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昕微微一笑,抬手按摩着眼窝,脸上的倦容尽露。笙歌更加觉得愧疚了。她已经连着当班好几天了。

“你回去休息吧。”

笙歌走过去想搀她起来,她摆了摆手,自己站起来,走到沙发处坐下,小声的说“我还要等家明。”

“程医生今天也还没走吗?”

尹昕点点头,脸色并不好看。笙歌没继续问。尹昕和程家明,这是他们医院的一对苦命鸳鸯。上有院长冷眼旁观,下有小护士从中作梗。

“你去参加子英的校庆了?”

尹昕见笙歌不说话了,忍不住开腔。她实在受不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等一秒她就像是被凌迟一秒。

“嗯,今晚很热闹。”笙歌没抬头,把手里的资料塞进抽屉,这方方正正的抽屉,快被她塞满了,原来她来医院也有好几年了。

“我周围好像很多人都是子英毕业的。”

“喔?”笙歌抬起头。

“我弟弟他们那群人都是你子英的校友。”她顿了顿,目光流转之间,程家明已经站在门口,他轻叩着门扉,朝笙歌笑了笑。

尹昕站起来,脸上的神采相比较刚才,简直就不是一个人的样子。她圈住程家明的胳膊,朝笙歌挥了挥手。

两个人紧紧挨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笙歌却愣了很久,她说不上心中的感觉,但她知道,那有很大的成分是羡慕。

即使他们之间有着重重阻隔,但至少,心是在一起的。

总有一个人,是心口的朱砂9

笙歌坐在车里,隔着大门望着锦绣山庄。

真是大,她一眼都望不到边。拾级而上的道路两旁,现在虽是萧条一片,但是一到春天就会繁花似锦。她搬来的那会儿正是春天。所以她才执意要叫它锦绣山庄。

她一直以为,只有到了春天的锦绣山庄才是最美的。原来不是。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四周漆黑一片。她的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太久,前挡风玻璃被笼上了淡淡的一层灰尘。

但这些,都不会影响她的视力的。

她闭上眼睛,抬手抚了抚太阳穴。重新张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一点都没有改变。这不是幻觉,此刻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的锦绣山庄竟不是她的错觉!

笙歌打开车门,整个人都要融化了。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更深露重的时候回家却被这样温暖的灯光牢牢的包围着。

车钥匙被她紧紧的攥着手心里,有轻微的疼痛从手心传上来,她才敢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宋华楠的车子像是块黑色的宝石,停在那个原本就是他的停车位上,标准线内,一分一毫都不差。笙歌的车子停在一旁,是妖娆的红。红与黑形成很特殊的视觉感受。她其实不喜欢这样高调的颜色,也不喜欢这样高调的标志,是他硬要给的。

他说过“虽然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但是你所有的东西都要配的上我的身份。”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是淡漠。

想到这里,笙歌叹了口气,刚刚的温情似乎一下子降至了冰点。铁门是冰凉冰凉的,她一推就缩回了手。

原来很多温暖,都只是表象。

笙歌走的很慢,一点一点的把整个房子纳入眼底。

宋华楠的鞋放在门厅里,A.Testoni,他似乎只穿这个牌子的鞋子。他的鞋就像是他的人一样考究。

笙歌把自己的鞋脱下来,小心翼翼的码放在他的边上。她静静的蹲在地上出神。他们都拥有大小标准的脚,所以这两双鞋放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般配的。

她环视了一下整个客厅,除了这双鞋,一点都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二楼书房的灯还亮着,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传下来。笙歌拧了拧眉,他竟然也要忙到这么晚。

她轻手轻脚的一步一步上楼。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像个闯入者一样。每次他一回来,她就变得格外拘谨,生怕举手投足间哪个环节就出了错。况且,这次是他第一次晚上回来。

门虚掩着,笙歌一手握住门把,一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宋华楠坐在电脑面前,头也没抬。他微垂着眼睑,一瞬不瞬的盯着电脑屏幕,金丝边的眼镜架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他整个人竟透出儒雅的气质。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戴眼镜,也是第一次觉得他有这样的气质。今天似乎有太多的第一次了,笙歌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她知道的,这肯定不是宋华楠的气质,这是那眼镜的气质。

“你要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吗?”

