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并不知道曾经的同事李太忠处心积虑要对付自己,他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茂云的工作之上。

侯卫东请侯海洋写“实事求是”四个字,是在不知不觉中反映了他的真实心态。

每个的心态都在发生着变化,少年人、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侯卫东的心态随着职务升迁、年龄增长、阅历增加以及母亲刘光芬、老领导周昌全得癌症有直接关系。如今,他将初入官场时的激情收敛起来,也将传说中的官场秘诀丢在一边,只想实事求是多做些事情。

星期六晚上,侯卫东坐在省交通宾馆三楼包间,接到了侯海洋的电话。

侯海洋道:“侯市长,对不起了,我已经走到来岭西的路上,县里出了车货,一辆货车碾碎了坐了四个人的摩托车,四人全部死亡,我必须要回去。那幅‘实事求是’的字我已经装裱好,让司机给您送过来。”侯卫东道:“海洋老弟,你就别客气了,办正事要紧。”

门外传来脚步声,宁玥独自一人进屋,道:“侯海洋来不了,巴山出了交通事故。”

侯卫东道:“我也接到海洋老弟的电话。杨柳没来?”

宁玥道:“她在楼下等人,等会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省委办公厅的小齐,齐燕玲。他父亲以前是323厂的厂长,后来调到国务院工作,目前担任副司长职务(正司级),恰好管着水务这一块。”

侯卫东举着大拇指,道:“宁书记心胸开阔,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宁玥近期一直在为沙州南部新区建设跑资金,颇为成效。侯卫东作为茂云市长急需花钱,就想从中分一杯羹。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宁玥爽快地答应了,还主动为其穿针引线。侯卫东所言完全出自真心。

“这是国家的钱,沙州不可能一口气全部吃完。与其被其他市拿走,还不如帮助卫东,这叫合作双赢。”宁玥仍然留小波浪,白皙面容依然姣好,只是在微笑之时,眼角已经有细细的鱼尾纹。女人从政,比男人更加辛苦。特别是在全省排老三的沙州市当市委书记,不管是体力和还是智力,她都付出了巨大的辛苦。

杨柳陪着一位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年轻女孩子约莫二十八九年龄,身材高挑,落落大方。侯卫东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时,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子,知道她是省委办公厅的人,只是两人没有打过交道。

年轻女孩子道:“侯市长好。我是齐燕玲,在省委办公厅综合处工作。”

侯卫东与齐燕玲握了手,道:“我们见过面。以后还请齐处长多关心茂云。”

齐燕玲笑道:“我就是服务人员,侯市长这样说就是折杀我了。”

侯卫东在省政府当副秘书长时,齐燕玲多次在会上遇到他。每次看见侯卫东,总是让她想起永远在心中有一席之地的初恋男友。爱屋及乌,她对与男友颇为神似的侯卫东很有好感。

客人到齐,省交通宾馆的老十盘就陆续端了上来。宁玥道:“夫妻肺片到处都有,我还是最喜欢这里的夫妻肺片。”

齐燕玲与宁玥是多年朋友,受宁玥影响,也经常光顾省交通宾馆,道:“麻婆豆腐和回锅肉也很不错。我还经常打包回家,特别是回锅肉,第二顿吃起来更有味道。”

“请问侯市长在不在?”门口站着一位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侯卫东道:“我就是。”

中年人道:“我是侯书记的驾驶员,帮他送一幅字过来。”

中年人将卷轴交给了侯卫东,再三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急匆匆离开了。他知道这一桌不仅仅有茂云的市长,还有沙州的书记,让他和这些大官在一起吃饭,简直不是吃饭,而是受罪。

侯卫东拿着卷轴,解释道:“我请海洋写了一幅字,准备挂在办公室。”

齐燕玲听到“海洋”两个字,心神震动了一下,暗道:“不会这么巧吧,肯定不会这么巧。”

打开卷轴后,侯卫东赞道:“写得真好,海洋老弟的字有书法家的水平了。”

齐燕玲忍不住站在卷轴边上,只见卷轴上赫然有“侯海洋”三个字,她强忍着激动的心情,道:“侯海洋,他是省里的书法家吗?”

