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

他点点头,径自向里走去。此时,可以说是场子里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赌场还没有开档,留宿的也去休息了,只有少数值班的伙计在为新一天的营业做准备。这些人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的问好,而他,也会自矜的点点头。这是他早先从一个大人物那里学来的,一直觉得很有派头很威风。

他办公的地方是一个套间,外面接待重要人物,里面睡觉。虽然他几乎每天都会回家,但真正睡觉的时候,大多是在这里度过的。他来到房间里,先看了一下昨天晚上的收入,又看了一眼盘口的赔率,在他发现朱抵的赔率已经到了一比三点五的时候,微微的叹了口气。这是他早先没有想到的一个结果。

这个盘口既然是他开的,那在开之前就会做好各方面的分析准备。在他们原本的分析里,朱二公子的赢面还是相当大的,当然,还有可能会输,可怎么着也不至于会赔到这个地步。

“一开始也许是有人在里面搞事,但后来就是墙倒众人推了。”他在心中暗道,作为主使者当然清楚这个赔率是怎么上去的,可效果会如此好,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把这个册子放在一边,喝了口伙计刚上来的茶就向里间走去,他就是一个开盘口的,有人下注他就接着,至于这其中有什么猫腻,那就和他没关系了。而之后会不会有人来找他说事……说句大话,他刘老六也不是吃素的!

他这一觉一直睡到大中午,一起来就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叫大笑的,调笑的,各种嘈杂,却是他喜欢的声音,他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只有在这种地方他才觉得安心,才能好好的睡觉吃饭。

他摇了下铃,自有伙计过来服侍,伺候他洗漱,待他一切弄好了,才道:“二爷已在外面等着你了,要不要请他现在进来。”

刘老六点了下头,过了一会儿王老二就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六哥,刚才有人重注压了朱二公子,赔率已经跌到了三点五以下了!”

刘老六一怔:“一个人买的?”

“一个人,是个丫头模样的,从一个车里下来,拿了苏家的银票,直接买了三万两的。”说到这里王老二的声音多了些亢奋,在如今的这个盘口里,三万两绝对不能算多,但一个人一下子拿出这么一笔,也绝对是大手笔了,不是他说,就是那些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世家,也不见得能一下拿出三万两现银了。

“六哥,你说这是不是背后有人出手了,我们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刘老六目光变了,顿时一脸热切就变得有些讪讪的。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做盘口,就老老实实做,这样咱们就算输的倾家荡产,总没有性命之忧,否则,你我在这京城里又算什么东西?”

“是是,六哥说的是。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其实是不敢的。”

“一起吃饭吧。”刘老六点点头,他知道王老二,胆子够大,可也够小,说不做是绝对不敢瞒着他偷偷做的。

刘老六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三万两当然是一笔大数字,可要说能影响了盘口可也不至于——这种小小的影响根本就不会产生太大效果,不出今天,盘口就会再涨上去,当然,顶天了,也就是到四了,不可能再多。

他想的没错,果然到下午的时候,这笔钱已经被掩盖了下来,安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的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啊,她本来以为好歹能听声响呢。

要解决事情,就要从源头着手。但就像朱抵不能对禁卫军一个个的说,相信你们的伙伴吧,他们一定会尽力的。安姐也不可能到那些士兵的家里,对那些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们说,给你们的孩子一个机会吧,让他们尽全力吧!

但事情的源头可以有很多个方面,士兵们现在情绪不稳,除了家中的叮嘱,就是因为外面的流言。而流言是怎么闹大的?盘口。是的,就算没有盘口,这么一件事也总是会有各种传言的,可那时候传言是零碎的。就像若没有统计表,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支持甲方又有多少人支持乙方?而在公说公有理的时候,流言只能是乱七八糟的。现在流言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就是因为盘口,它就像官方发布的统计表一样,告诉你有多少人支持甲方,而乙方又是多么不受待见。

于是原本支持乙方的,也会有所怀疑,原本模棱两可的更会奔着甲方而去,于是那流言也就快成现实了。

在发现这一点后安姐顿时就无语了,她有钱,她的钱足够她丰衣足食的过很滋润的小日子,可要影响盘口……就算把其他地方投资的盈利都算进去也不够啊!

