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年的过,能烙在脑中的,却少之又少。不过这两天,却仿佛脑中过电,竟把那年年岁岁都烙清晰了起来。

有些细小的片断,本以为早就遗忘,却是在记忆的深处此时让烈火翻剥了出来。

我说:“不许我们经历,不许我们向往,甚至不许我们议论…既然全都不许,何以还让他们进来?只为让我们看丑陋面目?结果看到真心了,姑姑该替他们高兴才对…”

抬起头,看着她渐扭曲的面庞,以往我真的挺怕她的,因为害怕而臣服。我也很尊重她,养育之恩,教导之恩。这些也是情啊!因尊重,所以遵从。

想当好这个继承人,处处都严格要求自己。竭力想管好姐妹,听从她的吩咐。但心是管不住的,所以姐妹们才跟我越来越疏远,她们讨厌的,并不是我事事遵从姑姑,而是她们觉得我也是冷心冷情的人。

曾经一度,我也以为我真的是这样的人。

狠狠的一巴掌突然的甩到了我的脸上,打得我金光乱冒。姑姑咬牙切齿的瞪着我说:“继承人,我也可以再选的。你不要仗着我平日疼你,便可以为所欲为。反抗我的,全都没有好下场!居然还敢来教训我?你想救人是吧?看你能救得了谁?我给牡丹四十九天,不过你,明知故犯,只有七天!”

金甲羽拉住姑姑要继续挥来的手,他是从不会违抗姑姑的命令的。但是此时,却拼命的拉着姑姑,急急的说:“姑姑,她知道错了,不如先放她回去再罚吧?”

“你滚开!”姑姑大怒,一挥手将他震飞,手指一动带出一条蛇鞭来。照着我劈头盖脸,我抵挡不住,眼前一片血红。皮肉绽开的疼痛不算什么,烈火炙魂才是痛。

一具身子挡在我身前,替我连挨了好几下。我怔愣着,听得金甲羽喘息着说:“姑姑,求您放过她吧,别再打了。”

“连你也动了凡心不成?你看看这刑天兽是怎么来的?”姑姑指着他,双目喷火。他死死挡在我的身前,我不由的看向四周。刑天兽究竟是怎么来的,姑姑从未说过。

我听得他慢慢说:“不敢,属下从来不敢妄想。”

姑姑冷哼着,盯着我说:“你好好反省一下吧。”说着,转身便掠上半空。金甲羽转身看我,眼中带出灼痛之色来:“你何苦?”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说:“她们…”

我话没说完,姑姑已经在半空中开口:“金甲羽。”

他只得浮空而上,转眼看着我,欲诉还休。

算了,何苦再多连累一个!

盘坐于台上,周围盘旋着无数的刑天兽。没有花冠,这些东西随时有可能扑过来将我生吞活剥。如此盘旋不落,不过是因我身上的烈火炙魂太厉害,令它们也不敢近前罢了。

我尝试着拈诀给自己降温,消不了加诸于身上的烈火炙魂之术,至少可以让自己少少的舒服一点。身体是肯定动不了的,照这种焚烤的速度,灵魂七日之内也会耗尽。姑姑过来骂我打我,完全是一副泄愤的样子。难道说,大家已经成功的跑了?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但她临走前又说,看你能救得哪个…到底是跑没跑掉啊?

姑姑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却做了这样的事。换了我是姑姑,怕也要怒极恨极吧?落到今天,也算是我自找,但我不后悔。

听得上头高台上的门响,一道金光叠闪而入。我抬眼,看到金甲羽振翼而来。他金色的眼眸此时变得有些深,可能是在这火笼深处,让他的肌肤都显得泛起了红光,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为何,我竟一点都不意外。他伸手向着我,掌心有一颗金色的小珠。

离魂珠!

金甲羽慢慢蹲下来,神情带出一点无奈,说:“暂时用这个离窍吧。”

他静了一会,补充道:“救人尚要先自救,现在这样又何必。”

没有一脸不解的问我是不是有毛病,仍是那般平静至极的样子,仿佛我们仍在竹林,在瀑布前论招说式,谈论着今日的武学修行。

我看着离魂珠说:“烈火炙魂,形灭神销,暂离了窍又能如何?”