侯卫东道:“侯海洋是茂云巴山县的县委常委,岭大毕业的,很优秀的年轻人。”

齐燕玲又道:“他是茂东人?”

宁玥有点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茂东人,以前认识?”

一颗眼泪不受控制从齐燕玲脸颊滑落,摔在了地面上。

第897章 情为何物(中)

齐燕玲猛然间得知了侯海洋的下落,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掉了眼泪。她很快就将眼泪擦掉,坦诚道:“侯海洋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有些失态,对不起。”

宁玥惊讶万分:“你一直不知侯海洋的消息?”

齐燕玲摇头道:“我应该可以打听得到,但是一直没有去打听。”

宁玥道:“我们两人在省交通宾馆吃过无数次饭,侯海洋其实也经常在这里吃饭,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

齐燕玲惊讶地道:“他也经常到这里吃饭。”

宁玥道:“我家和他姐家是世交,他读复读班和岭西大学时,我们就经常到这里来吃饭。我分别认识你们两人都很多年了,就是阴差阳错没有聚在一起。”

齐燕玲结婚不过三个多月,还正是新婚,听到“阴差阳错”四个字,差点又要落泪。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不能后悔了,好好过现在的生活,把侯海洋忘掉。”

告诫是理智,理智战胜情感很难。对于多数人来说,理智和情感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有时理智会占上风,有时情感会处于优势,但是都无法将另一方击溃。如果真是击溃的另一方,这个人就必然会变得偏激,并非好事情。

宁玥与齐燕玲是多年朋友,知道齐燕玲刚刚成婚。此时她将齐燕玲和侯海洋重叠在一起,不禁暗自感叹:“可惜了。郎才女貌的一对佳人。”

齐燕玲现在的老公没有在机关工作,而是国家研究所驻岭西分所的研究员,人虽然还是不错。可是比起侯海洋总是差了一点。她并非因为与侯海洋关系更亲密而偏向侯海洋,确实是实话实说,侯海洋和侯卫东一样,都有一种男性的魅力。男性的魅力并非粗野,而是一种力量,发自内心的雄性力量。如今社会富裕了,中性人多了起来。这种纯粹男性魅力就显得稀缺。因此,她为齐燕玲感到惋惜。

同时,她也为侯海洋感到惋惜。如果和在省委办公厅综合处工作的齐燕玲结婚。对处于基层正在上升期的侯海洋绝对有很大的助力。

宁玥给齐燕玲倒了一小杯酒,道:“往事不必再提,我们喝酒。”

齐燕玲端起酒杯,不好意思地对侯卫东道:“侯市长。第一次见面。就让你见笑了。”

宁玥道:“侯市长也是性情中人,不会笑话你的。”

侯卫东也端起酒杯,道:“来,大家碰个杯。”

侯卫东也有八卦之心,只是他将八卦之心隐藏起来,没有多问一句。齐燕玲和侯海洋是美女和帅哥,两人有一段感情发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个年龄段。谁还没有一段爱情。想到这里,他的心猛然有一种刺痛。刺痛的感觉格外真实,甚至能感受到针尖上的锈迹。对,是一柄有锈迹的针穿过了自己的隐藏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喝了几杯酒,谈起正事。三人约好抽一个周末,到首都与齐燕玲父亲齐维康见面。

这顿晚餐是一个男子对三个女子,酒只能淡淡地喝一点。所以到了九点左右,大家就散去。

送走了齐燕玲,宁玥很感慨地道:“我真没有想到小齐和侯海洋曾经是一对恋人,要是早知道半年,他们都有可能重归于好。”

侯卫东道:“为什么这样说?”

宁玥道:“侯海洋到现在还没有结婚,似乎有一个女友,但是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小齐是在三个月前才结婚。”

侯卫东想起自己和郭兰的事,深有感触地道:“他们这是有缘无份。”

宁玥看了看时间,道:“卫东晚上还有其他事情没有?”

