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夫人见了张氏都是异常热情,给心姐的见面礼也都非常丰厚,还都口口声声的夸高老爷能干。弄的张氏又是吃惊又是迷茫,心说这高老爷做京官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表现啊,怎么这成了地方官,就像是非常受捧的样子?宴席还没结束,李氏就约了张氏到自己家去,张氏本不愿,李氏却执意挽留,最后还开玩笑的说江宁离上海极近,张氏就算再想高老爷也不用急这几天,弄的张氏只有答应。

李氏的宴会办在三天后,过后又是赵氏,然后又是其他几位夫人,就这么一拖两拖,张氏竟在上海停留了一个多月!期间张氏几次想走,可都被众位夫人拉住了,慢慢的张氏也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找孙妈子商量,孙妈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让张氏不要多想:“我听那些妈子说了,这些夫人无事的时候也是要聚会的,想来现在来了夫人,更多了些新鲜。”

张氏摇摇头:“我觉得不只是新鲜。”

心姐也道:“我也觉得不只是这样,那些夫人,好像就是不想让母亲去见父亲似的。”

“难道是你父亲那里出了问题?”张氏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叫来一个管事,打发他先到江宁,那管事去了,没一会儿就大惊失色的回来了,“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东海舰队,封江了!”

就在张氏被各府夫人邀请着吃饭的时候,京城却是风起云涌,很是发生了几件震撼人心的事:一,祈年殿的屋顶在晴空万里,晴天大白日间突然塌了;二,朱全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五个很清晰的指印——而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第一件事要在现代,最多就是个工程问题,可在这古代,问题就严重了。特别是祈年殿这个屋顶是在没下雨没打雷的时候,突然就塌了。你要说这不是上天的意思,老百姓也不愿意啊!

第二件,就更令人骇然了。皇帝要睡觉这很正常,可在他睡觉的时候,谁敢来卡他的脖子?而且,是在他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这事要唯心一点说,那是鬼神;要不信这个,那就是人啊!这两个到底哪个更可怕,还真不好说。

与此同时,一个流言开始在京城上下蔓延,说之所以会出现这两个异状,是因为朱全不尊祖训的缘故——太、祖陛下早有旨意,王爷护国土,而现在明明上海、舟山一代倭寇肆虐,朱全却因为一点小肚鸡肠的怀疑扣留着自己的两位皇叔,置百姓与何地?置天下与何地?

这个传言在官员中还只是偷偷的流传,在百姓那里却引起了公愤。朱家皇室在百姓中的名声一向不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个国策。普通百姓并不知道王爷在一场战斗里是骑着马上场厮杀,还是坐在后面装样子,可有一点他们知道,那些流着皇家血脉的人去了,而且,还真的有王爷因此死了。很多百姓,乃至一般的读书人都认为大明远胜于前朝,民为重,君为轻,只有我大明是真正的做出了表率。

而现在,朱全竟然违背了这个祖训,什么倭寇是小患,四地发生的动乱不算什么,死了将近千人也不算什么,那么什么才是大患?真有人举起旗帜叛乱,还是真要死上几万人才算?给大行皇帝守灵?大行皇帝若真是地下有灵,一定更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大明的列祖列宗都不希望!

茶楼里、酒馆中,乃至街头巷尾下棋的小摊子都有人开始说这个事,本朝不以言论罪人,一般百姓讨论起这个事也没什么顾忌。当然,大部分百姓是怕事的,一开始说起来也只是摇头感叹,可总有带动气氛的,每每不是拍桌就是惊叹,还有人捶胸顿足的大哭大叫,高呼大明将亡。而同时,希望蒋王、寿王到封地的奏折也越来越多,支持派的声音越来越大,反对派虽然仍在据理以争,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这一切,远在江宁的高老爷自然不知道。在把安姐等人送走后,他的心也就彻底平静了下来。每天早上给高老夫人请过安后,他就开始处理公务,过去这些事务是交给师爷的,现在他却会亲自查看。各个街道的防火措施怎么样了,粮价上涨的厉不厉害,衙役们的水火棍是不是该换了,南门施粥处的粥是不是稀了。

他还亲自到了东门去看房屋修建的情况,又号召大户们捐银子给受灾的百姓救急。一件件做下来,这一次是真正得了个青天的称号,而到了晚上,高老爷也不亏待自己,若有人请吃花酒,并不拒绝,没有的话,就在自己院子里看看书写写字,然后找个中意的丫头风流一番。除此之外,他在饮食上还越来越讲究,并每每可惜杨氏的离开。

