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爷愣了下这才想起这不合规矩,他看了一眼朱抵,停了停才有些艰涩的开口:“这信、这信……”

“大人,这一定是别人冒充的吧?”朱抵装作无知的开口,却立刻给了高老爷灵感,“对,这是别人冒充的,我一定要彻查到底。至于这信上的事更是无稽之谈。那莲姐是女子的事整个江宁有几个不知道的?舒儿又是常去苏家的,对这事一定清楚。所以这信是伪造的!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朱抵装作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大人你是知道我对安姐的感情的……”

高老爷此时已经没空在这里抽搐了,他匆匆又安抚了朱抵几句,然后就找了个清客陪他,留下一起午饭的话,就拿着信进了后院。他直接来到松鹤院,一进院子就大喝出声:“把四丫头给我带过来!”

这一声实在是太大了,连高老夫人都被惊动了,正要打发人出来看,那边高老爷已经对舒姐喊打喊杀了。高老夫人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走了出来,就见舒姐跪在那里,高老爷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棍正要往她身上抽。

“住手!”高老夫人连忙叫道,同时快步走了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娘,你让开。”

“我不让!”高老夫人瞪着他,“你疯了,她这两天正病着,屋门都没出,犯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发火?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也自有我这个做祖母的管教,你一个当爹的,管什么后院宅子里的事。”

“娘,我打她自然有我要打她的理由!她、她、她……她差点毁了我高家啊!”高老爷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这么恶毒,这么愚蠢,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他对朱抵说的那一番话是真的。可是他对舒姐的字迹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的根本就不可能认错。所以不管舒姐有什么理由什么苦衷,他现在都不想知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她一个姑娘家,哪有这么大的能力?”高老夫人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舒姐。这些年她身边只有舒姐是始终陪伴的,而且又一向听话、舒心,就算她有些地方她也看不上眼,可大体上还是最偎贴她的孙女。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明知有蹊跷,还是坚定的站在了这个孙女身边。

这要是其他事,高老爷也就放弃了。何必和自己的娘较真呢?但这一次的事是高老爷绝对无法容忍的,他恨恨的看了一眼舒姐:“你给我进来!母亲,咱们进里面说。”

三人进了里间,高老爷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这个孽障,给朱二公子去了封信,说安儿同苏家的莲姐有染!”

高老夫人一怔:“有染?有什么染?她们两个不都是女子吗?”

虽然到过京城坐过大船,但高老夫人的见识还是有限的,如果说莲姐同安姐都是男子,那凭着早先在京城的经验,高老夫人还能想象一二——京里有不少人家都养戏子。可这两个姑娘,她是完全无法想象了。而那边的舒姐则脸色一变,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她傻!

高老爷哼了一声:“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舒姐抬眼看了看他:“父亲既然认定女儿有罪了,那还要女儿说什么?”

“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了你?”高老爷拍了下桌子,“你自己看看你是怎么写的!我说呢,前段日子你为何总往苏家跑,合辙下一直以为莲姐是男子啊!你是不是还想着嫁给他?不知廉耻!我高博荣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今天我就把你打杀了,也省的你以后把我高家的脸都丢光!”

他说着就拿起早先的棍子,一下拍在舒姐的后背,这一下是实打实的,舒姐被打的直接怕在了地上,半天发不出声。而高老爷却没有手软,啪啪的又连打三峡,舒姐发出一声闷哼,嘴角就带了些血。眼见他又要往下打,高老夫人合身拦住了。

“娘,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她?”

高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舒姐:“我知道四丫头这次是犯了大错,这个错是不能原谅的。但你不能再打她了。是,我就要护着她,这些年你们一个个不是有事情就是有心思。早先那安丫头还想讨好我,可一攀了高枝就立刻敷衍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觉得我不好对付,觉得我难缠。我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就这个丫头一直陪着我,给我说好听的,帮我念佛经与我逗乐,给我捶背捶胸。老大,她有错,她有很大的错,可你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就饶了她这次吧。以后,我把她看的严严的,除了跟着我,再不让她出家门一步,决不让她再犯一点错!”

