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倒是和他预期大相径庭,宋颐之强忍着腹间笑意,缓缓俯身,薄唇轻抿出一抹如水笑容:“小丫头,要还吗?那记得,我叫宋颐之。”

要记得他叫宋颐之,因为阮叔叔说过,要将你许配给我。

宋颐之?她点头记住了。

望着她跑远,宋颐之笑得更欢,小丫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缓缓放下酒杯,商船已然驶远。

二月里,春意料峭,慈州乍暖还寒。

少卿,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很舍不得伦家的侯爷和文槿,还有小傻子,还有鹿二

再一口气贴完番外,有大家想看的所有人哈

下一本我们继续侯爷,拉钩!

番外全集(1-4)

番外一

睿宸三年,风调雨顺。

入了九月,京中天气逐渐转凉,依着往年惯例,宫中早早便命人做起了秋衣,陆续送到明巷各处府邸。

“叶心姑娘收好,这些都是给小世子的,陛下特意嘱咐过,小世子喜欢的就命人多做些,回头还要请叶心姑娘告诉老奴一声。”近侍官言笑晏晏。

“有劳了。”叶心巡礼谢过。

去年四月,侯府添了新丁,整个京中都喜庆无比。小世子出生金贵,爹爹是昭远侯,娘亲是扶摇郡主,外祖父更是显赫一时的西昌郡王,睿帝又待他亲厚,这京中鲜有几人比得!

加之,小世子出生不久,北部边防工事又顺利落幕,钦天监一口一个大吉之兆,京中目光就悉数投向那个圆溜溜胖嘟嘟的小肉球去了,连昭远侯都被抛之脑后。

就如当下,近侍官细下交代过一番,临近离府才转眸环顾四围,问到侯爷和郡主去了何处。

想起今晨阮少卿那幅模样,叶心委实哭笑不得,应道:“侯爷和郡主去了司宝楼。”

公子宛的新作今日亮相司宝楼,阮少卿哪有不去的道理。

只是自今晨起,某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叶心问起,他就恼得很:“没时间写家书,却有时间画画,定是邵文槿那厮怂恿的!”

怂恿阮婉不给他写家书!!

叶心掩袖便笑,“小姐何时没给侯爷写家信?不一直都是姑爷代劳的?”

阮少卿轻哼一声,所谓的代劳画面就依稀浮上脑海。

她念,有人写,还不忘眸含笑意。不待他一身鸡皮疙瘩消退下去,画面中的邵文槿竟抬眸瞥向他,耀武扬威,似笑非笑。

阮少卿脸色耷拉更甚,开口就似酿酸的梅子,“你也知道那是代写的,谁要看他写的!”顿了顿,“字丑!倒胃口!”

“是,奴婢这就撕了。”叶心顺手扯出刚送来的信笺,佯装要动手,阮少卿微微瞥过,眼珠子险些没掉出来。

叶心打趣,侯爷,撕还是不撕?

阮少卿恼怒,“撕撕撕!看完就给你撕!”言罢一把夺过,叶心跟在身后笑了许久,他也自行滤去。

拆信读起,先前的装腔作势消融在眼角的笑意里。

叶心不禁莞尔,侯爷是想念小姐了。

行至苑中,恰好读到末尾,“…安好勿念,代问扶摇与暄儿好。”

嘴角轻抿,抬头便见扶摇抱着暄儿款款而来,温婉一笑,好似从画卷中走出。有人略微出神,蓦地想起初次邂逅,她红着脸,羞赧唤他少卿。彼时他啼笑皆非,心中却拿捏了十之八九,恐怕是阮婉替他捅出的篓子。他光明正大打量她,她却偷偷瞥过,四目相视,微微怔了怔,又飞快移目,继而低眉佯装不察。少时,忽地转眸看他,他也一时兴起,唇畔微扬,勾勒出些许风流倜傥。有人便轻解眉头,梨涡浅笑倏然浮上脸颊,叫人莫名动容。

再后来的骑射大会,她倚在凭栏上目不转睛地看他。眼中的流光溢彩,有时刻意敛起,好似风起云淡,顷刻,又如拨云见日般,明眸璀璨,时至今日他还记忆犹新。

他应邀带她逛京城,其实他远不及她熟悉。

她也不点破,轻语笑言,“少卿,你可曾听说,从前陛下还是睿王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我左手有七根指头?”

