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又没说一定要窝在家里,这不是说怎么都成嘛。”朱抵抱着头叫屈,“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要也有错,臣就不能活了!”

“行了行了,那些人有什么你就收着,不过最近宫中……也是各处紧张啊。”

“……陛下,你好奸诈!”

朱抵得了这份口信,回去就像安姐大肆卖弄了一番。安姐听了也很是高兴,倒不是她贪那个房子,虽然价值不菲,可真要她拿她也不是拿不出来,她更高兴的是,终于能让张家出点血了。因为各种原因,她不好找张家的麻烦,有时候还要忍受一些恶心,而现在能借固安帝的手教训他们一下也是令人高兴的。

“妹妹你不用急着给他们答复,多吊一吊他们的胃口,他们才知道怎么做。”

“晓得了。哎呀你不要乱摸了。”后面却是一边说一边拍开朱二摸向她肚皮的手,她现在的肚子越来越大,皮也被拉的越来越开,她人不能说一点没胖,却大多都长到了孩子身上,因此她那肚子就像两层皮似的,都能看到青筋。虽然知道没有什么问题,但有时候自己也有些胆战心惊的,所以也就不愿让别人碰。朱抵也知道这个原因,一听她这么说就收了手,站起身有些发愁的对她说,“妹妹你真要吃胖点了。”

“我已经胖了。”

“还不够。”

安姐翻了个白眼,不再与他说什么。在这个时代,别说孕妇,普通人也是白白胖胖才显得福气。从她自身的角度来说,是不想吃胖的,在她固有的观念里,还是觉得瘦一些才是漂亮。不过她也不免有些担心,她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现代孕妇敢瘦,是因为有各种仪器看着,随时查看胎儿的心跳、位置以及内部情况,而在这里她只有依靠陈太医了。

她的手慢慢的摸到自己的肚子上,没有事的,她告诉自己,她每天都查胎心,她的孩子一直很健康,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放开心情,好吃好喝。

就这么又过了两天,张家那边坐不住了,马姨娘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一同前来的,还有刘氏。就算再要面子,再看到丈夫越来越暴躁,儿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的时候,刘氏也只有过来了。她们两个带了大堆的礼物,吃的喝的用的,这其中,小孩的东西又要占大半。各式肚兜,虎头鞋,小皮帽,百家衣。这些东西,安姐当然也有准备,但张家送来的,也是又精致又齐全的。过后安姐也不得不感叹,这种名门勋贵,也许别的都不成样子了,送礼什么的却自有一套规矩,钱也许花的不多,却能让人看出心思。

两人来后对安姐一顿猛夸,安姐却只是笑,待她们说到那房子的时候才带了几分迟疑的开口:“我家将军说,现在局势……好像不太平稳。陛下的心思到底如何,他也要问了宫中的公公才能知道呢。”

她这么一说,刘氏就明白了,下次再来的时候,就带了四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一套红宝石头面,那头面做工极为精致,上面的宝石也是上等的,一看就知道是张家收藏的好东西。而且柳氏说明了不过是前期用来打点的,后面需要什么随时向他们招呼。安姐当然是不要的,刘氏好说歹说她才留下。

收了人家的东西,当然要办事,所以又过两天不等刘氏上门,她就让人传话了——她有着身孕,又是妇道人家,他们家将军说了,这朝里的事,还是同他直接说比较好。

听了这话,刘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怒,那两千两也就罢了,那副头面却是她早先的嫁妆!她本来准备了另外的东西,却被张老爷鄙视了:“你是去求着人家办事的,拿着这个,还不够让人小看呢!”

她早先准备的,也是一个极好的珊瑚镯子,虽只是红珊瑚的,做工却极为精美,她敢说,不比她早先给张氏的嫁妆差。但她这么一说,却引得张老爷勃然大怒:“你要不想送就不送,蓦地送了这个引人怨!你以为现在还是她做高家姑娘的时候吗?我告诉你,咱们现在是有这层关系,否则不见得能登上她的门!”

她当时没有答话,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张老爷冷笑了一声:“我说的你不信,那回来就让大郎同你说吧!”

