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高老爷对称呼已经不执著了,眼见他又要进衙门,连忙伸手拦住:“这个,贤侄啊,我这里有些别的事还需要劳烦你。”

“伯父请说。”

“是这样的,你知道江宁最近缺粮。我想找无锡知府先借一批,你与那封大人交好,不如去探探他的口气?也打听一下那无锡知府有什么喜好。”

朱抵一怔:“江宁缺粮我是知道的,但伯父为何不上奏朝廷?伯父为何如此看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这个贤侄啊。”高老爷咳嗽了一声,“奏折我是已经写了,但江宁的事要尽快解决,所以,还要麻烦你了。”

朱抵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回去后就找了封千户,封千户因为常年在底层混,对其中的门道倒是更清楚一些:“我想我知道高大人的意思了。现在上海周围的州府都在为大军调集粮食。高大人的奏折就算上去了,也会被耽搁下来,所以高大人更想走私人关系借粮。”

“这我也想到了,但我看他不仅是那个意思。”在高大人说尽快的时候他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了。

“其实是一个意思。将军你想啊,咱们无锡的粮食也要先紧着赵大人的军队吧,不过知府私下一定是要留一些的。可这留下的不能露在明面上。”说到这里封千户叹了口气,“此事,不好办啊。”

“如果不好借,能不能买?”

封千户摇摇头:“要换一个人还有可能,但柳大人秉性方正,却是难办了。”

朱抵郁闷了,江宁现在的情况他知道,的确缺粮。很多百姓现在都是靠吃救济过活,四个城门都开了舍粥铺,一天两顿稀粥,清的几乎见底,就那还每天排着大长队。所以他虽然知道高老爷给他出这个难题是不想他再去衙门,可也知道高老爷是真的没别的法子了。

“将军不用为难。江南之地富庶,此事待上海的事情解决了,自然也就好办了。不说别的,只是水路畅通,就能调集各方粮食。只是,天越来越冷了啊……”

朱抵皱起了眉,正想说点什么,赵旭就来了,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他立刻一跃而起:“封兄,我家安妹妹来了,我先不与你谈了!”

说着,吹了声口哨,一直卧在旁边的美丽跳着,跟他跑了。转眼间,一人一狗已消失在眼前,封千户看着他们的背影,长大了嘴。

杨氏母女回来了,她们回来的路程比早先走的更快几分。这一是心情更急迫,二来也是有那两个兵士跟着的原因。在此时,就算一般的官员也只是家人护卫,要官兵守护,一般都要有些皇家关系。所以虽然杨氏母女身边没几个顶用的男人,一路上也没遭遇任何风波,顺风顺水的就回来了。

金氏没有同他们一道,倒不是不想,而是要等高二老爷。杨氏母女当然不会把此事通知高二老爷,可大郎二郎知道后立刻就派家人回去了,待杨氏母女要走的时候,他们就执拗的说要等自己的爹。面对这种情况,安姐简直是被逗笑了,也不与他们多做纠葛,直接就让人开路。金氏本想跟着他们一起的,到底被两个孩子劝说了下来。

至于他们下面会怎么纠缠安姐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这一路上她只是专心的照顾杨氏和留哥,此外就是尽量多的收集粮食和药品。

第115章

艳阳高照。

虽然温度已经下降了,但灿烂的阳光还是给人带来很多暖意。不过这只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排在粥铺前的人群却没有这种感觉,他们只是勾着头,看着前面的大锅,希望自己能轮上。

粥越来越少了,一开始是敞着供应,只要排队,总能有一碗稀粥喝,有人排两遍,那些发粥的也会挡没看到。现在这是不行了,每人只有一碗,若是想排两遍队,被查出来了,第二天的那一份也会没有。而且每天也有了限额,只有那么四大锅,盛完就没有了。每个人都想能喝上粥,为此很是发生了一些骚乱,现在必须有衙门的人维持秩序粥铺前才能不出大乱。

杨氏母女进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男女,拖着瘦弱的身躯,麻木的站在那里。不说杨氏,就连安姐也惊住了。其实对于这副景象她是有所准备的,大战过后,又是被围了这么多天,哪还能像过去那么繁华太平,但想象总归想象,当这副景象真的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被震住了。

“夫人,夫人,求求您,给口吃的吧——”突然一个人扑倒在他们车前,哀求着,“大慈大悲的夫人,给口吃的吧……”

那人瘦的可怜,一条腿明显是有毛病的,就那么趴着向她们祈求的时候姿势就有些古怪,杨氏心软,立刻就想给他东西,却被安姐拉住了,她招来王妈子叮嘱了几句。王妈子上前道:“我们夫人问,前面有粥棚,你为什么不过去?”

