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还要指望他的子孙吗?

不可能的。

拓跋祐还算是鲜卑王的嫡长孙,他尚有一争的资格。等到以后,新的鲜卑王继位后,就会有新的嫡长孙,新的局面,鲜卑的王位就再也与他们这一支无关了。

萧然不知道薛琬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底气,但他对她全然信任,她说没关系,就没有关系好了。

左右她身边还有他在,若是拓跋祐敢对她有什么不敬,难道他会坐视不理吗?

薛琬笑着跳上马车,也不进去,与他一块坐在车前,“这里离春波巷不远,去一趟那里吧。”

萧然看了看天色,“快要子时了……”

春波巷是皇城民居比较集中的巷子,没有北街繁华,但也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居住的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最要命的是那边野狗横行,特别是在夜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薛琬看出来萧然的疑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要解决你的身份名籍吗?”

她顿了顿,“春波巷有个人名叫师勇,他在附近的书塾教书,看起来文文弱弱不堪一击,但其实他是这个世间最好的文书造假高手。”

只要他见过的文书,不管是古籍书画,还是官府的通报,给他材料,他就可以造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

这人的能耐,恐怕连圣旨都造得出来。

区区一张身份名籍,又算得了什么呢?

师勇有个患了怪病的女儿,至今没有确诊病情,自然也无从医治,只能以昂贵的人参或者雪莲吊着一口气在。

他爱女如命,哪怕女儿毫无知觉,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刻都不敢松懈。

续命的药材实在太过昂贵,所以他开始私底下接一些活。

但他又不敢太高调,怕被官府抓住了马脚。

直到后来他被李丞相发现,成了陈王的人,生活才算是稳定下来。

襄阳王谋逆一案中的所谓证据,大部分也都市出自这位师勇的手笔。

后来,师勇的女儿还是离开了人世,没有了威胁他的筹码,李丞相害怕他将不该说出去的事说出,就派人将师勇灭口了。

细细算来,如今他的才能还不曾被朝中各大派系发掘,所以正是比较缺钱的时候。

花一点钱,就能解决掉萧然的身份问题,让他顺利地进入京兆府衙门,这是很值得的。

何况,若是能在师勇未曾深陷权利的泥潭时,就将他解救出来,说不定将来,还能避免他成为权利的牺牲品呢。

总而言之,师勇是个人才,薛琬的小队伍里需要这么一个人,她想要尽力争取他。

春波巷尽头的一个民居,子时敲过,响起了有规律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师勇一下子惊醒,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

这是他和上一位找他做假的主顾约定好的信号,主顾以后再介绍朋友过来时,必须要这样敲门,他才会开。

这是生意来了。

但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他想了想,毅然决然地起了床,管他呢,只要是生意,就会来钱,只要有钱,就可以去给妞妞买续命的人参。

师勇开了门,在昏黄的月色里,看到两位丰神俊朗的公子站在门前,衣饰华贵,卓尔不凡。

他小声问,“是王老板介绍来的吗?”

其实,他留了一个心眼。

他的上一个主顾并不姓王。这么问,只是要确认一下来人的身份罢了。

薛琬笑笑,“我们慕名而来,但介绍我们来的人倒不是姓王。”

她从怀中取出一锭闪亮亮的金子,“可否容我兄弟二人进门再谈?”

师勇见对方跳过了陷阱,虽然没有说出介绍人来,但那金子实在太过诱人,他忍不住接了。

“请进!”

屋子很简陋,只有两间房,里面那间被厚厚的帘子盖住,却隐约流泻出药味来,住的应该是他的女儿妞妞。

薛琬眼波微动,“我兄长进京时身份名籍不小心弄丢了,过不几日,他要去当差,也没有时间回老家去补办了,就想劳烦师先生帮忙做一个。”

她顿了顿,“除了这一锭金子,我还有别的酬劳。”

第71章 面条

不过一张身份名籍,一锭金子其实已经足够。

但谁又会嫌钱多?