“母亲!”

“难道你还要我跪下求你吗?你要再打,就打我吧,我替她挨了。”她说着就作势要跪下,高老爷哪敢真让她下跪,连忙就拦住了,“母亲,你这是、你这是……我不是替安儿说话,可她这么做毁的是我高家呀。也亏得那朱二公子对安儿深情,否则,我高家就要变成一场笑谈了!儿子这些年的功名,这些年的成绩,还有我高家的脸面就都毁在她手里了。我高家上上下下没一个能得到好处啊!她为一己之私犯下这种错,母亲你还要拦着……”

高老夫人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疲惫的说:“那你要怎么样,真的要把她打死吗?你已经死了一个姑娘了,还要死第二个吗?”

高老爷一怔,手中的棍子掉在了地上……

第142章

最后,舒姐就是被圈在了松鹤居。

高老爷给她下的令是除逢年过节不能出松鹤居一步。好好的姑娘,突然被禁了足,对外面当然要有个说法,于是最后就成了舒姐一夜做梦,梦到高老夫人身体不适,她大哭而醒,发誓要抄足一百遍《金刚经》为高老夫人祈福。

《金刚经》全文并不长,不过五千多字,但一百遍也是五十多万字了。现代有写手走速度流,一个月就能把这些字打出来,但在古代这绝对是一个大工程。所以听到的人莫不交口称赞,不过明眼人还是知道内有蹊跷,但也都很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除了这些,对内,舒姐的份例都减了。月银是都没有了,身边的丫头也被换了个干净,特别是大丫头春叶直接就被发卖了。春叶早先也是极有体面的,这说被发卖就发卖,也令高家上下的佣人暗暗警惕。有感怀身世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迷茫彷徨的。冰琴就拉着思烟在下面偷偷的问:“姑娘早就问你的想法,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

“哎呀,你也看到春叶的下场了,就没什么想法?”

思烟看了她一眼:“傻孩子,被吓住了吧?”

冰琴咬了下嘴唇:“姐姐你别笑话我,我真的有些害怕。我知道咱们家姑娘同四姑娘不同,可是……春叶她看起来真的还好。”

舒姐走的是白莲花路线,手下的人也没有特别飞扬跋扈的,此时也就更令人触动。思烟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咱们做下人的,一是要护主,二是要讲究规矩。主子有做的不对的,要劝要说,真的太离谱,就要向长辈禀明。我是不知道四姑娘做了什么,但一定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春叶作为贴身大丫头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却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所以落了今天这么个下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这么守口如瓶也是为了四姑娘,这事……就要看命了。你我的命都是极好的。”

冰琴一怔。思烟道:“咱们虽是做下人的,生活却相当不错。而且咱们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四姑娘会做的事咱们姑娘一定不会做,就算做,她也一定是能担得住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冰琴看着她慢慢的点点头,是的,不管什么事她们姑娘都能担的住。比如这一次回江宁,本来上下也是一片排斥,可她们姑娘硬是立住了脚,而且重新拿回了掌家权!

“不过姐姐,就算这样,你也没什么想法吗?”

思烟瞪了她一眼:“臭丫头,还来打趣我!还不去把姑娘的书架整理一下!”

冰琴吐了下舌头走了,思烟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说起来她真的是大姑娘了,眼看就要二十了。早两年安姐就说让她好好想想以后的去处。有心仪的大可对她说,想放出来也没问题。而这府里也不断的有妈子替自己的子侄打听她,有的条件真不错。但她一直犹豫不定,她不知道出去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知道,若她出嫁安姐是一定会给一份丰厚的嫁妆的,而因为有安姐的关系,她在婆家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难过。但她的一生就要这样了吗?她有些犹疑。过去她对未来是很清楚的,好好伺候姑娘,得份体面,将来找个好婆家,相夫教子,若是能把孩子给培养出来,就是她一生的荣耀了。

这是很多大丫头都走的路,只要能走好日子还是舒心的。但她这几年却不断的反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她看到了安姐,看到了莲姐。不不,她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变成这两位姑娘的,她也没有她们这样的能力,但,她也想做点什么呢!