那人一哆嗦,过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说:“小的、小的是流、流民……”

“流民不能去粥棚吗?”

那人不再答话,只是反复的哀求,他瘦的两个颧骨高高隆起,一双不大的眼睛看着也有些渗人,安姐明知其中有些蹊跷,此时也有些不忍了。就在此时,一个门卫走了过来,一脚踩在他的屁股上:“滚蛋!别在这里装可怜了,你们围着老子们打的时候怎么不可怜?要不是大人收容,现在你们早是孤魂野鬼了!”

那人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动,门卫来气了:“咦?你还不听话了?”

“军、军爷,我已经两天没吃到东西了,再、再没有东西,我、我就要饿死了……”

“那你就去死!”那门卫说着,又换了一副脸,赔笑道,“这位妈妈,你们可不能上了这人的当。这些人才不是什么流民呢,他们是乱民、逆贼!要不是大人慈悲可怜他们,都应该拉出去砍头。咱们江宁,过去多繁华的地方啊,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都是这些人的错!”

王妈子虽然在宅子里很能下得去手,但眼见一个人成了这样也有些怜悯,她看了一眼后面的帘子,见没有动静,就道:“但我看这人的腿好像有些毛病,做工是不行的了,你们若再不让他乞讨,岂不是真没了活路?”

“妈妈我一看就知道您是心善的。”那门卫说着露出自己的右手,只见上面除了大拇指,就只剩下一个手掌,王妈子没有准备,啊的一声就向后退了一步,那门卫连忙垂下手,“吓着妈妈您了。可咱的手,就是在前些天毁的,您说我见了这号人,还能给他个好脸吗?他没活路?他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心软!不仅是我,咱们满江宁的都是一个心思!大家伙说说,是不是?”

“是!”

“饿死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因为这一耽搁,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那门卫转身一问,这些人的情绪都上来了。在那长达一个多月的围城里,江宁有哪一家哪一户没有受到牵连?哪户人家没有死过人?哪户人家没有伤过人?那种绝望的痛苦泯灭了他们对此的一切同情,平时因为律法因为崇拜因为种种原因被压抑着,而此时,几乎不用挑动,就都爆发了。

早先那个行乞的再不敢说话,抱着头趴在地上:“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但是没有人去听他的喃喃,当第一个人伸出脚的时候,随即很多人都踢了下去。王妈子早被吓的蹿了回来,面对这种情况杨氏母女也无可奈何,杨氏在车里不断的纠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那个人会被打死的!”

安姐皱着眉,这个时候他们要是去阻止,很容易就把这种愤怒引到自己身上,可要不阻止,难道真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被活生生的打死?

“做什么呢!”正在两难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让开让开,朱将军来了!”

“是朱将军!”

“朱将军来了,大家都让让啊!”

在解围的时候还不明显,虽然江宁上下都知道是朝廷军队令寿王退下的,但并不知道具体过程,而到了朱抵同封千户狠狠咬了一口李千牛之后那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大肆宣传,但进城的时候众人也都看到了那被捆绑着的俘虏。这一次出去的只有他同封千户,虽然封千户看起来更靠谱,可那士兵的数量质量都在那儿放着呢,就算再具有幻想精神的人,也不会觉得只靠封千户那些队伍都走的不太整齐的军队能打下这样的成绩。

而且朱抵可不是什么活雷锋,虽然他不会让高老爷大张旗鼓的为他搞庆功,但也不会叮嘱手下闭口不谈。而这么张面子的事,他手下哪有不吹嘘的?所以没过几天,江宁人不仅知道他们打败了李千牛,早先粮库的那把火也是他们放的。如此一来,江宁人民对朱二同学的感情就不一样了。