侯卫东道:“今天主要任务就是陪宁书记喝酒,其他事都甩一边。”

宁玥笑道:“那我们找地方喝茶,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是我一个世家的儿媳妇,也就是侯海洋的姐姐,叫侯正丽,也是你们侯家人哟。”

侯卫东听到宁玥这么说,大体上猜到什么事,也就没有推脱。这些年,宁玥作为领导,对自己帮助甚大。她难得开一次口,这点面子必须得给。就算是棘手事情,也得克服。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友,而没有朋友的人在岭西官场很难取得成功。人情人情,用得好会是助力,用不好则变成阻力。

杨柳很是机灵,听到宁玥谈起这事,赶紧拿起手机与侯正丽联系,很快就将见面地点敲定,然后道:“宁书记,他们在金星大酒店的茶室。”

金星大酒4号包,一男一女两人等在房间。女的三十岁左右,气质和相貌都出众。男的五十来岁,文质彬彬的气质中透着沧桑感。侯卫东与宁玥一齐进门时,两人都站了起来。

宁玥介绍道:“这位是侯正丽,她是侯海洋的姐姐。”

侯卫东伸手与侯正丽握了手,道:“你们姐弟俩长得挺像。”

宁玥又介绍:“这位是肖总。”

侯卫东总觉得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眼熟,低头看了一眼名片,名片上印着“正强路桥公司肖强”,他抬头再看一眼中年男子,试探着问道:“你是肖总工?”肖强尴尬地笑道:“肖总工已经被埋葬了,我是正强道桥的肖强。”

侯卫东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热情地再次与肖强握手,道:“94年是益杨县的交通建设年,县里交通总体规划得到过肖总工指点。肖总工对沙州交通建设做出过贡献,我一直记在心里。”他认真研究过交通厅窝案,堂堂省厅总工因为几万块钱被判数年,工作和党籍被双开,实在划不来,因此抱着最真实的同情。

过去的辉煌仍然被人记得,这让肖强激动起来,对侯卫东的好感度直线上升,道:“我在交通战线工作了三十年,以前自诩做出过贡献,谁知出了点事就被全部抹杀,侯市长是第一位说我还做过好事的领导。”

侯卫东道:“只要在任上做过好事,总会有人记得。”

他这话就有点言不由衷,周昌全在沙州做出了许多实事,没有周昌全,沙州与铁州的差距估计更大。但是周昌全离开沙州不过数年,沙州人几乎将这位老书记忘得一干二净,官场中人言必称朱书记,除了侯卫东、洪昂等少数人,谁还会想得起周昌全。如今在茂云,祝焱刚走不久,官场中人就将祝焱忘在脑后,市民也没有几人会想起曾经作出过贡献的老书记。

几人落座,宁玥道:“正丽当年是茂东高考的前十名,考到了北京的大学,是又聪明又能干的董事长。”侯正丽道:“高考有运气的成分,事实证明有许多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现在发展得比我们要好。”

侯卫东总觉得侯正丽有眼缘,仔细想了一会,发现侯正丽居然与二姐侯小英有几分相似,道:“上次与侯海洋见面,回家问了辈份,我是正字辈。父亲没有依着辈份取名,若按辈份,他是国字辈。”

侯正丽道:“那我们的辈份就能完全排得上,说不定就是一个家族分出来的。岭西侯家这一脉的发源地在茂东,如果侯市长有空可以到茂东巴山县二道拐去看看,那里是侯氏家族的祖坟地。”

侯卫东道:“巴山和成津交界,我去过多次。今年抽时间,我把父亲带到茂东寻根。”

宁玥笑道:“岭西人都是竹根亲啊,我和正丽的婆家是亲戚,如果卫东和正丽是一个家族,那么我和卫东就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虽说这个弯拐得比较大,总算是亲戚。”

随后交谈中,侯卫东很快摸清了正强道桥董事长和总经理的意图,他们这次过来是为了茂云的新区道路改造工程,茂云城区道路以前是水泥路面,现在破损得不成样子。新的改造方案是对混凝土路面实施沥青改造,混凝土路面是灰白色,沥青路面是黑色,改造工程被俗称为白改黑工程。

从上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初期近20余年间,水泥混凝土路面作为城市道路主要结构形式,在国内许多城市广泛应用。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市道路有了更高层次的需求,水泥混凝土路面存在一些本质缺陷,如行车产生较大震动与噪音,路表易产生裂缝、平整度差,出现裂缝和坑洞后难以维修,吸热性能差、光折射力强易产生视觉疲劳等。这种路面与城市发展的水平已不协调,许多大城市率先对水泥混凝土路面进行改造。