她心中冒着嘀咕,后来私下问了自己的大儿子,这才知道现在张家真的是非常不好了,早两日张老爷曾带着张君丹上门去拜访一位内阁大臣。说起来他们勋贵同文臣有些不是一路,张家同那位内阁大人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厚,但那位大人目前是能在朝中说得上的话,张老爷就想去拉拉关系,谁知竟没能见到那位大人!

张老爷!虽然他现在身上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官职,可好歹还是张家的主持人,而一旦张老侯爷过世,这侯爷的爵位也会立刻袭承到他身上,就凭这一点,无论文官武官总会给他几分面子,事情能不能办不好说,喝一顿茶的情面总是有的。可这一次,却连面都没能见到!这简直就是红果果的打脸了!

刘氏听了先是一惊,再就是愤怒:“他、他怎么能这么做?”

“母亲,现在陛下态度不明,人人都怕沾上咱们这样的,就是柴家,日子也难过的很。三娘子昨日还与我哭诉,说她一个侄子被赶出国子监了呢,她那侄子是有些顽劣,可这要在过去,哪会出这种事?”

听了儿子的这番话,刘氏再不敢拿大,后来咬咬牙,就从自己的体己里拿出了那份头面。倒不是说张家库房就没有好东西了,只是那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她若动了,要是能办成自然没什么,要办不成,张老爷免不了还要数落她,她已经看出,张老爷对她这次办事已经很不满了,再做不好,恐怕就是真没体面了。

而现在,安姐这边总算有了个实落话,虽然只是让去找朱抵,可这也就代表朱抵愿意插手这件事了。想到这里,她不免又有些庆幸,比起要出血的难受,礼都送不出的惶恐更让人无法忍受。

而到了朱二公子那边事情也就好办了,他脸皮厚,大明大亮的就摆出了条件。最后就是张家送出了那套房子不算,还另加了十万现银和三个铺子,就算张家家底深厚,这一下也是大出血了,特别是那些银子,硬是卖了两个不错的庄子才凑出来的,不过这份礼送出来他们也就安心了,因为很快张君丹就升了一级。

第209章

张君丹早先是鸿胪寺主薄,而现在则成了鸿胪寺左丞,从从六品变成了六品。这一步的跨度真不怎么大,再联想到张家的背景、张君丹的年龄,说他混的惨败也不为过,不过现在这一步,却是一个重大的信号——张家,不会被处置了!

固安帝要处理张家的话,没必要先升张君丹的职,事实上这样的升迁根本就不会惊动到他,但在目前的情形下,要没有某方面的暗示,也不会有人敢下这个令。

所以张君丹高升,就是一个安抚信号,张家收到这个信号后,也是齐齐的松了口气,当然,免不了又要肉疼一番。不错,张家一个嫡出姑娘出嫁就要有两万的嫁妆,可那是包含了首饰、庄子、铺子所有的一切在内,只算现银,其实是没多少的。这就和现代人结婚,动辄上百万几百万,其实大头都在房子上。而这一次,张家是真真出了十万两,附带的那三个铺子,也都是极赚钱的,真要算上后续反应,那三个铺子的损失,要大大超过十万两现银,不说别的,真要张家再凑这么一笔钱,就要伤筋动骨了。即便是现在,在张老爷乃至张君丹这一代也很难再恢复过来。

不过,到底是保住了体面!

若真是削爵,或者只是降了品级,那张家就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大的家族,不说不肖子孙得罪的人,就是生意上的往来就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看着,一旦张家有将倒之势,这些人都会扑上来咬一口,到时张家就彻底沦落了。因此就算刚刚大出血过,过后刘氏同柴氏还是带了份厚礼来看安姐,这张礼单就包含了两套大头面,两个上等翡翠镯子以及一个经营粮食的小铺子。

“姑娘,咱们自家人也不说客套话,这铺子就是我同你舅舅给你傍身的。”比起刘氏,柴氏更显亲切,“这铺子虽然不大,却是个活泛钱,这对咱们女人是顶顶重要的。”

