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对他说,“苏十一,以后你就跟我混吧!”

从那天起,他就决定将命交给她了。

她对他苏十一而言,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值得他一辈子追随的人!

苏十一眼看着西北角门开了又合上,两个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之中,这才将目光收回。

天光已经有些亮了,他淡淡地吐出口气,忽然说道,“这侯府的墙,可真高啊!”

薛琬将自己和小花打扮成了洒扫的婆子,又熟记着府里家丁巡夜的路线,一路小心避开,居然一路畅行无阻地摸回了她所住的望月阁。

她轻轻咳了一声,“圆月,我们回来啦。”

床上鼓鼓的被子蠕动了几下,麻溜地钻出个大脸盘胖乎乎的姑娘来。

圆月跳下床,有些余惊未平地拍了拍胸口,“哎呀,我的小姐啊,您总算是回来了。您不知道,刚才差一点点我就穿帮了!”

她絮絮叨叨地叙述,“您走后不久,云姨娘就过来给您送补品,这大半夜的,您和小花姐姐都不在,就剩我一个,还得躺着装睡,都没个人应付她。我以为这回死定了,还好,三老爷好像有什么事,叫了她过去,总算虚惊一场!”

小花听了很生气,“这云姨娘,又来搞事情了!小姐,咱们可不能总这么算了,再这样忍下去,她还真当咱们是缩头乌龟不成?”

她跟着小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难道还能怕了一个后宅妇人?

抡起袖子,扎紧裙子,走!去干架!

云姨娘,指的是薛琬父亲靖宁侯府三老爷薛长安的妾室云秀秀。

三夫人梁氏过世之后,三老爷明确表示不愿意续弦再娶。

刘太夫人对这个死犟死犟的儿子没法子,又怕老三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称心,便将自己跟前的大丫头云秀秀赐给了薛长安抬了妾。

云秀秀刚来三房时,心气还是很高的。

三老爷明说了不再续娶,所以,只要她能得个一儿半女,以后这三房的事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只可惜,三老爷就是头不会拐弯的倔驴,一门心思钻研学问,于女色上头半点不沾,以至于这三年来,都没怎么歇在云姨娘房里,那肚子自然也迟迟没有动静。

云姨娘颇受打击,便将这股怨气都出在了望月阁这儿。

当然,明着她是不敢做什么的,可私下里的小动作却没有少过,就指望能揪住五小姐的小辫子,好去太夫人那里搬弄是非呢!

这大半夜的,无端端来送什么补品,存了什么心思还不是明摆的事吗?

薛琬却不在意地笑笑,“这不是还没搞出事情来吗?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她低声叹口气,“云姨娘,也不过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太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可是相当体面的,等到了年纪,至少也能配个年貌相当的管事。

云姨娘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给个足以当她爹的老头子当了妾,别人都以为她是鲤鱼跃了龙门,翻身做了主人。

当然,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那也还是好的。

但薛三老爷却是个一心只爱学问,对女色半点提不上兴趣的。

三房又穷,唯一的一点私产都由小花管着,云姨娘想插手都没有地方伸。

所以,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爱没爱,要孩子没孩子,这云姨娘就是再好的姑娘心态也要坏掉的呀!

薛琬正摇头叹息,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随即响起嘈杂的脚步。有嗓门粗大的婆子大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巡夜的家丁很快就赶到了,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和鼎沸的人声阵阵传到了望月阁中。

小花推开门听了一会儿,“小姐,好像是有什么人落水了。”

她嘟囔一句,“是谁啊,这大半夜的寻死?”

薛琬忙问道,“小花,现在是什么时辰?”

“丑时三刻。”

“那今日……”

“四月初三啊!”

薛琬眉头一皱,再抬头时目光里已经清明一片,她淡淡地说,“明日咱们还有要事,睡吧!”

别人搭好的戏台,就让人家将戏唱完,反正也不干他们三房的事。

第6章 铁桶

第二日一早,看门的马婆子就到处八卦昨夜里发生的事,“哎呀,你们听说了没?昨晚上柴姨娘闹着要跳河寻短见,这好大的动静,连太夫人都给惊动了呢!”

府里这两年实在是穷,大部分人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了衣食住行这种基本生活需求上了,很少闹出这种寻死觅活的事,一时间,倒还真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洒扫的周婆子叫了起来,“柴姨娘不是刚怀了身子吗?”

四月的天虽然已经不算冷了,但半夜的湖水可还是冰凉的。一个有孕的妇人往里面一跳,这是没有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了。

马婆子啧啧道,“可不是!侯爷都急坏了呢。”

靖宁侯这个人,看起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其实内心里最是多情。

府里四位老爷,也就属侯爷后院的女人最多,除了侯夫人平氏,还有白姨娘、窦姨娘、朱姨娘和柴姨娘四位妾室,他对每一个可都是情深义重的。

柴姨娘新进府里不久,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又刚怀了身子,最得侯爷宠爱。偏偏这时候闹出跳河寻死这出戏码,这侯爷还不得急死?