这两个丫头的对话当然是私下的隐秘的,杨氏母女都不知道。安姐对于舒姐的事先是惊愕,惊愕过后只有一个感觉——愚不可及!吴氏早年招摇还是因为高老爷的宠爱,舒姐,又是凭的什么?而杨氏则不一样了,这事的起因高老爷并没有瞒她们,在他想来也瞒不住,虽然朱二公子很配合装的一片天真,可那又怎么能当真?所以就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把这事说了。

杨氏是一向温和的,早先被吴氏欺负成那样也几乎就要唾面自干,而这一次却气的手发抖,当着高老爷的面就骂开了:“不要脸的小蹄子,我家安儿怎么她了被她这么作践!老爷,此事若没个公平处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服气的!”

高老爷自然又是一阵安抚,并承诺以后不让舒姐片字出高家。对这个结果杨氏当然是不满意的,可她知道这是高老夫人同高老爷博弈后的结果,现在高老爷给她说了,就是决定了,她再争取也争取不来太多,所以在高老爷的不断安抚下也就不再出声了。但自此以后她对高老夫人是彻底凉了心,过去天气转换她还会主动想高老夫人需要添什么衣服,看到个什么好的也会想着点高老夫人,不让去请安还有点惴惴的。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想了,天气转换自有定例,老夫人有私房,想要什么自可以派人去买,不让请安,她自落清净!

府里的下人见到这个情景,慢慢的也明白了。虽然还有一些觉得高老夫人总是高老爷的亲娘的,但大多还是偏向杨氏母女这边。当然,对高老夫人也说不上怎么怠慢,可再不会扒着上了。高老夫人一句话,下面人也不会颠颠的跑着去办。这种情况高老夫人怎么会没有察觉?她开始是向高老爷诉苦。

可这种冷淡一不是杨氏母女下令,二众人也不可能做的太过火,所以高老爷只以为她又是无事生非,安抚一二也就罢了。高老夫人眼见没有效果,就转而想找杨氏母女的麻烦。但安姐是不用说了,杨氏对她也是冷了心。见了面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就默不吭声的站在那儿。高老夫人让她去立规矩呢,她也去立。只是当高老爷再找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就一脸疲惫了。高老爷问她她也不说,但这种事只要高老爷有心打听,又怎么会找不到由头,知道又是自己母亲的事那真是又气又有些无可奈何,第二天再去向高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就会说:“虽说她是个妾,这些年为我高家也没少立功劳,也是这么大年龄了,眼见就要抱外孙的,您又何必这么待她?”

“我对她怎么了?怎么了?她是个琉璃的碰不得了?抱外孙?她一个妾能抱哪门子外孙?我知道,你又是想拿王府的人压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怕了!有本事,就让那什么二公子过来打我这张老脸!”

不过虽然叫嚣的声音很大,但不过两天高老夫人就免了杨氏的规矩,回来对身边人抱怨高老爷:“这是翅膀硬了,嫌弃我了,也不想想没有我哪有他!”

这话,身边人自然不敢应答,却不免传到了杨氏那边,杨氏听了一笑,转而对安姐说的却是:“你以后可要好好的待朱二公子,他待你,是真真不一样。”

安姐听的有些莫名其妙,只有无语沉默。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间就又到了年底,而这时候高老爷终于接到了上峰的公文:“进京述职。”

这个公文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大多数人都觉得高老爷是要高升的,就算不会大大的高升,起码也会再进一步,比如,上海知府?这进京述职算什么?当然,大多数官员在任期满后都有这么一遭,可高老爷又怎么一样?