“入牡丹的梦,让她把花冠交给我。”金甲羽静静的说,“他们对我防备太深,我拿不回来。”

我一听就急了,捏起离魂珠便塞进口中。牡丹居然没带着朱孝廉走?那百合她们也没走吗?他们在想什么?难道还指望姑姑不再追究么?

金甲羽说:“姑姑的焕日神通已经快破九重界,当时她是感觉到七重天有异,不得以出关来查看。她现在动了真气,此时她必须先破界…”

我顾不得回答他,专心催动木系焕元之术,烈火之下我的招术极难施展。但是有离魂珠的帮助就不一样了,倏然觉得身体发飘,轻轻一纵竟快上了顶台。回眼见自己的肉身仍盘坐在浮台之上,火蛇攀缠满身。

复看自己,手足皆实,甚至掐一下自己还会觉得疼痛。这离魂珠,果然是好东西。

一只刑天兽向我飞来,不及我反应,竟已经穿身而去!金甲羽双眼由金泛红,在空中乱找终是锁定我的方位,他纵翅而上看着我,唇角微微的翘起来。原来他的笑容,也是这样的动人!

“在你拼命练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救她。当时你想救她,是因你觉得她这样死太不值得。而现在,却是想成全她跟朱孝廉。”金甲羽边说,边展翅向七重天外飞去,“她们都说你是无情的,其实你比她们都懂情。你现在也犯了倔,跟姑姑认个错,先回去多好?”

“他们要是都走了,我认个错保个小命又何妨?但现在…我总不能再掉回头去抓他们回来吧?”我无可奈何的说,我不是牡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低低头也无所谓。只是怕就算我认了错,姑姑也难恕我。她太了解我,一如我了解她。她要的那种一条心,实在太难做到了。

“你才不会。纵他们跑了,你也不认!”金甲羽哼着,对我的话不屑一顾。

我跟在他的身后,如今我只是魂,轻盈无比…也软弱无比。他必须《文》将翼展开,将我布罩在《人》阴影之下,而且还《书》得小心建起护《屋》身法阵,不然我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金甲羽翼展数丈,凌飞于空,这一路,他为我遮风挡雨。有他引护,我们渡过了东海回到了玄武谷。

我很好奇的问:“你可过得东海,独下七重塔却没有法器护身,刑天兽居然不攻击你?”

他淡淡的说:“你没发现刑天兽的翅膀跟我很像吗?在它们看来,我也是它们的同类。它们虽然暴虐愚蠢,却没有自相残杀的兴趣。”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我无需再畏惧阳光对我的伤害。看着他慢慢收进骨骼里的翅膀,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到底还是最牵挂那人,不由的问:“他们怎么还留在这里?”

金甲羽看着我,答非所问的说:“你猜到了吧?当初你不拆穿姑姑的谎言,并非全因畏惧姑姑。你是想逼朱孝廉快些离开…可惜他不能体会你的好意,非要留在这里,姑姑是打算借种。”

这种种的异状,姑姑反常的态度…原来是要借种!

疾疾的掠动向竹林去,反正有金甲羽在身边护我的元神,也不怕速度太快被风吹散。

我一边念诀疾飞一边说:“百合她们闹不明白,牡丹还想不通吗?姑姑从未原谅过她的动情,如今她跑出来,怎么可能不追究?我让她一出去马上带着大家出乾坤门,她怎么不听?”