七根指头?阮少卿不禁笑出声来,哪里会。

扶摇又道,“还说我的声音比黄鹂婉转动听,天宫仙子听了都要嫉妒。”

“这句倒是不假。”他并非应承,扶摇也笑得惬意。

两人从东市走到西郊,从南边逛到城北。他会嫌阮婉聒噪,斗嘴时更恨得咬牙切齿。阮婉若文静作画,他又左一个闷葫芦又一个呆葫芦。

扶摇却恰恰相反。

矜持时恰到好处,话匣子打开,又甚是投机。并肩踱步,不觉便是半日。亦如随意流过的微风,悠然拂起身旁青丝一缕,他恰好伸手,绕在指尖的柔和便顺着肌肤清浅浸入心底。

驿馆与明巷离得不近,他竟默不作声笑了一路。

临别惜别,她塞他香囊拎裙跑开,他唤她道谢,她应声回头,眸间秋水潋滟,一步三回头,笑得傻里傻气。他遥遥目送,香囊递到鼻尖轻嗅,心底蓦地窜出不舍,却全然生不出一丝惆怅。

因为若是再见,便是婚期。

直至暄儿从扶摇怀中扑腾过来,阮少卿才回神。暄儿已笑咯咯搂住他后颈,奶声奶气唤了声爹爹,狠狠在他侧颊吧嗒一口,他心中欢悦溢开。

扶摇轻笑,上前替暄儿擦汗,“方才在前院玩了许久,跑出一身汗,不洗澡该着凉了。”

“爹爹抱抱。”粉团子显然没赖够,摇头抗议。

阮少卿一把拎起胸前软趴趴的某物,果然背后都是湿的,遂而佯装蹙眉凑上前去,叹道,“爹爹都要听娘亲的话,你不听话,是要连着爹爹一同挨罚?”

粉团子依旧咯咯作笑。

叶心会意接过,粉团子也不恼,便又赖在叶心怀里道,“心姨,澡澡…”

叶心忍俊不禁,福了福身告退:“奴婢带小世子去暖阁。”

阮少卿点头,待得二人走远,又顺势牵起身旁纤手柔夷,“夫人,同我去趟司宝楼。”

司宝楼?

扶摇微鄂,还来不及细问,他已拉她出府。嘴上虽然死犟,但去看看那丫头的画作,心中却大抵欢喜。若是欢喜,总要有人一同分享,他已习惯身边诸事有她。

等到司宝楼,早已人山人海。

今日有公子宛的新作亮相,京中自然沸腾!

过往四年多,公子宛没有出过一幅新作,文人雅士圈内议论也从未停过。有说公子宛江南才尽的,多数人都觉不大可信,昔日公子宛被昭远侯魔爪摆布都没有才尽;说公子宛遭遇意外的也有,但一丝确凿风声也没有,纪子门生总该有知晓行踪的。

思来想去,便唯有新婚燕尔一说。

定是新婚燕尔去了!

公子宛新婚,继“好年华”过后再无一幅画作流出,有人不免惋惜,倒是同当年的西秦永宁侯相仿。

永宁侯大婚,十八学士图从此成为绝笔!

公子宛是男是女又如何?

“好年华”若也成为绝笔,才真正让人扼腕叹息!

是以,公子宛新作消息一经传出,文人墨客便奔走相告,三日前司宝楼就开始人满为患,唯恐少来一日遗漏了。

时隔四年,公子宛的新作竟然名唤“奇葩图”!

全场哗然,待得身后幕帘拉开,哗然又悉数变为愕然。

堂中之人纷纷站起,或尔眼中错愕,或尔瞠目结舌,却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更再难移目。

场中,竟是一幅宽为十米的画卷!!

乍一看,画卷之中零零散散两百余人,集中刻画的人物竟然就有四五十之多,神态各异,气势恢宏!

这般大手笔,自前朝墨韵的万马奔腾图后再未有人尝试过。

原来,公子宛并非沉寂四年,而是在作这幅图!

震撼来得太过突然,堂中僵住之人不在少数,全然沉浸在眼前的画卷之中,忘了呼吸。

少顷,有人不觉高呼,“那…不是…高将军吗?”