与此同时,朱二公子的小日子过的就不怎么舒坦了,他本来是做武德将军的,但朱全上任后又给他升了一级,于是不到十九岁的朱二公子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武官显武将军了。这一级虽只是轻轻一跳,却大不一样,最关键的是给下面人一个态度——新上任的皇帝,很喜欢自家的这个小堂弟。

不过官升了,朱抵还是要去石岩城。这倒没什么,朱二同学喜欢战斗热爱战斗,现在已经把战斗当做了自己的最大爱好。别人视石岩城为畏途,他却是欣然前往的。可现在他手下再不是几百,而是上万人了!什么老弱病残都有,什么兵油子兵耗子也都一应俱全,朱抵先没和蒙古人对上,就要先同这些人干几仗,那真是斗智斗勇斗不要脸,弄的朱二同学很抑郁。

不过更抑郁的还是他那些手下,你说你来头大风头足,我们本来都是想让着你的,回扣的军饷给你吃最大份的,收来的孝敬也愿意给你供上一份,你就好好的做你的将军不就行了?现在可好,天天鸡不叫就把我们都喊起来练跑步,跑也就跑了,你为什么还要个狗在后面跟着我们啊!那说是狗,看起来简直都快是狮子了啊!

是的,被狗追。

现在朱抵训练士兵不再是喊口号了,还让美丽在后面压阵。哪个想要偷懒在后面装死的,美丽就会扑上去与其来一段亲密接触。那长长的肥肥的厚厚的舌头,令每一个与其接触过的士兵都印象深刻,经常半夜还会半夜做恶梦大叫出声,其恐怖程度每每令早期老兵很是庆幸。

虽然大同离京城也不近,石岩城更是在人烟稀少的边疆,但朱抵却比高老爷更了解其中的情况。自升官后,朱抵同学就对情报更加看重,特别加强了与京城那边的联系。他现在好歹也是从四品的将军,不管是招揽手下还是打通关节都比早先更便意,所以虽然还比不上廖宗旭,他却比大多数打通的将领更早的知道了京城的消息,而且他把这些消息同安姐早先给他的来信联系了起来。

“这些倭寇现在来看就是预备的手段。”这个晚上他一边烤着羊腿同美丽嘀咕,一边喝着大碗茶。军中禁酒,虽然这个禁令在别的将领那边如同虚设,他这里却守的严严的,他不让军士喝,自己也不喝,所以这个晚上他就配着羊腿喝粗茶。

“如果皇伯父把皇位留给了他,这些倭寇八成就会消失。但皇伯父把皇位留给了当今,所以这倭寇越发厉害了。这不是闹倭寇,是闹祖宗的那条规矩。”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削下一块肉丢给美丽,美丽嗷的叫了一声张口接着,随即又因为太热吐了出来,不满的冲着朱抵大叫。但朱抵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他了,“他不可能看不出这些人的用心,但他一定会放他们出去,不好!”

想到这里他哗的一下站了起来,连羊腿都不顾了跑进里屋给安姐写信,他要赶快让安姐出来,那地方很可能就要有大战了!

第88章

在群情汹涌下,抵抗派越来越势单力薄,终于在这一天,他们在朝廷上与支持派的口舌战中全军覆没,朱全只有批准蒋王、寿王出京。

永宣十一年八月十六日,蒋王、寿王尊祖训出京,往常王爷们到封地巡视的时候可以带家眷,但这次他们却是只身前往,这是反对派最后的要求。

两位王爷是从天津港走的,但一入海就失去了踪影。再出现,已是在上海。不过他们再出现,就不是一副平乱的口气了,蒋王声称现在大明奸臣肆虐,国将不国。京城两件异事就是祖宗点化,他作为朱家子孙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这次要除奸臣,清君侧,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同他一起卫大明,护新皇。

这一口号喊出来,当下上海、舟山、宁波几地卫所响应。当天,上海知府、宁波知府、嘉兴知府纷纷上表呼应,舟山县令亲率一千乡勇加入护皇军,东海舰队的李永祥更是率众而拜。

一时间江南震动,各府各州各县人心惶惶。

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蒋王直接带着东海舰队北上,寿王则把几个卫所的叛军收拢在一起,加上私兵以及夹裹的平民,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的直杀江宁而来。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间极短,从两王举起旗帜到寿王兵临城下还不到三天,可以说江宁城完全没有准备就被包围住了。很多还耽搁在此地的大户傻眼了,很多预计要走还没能走成的各方人士傻眼了,当然,最傻眼的还是高老太太,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高老爷:“你是早知有今日了?”

