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啦~每周更一章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试 探

行至御书房,“昭远侯稍候。”近侍官进屋通传,阮婉就立在苑中。

苑中的宫女,近侍和禁军见了她都怔住,纷纷低头退至一旁。阮婉不知何故,又不敢上前深问。半晌,近侍官迎她进屋,她心生狐疑。

待她入了屋内,近侍官就退了出去,从外掩上房门,阮婉心头一惊。御书房内浓烈酒味,让人作呕,阮婉下意识留守在门口。

“少卿来了?”声音里明显带着醉意,眼下还是清晨,怕是宿醉,阮婉应声:“阮少卿见过陛下。”

“到朕跟前来。”

阮婉恶寒,只得硬着头皮挪步。御书房后殿有软榻,是平时批阅奏折休息的地方。依稀见到人影轮廓,阮婉不敢再上前,拱手低眉请安,“陛下。”

景帝抬眸,眼中笑意别有意味:“少卿,你长得更像盛婉卿一些。”

阮婉胸口一凛,娘亲?手心死死攥紧,假装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景帝起身上前,阮婉不自觉挪后。

“阮少卿,你长得也像阮奕秋,朕每每看到你,都会想起你爹。”话中戏谑意味更浓,由得靠近,浓烈的酒气扑来,令人反胃。

阮婉避过头去,心底惶恐,身体好似隐隐发抖。

见她如此,景帝心头仿佛涌上一股痛快之意,遂又问道:“你很怕朕?”

不待阮婉反应,他又扯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天下人都说朕和善,却一个个都不喜欢朕。”

阮婉猜不透他何意,只见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被怒火取代,忽而眸色一沉,表情变得狰狞:“朕是生得矮小,母妃不喜,朕就花空心思去讨好父皇和母妃。旁人都说父皇最喜欢朕,他却私底下告诫母妃,说朕心术不正,朕也是他们的儿子啊!”那张平日里呵呵作笑的脸,僵持下来竟是这般恐怖,阮婉心惊,步步后退。

“但他们不喜欢朕,朕越要终日作笑哄他们欢心!不哄他们欢心,太子之死凭何无人怀疑朕头上?”

太子之死?

阮婉眸光一滞,太子之死也是景帝所为?

见她僵住,景帝大快,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太子沉迷酒色,荒淫无道,哪里有半分天子气度?就因为他是皇后嫡出,日后便可君临天下,将我们兄弟二人踩在脚底?”言及此处,不免讪笑两声:“朕就送他歌姬,给他灌药,好容易等他死了,嫁祸给齐王,让父皇有意怀疑齐王,从而疏远。然后朕让皇兄争,他却不争,还让父皇去立皇太孙!朕做这些都是为他好,他装什么仁义君子!朕原本也不想要皇太孙的性命,是他逼朕的!”

怒意之下咆哮而出,阮婉退无可退。

“还有盛婉卿,朕明明是和阮奕秋同时认识她的,她凭何不喜欢朕!就因为阮奕秋比朕生得高挑挺拔,风流俊逸?他们二人自诩以茶论道,实则私相授受,可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晓!长风南顺初初交好,长风要联姻求稳,朕就向最疼你的敬帝请婚,说朕要娶盛婉卿。敬帝欣然允诺,遣使长风,朕怕盛婉卿不答应,又拖人给她送了一个“阮”字,盛家果真应了这门亲事,将盛婉卿许配给朕!朕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阮奕秋当时的表情,就给皇兄建议让阮奕秋去长风迎亲,以显郑重礼遇,保险起见,还带上了最顽固的邵隆青!”

“是你?”阮婉怔住,爹爹和娘亲的事却从他口中听到,错愕不已。

景帝倏然换了一幅笑颜,好似回味得很:“果真没让朕失望哪!阮奕秋中途劫人,邵隆青将人寻回,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从此势如水火。阮少卿,邵家害得你父母离散,你却在殿中救邵家人,看得朕大快朵颐,你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阮奕秋!”

“分明是你设计安排的!”阮婉怒不可谒,他也兀得敛了笑意,眸间就似被妒火反复灼烧,睚目道:“朕?!是谁在朕大婚当日霸占盛婉卿,指着朕痛骂窝囊废!”

景帝眼中的歇斯底里好似疯狂到了极致,却又嘶哑笑开:“可惜大婚当日,京中都见过盛婉卿,他阮奕秋嚣张一时又如何,一辈子都别想明媒正娶盛婉卿!朕得不到东西,旁人也得不到!”