这两日,一定有人要遭殃。

周婆子好奇地指了指鸣鹤堂的方向,“莫不成……是夫人?”

马婆子神秘一笑,“是谁,过两天不就分明了?”

后宅的女人闹事,从来都是有的放矢的,没有人会一点好处都不得,就随随便便地挺着个肚子投河。

可惜,这些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那些在朝堂上叱诧风云、甚至跺一跺脚都能撼动盛朝江山的官人老爷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懂的。

薛琬在屋子里将这些八卦听了个分明,眼中却丝毫都不起波澜,唯独只剩嘲讽。

她已经历过一世,当然知道昨夜柴姨娘那出投水为的是什么,不过一些不入流的小伎俩罢了,所要争取的也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

靖宁侯府原本就穷得挤不出什么油水了,再过半年,就要遭遇灭顶之灾。这种时候,她真的半点心思都不愿意放在这种腌臜事上。

她推开门,冲着小花使了个眼色。

小花便咳了一声,“马婆婆,周婆婆,我们望月阁的规矩你们两位都忘记了吗?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小姐最不喜欢有人在望月阁里谈论别人的是非了。”

身为三房的管家大丫头,她说的话还是很有威严的,毕竟每个月的月钱都是她管着的嘛。

马婆子和周婆子尽管心里不服气,但看在钱的份上,也不得不低头,“是老婆子们错了,不该在这儿嚼舌根,让小姐听了心烦。”

小花昂首挺胸地说道,“你们都是三房的老人,也知道咱们三房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也不要做。谨守好自己的本份,以后才能顿顿有肉吃嘛!”

她目光犀利地望向马婆子,“尤其是马婆婆您,既然管着望月阁的门户,还希望您能上点心,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您千万要记住了,这里是望月阁,是小姐的居所,而您哪,可是小姐的人!”

这分明是在指责马婆子昨夜不该放云姨娘进来。

马婆子脸色一变,立刻就惶恐地道,“小姐息怒,是老婆子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饶了这一回!”

她心里其实觉得有点委屈。

毕竟,云姨娘可是三老爷唯一的女人,论起来,还是小姐的长辈,这云姨娘非要她开的门,她难道还能拒绝?不过是送个补药来罢了,她也没有想到能惹恼了小姐啊!

不过,马婆子还算脑子转得快,她知道当着三房家的,其实是小姐,她的衣食父母也是小姐。

所以,说时迟那时快,噗通一声跪倒在薛琬跟前,“小姐,求您饶了老婆子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擅自给别人开门了!”

薛琬笑着将人扶了起来,“马婆婆快请起来,小花说的话,您记住了便成,何至于如此?”

她顿了顿,目光往不知不觉中围聚在院中的仆众扫过,柔声说,“只要你们谨守我的规矩,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从今儿起,望月阁的人,月例每位涨一级,涨的这部分都由我的体己来出。我只希望,你们能帮我管好这个家。”

三房的这些家仆,本来就是几房中最穷的。自从薛琬的母亲过世之后,除了公中出的月例银子外,这些人就再没有了其他的进项。

同是签了卖身契的仆从,同在一个府邸做事,但这些人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也有捧高踩低的。

三房的这些人一直都受到其他几房的嘲讽压迫,早就不能安心做事了,若是再不安抚人心,恐怕以后还要出更多的幺蛾子。

恰好薛琬昨日得了一大笔横财,原本就打算要给三房的人加点例银赏钱的,正好逢此时机,也算是给他们敲敲警钟了。

马婆子刚才还在暗道倒霉,但没想到,居然没有得到惩罚,反而还加了例银!

靖宁侯府下人的例银都由公中所出,严格按照等级来发放,像马婆子这样的四等仆月钱最少,比三等仆的例银要少小一半呢。

小姐这样私底下给添上了一级的月银,可是能让他们手头一下子宽裕许多,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啊!

她忙不迭地跪倒磕头,甚至还流下了几行老泪,“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薛琬摆了摆手,“我去给太夫人请安,你们都各回各位,好好做事吧。”

她是要去长空中搏击的苍鹰,而不是困在华丽囚笼中的燕雀。

原本,就不屑于在琐碎的后宅小事中浪费时间,什么云姨娘柴姨娘,她压根就不想理会这些事,她所要做的是迅速地建立自己的势力,努力筹谋,好让父亲从襄阳王事件中脱身,让家族避免倾覆的命运。

还有什么比生死存亡更大的事呢?

离府里出事只有半年的时间了,她必须要在这之前安排好一切,让靖宁侯府金蝉脱壳。

而要做到这一切,她不得不要经常在外面奔波,那就必须得有一个稳定的后方,至少,她的望月阁得是个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的地方。

第7章 香油

刘太夫人住在春晖堂。

自从老侯爷过世之后,她老人家就识相地从正屋搬去了东北角一所僻静的小院,将管家理事的权利果断地都交给了大儿媳妇平氏,整日里吃斋念佛,万事不管。

皇城的贵族圈里,都暗暗称赞老太太懂事,连平氏也是感恩戴德的。

只有刘太夫人心里知道,她这是将颗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了!