这铺子是她从陪嫁里拿出来的,之所以如此舍得当然不只是为了感谢,她娘家那边现在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当然,张君丹的高升,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虽然只是正六品和从六品的区别,但这就有些正科同副科,正处同副处,为了这一步,多少人不知要费多少心思。若这次不是借着这个大环境,不是举人出身的张君丹恐怕还要再熬个十来年。

安姐知道朱抵的打算,客套了一番也就收下了。而当柴氏再试探自己娘家问题上的时候,她就笑道:“看舅妈说的,都是自家人,能帮的我们还会袖手旁观不成,不过我现在身体越来越重,招待上可能要怠慢了。”

“那是那是,姑娘现在还是以安胎为主,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又说了一会儿,柴氏同刘氏就告辞了。到了自家车上,刘氏就忍不住道:“真是麻雀变凤凰,这一步鲤鱼跃龙门,她现在倒不是普通人能见的了!”

刚才安姐虽没有明说,但那意思也明确了,你们要来没关系,但别玩虚的,什么一试探再试探这种事,玩的多了别怪我不招呼。这其实也是应有的,别说安姐现在就要生了,就算平时无事,她也没有这个性子同人耍花腔,毕竟,现在是这些人求着她。柴氏对这一点非常清楚,因此没有接话,只是在心中合计着怎么回去同娘家人说。

过了几天柴氏再次带着自己的娘家人上门了,他们送了什么没人清楚,但没过几天柴家的老夫人就得了宫中的宣召,虽然为了这一次进宫柴老夫人过后病了半个月,但柴家上下都是欢喜的。而到了这个时候,原本还在观望的立刻找到了方向,于是大批的向南安府这边涌来,不过这一次她们是见不到安姐了,一是这些人安姐实在招呼不了,二来,她也要忙着他们房子的事。

张家的那个房子她已经看了,无论位置、大小,乃至房间的布局都是极好的,毕竟张家也是百年名门,居移气养移体,衣食住行都已经有了讲究,早先租住这里的虽只是一个商人,却也是大商户,宅子收拾的并没有爆发气,安姐要是不讲究,打扫一下随时都能搬过去。本来安姐也是这么打算的,虽然现在南安王妃已经不能蹦跶了,可她真不喜欢这里,用朱二同学的话来说就是,总觉得这里被一股不怎么吉利的气息笼罩了。

后来之所以没搬,一是她现在身体重了不太方便,二来也是她想对这房子好好收拾一番。虽然没有意外的话,将来朱抵还是会外调的,但近两年大概是不会出去了,而且,这房子也会是他们将来回京落脚的地方,这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处房子里住不短的时间,并且,这还是他们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虽然张家把这房子收拾的已经极好了,可以安姐的眼光来看,自然还有一些不太方便的地方,比如卫浴设备。这两年快捷酒店已经流传到了京中,其便捷的设施很受一般商家追捧,虽然一些高门大户是不肖去的,但也觉得那套下手设备很有意思。而事实证明,中国人只要开动起来,不说能跨越时代,其聪明才智却是令人惊叹的,安姐最新收到的消息是,现在的下水设备上已经装了三通!

安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却知道这种进步足以改善早先的很多弊端。其实这是安姐孤陋寡闻,三通早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真要追究的话,甚至能找到秦以前!不过就同中国人弄出的很多东西一样,因为战乱因为私藏等种种原因,这种超越时代的东西最终消失在了历史上,直到现代人考古,才会发出各种惊叹。

不过不知道这处历史,不耽误她对这处房子的改造,现在她已经把这个当做自己最大的消遣了。她临近产期,肚子已经非常大了,于是又恢复到了孕初期,不能久坐,否则就会气闷难受;走路也需要慢慢的,否则肚里的孩子很可能就来一下钻心脚。胃口倒是越来越好,有时半夜还会饿醒,不过她不敢吃,她听说婴儿到后期就是长脂肪的,现代很多医院,到八九个月的时候就要求孕妇少吃了。除此之外,她的两腿也肿了起来,膝盖开始不能打弯,特别是下台阶,一动就疼,她知道这是缺钙了,但现在没有钙片,她只有多喝牛奶豆浆,再让段妈子多多做虾。至于骨头汤她喝的倒不多。

这么调理着,只能说没有再继续发展,却也没有太大的改善。而在此时,她免不了就开始想自己的娘,不仅是杨氏,还有现代的那个妈妈。虽然她也心疼她那个娘,可总觉得她懦弱无能,若是早早的离开她那个爹,又怎么会落个这样的下场?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她想,不管她那个母亲做了什么,只是她如此艰难的把她生下来,又好好带大就是天大的恩情。而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说母爱是伟大的了,只是这份怀胎就要受多少罪,遭多少苦?

