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和少卿交换,要去都城见邵文槿,巴不得当下就到,哪里还有折回去的道理。

“绕道,越快到越好。”都是她平日说话的语气,说完才见赵荣承怔在对面看她,心中微滞,两人都好似心照不宣。

阮婉蓦地瞪眼,“听不懂本侯讲话啊!”

赵荣承才回过神来,连应声都忘了,转身就走。

阮婉懒洋洋开口,“不知道,回来。”

赵荣承心中确定了十之八/九,她唤他,他只得转身,“侯爷!”

阮婉便托腮笑开,“不知道哪,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本侯多挂念你~”

赵荣承的万年冰山脸便好似一角雪崩,沉声道,“侯爷宽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婉百分满意。

从京中到都城要两月,她都吩咐队伍快走,她好在都城多呆几日,但押送着慰问物资,不时遇上途中意外,等真正抵达都城,也足足花去了两月。

来而不往非礼也,邵文槿,这回换我来都城看你。

放下帘栊,都城近在眼前。

都城往北二十余里就是军中大营,入夜,便能见到邵文槿,心中就似揣了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分明坐立不安,还红着眼睛,竖起耳朵,好奇观察四围。寒冬腊月,呵气成雾,都城和成州差不多冷。

心头企及的暖意,却牢牢攥在手心。

主帐之中,秦书又送来一叠文书。有京中传来的密函,还有前线送回的地形图,就是没有书信。

难道是出事了?心中不免担忧。

阮婉虽在成州,但他出征以来,还是有书信往来,道些平常家事,他就回报平安。来回的时间足矣,她的信也该到了,却迟了十余日,他蓦地有些心烦。

秦书将文书分类放好,一边开口,“陛下遣昭远侯来度都城犒劳三军,听闻今夜就到,反正我无事,我稍后去迎。”

邵文槿恍然想起,某人喜欢扣他的书信,怕是阮婉的信在他手中,他亲自送来,免不了要将上次的戏谑找回来。邵文槿奈何摇头,想起因着泾遥战事,他同扶摇的婚期推后,便不知同巴尔的这场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他疯狂思念一人。

晌午过后,高入平和赵秉通都到主帐共议沙盘部署。

早前截到可靠消息,巴尔又有一万援军出行,怕是不几日就到敦口要塞。敦口要塞平日驻兵不多,是因为四围地形险阻,巴尔没有地形图,从来不敢贸然走这条路,如今有备而来,他们措手不及。

敦口如若失手,东边战场就要处处受制,但此时再派增援,紧急赶往敦口,只怕赶不及。即便赶得及,长途跋涉,也抵不过巴尔铁骑,是送死,得不偿失。

二十参事之中,就有半数建议放弃敦口,往西退守五里。

而另外的声音也言之有理,天险一旦落入巴尔手中,十倍兵力也补不回漏洞。

两边意见相持不下,只得另行再议。

高入平和赵秉通就是来议此事,放弃敦口,心有不甘,若是不放,恐怕要付出十倍代价。

这个决定要做,委实骑虎难下了些。

高入平和赵秉通意见也不相同,邵文槿有些闹心,“年关将近,若是弃了敦口,士气必然大落,陛下命昭远侯犒赏三军的意图便等同于落空。”

高入平微怔,他早前是没想过这层。

先前人多,邵文槿又不好提起。赵秉通却是知晓的,便道,“若是能有良策,让对方拿不准敦口虚实,不敢贸然来犯。只需拖住一两日,我军形势就可逆转。”

高入平就道,“良策有何难,难得是对方如何肯信?巴尔同我南顺交战多年,早已熟悉套路,即便我们放出幌子,他们也定然不信,除非…能戳到巴尔军中软肋。”

邵文槿凝眸不语,巴尔是游牧民族,巴尔汗国却是各个部落联盟而来。此番南下增援的,正是苏牧部落的一支。苏牧部落骁勇善战,是最不好对付的一支,即便有软肋,他们也无从得知。

心中嗟叹,蓦地听闻帐外传来熟悉打趣声音,“要戳人家软肋,这还不好办?”

邵文槿眼中微滞,便见白皙纤手撩起帐帘,明眸青睐里噙着笑意,款款道来,“大军行不快,便先让一支先遣队送二十车橙子去往敦口,依次摆放在城门口。就说巴尔将士南下路途辛苦,邵将军体恤,特意命人送来二十车橙子给大家尝鲜解渴。”

意思是,你们要来我们一早就知,已经在侯你们了。

阮少卿?