高老爷摇摇头:“儿子只是担心,却没想到成真了。”

高老太太沉吟了片刻,点了下头:“罢了,你起来吧。”

“母亲?”

“这都是命。”高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也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是儿子,对不起母亲,若儿子早些对母亲说明……”高老爷心中一阵悲痛,虽说他已经看开了,可想到高老夫人要陪自己一起赴死,还是心如刀绞。他想,自己是不是错了?他总觉得那些猜测是不好说的,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一无知老太太,若与她说正经事是得不到什么帮助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这么后悔?

他应该早些说的,那么就算高老夫人不能给他任何帮助,也能多一些选择。

“就算你与我说明了,我也不会走。”

高老爷抬起头,高老夫人道:“你会走吗?”

“儿子身为江宁知州……”

“是啊,你身负皇恩,必是不会离开的。可你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会离开你?老大,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偏疼你二弟,可要真说起来,我最疼的,还是你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做肉汤,我总是先与你弟弟盛,那时候说他是弟弟要你让他。其实是因为那肉汤稠的都在下面啊。你去京城赶考,我每天都在家中念佛,求菩萨保佑你,求把你应遭的难都移到我身上。那时候我就想,你中不中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你第一次没有考中,又要去第二次,我其实是不愿意的。可是你那么想,那么愿意,我只有同意。然后,继续天天在家念佛求菩萨。我到京城,各方面都不方便,还与你那媳妇合不来。可我还是跟过去了,因为我再也不想看不到你了啊……”

说到这里,高老太太也红了眼圈,她想着那段日子,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既盼着这个大儿子的消息,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往往睡到半夜,就因担心睡不着了。

高老爷更是痛哭流涕。这些年他的确对他娘有了意见,虽然他嘴上没说过,但心中的确觉得他娘太不懂事了。若他娘稍微软和些、和善些、明理些。他与张氏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绿儿也不会死了,早先的吴氏也不会那般不懂规矩。官宦人家从不缺明事理会处事的老太太,相比之下他娘就太逊色了。

但这是他娘!

是最疼他的娘!

是那个会为了能让他交得起束脩,在灯下熬油做活的娘;是那个知道他要进京赶考,一个月赶出了十双鞋的娘;是那个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他吃上饭的娘。

“与其让我在旁边看着你死,不如我和你一起死。只是这样,对不住老二了,他以后,再没有娘疼了……”说到这里,高老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想这一次恐怕真是不能幸免了,可高二老爷可怎么办啊。他那么傻,他媳妇又那么精,现在又多个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月娘,还没了老大的扶持……

高老爷痛哭失声,他匍匐着爬到高老夫人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腰,“娘,娘……”

高老夫人看着他,终于慢慢的抱住了他:“老大,老大,我不怕死,可我担心老二啊。”

“我送你离开,娘,我想办法送你离开。”高老爷并不知道怎么送人离开,但他想哪怕豁出命去呢,也要把他娘送走。

“你不要送我了,送舒姐吧,那丫头,可怜啊……你早先实是要把话同我说清楚,我要知道了,怎么也不会让那丫头留下来啊。”

“都是我的错,对了,她人呢?”

“好像被周家人请过去了。”

“什么?”

“今天一早的时候,她就接了那个什么周判官家的帖子,好像是叫颖姐的吧,早先同安姐一起玩的那个。她接了帖子就高兴的同什么似的去的。”

两王的行动实在是太迅速了,今天早上江宁虽有些混乱,可还算平静。大家也没想到寿王的大军会拉起的这么快,所以今天早上门房接到周家的帖子就直接送到了内院,而颖姐一接到,立刻就换起了衣服。虽然一般的聚会,大家都会提前个一两天下帖子,但颖姐这时候已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匆匆的换了衣服补了妆,就带着丫头赶到了周家。一进去直接就被引到了一处院里,却没见到颖姐,反而见到了另外几个姑娘,其中有她认识的绣姐、涵姐,还有两个她不是太熟悉的姑娘。

一看到她,绣姐就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重充满了惊奇,她心下不快,面上却不显,反而一笑:“看姐姐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绣姐狐疑的看着她,她微微的笑着:“我接到了颖姐姐的帖子,自然就来了。”

“颖姐会与你下帖子?”