术由心发,肉身只是依持。只是没有肉身作傍,什么术也都无法对实体产生伤害,但像这种掠空术还是操持的很流畅。只苦了金甲羽,因为我明显比以前更快了。

他说:“当时姑姑感觉到七重天有异状,所以便带着我前去查看。之后就看到了你…姑姑动了丹元火,不得不再回去闭关通修。她派我带女兵去茶居,说牡丹的瞬移之术一定会落在那里,离林界最近…我去了之后,果然看到他们刚回来。我向牡丹要花冠,她不肯给我…”

“那怎么没走?姑姑让我气的动了丹田火,正是出去的大好时机。”

“朱孝廉不肯走,要见姑姑。”

那个大笨蛋!还见什么姑姑?他当时自己跟我说的,姑姑表现的反常,要注意要小心。现在他在干什么呀!大好的机会,他不肯走。他不走,牡丹当然不走了…让他不要再做傻事了,他还做个没完没了了!

夜澜深深,竹影娑婆。月华如涟,打下淡淡冷色的光晕。万花林一如的平静,仿佛一切都如常。但这平静,压抑着暗涛,随时都会惊天动地的汹涌。

脑子里一点点把这一切都过虑了一遍,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明白了。姑姑从不肯说她的来历,亦不肯告诉我她憎恨的因由。她教我们读书识字,却不允许我们因此生出向往,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我们只能凭她的心意生存,多一步不行,少一步亦不行。

她说我们是花仙,是花中精灵。这里是仙境,而我们的责任是守护这片地方。都是谎言!

或者连我在内,都是姑姑用这种方法养育出来的生命。在合适的时机打开乾坤门,看哪个笨蛋误入这世外桃源。神魂颠倒流连忘返,最后心甘情愿把命奉上。

她真的很憎恨男人,憎恨却又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培养后代。就跟教导我们的方式一样,前前后后都是自相矛盾。

一边希望我们机灵乖巧又聪慧,一边又不愿意我们生出半点与她不同的心愿。人心是控制不住的。她见不得真心,因她自己没拥有过,所以根本不相信!

她不相信的东西,我们也不能信。若有人信了,便是该死了。

真是荒谬。

或者她曾想过用别的方法,比如用这里的妖与我们留下后代。但产下了刑天兽那样的怪胎,多年来只有一个金甲羽是正常的。

难怪朱孝廉当初会有机会误入万花林,难怪姑姑发现了,囚禁了牡丹却仍不动声色。假意让我加封界门,实际要请君入瓮。她了解我们这里会在世人的眼前呈现出什么样的异景,不知这些年,她害了多少人?

最后的根源就在姑姑身上,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她的执愿如此的深厚?

我们接近了雅居,那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金甲羽悄声说:“你快找个人入梦通信,拿到花冠才能打开乾坤门。若是姑姑压下心火破了界,我们就全都要完蛋了!我已经离开姑姑的小筑太久,我设的阵怕要耗尽了,得回去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道:“谢谢。”

他倏而微笑,原是笑本不难。只是我们,都不曾真正快乐过。此时他的手抚来,却是穿透了我的肩。虽然他可以看到,却触而不得。但仍见他手掌微动,像是在拍我的肩膀一样,轻声说:“朋友。”

想到我们在林中对招,我点点头,是啊,朋友!

这世间的情,原有许多种。不管姑姑出于何种目的,何样的心态。这份养育教导,也是情。与姐妹们相伴多年,同样是情。与金甲羽,也是情!

金甲羽一走,我马上感觉到魂体移荡。丝丝风动,也让我觉得很难持。我默念固魂诀,“飘”到窗棂边,却看到书斋里牡丹和朱孝廉相拥的身影。

这副景象,太过完美曼妙,我甚至有些沉迷,来不及嫉妒。

牡丹一袭艳粉色的华衣,她又恢复了曾经的雍荣与华丽。朱孝廉青衫如洗,身如修竹。两相拥偎,灯光晕黄月华流银,两相融柔景色旖旎。郎才女貌,不过如此。人间芳菲,情这个字,最是让人痴狂。

爱情这东西真是很奇妙的,来的时候无预兆,去的时候估计也是无提示。它要来便来,时间在它面前何其可笑。有缘的人未曾相识已经相知,一眼都觉太慢。

他们微微分开,一起看向窗外。我都不及躲闪,窘然间突然想到,他们也看不到我。他们不是金甲羽,没有那物化其魂的血眼之力。(文-人-书-屋-w-r-s-h-u)

但我觉得这样大刺刺的看人家也不好,正想着到别处“飘”一阵,等他们睡下了再来。

却突然听得牡丹说话,“姑姑最疼爱芍药,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怎么在说我么?我不由的凝了神,看到牡丹的脸有些酡红,眼眸之中却有水色,连带声音都有些哽咽。这表情,怎么看起来有点悲伤?