而这么想着,她免不了就有些伤怀,有一次半夜竟然哭醒了,把朱抵吓的就给什么似的,差点就让人去喊太医。

“我想我娘了……”靠在朱抵的怀里,她哭的一塌糊涂,此时此刻,她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想的是哪个。是过去的那个娘,还是杨氏?而除了思念对两个母亲她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特别是对杨氏,她真正的女儿已经没有了,不管那个安姐多么不懂事多愚蠢,但那毕竟是杨氏自己的女儿,要换成自身来想,不管别人的孩子再好、再能干、再聪明,她也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

她过去提杨氏都是姨娘,这一次却用了娘,朱抵手忙脚乱的也顾不上细想,只有拍着她的肩慢慢的安慰,一会儿说过不了两年杨氏就会回京,一会儿又说再过两年他们就能去广州了。安姐知道他有心逗自己,情绪却高不起来,最后朱抵道:“妹妹我同你说件趣事吧,陛下最近正发愁呢。”

安姐一怔:“愁什么?”

“愁不知那些钱要怎么安置啊!”朱抵说着哈哈大笑。

原来安姐这边不接待之后,那些人就涌到了朱二公子那边。他是早请示过固安帝的,什么人要怎么对待也都有数。有的人就是固安帝要收拾的,他就只打哈哈;有的是没什么大错的,他就说的云里雾里的;而有的是固安帝有心放过的,他就明码标价。后者是不说了,前两者闹不清他的意图,再有成功的例子在前面,那是拼命的往他手里塞东西,朱抵倒也不推拒,别人送什么他都敢收,当然收了之后就转交给固安帝了,一开始还不明显,但当次数多了后,两人都有些惊诧——这些人,竟能拿出这么多东西!

珍珠宝石古玩字画田庄铺子这些是不说了,此外还有大量的现银。固安帝早先让朱抵开这个口子,一是他就算要算账,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收拾了,可若是就此放过,那也是太便宜他们了,但他作为帝王,除了抄家,不好直接让下面的臣子上供东西,借着朱二公子的手,却是便意;第二,也是他想弄点小金库。

说起来大明皇帝是有些憋屈的,因为早先的太、祖给自己的后代子孙定下了种种规矩,不仅国库上有规矩,就是内库上也有种种限制。若是就一门心思的要当一个昏君那是不说了,不管下面人怎么反对,反正就是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但若还想当明君,还想做出些事情,一些规矩就要遵守了。

固安帝胸怀大志,就不好大鸣大放的破了规矩,所以免不了银钱上就有些困难,这再弄一个小金库就是他想出来的解决之道。但他真没想到,这小金库竟能变的这么庞大!

五百万两!

只是现银就有五百万两之巨!只是说数字也许没有太大的感触,但大明一年的赋税,收上来后再下派到地方,也不过才四百万两!这也就是说,固安帝现在拿到手的现银竟比一年国库收入还要多!更不要说其他东西了,这么算算,竟然相当于半年的赋税?

“这些蠹虫!”银子收多了,固安帝却不见怎么欢喜。和所有当领导的一样,固安帝不太在意下面人爱银子,可要搜刮的多了,他同样不高兴。现在也许不好算账,日后要再想起,说不定就要计较一番了。

不过那是以后了,现在固安帝发愁的是,这笔银子要怎么处理。好吧,银子放到那儿不会坏,有各大钱庄暂时帮他处理,但那些田庄铺子又要如何?还有那些干股,总要让人查查啊。

“我看陛下那意思,是想让我处理的,不过我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就让他自己头疼吧。”朱二公子的语气中很有些幸灾乐祸。安姐也是一笑,但随即又道,“不过他要头疼不出来,会不会还找你?”