而除了这些,朱抵的兵也是几队兵士中军纪最好的,最不扰民的。虽然没什么为民众修房子,为人民挑大粪之类的事情,可也没有索要东西,欺行霸市的,这在此时的官兵中,已经算是一等一好的军纪了。而朱抵在江宁的口碑也越发好了,此时一听到他的名号,大家就都冷静了几分,再有兵士过来维持秩序,人们很快就散开了。

朱抵皱着眉,看着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他早先派出来与安姐送信的两个兵士出来向他行礼,其中一人简单的把事情说了。听说不是杨氏母女受了欺负,他的脸色才缓和,笑道:“原来是这样。都怪我来迟,让妹妹与姨娘受惊了。”

……

安姐看向车棚,不知为何好好的一句话到了他嘴中就变得不一样了。杨氏虽觉得这话虽然有些不太对味,却非常有礼,心中还想果然是长大了,早先那么一个不靠谱的孩子也变得不一样了。她本就是个容易原谅别人过错的,再知道在自己病时朱抵做的事就对他改观大改,再见他巴巴的派人来通知她们,更觉得他心中是真有安姐的,还同女儿说过这样的话:“不管这个朱二公子其他如何,现在心中是真有你,你要惜福。”

“……我知道,他对我不错。”

“你知道就好,我见你每次说到他表情就有变化,这可不行。再怎么说,他也是王府的公子,将来还是你的夫君,你要尊敬他!”

安姐不知道怎么说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起码是想表明表面的尊敬的。她多会装啊,过去做销售的时候,从领导到客户,要尊重有尊重要敬佩有敬佩。有的客户就会端着酒杯拍胸脯炫耀自己能吃喝,她照样能装出万分敬佩的样子。可对朱二公子,她、她真的没办法啊!所以面对杨氏的期许,她最后只有装作害羞避过。

而此时,杨氏也是掀开了帘子,满脸笑意:“将军客气了,这一路上还多亏两位小将军照拂,否则也不可能走的这么平和。”

“姨娘才是客气呢,这是份内的。”朱抵抱拳道,就算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因此寒暄了两句,就在前面开路了。

杨氏母女临出发前是给高老爷来了信,但高老爷并没有想到她们会来的这么快,再加上事多繁杂,就把派人迎接的事给忽略了,直到两人到了江宁,他才得到消息,在院内相遇时,两人都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这其中以杨氏的感觉更为复杂,她离开的时候江宁还是繁华之地,高家也是一派兴旺,而这次她回来,江宁是不说了,就是高家都有很大的变化。

人少了,下人们的神态也与早先大不一样,当然,最不一样的还是高老爷。他过去风度翩翩,虽然年龄偏大,却还是一个很有仪态的中年帅哥,而现在老了不止十岁,人也变的干瘦,站在那里,杨氏简直都要认不出来了。她看着高老爷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吐了口气:“老爷真是清减了不少。”

高老爷摸了下脸,笑了笑:“大娘子你也是,这一路辛苦了吧。对了,老二呢,他没同你们一起回来?”

杨氏一窒,有些不知要怎么说,安姐笑道:“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这瘦虽瘦了,看起来却更为精神了,并且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女儿这一段日子学了些观人之术,也很有心得,父亲你这样啊,一看就是马上要升官得奖的!”

这话一出来,几个下人就忍不住捂住了嘴,高老爷斜了她一眼:“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连我都敢调侃了?”

“父亲!”安姐不依的跺了下脚,“父亲怎么这么说女儿?这怎么是调侃呢?父亲若不信,不如与女儿打个赌?若是女儿说错了,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行了行了,还不快去与你祖母请安?”

知道这一遭是免不了的,安姐应了声是,就同杨氏一起向松鹤园走去,不过她们虽然到了那里,却没有见到高老夫人,等了好一会儿,只有青竹走出来道:“老夫人睡了还没起,二姑娘同姨娘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一听这话杨氏就有些慌神,安姐上前拉着青竹往旁边走了两步:“好姐姐你与我说实话,老夫人是不是生了咱们的气?”

青竹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二姑娘,你就别难为我了。”

她这么一说,安姐就有数了,面上却装作有些无奈的:“姐姐嘴最严了,好好好,既然老夫人休息,我们就晚些再来请安。这次回去,也没带什么稀罕的,就有些土特产,一会儿再派人送来。”

和青竹分开后,母女俩往后走,杨氏道:“如何?”

