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围的笑容渐浓,还是七月里来的头一次。

到了黄昏时候,往堤坝返回,段涛和邵文槿也刚好赶回来。沿途将主要堤段都看过一次,也问起他们方才作何。

阮婉就三言两语,顺带问及赈济米粮一事。赈灾的物资比他们出行还要晚三日,又走得该是比他们还要再慢些,那现有的粮食是何处来的?

段涛也不隐瞒,是我托一位商人送来的。

商人?阮婉微讶。

段涛低眉一笑,“侯爷兴许有印象,就是徐府酒庄的老板,许念尘。”

又是她,阮婉微怔,正欲开口多问,远处堤坝的号角声连连吹响,方才稍微清闲下来的堤坝上,顿时又紧张起来。“段大人,洪峰至了!”

洪峰至了?阮婉心中惊骇,这么快?!

错愕里,便见驻守堤坝的守军迅速跑开,沙包和大的土块纷纷往下扔。奈何决裂开口处,滔滔洪水不断,投下去的沙包和土块根本止不住,眼看裂口越来越粗,段涛焦头烂额吼道,“再快些!”

身边的禁军亦全数投入帮忙,时间却抢不下来。沙包落入并不沉底,却是跟着水流下游,起不了作用。

外围有尚未撤离的百姓在哭,若是主要堤段不保,周围村庄都会淹没,济郡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堤坝上一片混乱,局面逐渐失去掌控。

邵文槿来跑过一圈,才扔下佩刀,朝江离吼道,“保护睿王和昭远侯离开!”阮婉不知他何意,下一秒便见他扛起沙包就往江下跳。“都下来!”

邵文槿!阮婉险些唤出来。

邵将军!秦书咬牙,也不做迟疑扛起沙包往下跳,阮婉懵住。

周遭禁军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邵文槿身先士卒,军中士兵都大受鼓舞,纷纷效仿。就连江离也都道了句侯爷恕罪,便也上前,不做迟疑。短短时间,江中已是人影成片。

洪峰很大,不时有人卷走,而拍打在身上更似惊涛骇浪,根本是拿命去堵!吆喝的号子声震如天,却是借由人墙,手把手堆起的沙包,稳固搭建,才没有被洪水冲走。

阮婉止不住眼中氤氲,便也不说话,目不转睛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补27号的,到宾馆就赶紧发了,明天起早~会尽快补的~么么哒~

第五十七章 三人行

第五十七章三人行

洪水犹如猛兽,在风雨中,咆哮着狂奔而下。

不远处,洪峰一浪掀过一浪,崩碎的沙包混合着沿途席卷的黄沙泥土,不断吞噬堤坝的决裂口。

段涛站在风口浪尖,指挥堤坝上下的抢险。

堤岸上的守军配合着禁军,往江河中投递剩余的沙包和绳索,禁军接到就依次传递,顺着绳索手挽着手,层层叠放开来。

江河里的道道身影,便随着波涛起伏,声势气吞山河。

阮婉目不转睛,不知心中作何滋味。

“文槿文槿!”宋颐之见势,也嚷嚷着要上前。奉命留守保护的禁军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低头,“殿下…”

阮婉回过神来,才一把伸手扯住他衣袖,“小傻子。”话不多,声音里稍有哽咽。

宋颐之却不依不挠,在原地拼命跺着脚,“少卿少卿,别拉我,我也要同文槿一道!”

阮婉险些拦不住,只得凛声怒喝,“小傻子!你去添乱做什么!!”

眼色微红,牵着他的手却笃定有力,言语掷地有声。

宋颐之闻言微顿,嘴角耷拉着,委屈回头望她。却只消一眼,眸色里的委屈就瞬间消融殆尽。

少卿哭了?!

宋颐之讶异张嘴,遂后便是慌乱。

从来都是他无理取闹的时候朝少卿哭,他哪里见少卿哭过!少卿素来胆子就小得很,定是被洪水吓住了。

可少卿哭了怎么能行!

去寻文槿的念头霎时抛到九霄云后,宋颐之着急得不行,一边焦头烂额绕着她团团转了好几圈,一边学起她平日里的语气哄道,“少卿少卿,不怕,我同你一处。”

“小傻子,我不是怕…”阮婉声音微颤。

这一晚,就似特别难熬。

直至天色将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最后一波洪峰彻底过境。

一众将士在水中泡了大半宿,济郡堤坝总算是保住。

待得韩涛确认险情过去,才相互搭手,或是由堤坝上的守军帮衬着,从水中缓缓上岸。

浑身湿透,衣襟上下沾满泥渍,脸上竟无一丝干净之处,就似张嘴都能吐出几口浑水来。

各个狼狈至极,却又笑意盎然。

笑意里就带着十足疲惫。

泡在水中的半宿,没有停下喘过一口气,一直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全力应对。待得知晓堤坝得保,纷纷爽朗笑出几声,身体就像紧绷的弦,突然松懈下来,才晓何谓脱力一说。