“啊?”

“你说陛下要这些银子是做什么的?”

“恐怕是想用来做一些事情的,陛下有自己的想法,但一些事朝中大臣会有争议,估摸着陛下就想自己在钱财上便意些。”对于自己的终极大老板,朱二公子也是有自己的把握的。

“既然这样,你不如建议陛下成立个基金会。”

“基金会?”

“其实就有些类似于太、祖设立的内库制度。有专门的人来管理这笔钱,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有明细,陛下以后想做什么,国库不好动,就可以从这里面出。”

朱抵摸了摸下巴:“这么一来不就是过了明路了?”

安姐笑了:“你说陛下现在最头疼的是什么?就是这笔钱太多了,他如果想打理就藏不住,可不打理……咱们这位陛下又不甘心。所以我看他现在最发愁的不是这笔钱要怎么放,而是这笔钱怎么合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朱抵收钱办事没什么,虽然绝对不属于清官的范围,可绝对是官场的规则。但要是帝王收钱办事,说不定就有几个老八股要闹死谏了,可若是能把这笔钱变成类似于慈善基金会的样子就又不一样,这就像把钱收到了国库里,虽然不是国库,却是取之于官用之于民,只从物议上来说却是不好指谪的了。

“而且,你也能把自己摘出来了。”安姐在心中默默的接了一句。

第210章

安姐知道朱抵的心思,他不耐烦在京中经营人脉,这一是性格问题,朱二同学看起来大大咧咧,脸皮奇厚,其实骨子里却有一种骄傲,这种骄傲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被后天压迫的,安姐估摸着,应该还是后者的面居多。在朱二同学的整个青少年时期,想的就是怎么反抗南安王妃了,而且这种反抗还不能是明目张胆的。

他一方面要让南安王妃放心,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堕落。这种矛盾的处境造成了朱二同学有些变态的性格,其最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这家伙几乎没什么朋友。

如果细想起来,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首先他有一大帮的亲戚,里面不乏纨绔子弟,朱抵身手利落,性格强势,虽说容易得罪人,可也应该能吸引一些小伙伴的,可朱抵身边,就能没什么兄弟。安姐没事琢磨,觉得应该是那些比较出色的,他不好结交,而那些真正的纨绔呢,他又不屑与人家来往,所以最后就成了光杆司令。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的少年都会带着几分抑郁,大概要带着几分维特同学的烦恼的,可朱二同学要和南安王妃对抗,就不允许自己认输,所以最后就成了他这种看起来活泼外向,其实骨子里却有几分“单”的性格。这种性格延续下来,再让他像其他人那样结交朋友,经营渠道,不是说他不能做,可就有些违心了。

第二,朱抵也一早给自己做了定位。

早先说朱抵完全没有朋友,其实也不完全,如果朱全最后不是成了固安帝,他其实应该算是朱抵的朋友的。这对堂兄弟虽然一早就认识了,但真正互相了解却是在太原。那个时候朱抵远离南安王妃,精神压力小了不少,而朱全毫无疑问又是一个有本事的。这对兄弟在刀削面里建立了非同一般的革命感情。

如果按照正常的模式发展,他们也许会成为难兄难弟,也许会越行越远——若朱全成为福王,而朱抵又在军中掌握一定权势之后。但事情就那么奇异的出现了拐点,朱全,成为了固安帝。

这位年轻的帝王雄心勃勃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他的夹袋中自然也有自己的人才,但还是太过薄弱,而这个时候朱抵又表现的非常耀眼,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就选择了扶持。

这对兄弟再也成不了朋友,却以另一种方式走近了,而朱抵对此并不排斥,他很快把自己定位到了直臣、孤臣的位置上。他不结党不营私不交友,行事常常不合主流,却全心全意的听固安帝的指挥。