“沈大人!”

“还有,赵大人!”

看得越细,才越发惊奇。画卷之中不是旁人,三五成群,肆意玩笑,扬手执鞭,映入眼帘的根本就是南顺京中的一个个鲜活形象。

昔日刘太尉家的长子,刘彦祁,生得肥头大耳,整个人比马都要魁梧上一圈,大摇大摆骑在马上,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马尚书家的次子,马鸿明,嗜书如命,便是马背上都手不离书卷,马匹全当座椅。

还有早前礼部侍郎家的长子,沈朝,仪表堂堂,风姿绰约,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哥,腰间别着的显眼玉佩,是同落霞苑头牌私定终身的信物。

而赵国公的嫡孙赵秉通,一看便知正直憨厚,在人群中笑得也最为豪爽。

邵文松微滞,这是敬平十四年,高太尉操持的那场骑射大会!

画卷中有他,有邵文槿!

那时他初次随父征战归来,邵文槿也和阮少卿送亲返回京中,高入平信誓旦旦要胜他们兄弟二人,阮少卿就出言挑衅,一口一个高不平。陆子涵笑得前仰后合,高入平却恼怒不已,气得要上前揍阮少卿,邵文槿才应下了和他的赌局。

分明是多年前的事,轻描淡写的一笔,便历历在目,邵文松眼中隐隐氤氲。身侧的赵秉通也不禁举杯,感叹,“倒是让人想起许久前的事…”

不过深浅墨色,却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若非熟悉到了然于心,哪里画得出来?

“连我都有些想邵文槿那家伙了。”高入平轻咳,画中明明是以自己的糗事为主,勾起的回忆却让人快意。过往在京中,邵文槿总是同他争,他也恨不得将他踩到脚下而后快。如今,他手握东北重兵,可谓意气风发,却寻不回年少时有人处处同他较真的滋味。

“陆子涵,也不知他如何了?”刘彦祁一饮而尽。

一幅奇葩图,于外行看是热闹,内行看是惊叹,真正到了昔日京中这群贵二代眼里,欣喜和感叹才难以言喻!

一幅图,描绘了当年南郊马场的众生相,承载的记忆难能可贵,三言两语哪里道得清。

良久,有人叹道,似是独独缺了陛下和当初煜王身影。

又有人应声,那时煜王在济郡督建水利,陛下似是因为扶摇郡主之事受了陈皇后责罚,在睿王府禁闭。

对对对,是有此事,众人悉数想起。

还有后来的群马受惊,邵文槿冲到马群中救了阮少卿和陆子涵。诸多回忆和趣闻皆自画中而来,经久不息。

末了,有人忽而开口,“你们说,公子宛会不会一直是我们其中一人,只是我们从来不知晓罢了?”

赞同的竟大有人在。

“若非如此,哪能戏称奇葩图?定是公子宛自己也在其中!”

公子宛也在奇葩图中!一语既出,司宝楼内顿时热闹无比,洋洋洒洒四五十人,哪个才是公子宛!

“嘿,公子宛会不会是陆子涵和邵文槿其中一人?”刘彦祁神来一语,厅中陆续怔住,“邵文松,阮少卿,你们过往同他们二人交好,你说是不是?”

邵文松自是楞在一处。

阮少卿却淡然一笑,“公子宛是谁有何要紧?”

赵秉通倏然会意,“阮少卿说的是,公子宛是谁又有何重要!重要的是年少时争吵归争吵,何时忆起都是财富一笔,旁人哪里会懂。”

“人家公子宛没取错名字,果真是奇葩一群!”高入平朗声笑开,“我先干为敬!”

觥筹交错,邵文松心中似是豁然开阔。

当年御使栽赃,阮婉殿中笃定,还有那幅藏在邵文槿书房中的风蓝图,如今,依稀有了出处。

奇葩图,京中过往谁被称为奇葩最多?

不言自明。

邵文槿竟是连他都未说过。

扶摇也转眸望向阮少卿,笑而不语。

回府马车上,阮少卿些许醉意。扶摇伸手替他轻捏额头,他悠悠开口,“阮婉昨日来了家信,问候你和暄儿。”

扶摇莞尔,“她同文槿可好?”