高入平和赵秉通眼中皆是讶异,邵文槿却悠然笑开,“送橙子故布疑阵是好,但巴尔军中生性多疑,拖不了一两日,顶多拖一两个时辰。”

看他二人一来一回全然没有将旁人放在眼里,高入平和赵秉通也很是怪异,来不及细想,又听阮婉笑道,“邵将军,橙子放在别的地方不好用,但放在敦口一定好用。”

一边开口,一边向他走近。

邵文槿眼中笑意更浓,“愿闻其详。”

“巴尔和西秦两国经年交战,有一回西秦平远侯卓文奉旨出征,在武川岭布下埋伏,卓文就挖坑给巴尔跳。武川岭前摆了二十车橙子,说巴尔将士南下路途辛苦,平远侯体恤,特意命人送来二十车橙子给大家尝鲜解渴。巴尔将领当时就笑了,这等小伎俩,还想摆空城计,贻笑大方。但又确实害怕埋伏,前后思量了一日才决定走武川岭,结果遇袭惨败。巴尔人素来生性多疑,邵将军若让人放二十车橙子在敦口,不仅戳人软肋,还戳人后脊梁骨。”

南顺京中,阮少卿若想整死某人简直易如反掌,所以说宁肯得罪邵文槿也不可得罪昭远侯,传闻不是没有道理。如今这般鬼点子用到巴尔身上,倒是将将好,赵秉通笑出声来。

便是高入平也忍俊不禁,朗声笑开。

旁人如此,更何况邵文槿?笑过之后,飞快敛了眼中的温柔宠溺,问道,“昭远侯在何处听说的?”

阮婉便笑,“当时出使西秦,你忘是谁同我们一道去的?”

“平远侯卓文?”邵文槿甚是无语,他如何会同她道起这些?

“平远侯掌管西秦京中数万禁军,本侯麾下也有南顺京中半数禁军。当时同去西秦,军中又都血气方刚,一路上免不了攀比,本侯连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这二十车橙子的事就是那时听到的。”她应得清浅,邵文槿都不禁笑开。

高入平和赵秉通更是笑不可抑。

“还没说完呢,”严肃点,阮婉没好气,“当时收卓文这二十车橙子的,正是巴尔族中苏牧部落的一支。”

听到此处,三人皆是敛了笑意,若是方才都当玩笑话,眼下就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哪一支?”邵文槿开口,问题举足轻重。

阮婉也缓缓敛了笑意,“就是此番南下增援,赶往敦口的苏牧陀陀螺。”因为名字实在太好笑,她当时就记住了,旁的都全忘了。

而邵文槿三人对视一眼,都会心一笑。

“我马上去办。”赵秉通毫不含糊,临走前,又转身笑道,“阮少卿,我过往对你有偏见,等从敦口回来,找你痛饮几番。”言罢,大笑离开,阮婉心中唏嘘,偏见就偏见说出来干嘛,她才不会告诉他,她和宋嫣儿私下说他狐臭,名门千金哪个都不愿嫁他呢!

高入平也嘿嘿大笑,“阮少卿!好计!”

邵文槿险些伸手揽她,好在回过神来,就问道,“谁告诉南下增援是巴尔苏牧陀陀螺的?”

秦书赶紧上前,“将军恕罪,侯爷问起,我路上就说了。”

“自己出去领三十军棍。”俨然换了幅颜色。

秦书欲哭无泪,眼巴巴看向阮婉,阮婉嘿嘿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不了。”

一语双关。

不知道就瞥目看她。

邵文槿果真无语。

高入平遂而哈哈大笑,“阮少卿,你不厚道,你刚才在帐中立了功,你若开口相求,邵文槿肯定卖你人情。”

一语戳穿邵文槿意图,邵文槿就低眉浅笑,阮婉如何不知?只是高入平同她说话的语气突然间这般亲切,她也宠若惊,“高不平,你真以为本侯不知道?”她同邵文槿,肯定比他熟!

话音刚落,高入平就徒然僵住。

赵荣承都恨不得掘地三尺,邵文槿啼笑既非,阮婉遂才尴尬笑道,“许久不见,玩笑话而已,高一平。”

高入平咬牙切齿,冷哼之后,再无好脸色,愤愤甩袖出了大帐。

都城就恍然变作了从前的京中。

秦书是许久不见邵文槿这般开怀大笑,就也跟着笑起来。

片刻,才悠悠问道,“陛下可有旨意要昭远侯单独给我?”