不过虽有些疑惑,众人倒也不觉得高老爷要倒霉了。各家各户该送的程仪却是一点都不少的,很多人感恩他在江宁做的事情,还会特意多加上一些,看着那大箱小箱送进府里的,高老爷很是感叹。

高老爷这边忙着离别,安姐那边也不空闲。这一次她要比上次更忙,早先她虽然也有些小伙伴,但真正要好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他大多是面子情。而这一次就不同了,当然,安姐的性格并不是很讨喜的,很多姑娘对她还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但,现在她们是都赚到钱了的!

快捷客栈现在开了才不过大半年,生意是非常好,一开始还不显,到了最近,总会保持有六七成的入住率。这在现代来说也许是一个很普通的数字,但在古代就是大大的不得了了。毕竟这时候可没什么生态游、农家游等各种游,男女之间也不流行开房。人们出行还是比较苦难的。这个入住率,几乎代表着大多数商人都选择了快捷。

不过就算是这样,快捷也不能说赚了大钱。毕竟早先的投入不少,这时候也还是在回本期。但除了这个快捷的广告却是打响了知名度了,现在很多人家都想把自家的东西印上去,有那本来不怎么受宠的姑娘因这次在这里面有投资,就立刻被高看了一眼。除了这些,快捷的各种吃食也充满了整个城市。

江宁还不怎么显,无锡因为没有真的遭灾,民众都比较富裕,还有很多做小生意打工的,就像现代的很多中国城市接受洋快餐一样他们很快接受了快捷的各种吃食。

在无锡、江宁这些地方做生意的特别多。有铺子的没铺子的,摆地摊的沿街叫卖的,因为民众富裕,只要勤快诚恳,一般总能赚到一些钱。而这些人一般在吃饭上就很受困扰。此时北方很多贫困地区还是一日两餐,但这与其说是习俗不如说是环境,太穷,只能苛刻自己。而一旦有条件有几个人是愿意主动去受苦的?就算不给自己加餐,也会加点吃食零嘴。而在南方,因为早先太、祖提倡再加上条件更好,很多人家,哪怕是一般的平民之家也改为了三餐,当然他们的晚餐要比较简单,往往就是喝完粥配点粗食而已。而不管晚上吃什么,这中午一顿就成了问题。

有从家里拿的,有随便在街上凑合的。而这批人对快捷客栈的吃食都很容易接受,首先,东西不难吃;其次,真的很方便携带;最后,也是不容易引人注意,但却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能令人的感觉很好。这就像现代很多小城市的那些洋快餐一样,扪心自问那些炸鸡汉堡真的很好吃吗?也许有的人觉得很好吃,但对大多数人也就那么回事,可还有很多人选择那里。为什么?那里的环境、那里的气氛。快捷客栈走的也是同样的路线。

他们可以外带,也可以在客栈中吃。而窗明几净的客栈从哪个方面看都要远远的高于路边摊,特别是在这里入住的都是些做了点大生意的人,虽然他们往往都是进包间。可那些小商贩见到这些人来回出入时也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当然,这种做法也有一些弊端,比如那些自忖有些身价的客户就不想看到这些人,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快捷客栈的噱头就不是档次而是方便。对于快捷客栈来说现在最头疼的倒是下水道的问题,但在深闺中的姑娘们对此并不是很了解。她们只知道自己投资的生意赚钱了,而且她们也能拿到一部分分红了!

这是安姐早先同莲姐商议的结果。盈利部分分为两部分,三分之二用来发展投资,三分之一用来分红。这笔钱并不是很多,却是一笔固定的可持续性的收入,有的姑娘早先拿出来的多,现在每个月都能得个一二两银子,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月银了。

所以无论心中对安姐有什么看法,知道她要走了,也是这个做完东那个就组个局。安姐参加了这个就不好不参加那个,再加上想到这一别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也就一一都参加了。忙的杨氏每天都要数落她一番:“看看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的嫁妆还缺这么多呢!”