他忽然抬起头。

总有一个人,是心口的朱砂10

“嗯?”笙歌一惊,退后了一步。“你…你怎么回来了?”

宋华楠微微扬了扬下巴,“我好像记得,这房子是我的。”

笙歌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房子是他的。他可以随时回来,也可以随时离开。从来就不需要和她报告什么。

他又低下头去,笙歌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从扫过整个书房,忽然轻轻的“啊”了一声。

宋华楠嘴角一沉,皱着眉心看着叶笙歌涨的通红的脸颊,轻描淡写地问“你发现了?”

她发现了,难怪刚刚进门就觉得怪怪的。

这个书房很大,北面的整面墙都连着书架,宋华楠的藏书很是齐全,天文地理,野史杂谈,一个个都是她未知的世界,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都看过。

东面是个平整宽阔的窗台,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可以坐在窗台上喝咖啡。书桌也是普通书桌的一倍大,地毯是温暖厚实的雪尼尔。笙歌除了上班几乎天天窝在这里。

她看书向来随意,看到哪是哪。书架从未精心整理过,原本归类分明的图书也早就被她放乱了。地上窗台上都是她堆放着的书,书桌上更是散乱着一大堆厚厚的资料,她昨天急匆匆赶去学校彩排,今天又来不及收拾…

这会儿地上干干净净的,书桌上的纸张更是被叠的整整齐齐的。她看了看书架,又看了看宋华楠青黑的脸…难道…她真的想象不出他蹲着整理书房的样子。

宋华楠像是在她的表情里猜到了什么,缓缓的开口。“我叫的钟点工。”

“这是什么点?还能叫到钟点工?”

“有钱什么叫不到?”

笙歌抚了抚额角笑起来,她就知道,这个金主,还能自己动手帮她整理书房?

宋华楠一抬眼就看她站在那里笑。没由来的,竟也笑得这么好看。他的心情也跟着舒展起来,“叶笙歌,要不要让人给你找个保姆?”

笙歌看着宋华楠的眼睛,隔着镜片,还是精光闪现,对呀,霸气,锐利,精明…这些才是宋华楠的气质。

“叶笙歌,问你话呢。”他看她站在原地,一脸的若有所思,又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笙歌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要!”

她不喜欢有外人闯进这里,一点都不喜欢。

“真不要?”他又问了一遍。

“不要!”

“但是我需要。”

笙歌定定地望着他,心想着你一年才来几回啊?还得为你专程找个保姆?她抿抿嘴,心里想着的那句话脱口而出“虽然这房子是你的,但是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哦?”宋华楠觉得好笑,怎么她倒成了主人?

“你统共回来住过几天?”

笙歌心里盘算一下,好像…一天都没待完整过。

“你这是在抱怨我不回来?”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没有。”她窘,大声否认。

他不回来,她还乐的清闲自在。他一出现,她才会变得像是上了发条的钟一样紧绷。

宋华楠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那样子像是在取笑她…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就要一个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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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抬起头,望着他,一脸的茫然。“什么意思?”

他将双手交叉搁在后脑勺上,闲闲的往椅背上一靠。“去给我泡杯咖啡。”

楼下的落地钟发出一声闷响,稳稳地落尽笙歌的耳朵里。这都半夜十二点了,竟还要讨咖啡喝。

“没有咖啡!”她一口拒绝。

宋华楠挑了挑眉,像是没信。今天这书桌上分明还放着没喝完的半杯过夜咖啡,楼下的茶几上还有刚刚启封的盒子…他看这个叶笙歌这小脸铮铮的模样,是铁了心了不给他泡,只是他竟觉得心口暖暖的。

