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微微一笑,“大概是大伯母不想让师兄多走了弯路,耽误了国子监的事。”

她顿了顿,“等会儿我还是坐大伯母的马车回府就好。”

平明堂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他对小师妹一片坦荡的好意,都是因为恩师而生的兄妹之情,若是执意要送她回家,那在有心人眼中,怕不要被污成了什么模样。

堂堂七尺男儿,他自己是不惧事的。

但小师妹刚退亲多久,仍在风口浪尖,是半点风浪也再经不起的。

这种风言风语,他还是能避则避之吧。

如此,便令车夫驭马停车。

薛琬道了声谢,便转而上了侯夫人的马车。

侯夫人见他二人轻语微笑道别,眉目间多见温柔笑意,简直怒火中烧。

她的璃儿受了如此委屈,薛琬倒好,居然毫发无损,还勾搭上了瑞安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大侄子天真单纯,定难敌过薛琬这样小妖精的迷惑,假若真的为她要死要活,为了平家这唯一的一颗金蛋蛋,大哥大嫂必然只能就范。

到那时,薛琬岂不是一跃就成了瑞安侯世子夫人吗?将来那可就是赫赫一品侯夫人。

而她的璃儿,假若真跟了平少轩,且不提平少轩的为人性情,光是身份上就被薛琬彻底打败了。

侯夫人光想想就觉得气得慌,看薛琬的眼神自然不善。

反倒是薛琬率先开口问道,“大伯母追得这么急,是有什么话要嘱咐侄女吗?”

来吧,快点爽爽气气提出来,人家也好大大方方索要封口费嘛!

侯夫人愣了愣,随即想到了自己来意。

她暗暗让自己平静下来,堆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小七啊,你八妹今日的事……”

薛琬笑眯眯地伸出手来,“嗯嗯。”

侯夫人又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薛琬略有些惊讶,“大伯母无非就是让我顾念和八妹的姐妹情谊,莫要让她今天在水中和平少轩又搂又抱湿了身后来上岸了又嘴对嘴的事情说出去嘛。”

她抖了抖伸出去的手,“我能不能做到,就看大伯母够不够意思了。”

侯夫人都已经几乎明着要害自己了,她当然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与侯夫人虚以逶迤。

她觉得敞亮一点,明明白白告诉侯夫人她的底价,想要抹平事情,没问题啊,拿钱来封口嘛。

公平得很。

侯夫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怒起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薛琬惊讶地看了侯夫人一眼,“对呀。”

她伸出的手又抖了抖,“五百两,隐去嘴对嘴的事。八百两,隐去湿身相对的事。一千两,那就风和日丽,平静安宁,什么事都没有。”

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侯夫人脸色胀成了猪肝红,“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说的都是什么话?你父亲母亲都是怎么教你的?”

一千两银子,这真的是狮子大开口了!

提到父母,薛琬的眼神微微一冷。

她唇角微撇,“我父亲母亲确实没有教我要在船上推我的堂姐妹下水。这一点,他们真不如大伯母教育得好。”

侯夫人手指微微发抖,“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薛琬似笑非笑望着她,“我说什么,大伯母还不清楚吗?也是,谁叫我会游水坏了你们的好事呢!”

她咳了一声,“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就是指大伯母这样的吧!还好我命大运气好,连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呢!”

侯夫人被说中心事,气得将手指都扣进了掌心,疼痛极了,却又莫能奈何。

她咬了咬唇,“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但看你这样子,是不愿意将今日之事瞒过去了。你可知,一家姐妹,名誉相同相连,你八妹坏了名声,对你也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薛琬笑笑,“大伯母从哪里看出来我不愿意将今日的事隐瞒过去了?”

她顿了顿,“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想让我隐瞒到什么地步,全看大伯母给的封口费能到什么地步。你的银子若是到位,我的表演自然也到位。”

侯夫人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死丫头说来说去,说到底,就还是要钱罢了!

若不是现在仍是白天,大街上人来人往,她真的想直接将这臭丫头弄死了扔出去算了!

实在是……太碍眼了!

正当侯夫人心中动了杀机之时,忽然听到薛琬笑嘻嘻说道,“大伯母若是舍不得钱,那也没关系啊,不过就是将今日之事说几遍罢了,您放心,我这个人实在,绝不会添油加醋的,一定都是实话实话。”

她顿了顿,“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所以,就从此刻起到回府,若是大伯母还没有想好,那就恕侄女不奉陪了!”

回府之前……

侯夫人猛然醒觉过来,连忙问车夫,“到哪里了?”

车夫忙回答,“回禀侯夫人的话,还有一条街就到府里了。”

一条街……

侯夫人转脸望去,只见薛琬似笑非笑望着她,那张脸像极了死去的三夫人梁氏。

梁氏是病死的。

一夜秋雨,得了急病,病来如山倒,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侯夫人想起替梁氏敛容时,她偷偷擦去的黑色血迹,心内一阵凉气抽起,居然鬼使神差地回答,“好,一千两银子,我给你!”

第110章 走水

几两银子的香油钱都要抠抠搜搜半天,一千两银子的封口费却给得如此爽快。

果然有娘亲的孩子才是宝,大伯母那样不可描述的人,对待自己的女儿却是真心实意的。

薛琬也曾有过比大伯母还要好百倍千倍万倍的娘亲。

只可惜,天妒美人。

娘亲在三年前的那个秋夜,留下了她和父亲幼弟病逝了。

哪怕对她而言,这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事了,但至今想起时,内心仍不免隐隐作痛。

想到此,薛琬居然有些嫉妒薛璃。

她冷下眉眼说道,“那好,明日天黑之前,侄女儿就静候大伯母的银子了。”

若只是张空头支票,那她绝不会给薛璃留半分脸面。

侯夫人愤愤道,“你还怕我赖了你不成?”