尤其是对于一位已经倾家荡产为女儿延医吃药的老父亲来说,就是给他十锭金子他也不嫌多啊!

师勇一下子态度很认真,“公子请说说要求。”

盛朝的身份名籍,以皇城为范本,但到了地方上后,多少也有些些微改变,带一点地方特色。

这些都还好说,关键是印章,各地的印章都是用特制的材料制作,管身份名籍的墨也是特制,盖出来的章有特殊的纹理和光亮。

只有最厉害的高手,得到一模一样的材料,才可能制作得出来假名籍。

否则,混个出城入城还好说,若是要进衙门里当差,那是一眼就会被认出来的。

萧然笑着说,“我出身江南,郴州府人士,姓萧。”

他看到书桌上有纸笔,便顺手将家族的族徽画了下来,“因我家族是有封爵的,所以,恐怕还要麻烦先生将徽号也一并做出来。”

公侯子爵,都有自己家族的徽章。

在官府出具的身份名籍后面,会加盖一个爵徽,以示他的身份。

师勇先前接触的都是些生意人,还是头一次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心中顿时有些慌乱。

但慌乱过后,却又生出一些希望。

这些贵人不仅有钱,路子也广,还能请得动太医,说不定能求一求让他们帮忙给妞妞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呢!

他这么想着,就格外殷勤,“公子是急着要还是可以稍候几日?”

萧然看了一眼薛琬,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但与快相比,还是质量更重要一些。”

他顿了顿,“但你也不能让我等太久,否则,我还不如亲自回一趟江南,师先生,你说对不对?”

程谨之那边招考还需半个月,但报名时就应该需要身份名籍登记了,左不过也就有三五来天的功夫让他缓和。

也不知道这点时间,这位师先生能不能有本事将名籍做出来?

师勇点点头,“做名籍需要的时间不多,章是现成的,纸我这里也还有些,唯独少了墨。”

他顿了顿,“江南的郴州府用的墨与皇城不同,是胭脂墨,而官府所用的又不是寻常的胭脂墨,是上品金丝胭脂墨,以我一人之力,恐怕一时半会弄不来。”

唉!制作名籍恐怕一个晚上就够了。

可要找墨,就不好说了。

他不过区区一个教书先生,哪里有本事弄到金丝胭脂墨?

薛琬轻轻笑了起来,“我有啊。”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你看看是不是这种?”

在千机司待得久了,习惯每次出门都带上各种瓶瓶罐罐,以备不时之需。

更何况,她今日是专门来会师勇的,自然会将所有需要的材料带上,她不仅有墨,还有纸,连刻章用的石头也带着呢。

师勇看了一看,又闻了下,脸色大喜,“正是。”

他胸有成竹地说,“若是两位贵人急着要,就在这里喝两杯茶,等天一亮,我就能做出来。”

薛琬笑笑,“那好吧。”

反正今日白天已经睡了个足,她早就已经做好了熬夜的准备,连茶叶都自己带上了呢。

她便和萧然找了个干净的座位坐下,“先生这里有热水吗?”

师勇没有回答。

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造假之中去。

薛琬哑然失笑,“看来咱们得自己去烧热水了!”

萧然叹口气,“你在这里安心坐着,我去烧水。”

他顿了顿,“啊,你一定也饿了,我去看看他家的厨房有什么,给你做一点夜宵吧!”

薛琬甜甜一笑,“十一,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家有会做饭的小伙伴,就是幸福啊!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她真的觉得腹中饥饿得慌呢!