“那这里有什么?”他妥协了。

“奶茶、椰汁…”

“算了算了。”宋华楠打断她,他一想到那些东西就觉得嗓子腻得发痒“你还是给我倒杯水。”

“嗯。”笙歌点点头,拉开门往外走,走廊上的灯光柔和,照在身上似乎都是暖暖的,她以前怎么一直没有发现。

宋华楠望着她的背影,长长的马尾黑的发亮,一下一下甩打在她纤秀的脖颈上,如果放开那根发绳,一定会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出神,他清咳一声,移开了目光。他打量了一眼整个书房,这西北角上的窗边不知何时被安放了一张贵妃榻。她可真是朝阳夕阳都不放过。

想起刚才望着像被洗劫过一样的书房,他自顾自的轻笑起来。这向来淡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叶笙歌,竟还有这么不修边幅的一面。他自叹是大开了眼界。

笙歌躺在主卧的双人床上,抱着被子从这头滚到那头。这么宽大的床,何止双人,就算是五六个人并排躺着都足够。

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宽敞惯了。刚刚给宋华楠收拾客房的时候,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床小。宋华楠那么大个,不会不够躺吧?

想到这里她拥着被子弓起身子,咯咯的笑起来。这里什么都是他的,但是好的都被她占了,虽然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味,不过她倒是格外的心安理得。谁让他不回来的?谁又让他今天忽然回来的?

宋华楠握着那透明的水杯,这杯子比一般的杯子直径更小,但是长度却高出普通杯子。他忽然想起了以前高中时候化学老师手中的试管…家里似乎到处到处都是叶笙歌买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水是温热的,他喝了一口,胃里暖暖的,困意也渐渐的上来了。刚刚叶笙歌对他说过“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其实今天忽然回来,也不在他自己的打算之内。在子英遇到她之后,他一直觉得心绪不宁的。车子开着开着就开到了锦绣山庄外。

锦绣山庄呵,也亏得叶笙歌想得出这么文艺的名字。

现在是来了,又不想走了。客房就客房好了,谁让她是这里的主人呢!

这一夜笙歌睡得极其的踏实,校庆的表演一直就是一块大石头搁在她心里,结束之后是格外的轻松。

另外,总觉得家里有个男人在,是让人特别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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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慢慢地睁开眼睛,窗柩上的定时装置被启动,窗帘向两边缓缓拉开,阳光铺天盖地的闯进来。

潜意识总觉得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早晨。她望着天花板缓了缓神,这才想起,客房还有一尊大佛要伺候。

她从床上跳坐起来,双手一抬就将一件套头卫衣裹在自己身上。整个人从暖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房里的地毯也是雪尼尔的,天丝雪尼尔,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踩在一片星河上。

房子里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的走下楼,思忖着冰箱里有什么,好像只剩下半打鸡蛋,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难得回来一次,难道能拿来招待他的只有臭鸡蛋?

笙歌又轻轻的折回去,拿了车钥匙往外走,想起宋华楠皱起眉头的样子她就头皮发麻,还是出去买点吧…她的脚从拖鞋里移出来,这才发现连袜子都还没来的及穿。

她愣在那里,左脚落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一下从脚心里蔓延到全身,她伸手揉了揉眼睛,门厅里只有她一双鞋还静静的放着,连位置都没被挪动过,就像每个普通的早晨那样,安静孤单的被放在那里。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半夜,还是清晨?

笙歌沉沉的叹了口气,这大概是这整个早晨她发出的最大声响。

她揉了揉眉心,自顾自的笑起来,这一大早上的猴戏是做给谁看的?