“看来是真生气了。”

杨氏有些无措:“这、这可如何是好?”

“姨娘,你不要觉得自己犯错了好不好,咱们怎么知道会有这次的谋逆?怎么知道江宁会被围了?而且咱们是怎么出去的?是父亲一再说咱们才走的,当时也让老夫人走了,是老夫人自己不愿意离开。说实在的,她有想法我能理解,可我也不觉得咱们就犯了什么错。怎么着,咱们这一路的辛苦就什么都不算了?姨娘你也是差点死在路上的好不好!”

杨氏低下了头,这些道理她也知道,可心中总有些过不去。安姐也知道这不是靠说的,也不再理她,回去后就让人去烧水,准备好好的洗个澡,谁知道冰琴去后,没一会儿就气鼓鼓的回来了:“说现在府里艰难,没这份份例,不给烧呢。”

“什么?”安姐还没说话,思烟就先开了口,“这是厨房哪个人说的,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以为咱们几个月不在,这天就变了吗?”

“姐姐以为还不是吗?厨房的人全都换了,刚才与我搭话的竟是一个我不怎么认识的妈子,过去咱们熟识的一个都没见。”

“这是怎么回事?”思烟愣住了,旁边的安姐也歪过了头。要抓权就要换人,但要说把人全都换没了……这也太过了吧,这不仅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了。

“你没找人问问?”

“怎么没有,可被我拉住的人都不说,还一副非常惧怕的样子。姑娘,这事可不正常,早先我出去,哪有人这么对我啊。”

不用她说,安姐也知道这事非常蹊跷。冰琴是她身边得用的,虽然只是二等,可比有的地方的一等都更体面,万没有走出去被人惧怕的,现在这样……那就是她们失势了?

第116章

想到这个词安姐有些失笑,她想了想道:“最近是谁管家,四姑娘吗?”

冰琴思烟面面相觑,她们刚回来,消息渠道还没建立起来,冰琴刚才也没问出个什么,虽然觉得应该是舒姐,现在也不能肯定。安姐想了下,道:“好吧,这事也放在一边,姨娘呢?”

她正说着,杨氏就过来了,原来刚才她也碰了壁。留哥现在已经满周岁了,虽然还用着乳娘,各种辅食添加的也越来越多,先前就是到了他吃蒸蛋的时候,杨氏打发了人到厨房,结果人家说鸡蛋今天已经用完了,要明天才有。杨氏是好脾气的,见江宁这样还以为那厨房说的是真的,直到下面的小丫头说明明看见了有鸡蛋:“我指着问那不是鸡蛋吗?可那妈子说这是预留的,咱们的份例还没算上,要不了!”

就算杨氏是好脾气的,听了这话也来了气。留哥是高家的正经少爷,又一向养在她身边,现在竟连一个鸡蛋都吃不上了?当下她就想让卷秋到厨房质问,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因怕安姐冲动,一边让奶娘先喂着留哥,一边就自己走了过来。听了杨氏的话,冰琴更气了:“连二少爷的鸡蛋都敢不给,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性?”思烟拧了她一把,“姨娘同姑娘说话呢,你少插嘴!”

“不是,思烟姐姐,你没看到厨房那些人刚才的样子,眼睛都是斜着的,就好像她们多了不起似的。”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过去冯妈子管着厨房也拽的不行,可也没有她们这个样子!”

安姐拍拍手:“行了,都少说一句吧,姨娘你若无事,不如先同我拜祭夫人?”

一听这话,杨氏立刻神情一变:“现在,合适吗?我这也还没有梳洗。”

“不过是先简单的拜祭一下,待过两天咱们再到外面找个寺庙,好好做一场法事。”

杨氏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若是家里困难,这份钱就先从我这里出了。”

安姐一笑:“到时候再说吧。”

从朱抵派来的那两个兵士那里,她们已经知道了张氏母女的事,杨氏当场就流了泪。这十多年她同张氏是对手是敌人是上下。她眼睁睁的看着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子娶了她为妻,而自己为妾。虽然张氏没有怎么明着为难过她,可略施手段也令她在府里举步为难。她对张氏有气过有怨过有恨过,也有同情过,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就那么去了。