靖宁侯府确实是穷得响叮当,但她本人却还有丰厚的嫁妆撑腰,区区一千两银子而已,她还是拿得出来的。

虽然拿出来了,会痛上好一阵。

但将来若是女儿能嫁入高门,那这一千两银子就花得值了,能得到的回报岂止是十倍百倍?

薛琬嘴角微翘,“大伯母那么要面子,定然是不会赖的。”

她顿了顿,“就算您赖了,我去问大伯父要去也是一样的。”

大伯父这个人,也算是奇葩。

论要面子,天下无敌。

在外,什么都想要做到最好,什么都想要得到好评,所以经常打肿脸充胖子。

他是好臣子,好上司,好属下,好同僚,好朋友,好儿子,好父亲,好兄长,好伯父。

甚至都能是一个好主人……

但唯独,不是个好丈夫。

这个世上,他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的翩翩君子,只在侯夫人面前张牙舞爪。

侯夫人大约是上辈子欠了靖宁侯的,所以,这辈子来还债的。

若是叫靖宁侯晓得自己的夫人欠了侄女儿的钱,那必定是要大发雷霆的,被说两句倒还是其次,万一他一个不顺心,又去睡了后院的王寡妇,周寡妇。

那岂不是要叫人闹心死?

侯夫人简直气结,“你……”

刚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车夫有些惊慌地说道,“侯夫人,咱们府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府门开着,里面闹哄哄的。”

侯夫人急忙将车帘掀开,确实如此。

她皱了皱眉,“赶紧回去!”

二门处的下人见侯夫人回来了,连忙回禀,“侯夫人,不好啦,府里走水啦!火势很大,烧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救下来。”

侯夫人身子一软,歪歪地靠在了后面跟着的老婆子身上,“是哪处走水了?”

下人回答,“走水的是兰园。”

什么?

兰园?

侯夫人声嘶力竭地问道,“有没有救出来?”

下人没有想到侯夫人对李姨娘那么看重,忙回答,“火势太大了,家丁不好进入,人……恐怕凶多吉少了。侯夫人还请节哀。”

大半个时辰了,火烧得那么旺,轻易都进不了兰园的门,里面的人恐怕早就烧成了灰。

侯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谁问你人了,我问的是兰花!兰花!那些珍贵的兰花可曾救出来?”

李姨娘活着,自然是长久的金鹅。

可若是没了那些兰花,今年和明年的开销到哪里去指望?没有兰花,换不来银子,就买不了兰花秧苗,也就谈不上什么以后。

那些马上就可以拿去换钱的兰花,才是她心头最重要的宝贝啊!

一共一百零八株。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只要能全部出手,府里明年的开销也都有了。

下人愣了愣,结结巴巴说道,“那些兰花……没……没有救出来。”

人都没有救出来,何况是那些花了。

至少人是活的,长了腿,可以自己跑。而花,却是死物。

侯夫人一听,这下彻底腿软了。

她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咬着牙对下人说道,“带我去看看。”

薛琬冷眼旁观着,心中对这一切却了若指掌。

没错,放火是她的主意。

在这场大火之前,兰花和李姨娘值钱的东西,都被她带出来了。

而趁着火势,李姨娘也从后门悄然溜走,一早就被小花带离了靖宁侯府。

萧然亲自驾驶马车等候在小门那边,人一到,他就拉着马车离开。大半个时辰过去,李姨娘这会儿早就已经安顿下来。

薛琬想了想,问道,“府里出了这种事,要不要去报官?”

侯夫人狠狠地剐了她一眼,“报什么官?还嫌家里不够丢人吗?”

她厉声喝道,“将大门关上。”

官差最是麻烦了,若是报官,必定要追根究底,问来问去。

到时候,府里想要隐瞒着的靖宁侯和李姨娘的事也瞒不住了,必定要成为坊间笑柄。

这就算了,被人知道整个侯府都指望着兰花过日子,那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以后还怎么在皇城的贵族圈中混?

她以后出门还要不要抬起头来做人?

薛琬讪讪地说,“哦。”

心里却很是满意。

她如此问起,并不是希望大伯母报官,只是一个试探罢了。

事实上,不报官才最好了。

若是大伯母想要报官,那她为了做得像一点,免不了就要伪造个现场,说不定还要麻烦萧然去一次乱葬岗,挖一具无名的女尸过来。

虽然也能办到天衣无缝,但到底有些太麻烦了。

如此甚好,省了她很多事。

接下来的事,就是大伯母要操心的了,与薛琬无关。

所以,她打了个哈欠,一副很困了的样子,对侯夫人说道,“大伯母还有许多要事在身,侄女儿就不打扰您了,我先回望月阁休息。”

她顿了顿,“明日再来叨扰大伯母了!”

言下之意,尽管大房遭遇火灾,大伯母损失惨重,但答应了她的一千两银子必须要兑现,而且时间也还是截止到明天晚上。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更改。

侯夫人咬了咬牙,“知道了。”

然后,便甩了甩袖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往兰园的方向。

薛琬望着侯夫人的背影,眼中浮现出讥诮的笑容。

她想了想,并没有径直回到望月阁,而是去了二夫人沈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