酒意上头,猛然将她衣领拎起:“而朕的好皇兄呢,竟然装作不知!呵呵…两国初初交好,他既不想得罪长风,又不想得罪阮奕秋,明知盛婉卿失踪是阮奕秋所为,他就说盛婉卿暴毙,还将朕分封到荒野之地,几年才能回京一次!朕有何对不起他!朕帮他得了皇位,他是如何待朕的!朕这个亲弟弟在他心里都比不过一个阮奕秋?!”

“你凭什么同我爹比,你就是疯子!”阮婉奋力推开他的手,但她的力气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而她的挣扎,分明惹恼了景帝:“你爹?呵呵。敬帝和陈皇后竟然还觉愧对你,在京中处处宠着你,宠到你在殿中都不知分寸!”

“放开我!”

“你以为朕留你在京中作何?”景帝被彻底激怒,“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种!”阮婉气粗,也不管他是否擒着她衣领,伸手去抓他的脸。震怒之余,景帝嘴角勾起:“阮少卿,你不是断袖吗?”

阮婉兀得僵住,连手都忘了动弹。

她这幅表情,景帝明显痛快之极,眼中厉色,额间青筋暴起,拎起她的衣领就走。

“放开我!”阮婉惊恐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眼底的绝望就像跌入冰窖深渊。近乎刹那,苑中嘈杂声起,急促脚步声中混合着呵斥,“滚!”

房门被猛然踢开,“少卿!”

一袭白衣锦袍,怒火中烧,脸色就似笼了一层黑云,青得怕人。

“宋颐之…”阮婉不觉哭出来。

景帝目不转睛盯着他,深邃的眸子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凛冽中透着戏谑。

四目相视,宋颐之顿了顿,果真大步上前。

眼中还有怒气,却已然收起方才令人窒息的怒意,一把抓起阮婉胳膊,恼意道:“少卿!你说了在府中等我端红烧肉的,我端回来了你又不在,你进宫也不同我说声,你又唬傻子!!!”

阮婉怔住,这一幕太突然,她尚未反应过来,宋颐之已从景帝手中扯过她:“跟我回去吃红烧肉!”

言罢又朝景帝道,“陛下,我还叫了邵文松一同到府中吃红烧肉,我明日再带少卿进宫来好不好?”

景帝嘴角略微上扬,邵文松?

见他不置可否,宋颐之全当默认,拉起阮婉就跑:“少卿快些,红烧肉都要凉了!”

景帝也不拦他,脸上的似笑非笑就如心中澄澈。

稍许,殿后帘栊撩起,陆相方才从殿后走出,脸上也是轻蔑笑意:“拿阮少卿来试睿王果然有用。”

景帝也笑,宋颐之装得再像,终究露出一丝马脚。

换做从前的宋颐之,回京之后就该大哭大闹要他放阮少卿出府。除非,宋颐之的本意就是想留阮少卿在府中。

留阮少卿在府中,外人寻不到阮少卿的错处,也就为难不得。

他再搬入昭远侯府照应。

这些举动看似平常,实则处处思量周全,这般心思哪里是个傻子的心性?

只怪宋颐之演得太像,他拿捏不准,国中还有数双眼睛看着,他不会轻易将自己至于尴尬境地。所幸听从陆相所言,传阮少卿进宫试探宋颐之,宋颐之果然就范。

若真是傻子,会害怕阮少卿进宫?

方才故意搬出邵文松,更是有意钳制。

既已恢复,还要装傻回京,必定背后有所图谋。

景帝悠然一叹:“本来,朕还想多留他一些日子的,怕是容下了。朕可是待他不好?”

宋颐之拽着阮婉一路跑出宫门,顾不上说话,也半分都没有停歇。

马车停在宫外,禁军没有相拦,宋颐之拉她上了马车,唤车夫回侯府。

幸好身后禁军没有追来,宋颐之松了口气,不管景帝是何意图,都似劫后余生。放下车窗帘栊转眸,却见她还在瑟瑟发抖。原本一手握着她,就顺势带入怀中:“少卿,没事了。”

阮婉惊魂未定,一路都没敢喘气。

马车上没有旁人,到了宋颐之怀中,便兀得哭出声来,“宋颐之…”

只是低沉哭,也不说旁的,宋颐之心中好似被钝器重击过,闷闷作疼,开口却又换了另一番语气:“少卿少卿,不怕的!我同你一处!”