就是安姐听了这消息,也怅然若失。张氏就这么去了?心姐就这么去了?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心姐时的样子,小姑娘明明也不大,却一派娴淑温婉,还劝着静姐不要与她斗嘴。她也还记得她当时跟高老爷来江宁,小姑娘还有些闹别扭,可也因此红了眼圈。这几年来她们也信件往来不断,她会把一些江宁的土特产寄回去,心姐也会与她寄一些京城流行的东西,去年她生日的时候,小姑娘还送了一条亲手做的碧绿撒花裙。因为不太清楚她的尺寸,特意都留了放宽放长的地方。

在这件事之前,她得到的最后一条关于她的消息是基本说定了一户人家,只待高老爷点头了。那时候她还同思烟感叹,说时光飞逝,这眨眼间当年的小伙伴就要嫁人了,思烟当时还笑她说她是家中最早定亲的。因为这话她当时还很少女的伤感了一番——早些年她们还是一群活泼快活的小姑娘,而再过两年,她们难道一个个就成了少妇?再见面就成了你家孩子我家娃?

而现在,心姐却再也不会成她想象中的样子了……

张氏母女的尸体高老爷并没有得到,甚至因为她们没有同来江宁,连衣冠冢都没有办法立。只有先在自己家中放了两个牌位。因为高家的祠堂并不在这里,所以这两个牌位就是孤零零的矗在那儿,黑漆漆的透着一种孤单。

母女俩依次上了香磕了头,杨氏忍不住垂了泪,安姐拿了手帕给她,她一边擦一边道:“早先,我是真恨她。因为她,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那时候我真是、真是什么样的心思都有了,可现在……现在什么都不说了。真是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过来了呢?早一些晚一些都不会这样啊!”

在古代的行路表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是太容易错过了。安姐没有说话,她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以她对张氏的了解,觉得她不应该无故来江宁的,哪怕是为了心姐的婚事也不太可能。要置办嫁妆完全可以让管家前来,要通知高老爷,也完全可以信件往来。带着心姐走这么一遭能起什么用?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抵都不清楚,更不要说他的手下了。

母女俩在拜祭张氏的时候,舒姐也接到了下面人的汇报,在听到杨氏母女去了正院的时候,她冷笑了一声:“这能有什么用?早先做什么去了!打仗的时候她们走了,胜了她们回来,天底下的好事都让她们占全了?”

满屋子的人不敢说话。这些日子明面上说是高老太太管家,但她过去就没这个耐心,更不要说现在了。所以掌家的权利早落到了舒姐手中,若在平常时节,这主持中馈无非也就是人员升降,利益大小。但在前一段那个特殊时候,却是能要人生死的!这屋子里的人见识过她的手段,此时都不敢搭话。

舒姐在屋里走了两圈,停下来:“对了,在厨房那里碰了壁,她们就没有再说什么?”

“来的那两个小丫头倒是怪气愤的,还说要让我们好看。”一个妈子上前道,“但过后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舒姐低下头沉吟了片刻:“二姑娘的丫头要热水也就罢了,杨姨娘那边要蒸蛋为什么不给?”

那妈子一怔,心说这不是你交代的吗,说要让杨氏母女知道形式,否则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触这个霉头?一个是贵妾,夫人死了就属她最大,一个是未来的郡王妃,未婚夫又俊又能打仗,富贵不可限量,咱们哪个愿意得罪啊!不过这话却不好说,只有含糊道:“鸡蛋每日的的确确是有限量的啊,姑娘您也知道,现在城里这个形式,咱们老爷又是一个体恤民众的,日子实在艰难,一个鸡蛋今天已经涨到了八文!在早先,这都是猪肉价了!”

“糊涂!别说八文,就是八十文八百文,她要你也要给。留哥那是谁?是父亲的儿子!就算他亲娘已经去了,也是父亲的儿子。你不要看他现在不懂事,就欺负他!”

那妈子连连点头。

“一会儿,就好好的蒸两个蛋送过去,亲自去送。不,还是我同你一起去,现在,你先下去吧。”

那妈子应了,连忙退了下去,舒姐挥挥手又让屋里的其他人也出去,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思忖对策。这段日子她手掌大权,是真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滋味,现在要她交回去那是怎么也不愿意的。可论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还是年龄最小的,杨氏要剥夺她的管家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高老爷也不会为此出头。所以自从知道杨氏母女要回来,她就开始考虑怎么办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高老夫人那边挑拨离间,本来高老夫人对杨氏母女也没有太大的看法,毕竟早先谁都不知道会有寿王谋逆这码子事,所以早先高老夫人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最多就是有些感叹:“那对母女倒是有福气,只可怜了你和我啊!”