改造成沥青路面平整性好又有柔性,车辆行驶噪音小、平稳舒适,且产生的灰尘相比水泥路面减少很多,此外沥青路面维护容易,不像混凝土路面,维修后需要28天的混凝土保养期,可以做到沥青摊铺碾压即可通车使用。

改造方案刚刚在市政府办公会讨论通过,正强路桥就通过强有力的关系找了过来,侯卫东不禁佩服商人嗅觉。以前为了抵制易中岭,他拒绝了黄子堤的要求,结果惹来无数后患。宁玥介绍的这两人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暗自琢磨如何操作此事。

第898章 情为何物(下)

喝过茶,事情谈得差不多,侯卫东不愿意久坐,于是大家各自散去。

侯卫东开着车,在夜色中回小区。

灯光通明的街道被车窗分隔成另外一个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匆匆行走的行人,有在昏暗小灯下等着生意上门的小商店,还有一些花钱如流水的声色犬马的场所。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用一生的时间寻找自己的位置,少年时总是认为最好的位置会为自己留着,努力挣扎到了中年,很多人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是一个小人物,那些美好的位置并非为自己准备,自己还得为了生计不停地奔波。

岭西社会是一张由人情织成的网,对于官场人物来说,这张网更加严密,触角更加四通八达。宁玥与侯正丽岳父家里世交,她为了世交之情出面帮着侯正丽要工程。而侯卫东为了还宁玥的人情,就同意了让侯正丽到茂东做白改黑工程。同样,侯卫东答应了宁玥的请求,他以后如果有事情找到宁玥,宁玥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推脱。每一件事情都如一根蛛网,事情多了,所有人都成为这一张大网的一部分。

夜晚的岭西并不睹车,小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侯卫东打开车载音响,那首《离家五百里》从金属盒子里钻了出来,很快就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

歌声具有感染力。影响着侯卫东的情绪。他来到自己居住的小区门口却没有停下,掉转车头朝着城郊开去,经过了岭西美院、岭西工业学院。最后来到岭西大学的新校区。新校区住了不少学生,虽然接近十一点,仍然有不少年轻人在街道上闲逛。他们有无数精力需要发泄,在图书馆读书是一种方式,谈恋爱是一种方式,深夜无聊地闲逛同样是发泄精力的一种方式。

小车来到郭兰小店门口停了下来。

侯卫东听着音乐,拿了一枝香烟放在鼻尖。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郭师母得了尿毒症,这是郭兰想着要做生意的主要原因。曾经的堂堂县委组织部长居然在这里开一家小店。这实在让侯卫东觉得憋气。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是多年来摆在明面上的理论,可是理论和现实始终是脱节的,不同的工作带给人的幸福感和利益完全不一样。

侯卫东当了多年执掌一方的领导。心态发生了微妙变化,实在不愿意自己深爱的女人受苦。他如今是一市之长,全年要花出去上百个亿。上百个亿花出去,必然会产生制造出不少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比如他打个招呼,能让侯正丽做全城区的白改黑工程,五六千万的工程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来算,就有近一千万的利润。

而自己深爱的女人还在这里开这种利润微薄的小店。这种对比和反应让他感到有点难过。

他从政以来,从来没有主动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亲人谋取利益。包括姐夫何勇数次谈到在管辖范围内做工程,都被他以“做专业的事”为由劝阻了。今天看到这个小店。突然涌起了利用职权帮助郭兰的念头。

要帮助郭兰谋利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这一次茂云准备实施的下水道改造工程,这些政府工程必须招标。招标招的是整个工程。中标者还得购买很多材料,比如管道等大宗物品都得外购。作为甲方只要打个招呼,中标者自然会在同等条件下采购甲方打过招呼的供应商的材料。这就是比较典型的擦边球,如果郭兰愿意,她就能成为供应商,轻轻松松赚钱。

侯卫东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郭兰的电话。

“你好。我在岭西大学新校区外面。”

“你在哪里做什么?”

“看你的商店。”

侯卫东斟酌一下。道:“商店生意怎么样?”

郭兰道:“比想象中要难得多。费心,但是赚不到多少钱。”

侯卫东道:“郭师母手术什么时候做?”