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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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一间一间病房绕过去,晨间查房。

皇家医院是J市出了名的私立贵族医院,这些有钱的金主即使哼哼唧唧躺在床上了,还是一副抹不掉的傲气,她查房的时候,很少有人主动朝她笑过。在这里,医生也不过是他们花钱消费的一种商品。

笙歌查完最后一间病房,把手里的钢笔夹在白大褂的袋口上。她松了松脖子,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早上匆匆忙忙什么都来不及吃…她一推开客房的,就被那团散乱的被子攫住了目光。好歹,这个房子里还有点宋华楠来过的证据。

手放进被褥里,竟还有点暖暖的。她小心翼翼的坐到床里,把自己冰凉冰凉的脚丫子伸进被子。暖意和困乏又一次席卷而来,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香混杂着他男士沐浴露的味道。她竟又沉沉的睡去,差点连上班都迟到了。

“笙歌。”尹昕坐在沙发里等她,见她进门马上站起来,笙歌被她拉到沙发上。

“昕姐…有事么?”

尹昕点点头,笙歌凑近了才发现一夜之内她竟攒下了这么浓重的眼圈。

“你替我跑一趟法国好不好?”她见笙歌一头雾水的愣在那里,马上又补了一句“算是出差。”

“有急事?”

“我知道爸爸是想故意把我支开,才让我亲自跑去法国送什么该死的病例。”

“那个Jacques-Yves的?”

“是的,你帮我跑一趟。这样的时候,我不想离开家明。”她摇了摇笙歌的手臂,目光恳切。

“那院长那边…”

“没事,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他不能怎么样的。”尹昕蹙着眉,一脸的坚定。笙歌揉了揉眉心,这对父女的战争,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据我所知,这次Jacques-Yves的病情,好像很严重。”

“我也听说了。”尹昕点点头,“比他上次来J市出差的时候严重的多,所以那边希望我们把病例送过去。”

“除了这个,还需要做什么吗?”

“你只要把病例送到,把情况说明了,若有需要,协助他们完成前期的治疗。如果他们不需要,你就当是去玩两天。”

笙歌笑着点点头,说了句“好的”,本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这样的美差,何乐不为?

而且,她也应该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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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澈坐在车里,伸手抵住自己的额头。额头真是烫的厉害。他降下了一半的车窗,这冷风刮在脸上,竟格外的舒服。

这回国才两天,别说这时差倒不过来,连水土都开始不服了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了凉,今天一早起来就觉着四肢酸软了。

他闭了眼,觉得头也晕乎乎的。这才没一会儿,还真睡着了。

手机一遍一遍的在响,他也没睁眼,直接按了接听键。

“Hello,Hello,林言澈!”两声轻快的Hello,语调微微上扬。

言澈睁了眼,车子正在高速上跑,风陡然增大了很多。他关上了车窗,隔去了呼呼的风声,这才将那头的声音辨的真切。

“琳琅。”他叫唤出一个名字。

“亏得大导演还记得我。”阮琳琅略带调侃的声音传过来。

林言澈嘴角微微上扬“怎么好忘了你,还指望你做我下部戏的女主角呢?”

“听Eva说起了…她有没有告诉你,我的档期可是很满的!”

“Eva还有漏了话的时候?”林言澈皱了皱眉,一听到这个名字,眼前似乎就是她喋喋不休的样子,一张嘴机关枪似的只发不收…他的头更疼了。

浓浓的笑意传过来,“那林大导演可有什么表示?”

“你想我有什么表示?”林言澈反问道。

“我说什么你都依吗?”她似乎来劲了。

“说说看。”

林言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车子下了高速,却在往另一个方向行驶。他看了看小刘,小刘也在看着他。两旁的景物渐渐熟悉起来,他没发话。

“林言澈,我不会为难你。”她顿了顿,像是在卖关子“…只要你在我生日那天出现在我面前!”

生日?林言澈想了想,今儿个是几时?

“你倒是说话呀!”

他才怔忪这几秒,那头的人儿却急了,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他笑起来,“好,我答应你。”

“真的?真这么说定了?”她尖叫一声“你可不许反悔!”

“不许反悔的是你,这买卖,我可是赚了的。”

车子驶入人流密集的街道,车速明显慢下来。皇家医院金光灿灿的招牌镶嵌在顶楼的大理石上。一沾上太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