

侯卫东为了保持形象,进了卫生间,将水温调高,痛快地冲了热水澡,乱干净胡须,换上干净衣服,一张脸这才整洁。

坐上车,他看了表,对晏春平道:“开到沙州印象,我要吃豆花。”

沙州印象是以沙州菜为主的馆子,在岭西市内挺有名气,老邢原本早上不做早餐,可是在侯卫东等沙州人的要求下,早上也卖豆花饭,量不大,纯粹是友情供应。谁知早餐的纯粹豆花饭开起来以后,生意还很不错,后来还加上些烧白、卤肉,比起天天吃的牛奶加鸡蛋的营养早餐,这样地道的益杨早餐更能刺激味蕾。

侯卫东自已去打了调料,红油辣椒、青椒粒、蒜泥、葱花等十几种佐料混合成近半碗的油底,白色豆花在油底里沾一下,吃进嘴里,很快就发了一通热汗,被酒水汤泡过的肠胃这才舒服。

进了省政府的办公室,晏春平手脚利索地泡了茶水。侯卫东刚喝了一口,接到楚休红的电话,道:“秘书长,周省长请你到他办公室,有事。”

“什么事?”

“我还不太清楚,似乎是沙州那边的事,周省长接了个电话,脸色不太好。”

“沙州的事,会是什么事,让周省长严肃起来。”侯卫东转念又想道:“我和周省长离开沙州这么久了,而且搞了离任审计,有什么事都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他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喝了两口,这才上楼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一脸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文件,见侯卫东进来,道:“我们两人回沙州,现在就去。”

第852章 逝者(中)

周昌全神情中即严肃又沉重,道:“我们两人到益杨县走一趟。”

侯卫东先道:“好,马上走。”他又问道:“周省长,有什么事吗?这么急。”

周昌全站起身,道:“刚刚我接到李永国爱人的电话,李永国同志在今天早晨过世。他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事业的带路人,我要去看一看他。”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李专员过世了?春节我还见过他,他身体挺好,还喝了三两多白酒。”

周昌全很感叹地道:“他是心肌梗塞,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就走了,他今年也就七十刚出头,去世前还在小院子里种菜,我还以为他能活到八十好几,没有想到,这位坚强的老人突然离开这个世界。”

侯卫东在很多年前就认识李永国,当时他还是祝焱的秘书,跟着祝焱多次去拜访过李永国。而祝焱经常到李永国家里的原因,是因为李永国是当时市委书记周昌全的老领导,与周昌全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后来,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了秘书,去看望李永国的次数就更多,每个春节,侯卫东都要给李永国准备一份礼物。

听说李永国过世,侯卫东脑子里就浮现了这个倔强老头的形象:“退休专员在院子里专心种菜,自得其乐,对自己的儿女要求很严,在子女问题上从来没有向组织上提起过要求。”

李永国文化不高,农人的本能深深地根植于他的内心深处,加上较高的政治觉悟,“采菊东蓠下”这个原本是知识分子趣味却成为他的晚年的人生理想。

跟随着周昌全下楼,侯卫东脑子马上转动起来,他在车上给沙州市委组织部长洪昂打了电话,道:“听说李永国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