郭兰声音低沉起来,道:“还在等待。”

侯卫东把自己的想法挑明了,道:“你其实不必开这种小商店,竞争激烈,利润微薄。”

郭兰道:“我想来想去,除了做这种技术含量低的事,我似乎不会做事情生意。”

侯卫东道:“你现在不是政府官员了,可以做生意,不要自我禁锢。我建议你做一家公司,与有经验的人合股,具体来说就是市政材料。”

郭兰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道:“我不想这样做,如果能这样做,我早就这样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侯卫东劝道:“其实这样做的人很多,算不上违法违纪,甚至连擦边球都算不上。你记得将门面转给你的曾宪刚吗?他是益杨上青林尖山村的人,和我是老关系。他以前在省级家装材料的批发,最近想做石材,主要是人行道用的石材,这也是他的老本行。除了在本地做,还到云南去买石材来加工,生意肯定很好。你和他合股,成立一家新公司。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一些,免得做这种小生意费心思,耽误时间。”

郭兰沉默良久,道:“我不想让你为我破戒。”

侯卫东道:“我早就破了无数的戒了,今天晚上才答应一个类似的事情。你放心,这样做还谈不上违法乱纪,最多算是灰色地带。”

通过无线信号,郭兰仿佛能够感受到侯卫东的心跳。

第899章 走出书房(上)

郭兰道:“你的好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马上答应你。”

侯卫东道:“不用马上回答,你想一想再答复我。你不要有太多顾忌,我既然提出来这个方案,肯定就是万无一失。”

郭兰道:“我心里很乱,一时无法决断。”

侯卫东听到郭兰的话语中没有以前那么坚决,温柔地道:“你不能苦熬,有啥事我们可以一起分担,否则我心里更不好受。”

郭兰道:“谢谢你。让我再想一想。”

郭兰家里没有做生意的传统,能够出来开商店,她已经走出了一道坎。

接受侯卫东好意,对于郭兰来说还有两道坎。一个是自己心里的坎,她从小生活在书香家庭,读的书也比一般人多,家庭环境总体来说是比较好的,内心里比较清高的,做事总愿意独立自主;另一个坎是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侯卫东。她与侯卫东是两度同事,知道侯卫东律己甚严,很反感将公事和私事掺和在一起。这一次侯卫东主动提出此事,其实将公事和私事拉在了一起,有违其原则。

她由侯卫东联想到了外逃的沙州原市长黄子堤,同样都是市长,黄子堤的想法是那么地让人恶心。她赶紧打开音响,用钢琴声来冲淡心中的恶心感。

在悠扬的钢琴声中,郭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脸色灰暗的郭师母站在门前,问道:“小兰。谁来的电话,这么晚?”郭兰道:“妈,是以前同事打来的电话。你快睡吧。”

丈夫早逝,自己又得了尿毒症,这让郭师母很大的打击,她感觉自己变得迟钝起来,对外物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有在女儿面前才说说话的兴趣,她站在门口。披着衣服,道:“小兰,我这病就不要治了。家里的经济情况我晓得。真要治下去,就得卖房子。我把房子卖了,你拿什么来结婚,总不能挤到单身教师宿舍吧。”

郭兰道:“妈,你安心治病。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来想办法。”

郭师母道:“你在这里读书,靠这点工资,又没有奖金,能够想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把益杨的房子卖掉。”

郭兰坚定地道:“那是我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说什么也不卖。”

沙州的新房子虽然宽敞,可是没有留下父亲多少印迹。在益杨大学西区的房子,才有一家三口人生活过的浓重印迹。在郭兰心中,莫说要出卖,就是改变一下布置、更换一点家俱都不行。

郭师母眼睛里噙着点泪水,道:“小兰,是我耽误了你。让你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我成了你的拖累,还不如早一点死了好。”

郭兰打断母亲的话,道:“妈,你怎么这样说。你是我妈,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外面冷,到里屋去。”她送母亲进寝室之时,觉得里屋温度又低了下来,道:“妈,你怕冷,就把空调开上,不要关。”