更有甚者,爬上堤岸便倒头就睡,也不要旁人再扶。

晨曦光束里,人人都似从泥浆中趴出来一般,灰头土脸,分不出你我。

半晌,阮婉才在人群中认出邵文槿,和秦书相互搀着爬上堤岸,满身泥渍,一脸狼狈,伸手去擦额头。

漫无目的回望堤坝一眼,良久,又瞥目看向阮婉和宋颐之处,目光便毫不掩饰停在她身上,自嘲一笑,模样甚是窘迫。

阮婉竟也不由一笑。

宋颐之自是飞奔迎了上去,“文槿文槿!”

“睿王殿下…”有人本就几近脱力,迎面跑来的宋颐之力气又大,被他当面一撞,邵文槿顿觉身体吃不消,险些站不稳。

再闻得一声欢天喜地的“文槿”,肩膀上重重一拍,有人脑中就“嗡”的一声作响,毫无预兆,直接倒头栽下。

宋颐之惊恐睁眼,再回头,便冲阮婉“哇”得哭出声来,“呜呜,少卿少卿,文槿死了!!”

死个屁!

阮婉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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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文槿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鼻息间是轻微的鼾声,额头上有惬意的温和萦绕。这缕温和里,还带着他熟悉的发间馨香。

独特,清淡,几许撩人心扉。

邵文槿知晓是阮少卿。

就也默不作声,佯装不醒。

耳旁,毛巾缓缓入水浸湿,再轻手捞起,清澈细腻的紧水声。

有人俯身替他擦拭脸颊,毛巾上的温和润泽沾染了肌肤,亦如贴在颈旁轻柔呼吸,就有道不明的蛊惑,丝丝泅开在心悸。

隐在喉间抑制和羞怯,早前难以启齿,此时却经不住层层蛊惑,只兀得攥紧掌心,一席话便脱口而出,“阮少卿,我若终身不娶…你,可愿跟我?!”

继而睁眼,忐忑不定看“她”。

之所以称“她”,便是富阳时那一幅女装扮相,娇艳欲滴。

“她”也目不转睛看他。

良久,待得有人脸上的窘迫快要挂不住时,才见“她”明眸一笑,清浅酒窝贴近他唇畔,“文槿,我愿意。”

他欣喜若狂,伸手揽起“她”腰身,强行按在身下。

邵文槿猛然乍醒。

气喘吁吁下,惊魂未定坐起。

阮婉果真在给他擦脸。

阮婉便也被他吓了一跳。

先前尚还好好的,突然惊坐起,莫名的复杂神色凝望她。阮婉心虚得脸色一红,遂而愣愣将毛巾扔回盆中,吱吱唔唔道,“看我做什么!”自己问都都没有底气,她怕遭他看穿笑话。

邵文槿昏倒之后,是被秦书扛到临时休息所的,济郡物资紧缺,草草换了身衣裳,秦书又去处理旁事。

阮婉好容易打发了宋颐之去找些汤汤水水,自己才得空,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细细打量他。

过往许是偏见作祟,她一直没觉得邵文槿好看过。

邵文槿不似苏复,有一眼可见的精致五官,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气质翩若谪仙。也不像宋颐之,本就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袖间还有白玉兰花香悠然入脾。甚至都比不过邵文松,轮廓分明,白皙朗润,犹若璞玉般干净清澈。

只是不知何时起,她也突然觉得邵文槿入眼的?

目如朗星,神明爽俊,邵文槿其实相貌堂堂,在慈州时才会有孩童带错了口信。

阮婉心中唏嘘,就趁着替他擦脸的功夫,贴得更近些看他。

不想刚看了几分,他便骤然坐起,阮婉做贼心虚,就明显吓得不轻。倘若他突然问起,她还不知要如何掩饰。

好端端的仔细看他做什么?

两人都心中有鬼,相互对视一眼,终是邵文槿耐不住心底不安,直接问出口,“我先前…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

阮婉微怔,遂而木讷应声,“有…”

邵文槿咽口口水,竟然蓦地脸红了,低眉垂眸不敢看他。想起方才的一场春/梦,不知自己有没有乱说什么。

奈何阮少卿又全然像个木讷一般,他不多问,他也安静怔在一处。邵文槿只得尴尬开口,“那我同你说了什么?”

阮婉一脸诡异看他,“一直唤我少卿。”

方才一直唤他名字还能作何?

邵文槿脸色更红,徒然语塞,便更不敢抬眸看她。

阮婉瞠目,“邵文槿,你该不是被洪水冲坏了脑子吧?”