阮少卿酸溜溜道,“信里倒是口口声声说好,你也看到了,刚才那幅图不知要画多久,有身孕的人也不知道将息。”

言外之意,有人还不管!

长风成州,邵文槿莫名喷嚏连连,吵醒怀中某人。阮婉睡眼惺忪,“夜里着凉了?”

“不曾,”他应得简洁,顿了顿,打趣道,“怕是被人念叨了。”

阮婉轻笑,困意去了多半,便想撑手坐起,邵文槿俯身扶她,“不多睡会?”

阮婉懒懒道,“文槿,我馋明记的酸梅了。”

明记在城北,往返要两个时辰。邵文槿闻言起身,轻轻吻上她额头,“我去去就回。”

番外二

有身孕的女子便是如此,大凡念起某物就非得吃到不可,否则心里一直惦记着。

阮婉尤其喜欢明记的酸梅,邵文槿就成了此处的常客。

“邵夫人近来可好?”掌柜笑容可掬。

“托福,还有两月临盆。”

“届时邵公子别忘遣人来店中通知一声,也好备份薄礼。”邵公子对夫人很好,远近皆知,掌柜亦是对他赞许有佳。

邵文槿谢过,掌柜亲自送至门口。

邵文槿竟在此处,意外见到了卓文。

早在巴尔十万铁骑南下进犯都城之前,西秦国中就突生变故。贵王连同永宁侯逼宫,华帝暴毙,平远侯卓文也自此失踪。

外界传闻诸多,例如宫变时平远侯就已身死,再如平远侯当日掳走了永宁侯夫人,更或者,永宁侯同平远侯有旧仇,华帝一倒,平远侯便离京躲避永宁侯去了。总之,众说纷纭,却一直没有卓文消息。

他竟然在成州见到卓文!

卓文也明显一滞,继而豪爽开口,“文槿兄,痛饮一杯?”

邵文槿却之不恭。

当年若不是卓文,他和阮婉走不出西秦,卓文于他二人有恩,他心怀感激。杯盏之间,言笑晏晏,卓文明显咳嗽不止,都是习武之人,他一眼看出不对。

卓文却不想多提,只是没见他同阮婉在一处,语气里似有些许遗憾。

知晓他误会,邵文槿也不隐瞒:“南顺国中的昭远侯,是我内兄,内子名唤阮婉。”

卓文微怔,顷刻便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卓文举杯相邀,笑意倏然浮上嘴角。邵文槿也举杯回敬:“还未向卓兄道谢,当日若非卓兄,我同阮婉可能已经命丧西秦。”

卓文摇头:“不过杯水车薪,从西秦回南顺并非易事,你们该吃了不少苦头。”

酒杯停在半空,想起途中幕幕,九死一生有,即北花灯也有,邵文槿淡然一笑,“都值得。”言简意赅,却眸含笑意,卓文也跟着笑起来,“阮婉近来可好?”

“六个月身孕,想吃酸梅了,如此我才遇上的卓兄。”

“恭喜!”许是激动,卓文又重咳几声,掩都掩不住。咳过之后,又自酌一杯,邵文槿微微拢眉,伸手相拦,“卓兄,不宜多饮。”

卓文微顿,继而清浅一笑,“邵文槿,其实你不必谢我。我救你二人,也是弥补我心中憾事。我与青青相识于幼年,非卿不娶。后来四海阁变故,我遭华帝扣押,好容易逃出京城寻她,结果快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却意外摔落崖底。等我赶到四海阁,才晓三百余人无一幸免。当日救不下她,是我永生之憾。往后为了护她性命,我背负四海阁三百余条性命,她对我恨之入骨,便赌气嫁于永宁侯…”

洛语青是永宁侯夫人,当初同阮婉出使西秦,华帝在殿中便命人挑唆过,今日才晓这般原委。

要同旁人道起并非易事,邵文槿敛眸不语。

卓文又道:“见到你们二人如此也是快事,你我今日,只管痛饮,不管旁骛!”

邵文槿无需多言,仰首一饮而尽。

卓文朗声大笑,许久未曾酣畅淋漓。

一场酒喝到暮时,辞别时,邵文槿还是道声“保重”。

卓文也不在意,只叮嘱代他问候阮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