虽然有这种觉悟,但她还是想试试,所以这才会有中午的时候思烟拿着她最大额的一张银票进赌坊的镜头。而现在……她只能期待奇迹了?

虽然那三万两算是她的私房钱,但晚上朱抵回来的时候安姐还是把这事同他说了。毕竟他们是夫妻,这么大额的动用总要让朱抵知道一下,事实上动之前就要同他说了。而且她也想把自己的分析想法告诉朱抵。

“妹妹,你买了我三万两?”朱二公子瞪大了眼,安姐低下头,“应该先对你说一声的,不过怕你不同意……”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热热的,早先做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现在却发现她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傻了。三万两啊!那不是三万人民币,而是三万两白银!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就是三千万,足够在首都买一套别墅了!话说回来就算是三万块钱也不少了,一年的生活费都是妥妥的。

朱抵看着她,慢慢的拉住了她的手,他想说点什么,而又说不出来。只是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心间流动。安姐的脸更烧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没想到这算什么,可现在再看,这简直、简直……

“妹妹,我想到了!”朱抵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抱着安姐,“妹妹,你的三万两一定会回来的!”

安姐愕然的看着他,而朱抵只顾着笑了。

大明禁卫军有锦衣卫,有带刀官,总共九千三百一十三人,而归朱抵管的却不过只有六千八百人。而这一天,朱抵就把这六千八百人都集合了起来,当然,这其中有请假的,有有事的,但实到的也有陆仟伍佰多人了。听起来这个数字不多,但有这么一句话,人一满万,无边无沿。这是说当有一万人的时候,人只凭自己的眼睛已经很难一眼看到边。六千多虽还远远不满万,可站在那里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都穿着作训服,站的笔直,从上到下鸦雀无声。看到这个样子,朱二公子心中也是充满了骄傲的。他刚来的时候这帮人虽然也能站的很好,可哪有个兵样?

“这次的演习,我本来觉得我们是必定会赢的。”他的目光在操场上慢慢扫过,然后开口,“我本来也以为你们也一定会这么想的。我们是谁?禁卫军!拱卫天子,守卫京都。天下哪一支军队,有我们的军饷更高?有哪一只军队,有我们的装备更好?有哪一只军队,比我们更勇武?”

他越说声音越高,在说前两句的时候下面还没什么反应,而当最后一句出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挺了挺腰。当兵的就没有觉得自己菜的,虽然他们被说是少爷兵,可他们自己是不服这一点的,有些门里出身的更觉得自己可以拳打五湖好汉,脚踢三江猛龙。

赵旭暗暗的松了口气,这两天朱抵一直按兵不动,他虽没有再催促,却是提着心的,而现在,他终于有行动了,不过这样就可以了吗?这些话虽能提高一时的士气,可不见得能持久,特别是这下面离演习还有七八天啊,这些少爷兵回去再听家里人念叨念叨不知又成什么样了。

“难道这是我催的缘故?”善于纠结的赵旭不由得更加纠结了起来。

而那边,朱抵的演说还在继续:“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你们很多人竟然觉得自己会输!”

没有人说话,但很多人脸上都是火辣辣的。是啊,他们禁卫军竟然会输给河北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也有些人不以为然,他们想如果好好的打他们当然是不会输的,可谁知道有人会出什么花招?要是自己在前面拼命,后面的人却在放水,那他们才冤枉死了。

“你们真的觉得自己会输吗?会吗?回答我!”

“不会!”赵旭第一个喊了出来。

“不会!”秦举人第二个喊了出来,安姐嫁过来后他就在禁卫军中做了个文职。

“不会!不会!”当有人带头,下面人纷纷喊了出来,朱抵慢慢的点了下头,“这才是我大明的禁卫军!当然,我知道只凭这么说,还有人心存犹疑,现在,就让所有人看看我们的决心!所有大队长出列!”

这一天,刘老六还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喝了馄钝,来到自己的场子里,可没等他躺下一会儿,门就被王老二给敲开了:“六哥,外面、外面来了很多当兵的!”