这般气氛之下,邵文槿啼笑皆非。

阮婉则顺势开口,绕开先前的尴尬,“你还真当自己是洪水猛兽不成?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语气里流露的幽怨,就连阮婉自己都惊愕不已,遂而话锋一转,佯装戏谑道,“我就是来看看,在江里泡了一宿,你是缺胳膊了还是断腿了?”

邵文槿先前尚还拢眉,此时便有些懈气看她,再是哭笑不得。

“阮少卿…”这一句唤出,又实在无奈得很。阮婉则是弯眸一笑,“邵文槿,原来若是洗干净些,你还挺白的。”

只此一句,邵文槿无语到了极致。

阮婉便自顾笑开。

邵文槿就也跟着笑起来。

待得晚些时候,江离领着宋颐之跑回,宋颐之听到他二人喜笑颜开,就也傻傻笑起来,笑了好些时候才想起问,“少卿文槿,你们方才在笑什么!”

江离满头黑线。

宋颐之却反而咧嘴笑得更欢。

阮婉清浅顾目,“小傻子,让文槿说与你听。”遂而掀起帘栊离开,几步离开,不作停留。

江离眸间微滞,便又疑惑瞥向邵文槿。

邵文槿微怔,继而回味半晌,唇畔竟也不觉勾勒起一丝莫名笑意。

阮少卿,还是头一遭这般唤他。

文槿…

在他听来,就委实受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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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峰过去几日,堤坝修筑工事吐火如荼。

段涛为人严谨,监工也一丝不苟,阮婉同邵文槿根本无需多加操心。

加之京中的赈灾钱粮陆续抵达济郡,阮婉、宋颐之和邵文槿三人便启程去往济郡及临近受灾郡县分发赈济物资。

邵文槿是邵大将军大公子,又素来受敬帝喜爱,所谓的封官授爵都在父亲庇护之下,旁人深以为然。

济郡洪峰,才让邵文槿在禁军中威望渐起。

邵将军!便是江离之流都刮目相看,比起过往出使长风时敬重不知多少。

换做从前,阮婉定是要再嚷嚷一声胳膊肘外拐的!如今,倒像无事一般,自顾“文槿”唤得正欢,让一众人等错愕不已。

昭远侯同邵将军,好似,近来要好得很!

未及思忖,邵文槿便已上前伸手,“少卿,慢些!”

自十月到腊月,宋颐之一行辗转临近四五郡县,沿途百姓都对两人改观不少。

睿王是傻子,过往民间猜忌就多。另一个昭远侯,更是被描绘得张牙舞爪,穷凶极恶。而睿王和昭远侯形影不离,便多被形容成一对奇葩。

直至亲眼所见,方知言过其实,根本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可怕。

甚至,有些亲切客人——除却昭远侯不时调理睿王的恶趣之外。

睿王虽傻,却率真诚恳,百姓大都感恩戴德。

冬日里,阮婉还在济郡见到了许念尘。

不仅置办了冬被棉衣,应对急需,还出钱在济郡兴建学堂和商铺。

只是许念尘一路都很低调,不想被旁人知晓,若不是段涛偶尔提及,宋颐之和阮婉险些见不着他。

许念尘不似旁的商人谄媚,阮婉亦对许念尘有好感,“许老板倒是与寻常商人不同。”

若说许某为乡亲略尽勉力,这样的言辞便假了。许念尘着墨极少,“我同夫人失散了,积德而已。”

许念尘并不功利,宋颐之也喜欢同他一处。

“日后有机会到富阳再聚。”许念尘离开时,阮婉应声。

到了腊月中旬,队伍启程返京。

水利工事预计要到明年中旬,段涛留下督建,并未同行。

宋颐之三人却是要在年前赶回宫中复命的。

离开时,济郡就有百姓采了腊梅沿途相送,宋颐之笑得甚是欢喜,满满捧了一怀。

回程就不似来时那般赶路,阮婉也时常同邵文槿和宋颐之一道遛马。两月里,业已习惯了处处三人行。

而少卿和文槿关系日渐融洽,宋颐之欢呼雀跃。

宋颐之有时亦会抱怨阮婉骑马骑得慢,阮婉不以为然,别总拿我同你们二人相比…

邵文槿便握拳一笑,耐着性子等她优哉游哉说完,才又狠狠一掌拍上。马匹受惊,兀得撒腿便跑,阮婉吓得鬼哭狼嚎,“邵文槿!!”

宋颐之大骇,“少卿少卿!”□□猛然收紧,就紧追而上,惊慌失措,生怕少卿摔下,也摔成同他一样的傻子如何是好?

邵文槿便也策马扬鞭,唇畔是爽朗的笑声。

江离和秦书都是汗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