听了这话,安姐参加聚会参加的更有劲了,杨氏后来反应过来,那是又好气又好笑。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去了,这一天安姐收到了莲姐的帖子。自快捷客栈落成后两人就不怎么见面,一是两人都忙,二是没有必须要见面的理由了。莲姐当然还有生意要忙,可那些船运、珠宝都是苏家常年经营的项目,安姐也插不上什么手。所以早先几乎日日相见的两人,现在却成了长久不见,安姐有次想到就觉得舒姐太心急了,她要再等些日子就知道她同莲姐是真·没什么的。

而现在莲姐的信上却要求她盛装出席:“渴盼已久,望能如愿。”

第143章

安姐盯着莲姐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她们这些年的交往。从一开始的戏谑到后来的认真,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合作。莲姐,真是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她本以为她们会做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就算分别两地也会想起对方的知己。

“莲姐的信上说了些什么?”留哥去午睡了,杨氏就把他去年的一件小棉裤拿来改了。按照高家的能力,每年都有新衣,但杨氏一直觉得小孩子要穿些旧衣服才能平安。所以留哥的很多衣服都会特意留出余地,到短的时候再放出来。这些活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就一边做着一边同安姐闲谈,此时见她看一封信看了老半天不由开口道。

“没什么,就是让我过几日与她见面。”

“说到这个,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姨娘怎么会这么想?”

杨氏在裤子上打了个结,咬断线头:“你也别想着怎么瞒我,虽然那什么快捷客栈的事是告一段落了,可你同莲姐也太久没有联系了。而且最近我也没听你念叨她。”

“姨娘这说的什么话,我好好的念叨她做什么,若是让什么人知道了不知道又产生什么误会呢。”安姐说着把请帖收了起来,“姨娘这活儿做的真快,留哥醒来就能穿了。”

“你也不用同我转移话题,我也说不了你几句。莲姐那姑娘,虽然很要强,心却是极好的,待你也好。你们哪怕有什么言语上的矛盾,借着这次机会就算了吧。以后,你们还不见得能不能见呢。”

“……姨娘为何觉得莲姐心好?”安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

“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觉得她不同舒姐说自己是女子就是不好了?哼,就舒姐那个样子,也就是莲姐,换到别人身上,还不知道怎么丢脸呢!再说了这些只是小节。江宁这次能这么顺当的度过暴动,莲姐可没少出力。你父亲就同我说过,莲姐若是男子,当为人杰!”

“是吗?”

“你看看你那是什么语气?怎么,你还妒忌上了?安儿,我要承认你也是极能干的,可有些地方你真比不上人家莲姐。当然,这也是因为你没在那个环境里。可莲姐一个姑娘家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不管这其中苏家起了多大的作用,都是极不容易的。”

安姐没有说话,杨氏皱起了眉,正要再说什么那边留哥已经醒了,睁眼没看到杨氏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杨氏连忙去看。安姐,慢慢的低下了头。

她同莲姐没有吵架,但的确,有了芥蒂。这个芥蒂是自那个叫狗蛋的人出现就开始有的,不过那时候她一心忙着快捷客栈,就没太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天她突然想起找人去问,得到的却是那人的死讯:“说是得了一场急病死的。”

“急病?什么急病?”

“这个不太清楚,说是有传染性的。义庄怕有妨碍,匆匆就烧了。”

“义庄?他没有亲人吗?”