这样的定位不能说错,跟着终极大老板走总是不会吃亏的,可自古以来这种大老板的心思都是难辨的。他们也许今天会拍着你的肩膀说,若没有你们,朕就不可能有今天,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然后在明天就把过去的这些兄弟聚集到一起,全部解职——这还是比较幸运的,若是那不幸的,可能就被全部集结在一起一炮轰了。

而就算大老板一直很给力,可凡事做的太极端的话,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比如她所知道的王某某,张某某,田某某等。在历史课本上这些人还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但在他们那个时代,生活并不如意,就算张某某,生前再权倾天下,一死却落了个抄家。

安姐知道朱抵做不到这一步,因为他走的并不是这条路,可再这么走下去,物议也不会好了,当然,朱二先生的物议现在就不好,但现在他受弹劾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比如严苛训练了禁卫军,比如没把那个文臣放在眼里,那些人弹劾他不过也就是出出气,他们也知道,凭这个罪名是不可能怎么样朱二先生的。

但受贿就不一样,虽然大家都受贿,虽然朱抵这算是奉旨受贿,可这笔数字实在是太大了,大的连固安帝都觉得心惊。现在也许没什么,待将来若有人拿此事做筏子,不定有什么后果!所以安姐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在考虑这件事了,当然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也不知道固安帝的烦恼,想的还是能不能讨个旨意之类的,这样万一将来有什么变化,他们也有个依靠。不过在知道了这笔数字之后她就知道,必须让这件事公开化,否则这笔钱很可能把他们压的粉身碎骨!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多想了,不过她向来不惮以恶意去揣测别人。

朱抵也不是傻的,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听她说到最后也明白了,当下照她脸上亲了一下:“妹妹我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

第二天朱抵就找时间进了趟宫,得意洋洋的对固安帝说了安姐的提议,最后道:“陛下你知道我家安妹妹有多能干了吧!”

固安帝没有出声,不过难得的没有嘴角抽搐,就像安姐所说的,他现在为难的,的确是不知要怎么用这笔钱。在一开始,他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在他本来的预计中,最多的应该是田产,这部分资产他不用怎么动,以后暗暗赏给人也就是了。铺子之类的要留在手上,这是一笔活泛钱,至于现银,一是用来赏人,二是用来做些事情。

朱抵的练兵方式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为此他又重新去翻了一遍太、祖早先的著作。过去他看太、祖那就是高山仰止,和大多数朱家子孙一样,他们对自己的这位老祖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崇拜,总觉得他的高度是后面的人达不到的。但当朱全坐在这个位置上,再去看那些著作典籍心态就不一样了。

他发现太、祖在很多地方都提到了经济。民生建设是经济,国家发展是经济,军队打仗同样是经济。

“以心换心,这固然是为将之道,但若以为如此就能打造出一支百盛之军,却是笑谈。饿着肚子的情况下,想要以死相报,也拿不起刀。”

太、祖的很多著作都是用大白话写的,若他不是太、祖早不知被人批成什么样了,但即使如此,他的一些著作也被皇室秘密的慢慢的封了起来。固安帝看的这一本,就是普通人看不到的,里面大谈经济的作用。固安帝本来就不是那种天真青年,看了这些更觉得理当如此。可是他很难弄到钱,这说起来有些笑话,他作为帝王,富有天下,但他能掌握的资金就是有数的。

国库是不说了,多少人盯着,就是内库,也有份例。他的份例放到普通人身上当然是奢侈的,可要用来做事情就太微不足道了。可以说他之所以愿意让那些人破财免灾,有一部分原因,也的确是被经济所困。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笔钱能有这么多!而且看起来,这还不是极限,如果风声再紧些,压力再大些,甚至有可能再增加一倍!

这么多的钱,他要怎么花?当然,不是他花不出去,而是,他要怎么拿出来啊!慢慢的,用个十年二十年自然可以消耗掉,可他怎么甘心?而且就像安姐所说的,不派人去查查那些干股铺子,他又怎么安心?

固安帝一开始是想让朱抵继续负责的,但朱抵一口拒绝了不说,他也知道他的才干不在这上面,倒是他家那位安妹妹听起来颇有些经商天赋,不过这么一大笔钱让一个女子来管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在纠结呢,朱抵就给他送来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若换成一个想要享乐的帝王是不会同意的,可固安帝压根就没想过自己如何如何,所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沉吟了起来。

“这倒是一个办法。”他慢慢的开口,“不过要按照内库的方式来经营,朕将来用银子不一样要受限制吗?”