尿毒症病人身体比较虚,怕冷是很容易感冒的,感冒会造成肌肝的快速增加,对尿毒症病人不利。郭师母觉得长期开空调会花费很多钱,总是在寻到机会以后就关掉空调。

母亲趟在床上,身体疲乏得很,闭着眼睛不想说法。郭兰也就不离开,坐在黑暗的房子里想着心事。母亲得病以后变得嗜睡,睡着以后在睡梦中又烦躁不安,不停地翻身,有时还要抽搐。

郭兰感觉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是三口之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从自己出生到父亲去世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三人沿着小湖散步,散步时还能听到西区音乐系琴房传出来的琴声。偶尔遇到有钓鱼者钓上湖鱼,父亲就像个开心的顽童,与钓鱼者讨价还价,用比菜市场还要高一些的价格将新鲜湖鱼买回家,第二天中午的餐桌上就会有滋味鲜美的鱼汤或者红烧湖鱼。

有一年湖里涨蟹潮,三人就提着桶,沿着湖边去抓螃蟹,半天时间就抓了一桶螃蟹,将小个的螃蟹扔回湖里,大个的螃蟹用来或炒或蒸,味道美极了。

有一年放风筝,自己大约只有七八岁吧。将一个大风筝放得很高,只在天空中留了一个小黑点。随知风筝线断了,飘到一颗高高的树上。自己急得直哭,父亲和母亲找了一根长竹竿,最终还是没有将风筝拿回来。

回想着往事,郭兰觉得完整的三口之家的生活是如此幸福。仿佛是一场梦,现在从梦中醒来,生活就露出锋利的尖爪。

她对自己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明明社会在进步,财富在增加,我们家的幸福感却下降得如此厉害。而且不仅仅是幸福感,就是家庭能力也下降得非常厉害,居然到了侯卫东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郭兰很清楚,家里的幸福感下降是从父亲得病开始,父亲得病以后,母亲忧思过度,随后也得了病。人生百年,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经过一段时间后,郭兰接受了丧父这个事实,心情渐渐回复。如今幸福感减弱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母亲之病。由于三个人都安于书香门之家这个现状,对钱财看得不重,因此家里一直没有太多积蓄。在沙州买了住房以后,积蓄更是所剩不多。如果没有侯卫东的那张银行卡,母亲的手术费都无法支付。

家庭幸福感由两个方面构成,一是精神生活,二是物质生活,只有在一定物质生活条件的保障下,精神生活才能发挥作用。在母亲重病需要大量花钱的压力下,郭兰幸福感大大降低。

等到母亲熟睡之后,郭兰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

侯卫东正准备洗澡睡觉,听到桌上电话响起,立刻将换洗的内衣丢在沙发上,接过了电话。

郭兰道:“我想通了,决定接受你的建议。作为子女,有责任让母亲有一个安定的晚年,我如果一直沉浸在校园和书房里,实际上是另外一种自私。”

侯卫东道:“你能走出这一步,真的很难。”

郭兰道:“但是具体如何做,我还没有完全接受你的建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想让你违背本心。”

侯卫东道:“条条大道通北京,具体办法都可以商量。”他还有另一句话没有说:“即使为你违背本心,也在所不惜。”

郭兰轻声地道:“那我近期回岭西一趟,见面细谈。”

第900章 走出书房(中)

由于写作时间太长,加之有网络版本和实体版本的区别,所以有时情节会显得稍显凌乱,我会克服的,希望讲一个完整的侯卫东故事。

※※※

走出书房,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是对现有人生态度的修正。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面临着选择,有选择意味着有变化。从哲学上来说,变化是永恒的,不变是暂时的。郭兰大学毕业到政府机关工作,这是一次重要的人生选择;从政府机关回到学校,是再一次人生选择,是对大学毕业后人生选择的修正;如今要走出书房,则是另一次选择,另一次修正。

郭兰下定决心以后,便利用学院放寒假的时机,飞回岭西。

侯卫东开着自己的那辆奥迪车,前往机场。

按照郭兰的想法,侯卫东用不着到机场,两人在岭西城里见面就行。侯卫东如今是茂云市长,几乎全茂云的干部都认识他这张脸。在机场难免会遇到茂云干部,这就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侯卫东总觉得对郭兰亏欠很多,因此坚持要来机场。他作为茂云市长。每周七天时间至少有两天时间会在岭西出现。茂云行政第一长官面对的都是具体事情,多数事情都需要上级部门支持。他曾经担任过省政府副秘书长,这一段经历最大好处是他与省级部门主要负责人大部分都有过接触。有过接触以后,见面就好说话,不至于还需要第三者来介绍。