“你先走吧,我要留在这里。”朱孝廉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投向更遥远的地方,“你们姑姑有些不对,她既然让金甲羽到茶居那里,说明她已经洞悉了一切。她现在不肯现身,我想定然是她自身有状况…你带着…”

“公子不走,后夏也不会走的。”后夏的身影闪了进来,后面跟着云梅。一会工夫,陆陆续续的,大家都聚在屋里。阳气顿时强盛起来,我忙大念固魂诀。都这么晚了,还叨叨什么呀,快睡啊!

朱孝廉看了一眼后夏,复又转过身来,只盯着我的方向。好怪,明明知道他是看不到我的,却又觉得他的目光在追着我跑。

“你在怪我当时一定…”牡丹拉着他的衣角,眼中流下泪来,“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你若爱我,当初就不会犹豫…”

不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怪你,当时那么多人。那刑天兽又快醒来,自然要马上离开才是。”朱孝廉递过帕子给她,声音格外的温和,“况且是我连累了你,若非是我误入这里。姑姑怎么会把你关起来呢?我既然看到了,便不能当看不到。只是现在…我怎么能走?你们快走吧,若等姑姑现了身,怕谁都走不成!”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孟龙潭突然闯入了我的视野,生生的挤到朱孝廉和牡丹中央,拍着朱孝廉的肩说:“大不了,老子豁了再跟你去救一场。之前太过窝囊,觉得好生没用!现在牡丹姑娘在啊,直接把我们传过去就是了。”

“那要换哪个镇在底下?只消下去,必烈火炙魂。花冠可只能保一个!”翠竹在一边插嘴,直接把孟龙潭推开,拉着牡丹说,“昨天听金甲羽那口气,姑姑的焕日神通快成了。我想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打算理会这些小事了。芍药是姑姑亲选的继承人,到时至多骂几句,姑姑怎么舍得重罚她呢?倒是咱们,姑姑可不会跟咱们客气的,还是快点合力拿打开乾坤石,出去了再说!”

“我是不会走的。”朱孝廉坚定的说,我气急,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人多口杂,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要叨叨到什么时候。

本来是打算入牡丹的梦的,但她们有法术,醒的时候我很难侵入。凡人不一样,朱孝廉,得罪了!

我大憋一口气,其实也算不得气。现在根本不用呼吸!奋力冲向他,念着入梦诀,调转全身灵法。侵近的时候觉得好痛,众人都在阳气太盛,但实在也没有办法了。我的身体猛冲过去,可以听得到那灵魂撕裂的声音。眼前一黑,耳畔响着一大堆的嘈杂。像是冲过一条极长的甬道,当我可以看到光的时候,直接就冲进了一间房!

确切的说,是我的芍药居。

强行让他入梦,他的梦里,竟是我的房间么?

是我的芍药居,折屏、香炉、衣柜、盆栽、还有铜镜。屋里是淡淡的香,梦境里,竟还可以嗅到香气?

我怔怔的拂过妆台,真实的触感。突然想到该找朱孝廉,这是他的梦啊,怎么…一双手臂自身后探来,倏然收紧,我的后背既而抵上一具胸膛。

未及反应,耳畔传来痒痒的暖,是朱孝廉的气息,带着焦灼的温热:“芍药,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耳根子顿时泛了热,本能的开始挣扎起来。但他的力气居然奇大,我竟挣不开。急的默念心诀…竟是无用!连试好几个,全然无用。他的唇在我的耳畔厮摩,又麻又痒。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了我已经快要窒息。

“放开我!”声音竟是哑哑的。

“不放。”突然耳垂一痛一麻,他竟咬我。这还是那个翩翩如玉的朱孝廉吗?怎么在梦里,这家伙浮浪得像孟龙潭了?