“说起来也可怜。他老子娘是早没的了,下面只有一个弟弟。兄弟俩相依为命,这狗蛋靠着偷盗把他弟弟拉扯大,但前段日子暴动,他弟弟犯了王法被投到了牢里,后来熬不住就死了,这狗蛋就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有案底,事情就好查了。安姐很快就知道狗蛋的弟弟叫狗剩,早先还带人袭击过云家,若不是朱抵及时赶到,几乎就要了高老爷的性命。而狗剩的死因也很奇怪,根据狱头的说法,就是突然得了急病,然后匆匆就拉去火化了。

一个有病被烧了,另一个有病也被烧了。虽然太、祖有令,有传染性疾病者必须火化。但这些年这个标准真的是越来越不算数了。国人对尸体根深蒂固的观念真不是容易改变的,就算真得了什么传染性疾病,家人也会想办法遮掩。哪怕是偷偷去埋了呢,也不会让衙门中的人去烧。而衙门里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太引人瞩目的,都会当做不知道。

当然狗蛋狗剩两个都是进了进了监狱得的急病,被拉去烧了倒也合情合理。可她是见过狗蛋的!从当时狗蛋同老苏的对话中就知道他在那里简直就是狱霸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也许没办法帮他弟弟减刑,可把尸体弄出来还是做得到的。而且他们兄弟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极深,又怎么会放任不管?

“江宁的冤孽有一半要算到你身上——”

这句话她一直记得,虽然她从没有主动去想,但当调查出来这一切后,这句话还是浮现在了她眼前。

那时候,借款之事迟迟不能决定;

那时候,江宁商户有诸多犹疑;

那时候,衙门官员有诸多矜持;

那时候,莲姐野心勃勃……

那场暴动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告的就爆发了,虽然那稀的查不到米粒的粥、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龙、越来越多的难民都是暴动的基础,可那场暴动也真的是太快了,就仿佛,有人在背后主导着……

她没有证据,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心思去找那些证明,可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

所以虽然她还是经常到苏家,却没有再主动往莲姐的院子去过;所以虽然她经常同绣姐见面,却没有再主动打听过莲姐的事情;所以她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却没有再同莲姐商量。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有时候她想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可每每想起又不由得想到狗蛋那一天在牢里的调侃。那不是一个好人,不知道偷过多少人的东西,不知道给多少人造成过困惑麻烦,不知道被多少人恨过。可,他就该死吗?还有江宁的那些百姓,那些在寒风中排着长队忍耐着的难民,他们早先又有几个是想人祸的?

那些坐在家中突然被破了家门的;那些走在路上突然遭到洗劫的;那些被卷入其中失了人性的……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一边。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莲姐,她就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头埋在沙里,只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而现在,莲姐的帖子到了。她,要做选择了吗?

旁边的房里一阵动静,眼看杨氏要抱着留哥出来了,她站起身,走进自己的书房。她进来的时候只想一个人静静,但进来后却不由得拿起了笔,然后竟习惯性的给朱抵写起了信。

朱抵回京了,而且上次传来的消息是他已经做了京指挥佥事,据说这本来是张老爷的位子,虽几个月前张老爷就被去了职,却一直只是被副手代着,直到朱抵回去立刻就被任命了。而上一次张家再派人来请安的时候,也开始给她捎东西了——张家来过很多次,但一向只是去见高老夫人,他们这边别说有人了,就是连个东西都没有。

张家这做法虽然看起来不太明智,却也有他们的道理。毕竟杨氏只是个妾,再说管着家,也没有什么身份。她算是有点身份的,但再没有只给姑娘请安不理会同住的姨娘的理。她估摸着要张氏还在,张家倒不介意做点面子上的功夫,现在张氏没了,他们就要清楚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关于这个问题,安姐也问过杨氏,毕竟现在张氏没了。杨氏想要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了——再怎么说她也算找了个好婆家,不是也有母凭子贵这样的说法吗?

“傻孩子不可能的。”谁知她这么一提,杨氏就立刻摇了头。

“怎么不可能?”