他如今是称职的茂云市长,来到省级部门负责人办公室里,包括见到省级部门实权副职,态度都恭敬得很,谈工作时完全拿出了下级部门向上级部门汇报的架式。为了能为茂云争取到政策、带来资金、拉来投资、增加实实在在的好处。作为茂云一把手把架子放低一些完全值得。

飞机延时了一个多小时,原本准备七点钟到达。结果在接近九点才落地。七点以后,侯卫东反复在拨打郭兰手机,一直是关机的提示,直到手机打开后。他才放下心来,道:“我在第五候机室正对的停车场里,还是那辆沙州牌照的奥迪车。”

郭兰道:“刚停止滑行,十五分钟时间能到停机场。”

飞机上的旅客有一半站了起来,一半在打开手机。郭兰挂断手机,无意中往前看,见到头等舱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岭西省很有名的大秘赵东。她不愿意在这个时间与赵东见面,赶紧坐回座位。将自己隐藏在座位后面。

等到客人基本走完,她才提着包走下飞机。

同一辆飞机的客人都不见踪影,郭兰这才放下心来。走了几分钟。见到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人站在卫生间门口,似乎在等人。郭兰当过多年的组织部长,在观人上有独到的一面,她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但判断出这个年轻人应该是政府官员,十有八九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还极有可能是选调生,在基层做了一两年。然后到了省委机关。

正在这样想着,赵东从卫生间出来,还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走路。他看见郭兰,立刻挂断手机,招呼道:“郭兰,你是从哪里飞过来,是上海吗?”

郭兰道:“我是从上海回来。”

赵东道:“我到浦东去考察,原本想约你一起吃饭,可是想到已经是寒假了,所以也就没有给你电话。你从上海飞过来,那么我们应该在同一个航班上,我在头等舱,没有朝后面走。”

郭兰道:“我上飞机就睡觉,没有见到您。”

赵东道:“放假有一段时间了,你怎么才回来。”

郭兰道:“学校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所以耽误了。”

赵东原本以为自己肯定能够忘记这位曾经喜欢过的女子,谁知偶遇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又呯然心动,主动道:“你要到哪里,我这里有车,送你过去。”

郭兰正要到停车场去与侯卫东见面,脑子里想着推脱的借口,道:“不用了,赵主任,谢谢您。”

赵东道:“有人接机吗?”

在卫生间等人的那位西服年轻人走到赵东身边,将围巾递了过去,道:“赵主任,外面冷,您把围巾戴上。”

赵东接过围巾,随手缠在脖子上,道:“这位是小孙,岭西大学的选调生,在基层锻炼了两年,才被到省委办公厅工作。”

小孙是有眼色的,见到赵东神情,便知道眼前这位极有气质的漂亮女子绝对在赵东面前有地位,热情地伸了手,道:“您好,我是小孙,在省委办公厅一处工作,请多多关照。”

赵东介绍道:“这位是郭兰,和我是沙州组织部的同事,现在在上海读研究生。”

郭兰握着小孙伸过来的手,道:“赵主任一直是我的领导,他是一位非常好的领导,能跟着他是运气。”这是一句实话,赵东无论是从人品到能力都很出色,否则也不会在省委立住脚,只不过人品好、能力强的人并不一定适合自己。她对赵东的感情确实只有同事之情,很难发展成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

赵东再次发出邀请道:“相逢不如偶遇,如果没有人接机,我就送你过去,你准备到哪里?”

赵东曾经是自己的领导,有提拔之情。父亲去世后,赵东从省里赶来坐大夜。郭兰还是挺感激赵东的。因此,郭兰心善,不愿意在其部下面前扫了他的面子,急中生智道:“我与李俊约着见面,你送我到绵竹花苑,在东城区。”

赵东道:“哪个李俊,是以前沙州政法委那位?”

郭兰点头道:“就是那个李俊,她后来辞职了,自己做生意。”

三人走出了候机大厅。小孙道:“郭姐,本来省委办公厅的车可以直接开到机场里面的。赵主任要求严格,坚决不准办公厅的车进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