而在早先他们觉得要守不住的时候,高老夫人还非常庆幸杨氏母女带走了留哥:“总算高家祖宗保佑,你爹的这点血脉都得到了保全,待将来我也算有脸能去见你爷爷了。”

所以在知道杨氏母女要回来的时候,高老夫人只有一句话:“这时候她们也就是才回老家吧,怎么这么快就要回来了?而且,她们知道这边的事情吗?”

当时这话是问高老爷的,高老爷当时也不知道朱抵这档子事回答的就含含糊糊的:“应该知道寿王谋逆了,但江宁的情况她们不见得知道。”

“糊涂!弄不清情况就敢回来?真碰上了个事怎么办?老二也真是的,怎么做事的?”

这话高老爷自然不好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家二弟还在路上做过那事,安姐也没在信中提,倒不是她为高二老爷留情面,而是她知道若只在信中轻飘飘的说一句,高老爷还不知道怎么想呢,若再同高老夫人提上那么一句,很可能就变成了她们没理。所以当时高老爷只有道:“也许二弟也是担心这边的情况。”

“更糊涂了,他应该知道自己好好的我这边才能安心。你快同张大人说说,看能不能安排人迎他们一迎。”

高老爷当时应了,过后却没同张千户说,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一战,张千户的损失有多大。虽然后来又招了些士兵补充,可这刚补充进来的又哪里能同过去的相比?他倒是想过找朱抵,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因为朱抵的军算是边军。若有朝廷许可也就罢了,若没有贸然在内地行走却很有可能引来事端。后来他想早先杨氏等人带走的家人也不少,而内地,好像也还太平,也就暂且安下了一颗心。待之后朱抵同他说自己派了两个随从,他也就更放心了,因为按照朱抵的说法,那两个随从是他从王府中带出来的,本身就有官职,如此一来不仅能提供武力支持,做什么也会方便很多。

当然这些事舒姐并不知道,她也不在乎。她只知道杨氏母女要回来了,她这手握大权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所以在那一天,她就在高老夫人面前上了眼药,一开始高老夫人并不是太在意,可什么事都搁不住天天说。而且舒姐这些日子跟着高老夫人,没事就琢磨这个老太太的心思了,自然知道怎么说更能挑起她的怒火,所以待杨氏母女前去请安的时候,高老夫人才会连见都不见一面。

但舒姐知道,只有高老夫人的支持也没用,所以她又对府中上下的管事做了交代,目的就是想让杨氏母女认清形势。目前来看,她的话是管用的,可真这么做了之后她又有些不安:“她们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找父亲告状,可我也有话说,谁让她们在为难的时候不在,这府里的下人自然也就不认她们了!府中下人不认,就算是父亲也没办法,难道还能把这些下人都开了?这可是一起共患难过的,说出去都让人寒心!而我这段日子管家并没有差错,也许父亲就会默认了……不,父亲一定会默认。现在父亲事多繁杂,绝不愿在家务上再多操心,若她们去告状,父亲反而会厌了她们,到时候祖母搭上一两句话这事就定了。现在关键是不能让她们抓到把柄,祝妈子真是头猪,留哥的蒸蛋也敢不给!”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烦,高声叫起了自己的丫头春叶,春叶连忙跑了过来。

“祝妈子呢?回来了吗?”

“还没……”

“快去催,蒸个鸡蛋而已,还要多长时间?告诉她若她做不了,这厨房的事以后也不用管了,她做不了自然有的是人能做。”

春叶连忙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带着祝妈子来了,祝妈子提着食盒,跑的满头大汗:“不是妈子拖沓,而是这蒸蛋也要时间,而且想着姑娘的交代,妈子这次特意放了些虾仁。”

舒姐点点头:“算你聪明,走吧,记得到地方好好认错,还有二姑娘的热水你也要表示会尽量提供,只是要表示不能像过去那样时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