“绣姐姐这话就不对了,颖姐姐怎么就不会与我下帖子?再怎么说,我父亲也是江宁知州,早先有二姐在,大家可能都忘了我,但现在,二姐已经回老家了,这以后啊,还不见得回不回来呢。”她说着,直了下身体,话是对绣姐说的,却是在对所有人宣告。不要再记着安姐了,现在,是她舒姐在江宁!杨姨娘走了,二老爷一家也都走了,以后宅院中的往来,只有她与高老太太了!

绣姐撇了下嘴不再说话,旁边却真有一个姑娘过来同她打招呼了,舒姐得意的向绣姐看了一眼,就同那姑娘说起话了。那姑娘姓年,是一户商人家的女儿,这年家虽有些生意,却完全说不上大户,对舒姐就多有奉承,舒姐虽不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毕竟不多,而且这次还是在绣姐面前,就更为得意,一心就与那年姑娘说着话,完全忘了其他。

不过她忘了,其他姑娘却没忘,当大家喝完两杯茶,议论声就越来越大了:“怎么颖姐还不出来?”

“是啊,她把我们叫过来,怎么自个儿倒缩起来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议论越来越多,最后还有姑娘直接问起了旁边的丫头,那丫头却是一问三不知。让她去叫人,她倒是去了,但过后就不见回来,就这样又等了一刻钟,众人的意见越来越大。终于有姑娘要出去,但刚来到门口,就被妈子拦住了,到这时候,就连一心享受的舒姐,也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一听说舒姐被周家叫去了,高老爷就急了,不过他本就是临时跑回来的,这一会儿就有三拨人过来寻他,最后一次,却是张千户亲自来了:“大人,他们在外面喊话了。”

“喊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让咱们开门。”

高老爷一笑:“我还以为能说出什么稀罕,看来也不过如此。”

张千户面露难色:“但我看有些官员,却有些……大人还是快同我过来吧。”

听他这么说,高老爷也不敢耽误,匆匆的就随他去了北城。他刚才之所以还回家一趟,是因为寿王的军队虽围了上来,却远远的停到了外面,看起来还不像要攻城。而衙门中的那些官员,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所以他是先回衙门安排了事务,才回去见了高老太太一面——这种场面高老爷从来没经历过,就想着自己要再上城头,很可能就下不来了。

但就在这一会儿,衙门中的那些官员就都聚集在了这里,领头的就是周判官,远远的就看到他正在说点什么,周围的人一片惶然。

“高大人来了!”不知谁这么吆喝了一句,其他人立刻向高老爷打起了招呼,“大人您总算来了。”

“大人您快来看看啊。”

“寿王势大,大人您看这当如何?”

……

高老爷慢慢的走过去,目光在一众官员师爷的脸上飘过,有人焦虑,有人茫然,有人心虚,还有人淡然——这是周判官。今天这样的场景,高老爷早先并没有怎么想过,他预想的是另外一个场景,但说到底都不过一死,所以在刚才的路上,他已经把该想的想好了。此时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却令一干官员慢慢平静了下来。

“诸位,以为现在该如何?”

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同知张天长先开了口:“贼兵势大,只靠江宁恐是守不住的,要紧急向朝廷求救。”

高老爷点点头:“此事,我已交代了下去。还有吗?”

另一个官员道:“上海等地虽已从贼,但我江南各地必不会都是这些虎狼之辈,不若联合他们一起攻贼,即时里应外合,却还有胜机。”

旁边的张千户听了这话一笑,却没有出声,高老爷点点头:“还有吗?”

“不如,与其虚以为蛇?”又一人道,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他连忙道,“我的意思并不是从贼,而是先拖延时间。这个不管是朝廷救兵还是其他州府的官兵,总要点时间才能赶过来的吧?”

“司大人说的有理。”高老爷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周判官道,“诸位大人好像忘了一件事,现在在这下面的,好像并不是贼,而是当今寿王!”

一阵沉默,周判官又道:“据说大行皇帝临去前,是抓着蒋王的手要把皇位传到他手中的,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却成了当今。”

又一阵沉默,周判官继续道:“若大行皇帝早有意过继,又何必等到最后?而大行皇帝与蒋王,却是早就要好的。”

“周大人这是让我们从贼吗?”高老爷开口。

周判官一怔,连忙道:“自然不是,可这下面的又真是贼吗?我知道诸位大人忠心为国,若这下面的是叛军是匪兵是外贼,那我周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可这下面,都是我大明的军士,我大明的百姓,我们在此厮杀对抗,又有何意义?”