师勇投入工作的时候是忘我的,他表情严肃地裁纸试墨,然后将他之前画下来的真正的名籍作比对,字写完之后要先晾着。

这时候开始刻章。

官府的印章还简单一些,侯府的爵徽却有些复杂,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

薛琬见师勇那么投入,也不好意思打搅他,便偷偷掀开了里面屋子的门帘,只见一个七八岁的丫头躺在床上,她脸色惨白,瘦骨嶙峋,若不是偶尔还有些气息,会让人误认为这孩子已经没有了生命。

她低声一叹。

想到前世也对这个孩子的病有过了解,太医也无法确切地诊断病情,只能推测说,这孩子是受到外力伤害后才会如此。

用通俗的话来说,人有三魂六魄,但妞妞顶多剩下一魄,所以虽然有呼吸,但其实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人参和雪莲不过是吊着她的躯壳,可一个人若是没有了魂魄,就算尚留一线气息,又有什么用呢?

师勇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只是看不穿罢了。

这是个可怜的父亲,也是个伟大的值得敬佩的父亲!

薛琬觉得,自己应该要帮帮他……

她正想着该如何帮忙,门开了,田螺姑娘萧然端着个盘子进了来。

萧然笑着说,“他这里什么都没有,还好找到了点面粉,我自己和面做了碗面条,你将就着吃一点吧。”

他提了茶壶,“若是不想吃,喝点热茶也好。”

薛琬忙道,“我吃,我当然吃啊,为什么不吃?”

虽然是一碗什么都没有的阳春白雪面,但那也是十一做的面条啊!何况她肚子还饿了。

她问道,“你只做了一碗?那你呢?”

萧然笑笑,“我不饿。”

他叹口气,“这位师先生家里实在是什么都没有,连面粉也只剩下最后一勺了。”

若不是半夜三更,真想去杂货铺给他把厨房填满啊!

薛琬招了招手,“那你过来,我和你一块吃。”

跟了她混的人,总不能她吃面,人家干瞪眼饿着吧?就算是汤,也要让他喝几口才对嘛!她薛琬可是个讲义气的人,绝对不吃独食的!

萧然微微一愣,“啊?”

虽然现在扮兄弟,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他们同吃一碗面,这样不好吧?若是叫人知道了,这会影响她的闺誉的……

薛琬皱了皱眉,“啊什么?你是大哥,我是小弟,没得哥哥下厨给弟弟下面,结果还一口都吃不到的。说出去,人家都要说我不敬爱兄长了!”

她强行夹了一口面条送入萧然嘴里,“好吃吗?”

萧然抿了抿唇,“好吃。”

第72章 倾慕

天色微微有些发亮,邻居家的公鸡开始打鸣。

薛琬被闹声惊醒,猛然发现自己正靠在萧然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一回。

她轻轻扬起头,看到萧然微微侧着身子,将肩膀往她那边低了一些,似乎是为了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自己却闭上了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

她抬头望去,只见师勇仍然在油灯下伏案制作,他神情专注认真,一丝不苟。

假若他手中制作的不是假名籍,而是一件手艺品,相信一定会是巧夺天工的匠器。

过不多久,师勇终于站了起来。

他双眼充血,布满了血丝,神色也十分倦怠,但神情却是兴奋的,“公子爷,您看,东西我做出来了!”

这么一下,萧然也醒了。

他接过师勇递过来的名籍一看,赞叹不已,“确实很像啊!哦,不,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离开郴州已久,但萧然对郴州的一切都十分留意。

他在坊间当流浪汉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接近郴州来的客商,也好几次亲眼看到了人家的身份名籍。

不论是观感,光泽,薄厚,还是手感,都与手中这张纸毫无不同。

看着身份名籍上写着的萧然两字,不知不觉中他眼角湿润了。

还好,天色尚不曾大亮,屋子里的油灯也不算亮,这一点莹润的光芒不曾被任何人发现,就被他自己擦拭了去。

薛琬前世在千机司,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对各地的名籍也十分了解。

她对师勇的手艺虽然很确信,但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亲手制作的实物。

事实证明,人才果然就是人才,这手艺好得没话说,论做工之细腻,恐怕比官府出的还要更好一些。

薛琬很满意,想要招揽人才的心就越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