我同你一处。

阮婉揽紧他,眼泪沾湿他胸前衣襟:“小傻子…”

宋颐之心中扼腕,又似哄道:“不会再让人欺负少卿的!”语气笃定,眸色渐沉,倏然浮起一丝狠意。

回到侯府已然临近晌午,邵文松果然等在侯府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动生

景帝命阮少卿思过,不得允许不准旁人接触。今晨叶心却突然惊慌跑来,说睿王请邵大人到侯府,邵文松自然错愕。

等到侯府,才晓宋颐之和阮婉都不在府中,门口的禁军不让他入内,他不知出了何事。

宋颐之过往厌恶他得很,不会主动找他,专程让叶心来,他心中隐约不妙。一路上,叶心才道景帝今晨召了侯爷入宫,殿下让她去趟将军府寻他,自己急匆匆进宫了。

景帝召阮少卿入宫?邵文松心中微紧。

侯府门口坐立不安,突然闻得马蹄声,见阮婉的马车回来,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下,大步迎上前去。宋颐之领了阮少卿下来,阮少卿双目通红,分明才哭过。

“是我请邵大人来的!”宋颐之开口,守卫禁军不敢拦。邵文松也不多问,紧跟他二人入了侯府。

阮婉殿中冒死帮衬过他和父亲,他感激在心。宋颐之却嘟囔:“邵文松,是我请你来吃红烧肉的,你不准同少卿说话!”

邵文松一脸惊诧,宋颐之却再不管他,跺着脚唤叶心:“叶心叶心,我的红烧肉!”

他唤得着急,叶心慌忙去取,取来时候都凉了,又肥又腻拧成一团,半分食欲都没有。

邵文松尴尬笑笑,宋颐之憋着嘴不高兴得很。

阮婉换了身衣服出来,眼底不似先前红润,邵文松缓缓移目,继而起身:“阮少卿,你没事吧?”

“没事。”她平复情绪,邵文松也不拆穿。一旁,宋颐之却吵闹不依,让叶心去趟清风楼,让那里的人再送份热的红烧肉过来。

叶心只得去办。

空闲下来,宋颐之便像往常一般同邵文松斗嘴,邵文松自始至终都摸不着头脑。等了不多时,听闻清风楼的人送红烧肉来了,宋颐之“嗖”得一声从座位上窜起,跑到叶心前面去取。

叶心只好由着他。

“快点打开看看,看红烧肉凉了没有!”听他在苑中大呼小叫,伙计无奈照办,阮婉才托腮笑了笑。

还知道笑便是好的,邵文松心头微舒。喃喃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阮少卿,日后你不要单独进宫了,你可以让叶心来寻我,我同你一道去。”

宋颐之毕竟是傻子,若是景帝真的为难他,宋颐之能作何?

阮婉微怔,也不接话,片刻才又沉声问起:“邵将军和将军夫人…还好?”邵文槿的消息传回京中,她被禁足,一直没有机会去将军府。

邵文松低声道:父亲还好,娘亲病倒了。”

阮婉手中一滞,端起的茶杯倏然摔落,清脆声响。

宋颐之便应声回头,眉头微拢,转向眼前的清风楼“伙计”悄言道:“转告许老板一声,我今日要见他。”

那佯装的伙计便是曾辞。

曾辞环顾四周,继而提高了声音答应:“诶,小的知晓。”拎起食盒就走,到了府外,侍卫又做检查,他就谄媚陪笑:“辛苦各位爷了!”

夜深许久,宋颐之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从狗洞钻出,将好有马车驶过。有人搭手将他拖上马车,宋颐之才抖了抖身上的草屑,慢声絮语道,“我想提早动手。”

许念尘面色平静,“殿下不等旁人了?”

宋颐之瞥目,“是我今日在宫中被景帝识破,我不动手,他也不会放过我和少卿。”

曾辞闻言就笑,“一早便让殿下在富阳多呆一月,等那时水到渠成再平安无事回京多好?”哪里像眼下这般狼狈?都晓他是为了阮少卿,阮少卿被软禁在京中他才涉险回京。他装得是像,景帝和陆相难免会拿阮少卿试探他,许念尘早前就提醒过,曾辞此时也不点破。笑过之后,话锋一转,悠悠道,“殿下放心,许老板提早做了准备。”

宋颐之清浅一笑,“许念尘,事成之后,我会许你许家在南顺世代公卿。”

许念尘略微敛眸,淡然道,“商人重利,许某求的不是仕途,只要国中码头渡口的协同治理。”

翌日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宋颐之便拖起她上了马车。

“宋颐之,这是去哪里?”

阮婉尚还迷糊未醒,透过车窗,见得马车是从明巷驶向宫中去的,眼下天色,正殿之中应在早朝。

去宫中作何?

“宋颐之…”话音未落,马车便骤然停下,有人掀起帘栊,快步上了马车:“侯爷哪!”

竟是京兆尹!