“当兵的?什么来路?哪里的兵?”刘老六一边问一边飞快的穿上衣服,心中充满了各种惊异,京里怎么会突然冒出很多当兵的?难道是寿王打回来了?不都说寿王最后逃窜没能抓到吗?可他是怎么打进来的?

“好像、好像是禁卫军,六哥……”

“别慌,咱们只是做盘子的,随便他们能怎样?”这么说着他却快步走了出来,再说自己洗的白,赚的也不是光明正大的钱,何况对方还是禁卫军?

而此时整个赌场都被震动了。无论是手气正旺的赌客,还是已经输的脱裤子的赌徒,都呆呆的看着那一行穿着作训服的禁卫军。

“这位……可是朱将军吗?”刘老六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当头的朱抵,他虽没同朱抵打过交道,却是见过一两次的,当下就要去寒暄,不过没等他再开口,朱抵已道,“这里可押注,就是押那个到底是我们赢还是河北卫赢的那个盘子?”

刘老六心中一咯噔,嘴中则不敢停:“我们顺水赌场是在衙门里有正式登记的,这一次的盘口也实现通报过官府,一切手续……”

“这么说就是是了?”

“是、是的。”

“那就好。我是来押注的,就押我自己!我朱抵十五岁入伍,十七岁打蒙古,十八岁打逆王,大小仗数十起从无败绩,这一次我也不信自己会输!”他说着,拿出一张银票,拍到了刘老六的手上,然后转过身,“我朱抵,一年的俸禄为三百九十两,所幸投了个好胎,府里每年还给我个几百两,但这一万两也是我所有的积蓄了,但我相信,我不会输!”

第180章

“朱二在操场上训话了。”

“朱二带六七百人上街了。”

“朱二进了阡儿胡同!”

……

现在京里最大的新闻可以说就是这次演习了,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心思,关注的都不少,这里面也不完全是看笑话热闹的,也有希望朱二同学能开辟一条新路的老前辈,比如军部的一些官员。也有对这次演习抱有厚望的,比如英明的固安帝陛下。当舆论对朱二同学非常不利的时候,各方的注意力也就放在了他身上。

他会怎么应对?真拿这种人心惶惶的队伍去同河北卫打?这也太小看霍辽了吧!当他迟迟没有行动的时候,不少人还有些失望。如果不能扭转目前的局面,那朱抵也只是一个有些运气有些本事却没有谋略的将才。哪怕这一场他胜了,也不能说是一个很好的军事统领。他也许可以把队伍训练的很好,也许可以指挥小规模的战斗,却无法肩挑重任。

而这里面,霍辽的表现倒令不少人觉得吃惊——虽然霍统领做的比较隐蔽,可京中什么势力没有?想要知道的人也都大多知道了。至于他从哪儿弄的那么多钱,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忽略。

所以当朱抵有了行动后,消息立刻从四面八方传了出去,当听说他带着几百人向顺水赌场而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住了,这是要做什么,砸场子吗?

这个猜测实在有些惊世骇俗,放正常人身上大家绝对不会这么想,但问题是朱二同学过去经常做不正常的事啊!就算他这两年好像浪子回头,变得貌似靠谱了些,可一旦他做点不靠谱的事,大家立刻想到了他早先的丰功伟绩。

京兆伊是第一个流汗的,锦衣卫的统领陈算是第二个纠结的,消息一路报到固安帝那里,这位年轻的帝王也愕然了。

“陛下,要不要阻止朱将军?”陈算小心翼翼的开口,如果朱二真砸了赌场,那这乐子就大了。说起来砸赌场不算什么事,虽然这种事也不是经常发生吧,可并不是没有先例。前几年陈国公的小儿子不就因为一个花魁砸了京城赫赫有名的万花楼吗?可那件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风流韵事,是纨绔子弟的一个败家行为。但朱二要是砸了盘口……那性质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他还是带着禁卫军去的!往大了说,这事关天家颜面啊!

固安帝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当下他本来就有些疼的头更加疼了。朱抵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闹出这种笑话,他也颜面无光。阻止了无疑是打了朱抵的脸,令他在这场演习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背上一层包袱,但不阻止,又会是一个什么后果?他慢慢思忖着,陈算也不敢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固安帝才道:“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陈算一惊,随即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胸前,他想,如果这次朱抵没做混账事,以后一定不能得罪他,这盛宠非比寻常啊。

“朱二压了自己一万两!”