心下急怒,更是拼命的挣扎,死命的挣过身。看也不看,伸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实实在在“啪”的一声,直把他的脸抽歪了去。

他偏着头,长发垂扬。我顿时又有些心软,我有感觉,但他在做梦,该不会痛吧?

突然看到点晶光坠落,自他的眼睛,直坠向地板。复再追寻,已经没了痕迹。是我看错了吗?他在哭?

霎时更懊恼起来,他不过是在做梦,梦里放肆一些罢了。干什么还要甩他耳光,明明就是打算要跟他好好说话的。

我伸手去戳戳他,顾作轻松的说:“诶,没事吧?谁叫…”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又扑将上来,连退了两步竟没避开。被他一下子狠狠的摁在门板上,顶得我后背直疼。

心下暗暗叫苦,真是糟糕,入了他的梦,整个变成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竟连个书生都摆不平了!最可气的是,我感觉都真实存在。

他的脸近在眼前,眼眶红红的,修挺的鼻尖快顶上我的。

他摁着我的手腕,把我挤在小小的空间里,令我动弹不得。连他的气息我都如此清晰,心跳瞬间剧烈,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你,你…”怕是连刚硬姿态也全无,入他的梦好生窝囊。

“你把我的扇子给牡丹了?”他一字一句的问,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仿佛要把我吸进去。

“什么扇子?”我试图摆脱他,我不是来说这些的好不好?

正想着如何找回话题,他却贴近过来,低声说:“是去救牡丹,不是让你去换牡丹。你这个大-白-痴!”

我刚要辩驳,他的嘴唇竟不由分说的贴过来。温热的柔软,带着淡淡的香就这般瞬间将我席卷。

我溃不成军,只觉一股酥麻传递周身,大脑变成一团空白,眼前只剩他那双放大的眸子。该闭上眼,偏又闭不上。身体里像是盘恒了一股烟,飘飘的渗满了我的四肢百骸。

该死的…朱孝廉。

朱孝廉勒得我几欲窒息,只觉得那贴触带出热浪滚滚,让我的眼前都一团模糊。直到新鲜空气复又涌来,竟觉浑身的力气都让他抽干净似的,他已经放开了我的手,但我是何其的绵软无力,就算想狠狠的再给他一巴掌,却也做不到!

“你怎么跑回来的?我不是在做梦吧?”他轻轻抚着我的脸,看着我的表情让我觉得温度飙升不降,“她们说姑姑疼爱你,定不舍得罚你…我才不信。我只恨自己拉不住你,怎么能让你下去…”说着,他似又要吻过来。

这次我不能再允许自己沉迷,时间在点点流逝,我不能沦陷在他的梦境里。急忙偏了头叫道:“朱孝廉,你就是在做梦!”

“梦?”他喃喃的,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我诧异的回眼,见他自嘲般的扬起了眉毛,眼如霜花带出淡淡冷光,却在那深潭之底泛起幽香迷离。

朱孝廉呓语般的说:“是梦啊,也是!我还纳闷呢,怎么会突然又来了这里?还有你,你怎么可能打不过我?你凶的要命,一脚踢过来,还拔剑要杀人呢…连最初帮着牡丹救我的时候都是用踢的…好歹我也是个男人,老让你这样踢来踢去的。”

他的声音轻轻,眼神却凝深。简直就像是自言自语,像是沉浸在回忆,温习着曾经的时光。我怔怔的看着他,却不由自主的被他牵引。说起来也是哦,总是踢来踢去的…

他看着我说:“这个梦真好,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芍药,我不想醒。”说着,他突然紧紧的抱住我,紧紧的把我压在他的怀里。像是要揉进骨头里,嵌进灵魂里。