朱抵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他这眼神有些特别,立刻被固安帝抓住了:“你想说什么?”

“没……”

“说!”固安帝现在已经知道,同他说话不能多绕圈子,因此除了厉声开口,还以一个锐利的眼神杀了过去。朱抵摸摸头:“那臣说了,陛下可不要我说我的不对,您是君王,金口玉牙,一定要说话算数。”

……

“陛下,臣是这么想的,早先,臣也弄了一些银子,这笔钱是由赵旭管着的,但这些钱臣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有些不太合规矩的,赵旭最多抱怨一番,却还是会依了臣的心思。”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心思动的怪巧妙啊。”

朱抵嘿嘿一笑,固安帝哼了一声:“滚你的吧,此事,朕还要好好想想。”

朱抵笑着行礼退了下去,他不怕固安帝不接受,因为这是一笔难得的诱惑:“我家安妹妹果然能干。”

他再次想到了安姐。

果然,半个月后,固安帝开始逐步的把这笔钱推到了世人面前,虽然其中的一部分他已经遮掩了下来,可公布出来的数字还是震惊朝野。言官们再次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上蹿下跳的发表着各种观点,在朝堂上争论的不亦乐乎。有说凡是拿钱出来的都是心中有鬼的,应该狠狠的杀上一批——很有一些官员听了这话面色如土;有说这笔钱实在不合规矩,臣子们犯了错要杀要打要流放都是应该的,拿钱出来,这成什么样子?不过这话立刻得到了反驳,总有知识渊博的会拿历史上的各种事例反驳。

朝堂上如此,酒馆中饭店里,乃至路边的豆腐摊上都是种种议论:“听说了吗,陛下收了那些当官的一大笔钱呢。”

“嗨,那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会给咱们花。”

“这你可错了,陛下说这钱要专门成立个什么会,以后用来赈灾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大姑子的二妹子的儿子给李尚书赶车,据她说朝堂上现在都快吵成一锅粥了,差点就要动手了呢!”

一个赶车的怎么进了朝堂大家不会去想,不过这挡不住百姓们爱听,于是夹杂着各种小道消息的基金会的信息,迅速从京城向地方上蔓延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关心朱抵,虽然早先很有些言官摩拳擦掌的准备弹劾他,可现在他已经被众人丢在了一边。朱二公子对此当然没什么意见,事实上他现在每天都心惊胆战的盯着安姐的肚子。

陈太医给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安姐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陈太医已经住到了府上,但这孩子不发动他也没办法,每日为安姐请脉的时候也很是忐忑,好在安姐的脉象一直平稳,孩子看起来也没事,他们也只有继续等待。不过从上到下都提了一颗心,瓜熟蒂落,迟迟不落,总不是什么好事。

相比之下,安姐倒是最镇定的了,一是她知道,有人是会超期的,另外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会数胎动,规律的胎动给了她信心。让她在焦躁的时候能有安慰自己的东西。何况现在除了等待,他们也没别的办法,虽然陈太医磕磕巴巴的提出过催产,可她对此事的催产药真没什么信心,其实就连陈太医自己也不是很愿意采取这个办法。

基金会的事对她来说也已经过去了,她完全没想到她这个为了摘出朱抵的提议在日后发展成了怎么一个庞然大物。

这一天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今天的阳光很充足,她抱着手炉,眯着眼,慢慢就有些想睡了,思烟正想让她回屋,就见春江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着:“来了来了!”

思烟皱了下眉:“你大呼小叫什么,什么来了?”

“姨娘来了,杨姨娘带着三姑娘,回来了!”

安姐蓦地睁开眼,不敢相信的向春江看去,春江一脸兴奋的点着头:“是真的,姑娘!姨娘同三姑娘现在已经快到二门了!”

安姐利落的站了起来,旁边的思烟吓了一跳:“姑娘!”

“快快快,快扶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