……

沉默,沉默,周判官的那几句话仿佛凝滞了空气。

“当今小人当道,奸臣横行,寿王特为清君侧起兵,尔等还不快快开门?”城门下几队士兵纵马高呼,态度蛮横。城门上的守兵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就像周判官说的,这下面若是贼、是匪,他们当然没的说,可这下面是寿王,正宗的皇亲国戚,他们不免有些犹疑。谁知道上面的大人物是怎么想的?形式又是怎么变的?他们今天在这里拼死守城,明天会不会反而落个责罚?

“卫大明,护新皇。开门!开门!开门!”

声震蔓野,不说那些士兵,就是几个官员面色也有了变化。周判官心中一喜,正要再说点什么,高老爷来到城边,高声道:“请寿王出来说话!”

下面一个首领模样的士兵抬起头:“你是谁?”

“我乃江宁知州高博荣,有一事要问寿王,若寿王能解开我等心中疑惑,甘愿打开大门,迎王入城!”

第89章

在江宁人看来,寿王的军队来的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而且声势浩大。其实只有队伍高层才知道他们自己的难处——起兵太快,准备就不足,虽然一些准备早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可过去毕竟要偷偷摸摸,所以很多地方都有欠缺。而且虽然他们自己打着清君侧、护新皇的旗号,可也知道这个说法就是个口号。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其实也没用的很。

所以高老爷的话传到大帐后,寿王立刻动了心思。要说一个从五品的小官是没什么资格见他的,可真要能令对方开门相迎,那不仅能省下很多消耗,士气也会大涨。

高老爷他是知道的,张家的女婿。有几分才气,做官上却是平平,除了前不久写了封胆大妄为的奏折,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而根据他以往的表现,也是属于可争取的对象。

“也许此人见事不可为,故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寿王这么思忖着,决定去会一会高老爷。他不知道此时高老爷正在和张千户偷偷商议,“将军能挽几石弓?”

“勉励的话,二石总是有的。”

“若我待会儿将寿王引的近些,将军能否一箭将其射死?”

张千户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说刚才高老爷说的信誓旦旦,他还以为他有投敌的心思呢,谁知道他却是这么个打算,果然读书人都是花花肠子。他这么想着,嘴中则道:“若他站在岸边,还有些希望,再远些却是不能了。”

“还望将军勉励一试。”高老爷也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希望能撞个大运,不过当寿王出来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寿王倒是离护城河不远,可却带着一排护卫,前面的护卫穿着铠甲,竖着盾牌,却是把寿王挡的掩饰。

寿王穿着正式的明黄色四爪蟒袍,头戴冠冕,骑了一匹红色大马,一个太监拉着长音高声叫道:“寿王千岁驾到——”

呼啦一下,除了寿王前面的护卫,寿王大军那边跪了一片:“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喊了,但只是几千人的声音也足以响彻江宁上下,城内一片震动。江宁这边的官员士兵更是有些犹疑,有几个兵士跟着就要跪,被身边人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对于这种状况,寿王不是太满意,他看了眼身边的太监,那人立刻吊高了嗓子道:“寿王殿下驾到,尔等为何不迎?”

这太监自小在寿王身边长大,养出了几分威势。这一声喝问理直气壮,却显得高老爷等人不守规矩,周判官道:“这毕竟是寿王殿下,我等是不是拜上一拜?”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高老爷来到墙头:“来人可是寿王?”

“大胆!”寿王没有应答,那太监先跳了出来,“殿下可是尔等可以直呼的?尔等既为朝廷官员,见殿下……”

“你给我闭嘴!”高老爷大声道,“朝廷大事岂是你一个阉臣可以插嘴的?寿王殿下,我乃这江宁知州,请殿下出来面见却是有事相问,若殿下再让这阉人应答,那这事情不说也罢!”

那太监涨红了脸,当下就又要跳起来,寿王看了他一眼,那太监才愤愤的低下头。寿王沉吟了片刻,对高老爷的态度他是不满意的,而且觉得这也不像是要开门迎他的节奏。不过他知道有些读书人总是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气节,就算要投降,也要给自己找个由头。他想现在大局为重,却不必计较这些小节了。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我就是寿王,你有什么要说的?”

“不知殿下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证据?”

这话把寿王气乐了,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质疑,有心不搭理高老爷,不过想到读书人的脾气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想了想,拿出一个腰牌:“这是本王的虎符,可能证明?”

离的这么远,高老爷其实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看来是殿下无疑了。”

寿王冷哼了一声:“你就是想问这个吗?”

“非也。在下是想问殿下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