最后一个消息如穿云箭似的第一时间传到了宫中,陈算还在愕然的时候,固安帝已经抚掌大笑:“好!”

“好!”这是对朱抵有期待人的表示。

“……坏了!”这时霍辽的反应,自他进京,就密切关注着朱抵的行动,当然他是不敢派人跟踪的,可朱二公子每天的日常路线基本就是固定的,而他要出门也鲜少单人独行,所以不用紧跟其后,就能知道他的大概行动,在听到朱抵带人去阡儿胡同的时候霍辽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朱二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往自己身上砸钱,而且是当着自己手下的面!这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这会带动他的那些手下!而起到的连锁反应……

霍辽一时想不到最终的结果,但他知道那绝不是自己乐意看到的。

果然,当朱抵说出自己压的银两,他手下的士兵都骚动了起来。

一万两,对这么大的一个盘口来说不算什么,对一个老门老户的京城世家来说可能也不是没有,但对个人,哪怕是少爷出身的个人,也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禁卫军是少爷兵,但贵门嫡子却不多——真有那个出身,自有更好的出路。所以,要不就是落魄家族的嫡系,要不就是一般的旁枝。这些人一般来说是不缺吃穿,每个月可能也有几两银子的零花,可让他们拿出几百两就需要凑手,上千两那是一定要为难的。上万两,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笔大数字。

这就像现代小康之家的孩子们,从小吃着西式牛排,喝着外国牛奶,穿着耐克阿迪,工作后可能还会得家中资助开辆一二十万的四轮车,平时看起来也是滋润舒服,在同龄人眼中很是风光,可一千万绝对是他们平时只敢想象的数字,是需要买彩票才能得到的——就算有相当能力的孩子,若没有奇遇,也要奋斗个一二十年才能积累起这笔财富。

金钱,在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

现代有一句俗语,很多时候说感情不够,其实只是钱不够。一万两不算多但在什么时候都不算少了,也许还不能影响盘口,但绝对能影响广大大队长们的情绪,特别再加上朱二公子的那番话。

而在把那一万两拍到刘老六身上后,朱抵的双目更亮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下:“我相信自己能赢,你们呢?”

“哪个王八蛋不相信自己!”一个大队长从人群中走出来,“将军,请容属下回去拿银子。咱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支持,也怪不得别人觉得咱们会输!”

朱抵看了那个大队长一眼,微微的点了下头:“我带你们来只是让你们看看我的决心,不过对自己有信心的,也不妨来押一注,给自己挣个小钱。银子嘛,总是不烧手的。”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骚动,是啊,既然能赢,为什么不买自己?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想到他们会输,此时的气氛,朱抵表现出来的强势都令他们暂时忘了这一点,也忘了早先的顾虑。当下就有第二个要求回去拿银子的,立刻就有第三第四个。当大多数人都要求回去拿银子的时候,朱抵才摆摆手:“现在,咱们先回去,银子的事等一会儿解散再说。还是那句话,这事不勉强。愿意押注的就押,不愿意押注的也无所谓。咱们禁卫军的荣誉并不只体现在这里面。胜利!当兵的只有打胜了仗才是真有面子!当兵的连个胜仗都没打过,那叫什么兵?!当我们打赢这一仗,那些嘲笑我们的鄙视我们的怀疑我们的统统都变成了打自己的脸!可相反,如果我们被打败了,那就真的是被打脸了!我朱抵不喜欢被人打脸,我相信你们也都不喜欢!现在,向后——转!起步——走!”

所有大队长齐刷刷的转过了身,在来的时候他们心中充满了怀疑以及各种不确定,而现在,则变成了一片火热。朱抵的演讲并不怎么高明,但他的手下正是容易被煽动起来的年龄,就算有那老成持重的也会不由自主的被气氛带动。而且,这两年来朱抵已经在他们心目中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也许不是完全的敬服,可绝对有惧怕和服从,哪怕对他有些不屑的人也不愿同他作对。所以大多数人在解散后都拿着银子来到了顺水赌坊,当然,他们拿的并不多,有三五两的,有七八两的,甚至还有一二两的,可这却是一个信号——禁卫军在买自己胜!那这是不是表示他们对这一仗很有信心?