阮婉会意,他是同她许久未见,想说话,又不想旁人在,就点头应道,“陛下是有口谕让本侯先捎带给你。”

入得寝帐,吹灭灯火,身影投不到别处,帐中又再无旁人。

倏然间,被他置于帐中案几上,账外灯火昏黄,他侧颜半隐看不真切,声音却夹杂着几分嘶哑低沉,“来都城作何?”

她伸手攀上他后颈,笑道,“有人想我,就去了成州,我想有人了,就自然来了都城。”

邵文槿也笑,“都城往返京中要四月,你在都城呆不过两日。”

阮婉起身,吻上他双唇,“有你在这里,见一面,便都值得。”

邵文槿怔住,只觉她发间的馨香带着特有的暖意,莫名驱散战场上的血腥荒凉,在心中种下一片踏实安宁。

“阮婉。”一手挑起她的下颚亲吻舔舐,一手扯掉腰带,掌心缓缓伸进衣襟,“先犒赏我。”

作者有话要说:瞧瞧的

第一百零四章 京中变(上)

第一百零四章京中变(上)

阮婉宣旨犒赏,脸色还有一抹红润。

都城上空飘着雪花,不大,风里却带着料峭寒意。

营中窃窃私语,昭远侯不是将高将军和邵将军都揍过吗?怎么生得一副娇滴滴模样,莫非传闻是假的?

禁军大营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据说打得极其惨烈,岂会有假?难不成是禁军自欺欺人?

我看邵将军和昭远侯好得很,先前从寝帐出来,昭远侯险些跌倒,还是邵将军眼快扶住,两人不似水火不容啊!

陛下犒赏,你我上阵杀敌就是,议论这些做什么!

兵长低声呵斥,四围议论声就戛然而止。

“…钦此!”阮婉将好念完,邵文槿起身领旨,道声谢陛下记挂,三军定当奋勇杀敌,北御蛮狄,四围便高呼万岁。

翌日是除夕夜,今日设宴犒赏,军中能接连欢畅两日。

既有饮酒,又有高歌,齐齐南音声震山河,令人热血沸腾,好似战场上的艰辛与厮杀通通抛至脑后,唯有席间的酣畅淋漓。

阮婉第一次在军中见得这般景象,又觉几分熟悉。当年去往长风送亲,慈州江上渡船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她还分明厌恶得很,捂着耳朵呲牙咧嘴,眼下却未觉不妥。

若非,便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难得尽兴,军中不醉不归。酒过三巡,说思念家人的有,思念娇妻的也有。阮婉饮得少,邵文槿喝了许多。高入平也有几分醉意,“转眼年关,不知何时回京,我家中两位夫人都要生了。”

高入平不顾于高太尉决裂,非要娶通州刺史之女,还是一对双生姐妹花,还险些与家中闹僵。出征之前,两人又同时怀有身孕,到了腊月间就该临盆,他心中自然牵挂。

邵文槿就道了声好福气。

高入平哈哈作笑,对饮之后问起邵将军何日成家?

邵文槿闻声瞥目,不远处,一众将士正围着昭远侯敬酒。军中素来有不成文惯例,禁军来了邵家军中,自然是要拼酒量较劲的。阮少卿又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阮婉躲也躲不过,也于情于理不合。

怒目相视下,通通有赵荣承代劳。军中酒烈,只怕醉到明日晚间都不一定能醒。

邵文槿也端起手中大碗,应了高入平一声,“回京便成亲。”

高入平怔了怔,朗声大笑,两人一饮而尽。

阮婉循声望去,营中篝火燃得正旺“哔啵”作响,晃动的火光映上他的侧颜,剪影出一抹精致轮廓,惯有的笑意浮在唇角眉梢,翩若出尘。

许是察觉她的目光,他蓦地抬眸,阮婉就倏然移目,好似刚才根本没有留意他。邵文槿淡然一笑,眼前跳跃的篝火却暖进心底。

翌日清晨,帐外雪霁,天气实则更寒。

帐内烧着炭暖,阮婉裹在厚重的毛毯里,酣睡未醒。雪肌莹润,白皙的脸上拢了一抹粉雕玉琢,睡意里还噙着清浅笑意。

邵文槿缓缓起身,不扰她清梦。

吻了吻她额头,掖好被角,才撩起账帘走出。秦书笑嘻嘻跑来,问候了他一声,就要往寝帐里冲,邵文槿一把拦住,“昭远侯同我彻夜阅览战事资料,才将入睡,你去做什么?”