靖宁侯府比起其他的门第来根基浅,底子就不厚,再加上家中没有擅于管理庶务的子弟,一直以来都只能做到勉强收支平衡,但凡遇到点风吹草动,这家里的锅恐怕都要接不着米。

刘太夫人管了几十年的家,每天都为了银子的事殚精竭虑,一日都没有开心过,早就想将这倒霉的活计拱手让人了。

这不,逮着这个机会,立刻就退位让贤,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住得没有以前大,位置没有以前好,那又怎么样?她清闲,她自在!

果然,没两年,府里接连遭了两次灾害,少了大部分的进项,一下子就穷到了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平氏就是再能耐,整日里殚精竭虑操碎了心,也只能勉强维持着侯府外表的体面。

所以,刘太夫人对大儿媳平氏向来最是温柔和气。

尤其是今日,她看到平氏目光散乱一脸憔悴的样子,眼神就更加慈祥了。

唉,这孩子嫁给老大,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老大没钱不说,他还很要面子。要面子也没什么,他还特别多情。要面子又多情也没什么,他还尤其耳根子软,在女人这件事上脑子不清楚。

这姨娘一个又一个往家里抬,孩子一个又一个从姨娘们的肚皮里蹦出来,真是让人看了发愁。

这些年来,也真是够委屈平氏的了!

刘太夫人想到这里,轻轻咳了一声,“月如,你昨夜一宿没睡,就不必在这儿伺候我了,趁着时辰还早,回去歇一会儿吧。”

平氏一听这话,眼睛就红了。

这意味着,太夫人是知道昨夜闹出的动静了,并且,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连忙福了一身,“儿媳不累,等母亲用完了早膳,我再回去。”

坐在下首的二夫人沈氏听了,嘴角撇了撇,“大嫂,母亲这么体谅你,你也不要强撑了。昨晚那动静可真大,连我们屋都听到了。”

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大哥这个人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为了个妾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责骂你,也就是大嫂脾气好,若是换了我,哼!”

平氏和沈氏向来不大对付。

一个觉得对方暴发户,满身铜臭味,没有规矩。

另一个觉得对方明明穷得叮当响,也不得丈夫的心,却偏喜欢端着个名门出身的架子下巴抬得比天高真讨厌。

受了沈氏这顿看起来是同情,实则是嘲讽的气,平氏自然没有好脸色。

再说,此刻在太夫人屋子里请安的,除了她和沈氏,还有小辈们。

大少奶奶顾氏不提了,这是她娘家外甥女,胳膊肘拐不到外面去。

七小姐薛琬是三房的,三房没有主母,这个侄女儿平日里也不大爱说话。

但五小姐薛玥可是白姨娘所出,这些年来,白姨娘也没有少煽惑着侯爷寻她的不是,她在柴姨娘处已经吃了亏,可不想再让白姨娘看了笑话!

平氏生硬地说道,“柴氏肚子里怀着我们薛家的骨肉,出了这种事,侯爷着紧一点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是情急之下多问了两句罢了。怎么?弟妹很希望我被侯爷责骂吗?”

眼看着这脾气完全不对投的两个儿媳妇又要吵起嘴来,刘太夫人觉得惹不起,她还是躲吧。

刘太夫人扶着头,“哎哟,我怎么有些头晕?七丫头,你刚才说要寻祖母有什么事?”

她冲着薛琬使了个眼色,孩子啊,你有事赶紧说,不管能不能转移一下火力,反正你说完我就立刻撤。

薛琬忙道,“祖母,昨夜我母亲给我托梦,说她在护国寺的油灯歪了灯油洒了。”

油灯歪了,得去扶正。灯油洒了,就得再添。

这是要钱出门的意思。

这丫头自从半年前生了场大病之后,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那么猴精,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

刘太夫人两眼一闭,扶着大丫头春柳的手说,“哎哟,我的头怎么这么疼?春柳,你还是扶我进去歇一下吧!”

她指了指平氏,“老大媳妇,七丫头的事,你给办一办,莫让你三弟妹再托梦过来了。”

平氏习惯性地应了声“是”,等到反应过来时,刘太夫人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薛琬笑眯眯地立在平氏面前,可怜兮兮地伸出了手,“大伯母,这添灯油的银子……”

若是不知道后来的事,她可能会觉得大伯母是个可怜人。管着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家,整日里为了银子发愁,却还得不到丈夫的重视和疼爱,多可怜啊!

但太不巧了呢,她经历过一世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倘若不是大伯母最后的倒戈一击,她父亲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找到了参与襄阳王谋逆的“证据”?

大伯母对大伯父有仇怨,这她理解,可是,她的父亲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