“买自己赢就真的能赢吗?那我买大还开小呢。”这是有的人的冷笑,这个论调得到很多人的同意,但这一次,禁卫军对这个论调进行了反弹——老子都买自己赢了,你们还说老子会输,这是不是看不起老子?

“不买将军的,就是不相信弟兄们,就是懦夫!那河北卫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赢得了咱们?叫我说,咱们兄弟们就要来一票大的,让那些人见识见识咱们禁卫军的厉害,我王军带头,拿出八百两,其他的大家看心意吧。”那个最初站出来的大队长对自己的手下说着,而他这么一说,他手下的士兵也不由动容。都是一个队的,又同在京里,彼此都比较熟悉,王军是王家的旁枝,说起来也是王家子弟,可家族对他并没有太多照顾,否则以诗书传家的王家子弟怎么也不该来当禁卫军,而且还是从小兵做起——他这个大队长还是近两年才升上来的。他是他们这百十号人里官职最高的,却几乎可以说是最穷的,八百两,恐怕要连老婆的嫁妆都先当了才能凑出来。

“头儿,你这拿的……”

“怕什么,咱们是一定会赢的,我这八百两出去,回来的就是两千多两!将军都敢拿一万两出来,我还舍不得这八百两吗?还是你们觉得,咱们连河北卫都打不赢?”

“干了!”当下就有人一咬牙,大声道,“就像队长说的,既然咱们一定会赢,为什么怕下注?我下二百两!”

“我一百两!”

“我一百五十两!”

“我八十两……我是真的只能拿出八十两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前段日子的开销。”

你一个,我一个,少爷兵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缺钱,他们也许拿不出太大数额,但几十里却不是太为难,凑吧凑吧,也能凑出个上百两。这些钱放在一个人身上不算什么,但当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加在一起的时候,那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而且,他们也令外面人看到了自己的决心,当你只出三五两的时候大家会觉得这就是个意思,可当你出三五十两、三五百两的时候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来自家中的压力同样是有的,可这一次那些人有话说了:“我们将军拿出了一万两,大队长拿出了几百两,隔壁的张三还出了一百两,我要是连五十两都不敢拿,也太窝囊了,而且,弟兄们会怎么看我?我以后还要不要出来混了?娘,你要真心疼我,就再给我些银子,我们是必定会赢的。”

这样的话,大多换来一番絮叨,但江湖流言却变了:“我小姨子的二表哥说他们家少爷摩拳擦掌,还写了血书呢,看来这次是必定要赢的。”

“写血书就能赢?”

“这你就不懂了吧,早先为什么觉得他们不能赢?因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认真打?可现在不一样了,下了那么大的本,你说他们会想输吗?如果对手是辽东铁骑那不说了,就算再写血书他们也不见得能赢,可河北卫啊!你知道河北卫以前做过什么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没听他们打过什么胜仗。说他们的统领是个姓霍的,你认识他吗?我也不认识。你说这么一个人带着这么一群兵随便能怎么厉害。禁卫军就不同了,好歹人家的装备好,还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还是朱将军统领的,你觉得谁会赢?朱将军吧,我也这么觉得。什么,你买了朱将军输?没关系,再买回来嘛!”

这样的话在街头巷尾流传着,于是,被禁卫军压下的赔率再一次降低,到最后,买朱抵胜已不足一分了。这也就是说你花一两银子买朱抵胜,也不会赚得一分银。而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这样,买的越多,到前三天封盘的时候,买朱抵的赢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而也在这一天,两军开始向园林进发。

头一天晚上,朱抵大吃了一顿,本想与安姐说些私房话的,谁知却被南安王叫了过去。这是自他们小厨房的事闹僵后,南安王第一次叫他。在南安王的书房里,父子俩久久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南安王才道:“这一次的演习,你有信心吗?”