秦书明显错愕,“昭远侯昨日说要去营中各处走走,让我起早来寻他。”

邵文槿眸色一沉,脸上都似笼了一层寒霜,“那就等他醒了再说。还有,你在这里候着,谁也不准进去扰他歇息,否则军法伺候。”

秦书捂嘴,还未回过神来,邵文槿又道,“我说的是你。”

秦书哭笑不得。

待得晌午,阮婉才醒。

起身披衣,浑身就像散了般作疼,缠绵悱恻,便比成州时还索要得多。早知如此,昨夜就不该特意惹他。

“文槿,你若是敢战死杀场…”

“如何?”

“邵阮两家有婚约,我生是你邵家的人,你若战死杀场…我就嫁给邵文松。”

“阮婉!”她便彻底惹怒了那头洪水猛兽。

到后来,阮婉肠子都悔青了。起身穿衣,下地才觉更为闹心。

原本阮少卿个头就比她高,她听李卿所言,在鞋里夹了内增高的垫子,练了许久走起路来还不习惯。眼下,腿脚稍许无力,连腰都是疼的,踩在内垫上,走路还不稳。

好容易撩起帘栊,出了寝帐,秦书见到她都快哭了,“侯爷,你可算醒了。”

阮婉弯眸一笑,“还有些困了,本侯再去睡会儿。”

“侯爷!”秦书想死。

用过午膳,秦书带她去军中各处走走。刀剑无眼,军中难免伤患,年关这几天还算好些。

见有军医医治,她便问候几声,时有打把手。

她是女子,自然比男子心细,犹是还有秦书作参照对比,旁人对昭远侯都改观不少。

不消半日,就同军中混熟。

好似昭远侯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可恶。

到了主帐,邵文槿还在和高入平,以及好些参知作沙盘部署。各持己见,也有争得面红耳赤。

她不多叨扰,本侯奉命在营中各处看看,各位继续。

眸光瞥过邵文槿,狠狠剜了一眼,邵文槿面色不改,眼底的笑意顷刻泅开在心底。

四下转过,听闻赵荣承还醉着没醒,心中有愧,让秦书去照看下,秦书照办。她百无聊赖,营中天寒地冻,就回了邵文槿寝帐挑些书看。

兵书,批注,她随意翻了翻,烙了金印的密函却是不碰的。

层层堆积下,瞥到一幅卷轴有些眼熟,像是司宝楼惯来给她表幅用的材质。好奇伸手取出,果然是她那幅济郡图,他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先前的恼意消散在眉间,取而代之,是眸间的秋水澄澈。双眸乌黑好似墨色的玛瑙,轻颦浅笑,柔情蜜意都融于昏黄灯火里。

除了济郡图,还有从前她在成州写给他的信。

他当时闻得明明错愕,想来书信该是被少卿扣下,出征才还他。信中内容大抵青涩,自己都觉好笑,不知邵文槿看了如何作想?

一一读来,不觉时间飞逝。

末了,见得案几上还有笔墨,思量稍许,便起身掩袖执笔。寥寥几字,婉约清秀,写好晾干,塞进那叠信中。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盼君归。

除夕年关,营中支起了好些灶台生火,果真似邵文槿所说,一群人包饺子下锅,这场景实属震撼。

军中有军中的年味,她自小娇生惯养,和邵文槿不同。与邵文槿同在军中,见得他从小是如何长大的,其实心中隐隐欢喜。

既是除夕夜,人在外难免思乡情切。邵文槿代掌帅印,就需鼓舞人心。北破蛮族,保家卫国,我等早日凯旋见妻儿!

北破蛮族,保家卫国,早日凯旋见妻儿!

营中纷纷响应,声震如山,阮婉微微红了眼。

再不久,四围又开始围着篝火饮酒高歌,热闹欢腾,邵文槿才抽空寻她一侧坐下。

“明日启程,是回京还是回成州?”他声音很轻,周围都是嘈杂声,除却她,旁人听不清。

“先回京,照旧在五里外同少卿交换,再回成州。”

来时三月,回时也要三月,大费周折只为了见他一面,邵文槿凝眸看她。

她便好似才道他心中所想,悠悠道,“又不是只为你。少卿旧疾才愈,宁叔叔怕他翻病,让我回来再顶替些时候。正好碰上陛下要他犒赏三军,我才顺道来的都城。等我回京,也差不多二月末了,正好换回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