我无力拒绝,也不想拒绝。这怀抱深处的暖意,让我想就此沉睡,再也不要醒过来。

“我想找的那个人,不,我已经找到的人就是你啊。但我说不出口,我欠牡丹的,当初她让我带她走,我没有答应…是我把她害了。在我救她出来之前,要我怎么说的出口?为了留下来,只能装着也娶妻,只有这样才能留下来…我当时想选你的,你肯定会听你姑姑话,你就算不愿意,如果你姑姑答应你也得嫁给我…但我要是怀了这个意思,那孟龙潭还有什么区别?我本想找到牡丹以后,再跟你说,你如果答应我们就一起走,我会好好待你,让你看尘世的风光。我们过平凡的日子,那样才是真实…所以当时,我选了翠竹,她跟牡丹最要好,我想她该能知道牡丹的下落,而且也会帮我保守秘密…却不曾想到,姑姑竟说牡丹死了。是我把她害了,害她丢了性命。我还有什么资格向你表白?”

我觉得脑子里轰轰作响,复想入梦前牡丹话,复想他之前种种…心一阵阵的痛,像是被攥在掌心里,一点点的挤压,空气充盈快要爆炸,丝丝缕缕全是灼痛。原在他心里,我是如此重要。原我的这份心意,并非只是孤寂。

是,我一点点的懂情。师徒之情,姐妹之情,男女之情…暗恋也是一种情,不伤人,亦不伤己。成全也是一种情,不仅为了牡丹,我也希望他可以幸福。

我同样也会嫉妒,这其实也是一种情的诠释与表现,只是太尖锐又太疼痛,我宁愿选择另一种方式。

而此时,他在梦里向我回应,他在梦里向我诉说。我又了解了更多的情,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满盈。

他的声音喑哑,气息热烫,却仍坚定的响在耳畔:“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我答应过牡丹给她画一幅图,那些日子,你终日不见人影。翠竹说你就是喜欢练功的…但我知道,你虽不擅言词,却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然你为什么要帮牡丹掩藏我呢?她们都说你这样做是不想被连累,因为我跑到了道场,姑姑发现了,连你也得受罚。我不信…藏而败露以及直接交人,哪个罚得更重些?你若真是怕连累,才不会去帮她们呢。你是个傻丫头,又死板,又腼腆也很善良。我都把你气成那样儿了,你手指头直哆嗦,也没把我怎么样…真是个傻丫头!”

我埋进他的怀里,脸上有潮潮的感觉。心里的灼痛变成了温绵的软,连身体都软了。

这些话,他若是醒着死都不肯说吧?我是傻丫头,他是个傻书生!

“要怎么才能把你救出来?我不信姑姑会放过你,她是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他抱紧我,“之前因我把牡丹关起来。之后却又态度大变,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又怎么值得信任?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才能救你?”

“带着牡丹走吧,你说的对。姑姑出来的话,绝不会放过你们的。”我闷在他的怀中,眷恋这感觉,沉醉于这气息。这场梦,美极!

这离魂珠,给了我最完美的结局。何苦再多连累一个?金甲羽给我离魂珠就足够了,再去送花冠给我,怕是连他也会被姑姑重罚。

花冠结合诸力可以打开乾坤门,想要经历红尘,就通通去吧。姑姑的力量,不可能延续墙外,踏出这墙壁,便是自由!

姑姑或者也有她的痛,她宁可退守这墙内的世界,引诱世间的男子踏进这美色迷阵之中。但她的痛不该延续给我们,姐妹们愿意合力救牡丹已经表明了态度,在这漫漫岁月里,积攒的厌倦与压抑,终有一日是要爆发出来。

这种日子,她们也早就厌倦。我们八个会这样想,其她的姐妹们一定也会这样想。不如索性就这样,想去的,通通都去吧!万花林中的女孩子,谁不想经历一番那真实的情感?哪怕很短暂。

就像云梅,她与石林的妖怪渐生情愫,却忌于姑姑不敢表达。石妖死在姑姑的法阵之下,云梅连眼泪都不能尽情挥洒,甚至连他的尸骸都不敢接近。这种日子,谁还愿意继续?

情与爱,浑自天生。有生命,便有情感。无论爱与憎,总该亲身历一场,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无经历又怎么能动人?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