朱抵一撇嘴:“没有我就不打了。”

南安王看了他一眼:“别大意。霍辽这个人不简单,你以为前段时间的流言是怎么出来的?赔率是怎么上升的?这个人也就是没有机会,否则早不止于此了。”

朱抵咧嘴一笑:“当兵的,还是要打过才算。”

第181章

南安王看着对面的朱抵,心中的情绪是复杂的。早先,他从没指望过这个儿子会有什么出息,哪怕他曾经动过那个想法,也不是因为朱抵的才能,那时候朱二也没什么才能,除了惹是生非。

可离家几年,这个儿子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另一副面貌。他还是那么嬉皮笑脸的,还是那么不守规矩的。可在这副面貌下面仿佛更有一些别的东西,这个时候他才惊觉——他真的,了解过这个儿子吗?

认识到这一点的南安王其实是有些失落的。早先他认为自己家庭和美,虽然子嗣不多,却也少了很多事端。后来他才发现所谓和美不过是他的认为。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主导者,最后他发现,其实他什么都不是。在这个家里,他又了解过谁?

朱抵本来摆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当南安王看着他久久不语的时候,朱二公子也有点摆不出脸上的架势了。这倒不是他脸皮不够厚,而是他发现南安王并不是单纯的看他,而是好像寄托了很多感情。这让一向没得到过什么父爱的朱二公子有些慌乱,他抓抓头:“您要没别的吩咐,我就先下了。”

“你喜欢打仗吗?”

“啊?”

“你喜欢目前的职位吗?”

朱抵眨眨眼:“不是太满意,我觉得我应该做元帅的,不过这一点就不用您操心了,我会慢慢爬上去的。”

南安王嘴角抽了一下,最后“……好好打。”

朱抵一笑:“一定。”

南安王看着朱抵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这是他的儿子,有朝气有自信更有能力,这样的儿子是让他预料不到的,也是让他为难的,这样的儿子,他怎么忍心拘束他?哪怕是那样的光环对他也是扼杀。

而此时,朱抵也在想着他,就在刚才,他忽然有一种自己和南安王非常亲近的想法。他摇摇头,甩掉这个有些荒唐的念头。南安王是他的父亲不错,但他先是一个王爷,接着才会是他的父亲,这一点他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

他回到他们的小院,安姐正在检查他要带去的东西。武器装备是由朝廷统一供给的,他能带去的也就是一些日用品,比如贴身衣服,巾帕手绢,此外就是一大包的肉干。粮食也是由朝廷统一安排的,不过私底下带一些小吃食也不算违规。至于水壶衣服牙具,禁卫军中有统一发放的,倒是不用怎么准备。

所以总的来说朱抵需要带走的并不多,而且都不是离不开的,但安姐却不想他落下一样,朱抵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加一包茶叶。要说这是好东西,提神醒脑,也不占地方重量,但安姐却不由担心他喝多了睡不着怎么办。本来遇到这种事就容易精神亢奋,再喝点茶叶到时候岂不就剩辗转反侧的功夫了?

正巧这时候朱抵进门,她立刻就问了,朱抵摇摇头:“不用了,到时候不见得有机会烧水。”

安姐敲敲头:“看我这脑子,那就不带了,你看这些可以吧。”

“已经足够了,不见得能用的完了。哦,对了,妹妹你做的那些玫瑰花片不如给我一些,我看那个倒不一定要用热水泡。”

安姐看了他一眼,还是让思烟去取了一些,之后她就把思烟打发了出去:“王爷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打。”

安姐看了眼他的脸色,笑道:“王爷这是关心你呢。”

朱抵也知道南安王应该是在关心他,但这种关心他实在太陌生了,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听到安姐这么说他胡乱的点了下头,抓着她的手:“我这边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千万小心。大嫂马上就要生了,真不行的话,你不如就找借口回去避避。”

安姐愕然的看着他。随着王氏的临产期越来越近,南安王妃的精神也越来越紧张,简直都快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安姐到那边请个安,发现她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那种感觉,就点像猛兽守护幼崽,可又不完全一样,总之就是令人瘆的慌。过去安姐去请安,好歹总会说两句闲话,过一下面子情,现在却恨不得天天来个小日子,好有借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