“你父亲,不可能会这么做的。”杨氏看着窗外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摇了摇头,“你父亲也许不会再娶,但绝对不会扶我上去。”

安姐不能理解,但看这样子高老爷倒的确没有抬举杨氏的意思,至于会不会再娶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对于高老爷的私生活安姐现在也不抱什么幻想了。她想,也许这就是中国的传统文人吧,可以为国捐躯可以誓死不退可以迂腐顽固,但总是要多找几个女人的。

朱抵回京后特别忙,用他的说法就是开始训练老爷兵了,对此他有诸多抱怨,最令安姐印象深刻的一条就是——他们竟然不爱吃猪肉!

朱抵早先在大同能把手下的兵操练的服服帖帖的,一是管教得力,另外一个则是伙食给力。那么多队伍里,有几个能经常吃肉的?有几个能吃天天吃饱的?所以虽然每天练的抬不起腿,为了混个肚圆,那些大头兵们也咬牙忍了下来。而他现在接管的却是京中的警卫部队,这些最最起码也是小康之家出身,有的说不定还是某个破落家里的公子哥儿,条件也许说不上多么好,吃饱饭却是没问题的。朱抵的引诱也就不起作用了,对此,朱二同学自然一肚子牢骚。用他的说法就是还没有在大同蹲着吃咸鱼快乐呢。

这一封信是前天才到的,安姐还没想好怎么回,她不知道要不要在这里给个办法。对于练兵她不懂,但现代实在有太多东西可以借鉴了。她忘了是谁说的,知道为何而战的士兵是最可怕的!

中国千百年来的兵大多都是混日子,砍两刀,对得起自己拿的军饷就好。所以如果将领给力,下面的士兵就会死战——他们觉得要对得起自己的上峰;而如果将领不给力,那士兵就很稀松。

五德轮回之说,一家天下的概念令大部分百姓对于谁坐朝廷其实不是太在意。她记得在现代有一个很诛心的说法,那就是如果日本人早年进中国时不是太残暴而是施行各种安抚政策,也许,中国就被拿下来了。

这个说法不见得正确,但在这古代固然有很多我要为大某守节尽忠的士子官员,可也不乏一些各为其主的思想。

但在现代就完全不一样了,国家的概念深入人心。很多老头老太太也许会被传销忽悠,可听到某国欺负中国还会拍案而起,破口大骂。因为他们已经认可了这是自己的国家,不管谁来做朝廷,这份国土这份尊严和他们息息相关。

当然这些概念性的问题是她做不到的,也不敢提。可还有一些东西是她能提的,比如——荣誉感。她记得在现代有很多党卫军的粉丝,你说这些人真的就认可希特勒的主张?也不见得,可还是一个个迷的不行。为什么?服装漂亮啊!

那么一排站出来,迈着相同的步伐,举着手势前行,说实在话连她看了都觉得拉风死了。要不都说希特勒最成功的就在这里,他令所有人都觉得加入党卫军是光荣的是拉风的。当然,早先希特勒能成功有很多原因,但那漂亮的服装绝对是其中浓重的一笔。朱抵手下那些老爷兵不缺吃穿,加入禁卫军要的一个是出路,一个就是派头。若他能让每个人觉得加入禁卫军是光荣的,训练起来自然也就得心应手了。

但是这个思路她不知道该不该提出来,所以这封信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写。而此时她坐在这里不自觉地就写了出来,她不仅写了这个思路,还写了很多东西。她当然没有写莲姐的事,可是却写出了自己的困惑——若真有那么一天,大义与私情,该如何选择?

这封信安姐一气呵成,写完就招人送了出去,她怕再留一会儿她就会后悔。不是后悔写出那个思路,对于她来说那个成与不成都不太重要,可这信却是她第一次对朱抵来解剖自己的内心,虽只是透露出一丝,可的的确确是在透露了。

“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她不知道,从某方面来说,她还有些怕知道。

而不管她把这封信寄的多快,朱抵都不可能马上收到,自不可能有什么回复。而三天后,就是莲姐邀请的日子了。这一天她穿着男装来到淑芳楼,一进屋,就看到身着盛装的莲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