“京兆尹?”阮婉诧异。

“侯爷哪,下官总算见到你了。”京兆尹激动俯身拜了拜,又顺势将帘栊扯开至一旁。

马车外,有人执刀低首:“殿下,侯爷!”

阮婉也认出他来:“张世杰?”

张世杰抱拳抬眸:“京中禁军多蒙侯爷照顾,自当誓死追随!”

阮婉尚还分不清缘由,宋颐之却含笑牵她下了马车,四围黑压压的一片,皆是铁骑戎装。见得是她,禁军纷纷下马拱手,“嗖嗖”声音整齐划一,又士气如虹:“侯爷!”

是她在京中的禁军!

不知已经?

阮婉心中说不出清的滋味,就似百转千回哽在喉间。过往她在京中惹是生非,京中禁军多为睥睨戏谑,又敢怒不敢言,巴不得看她笑话。而此时,统一拱手执刀,正气凛然,唯她马首是瞻。

愣愣转眸去看宋颐之,他袖间的白玉兰花香,清幽里带着千分华贵。宋颐之莞尔:“少卿,京中禁军只听令于你。”

阮婉眼中氤氲,目不转睛看他。

“景王叛乱,人人得而诛之。”

张世杰也抬眸:“侯爷,下令吧!”

侯爷,下令吧,这是京兆尹。

“侯爷。”

赵荣承?!阮婉难以言喻。

“少卿,下令吧。”宋颐之牢牢握起她的手。

阮婉深吸一口气,语气不似男儿气宇轩昂,却高声道起:“景王叛乱,人人得而诛之,我禁军之中

当有勇者乎?”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一连三声,声震如天,久久盘旋于京城上空。

大殿之上,陆相正在正慷慨陈词,宫门值守的近侍官却慌乱冲入殿内:“陛…陛下…京中禁军作乱,已至宫门口,高呼讨逆!”

景帝闻讯色变,霎时敛起惯有的和善笑意,只剩怒目相视,“京中禁军呢?袁涛呢!”

“袁统领已被禁军擒下,押于禁军大营知中,禁军现在听命于张世杰!”

“何人胆敢!”景帝恼怒,上前狠踢一脚,近侍官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是昭…昭远侯…”

昭远侯?

殿中面面相觑,继而纷纷低头。惶恐不安的有,隐隐笑意的有,满眼欣慰的有,惊慌失措的也有,都敛着情绪一言不发。

唯有邵文松喜上眉梢,竟是阮少卿?过往被他打过,恼怒之极,牙尖嘴利,终日在京中不行一正事的阮少卿!

高太尉竟也眸含笑意,究竟是阮奕秋的儿子!

邵父笑而不语。

陆子涵心中震惊,拢眉看向陆相,陆相眉头皱紧。

“阮少卿!”景帝恼羞成怒,“还有何人?”

近侍官更加不敢起身:“睿…睿王…”

还有睿王?众人心中更加了然。

景帝便接连怪异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邵文松骤然怔住,缓缓抬眸,是他?!

景帝哪里会留意邵文松的举动,见得殿中一干人等低头,就似心中怒意点燃,从龙椅上缓步走下:“怎么?一个犯上作乱的昭远侯就把你们这些国之栋梁吓成这幅模样?朕都在这里,你们怕什么!还是你们一个个原本就有异心?!”

稀稀落落的衣襟摩挲声,纷纷下跪应道:“陛下赎罪。”

亦有半数诸如邵父,高太尉,甚至昭远侯从前旧部,都立而不动,也不交换眼色,好似不闻。

景王凛眸扫过,一边上前,一边轻蔑笑道:“怎么,一听说有睿王在其中,就心安理得?”

他步步靠近,邵文松护在邵父跟前。文官不得佩刀上殿,但他岂容景帝针对父亲?

景帝果然驻足,戏谑朝邵父笑道:“昭远侯处心积虑,睿王痴傻,才同禁军一样被昭远侯利用,跟随昭远侯作乱生事。来人,传朕旨意,三军之中不论头衔,但凡生擒昭远侯者,因官封爵!”

话音刚落,殿外有人朗声道:“谁说本王痴傻?”

景帝转眸,只见宋颐之一袭锦衣华服,朝冠束发,腰带和佩玉竟然都是正统亲王佩饰。

景帝原本就生得矮胖,撑不起来这一身皇室装束,而宋颐之却身姿挺拔,容颜如玉。

眼眸之间亮若星辰,举手投足风姿绰约,就似万千容华翩若出尘,叫人难以移目。这一幕太过震撼,那幅熟悉痴傻呆萌模样顷刻被中人在脑海中消融殆尽,恍然想起早前的睿王!

难道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