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坐在桌前,陈鸣半垂着头,莫名其妙被声乐老师无视他的拒绝强硬地押出来吃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并不想开口。

吴老师也不在乎,径自点了大堆的东西。

吴老师年近半百,圈子里算是很有名的声乐指导老师,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明星大腕也有,陈鸣的嗓子的确得天独厚,人也刻苦,这都并不罕见。触动她的是这孩子身上的那股子郁气。

吴老师曾经有个儿子,同样才华横溢,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绝症过世了。

她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儿子的影子,那种把生命燃烧殆尽也要灿烂的绽放一回的执着。

看着这个年轻人,儿子在心中留下的伤疤就一阵阵酸楚疼痛,便忍不住想要和这个年轻人谈谈。

蓝扇和蓝翼隐去身形窥视了半天,很确定那个气质很强势,态度却很温和的女士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蓝翼的记性好的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和金老板公司签约的一个声乐指导。

蓝扇蓝翼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几分不解。

想听听两个人要说什么,偏偏这俩人一句话都不说。

陈鸣自顾低着个头扮自闭,吴老师就用一种怀念又怜惜的眼神盯着陈鸣看。

好在店员的效率很高,没一会桌上就摆满了各种食物,两只小火锅也开始翻滚沸腾冒出热气。

“吃吧,这里的清汤熬得很好,放了些食补的东西,清热润肺。食材也都是最新鲜的。对嗓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相当个成功的歌手,身体不好再有才华也没有意义,我看你一直不正经吃什么东西,正该补补。”

说着,把肉和菌类的盘子往陈鸣那边推了推。

陈鸣抿抿嘴角,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肉开始涮。

切的轻薄的羊肉片几秒钟就滚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陈鸣试探着把肉片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忽然就瞪大了眼睛,近乎失态地捂住了嘴。

“怎么了?烫着了吗?赶紧喝口水!”

吴老师马上拧开矿泉水瓶子,给陈鸣倒了半杯水推过去。

陈鸣握住了那杯水,却没有喝。

他并不是被烫到了,而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又能尝到了食物的味道,那种感觉,和死而复生也差不多少了,怎么能不激动。

人活着就会有各种欲/望,反言之,正是这些欲/望的存在,才证明一个人是活着的。

民以食为天,食欲当然是最原始也最能唤起生机的一种。

陈鸣心中的压抑的怨恨和深厚的执念压制住了一切,似乎生与死对他来说真的已经没有了差别,只要能完成自己的夙愿,哪怕立刻就死无全尸他也毫无怨言。

可是,求生毕竟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天性本能,一旦被打开一个豁口,便很难再堵上了。

吴老师点了不少菜,不料陈鸣完全无视了她,只顾埋头苦吃,几乎把桌上的食材扫荡一空还意犹未尽。

明明是挺没礼貌又挺可笑的事情,吴老师却觉得惊喜,赶紧又点了一堆,生怕陈鸣吃不饱。

看着这个苍白骨瘦的年轻人的吃相,吴老师甚至露出了个和形象不符的欣慰柔软的微笑。

“对了,大小伙子就该这么吃饭,身体才会好。你那么有才华,又抓住了这次机遇,以后的路还很长,一定得有个健康的好身体才行。”

几乎以为不存在了的胃被胀得沉甸甸的,陈鸣一手捂在胃上,终于抬起头看向一直关切他的这个吴老师。

陈鸣一直是个十分敏感的人,过去的那些经历和生长环境然造就的这种敏感,在和那只妖怪订了契约之后变成了某种微弱的特异功能。

他很肯定这位吴老师对他完全是出于善意的关心,而且是很深的善意,深到他无法理解。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几场公事公办的指导,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让陈鸣不解地微皱起眉头。

下定决心离开家里之后,他拒绝了那个妖怪的安排,终于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自由地闯荡。

真实地走进这个圈子,哪怕只是很外围,人际关系的复杂程度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望而生畏。

辗转磨砺了很久,有时候也不得不为了攒置办行头的钱而唱些他并不喜欢的歌,打些其实挺浪费时间的工,不过他甘之如饴。

这一次,他是完全自由的,再无后顾之忧的可以向前闯,再也不会有人打着亲情的旗号,用眼泪和舆论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当成牲口一样套住拖走。

只要想到这些,什么艰苦,什么勾心斗角,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愉快地忍受的。

不用吃饭、无法感知冷热这些在那会儿帮了大忙,食宿都省下了,短短时间就攒了前面七八年都没有的那么多的钱。

想到这里,刚才该沉浸在食物美好中的陈鸣默默地放下筷子,身上又笼上了郁气。好在眼下他也算大红的种子选手,主办方提供食宿甚至练习室,之后的事情再说吧,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之后。

他现在要想得就只有拿到冠军这一件事,只要这一件事,这辈子他也就算值得了。

吴老师叹口气,她还真是很久没见过这种能把她彻底无视掉的学生了,不是都说她挺严厉可怕的吗?

“陈鸣,陈鸣?!”

“啊,是,吴老师,抱歉。”对待善意,陈鸣虽然不擅长应付,却还是诚心感激并且领情的,对这位老师的态度也端正尊敬了不少。

吴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你肯定一肚子问题。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就去世了。看着你就让我想起他,一样的那么倔,又那么绝。你们都是那种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不过我儿子是因为身患绝症,可你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有实力,心态要放平,这样才能踏实的走的更久更高。”

吴老师的眼眶微微泛红。

陈鸣咬住舌尖,麻木的并没有感觉到疼。他觉得心脏里,那只妖怪放进那个东西的地方忽然好冷,冷的他的血似乎都渐渐凝固成了冰。

吴老师并没有发觉陈鸣的异样,迅速收拾了情绪,热情地拍了拍陈鸣的肩,“说起来我儿子也是个歌手,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找找,他的最后一场演唱会我去看了,还登台和他合唱了一首歌呢。那是我这辈子唱的最好的一次了。”

陈鸣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位吴老师送走的。

等他发觉的时候,正站在一个城市公园的喷水池旁,此起披伏无规律的水柱蓦然喷出,周围的小孩子们就是一阵尖叫大笑。

陈鸣站着看,又发了一会呆。

转身找了家超市,买了包烟。

自从豁出一切要实现梦想之后,他已经不碰任何会伤害嗓子的东西很久了。可今天,他需要这种东西。

——喂,你说,尼古丁对杀灭蝉卵有效吗?

——看看不就知道了。

蓝扇和蓝翼一路好奇地(主要是蓝扇)跟着,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初衷是要请客吃火锅这件事情。

范周两口子吃的痛快了之后就立刻遁地回了园子。

这两个说是要掏钱的也隐身成了跟踪狂。

也就是说,那进了范周两口子肚子的两桌火锅吃的是再地道不过的霸王餐了。

尽管如此,这个黑锅还是要算在那两只蝴蝶身上,谁让他们临时放了鸟,说请客还要客人自掏腰包可不像话,所以被金老板骂,被饭点当成黑名单人物,乃至被人报警抓什么的,都是自找的啊......

第13章 十三(抓虫)

陈鸣就像个发作了的瘾君子一样缩在角落里,剧烈颤抖呛咳着抽完了整包烟。

这种冗长的内心戏除了当事人没人感兴趣。

两只蝴蝶决定回去继续把火锅吃完,结果一进房间就发现蹭饭的俩个已经把所有食材都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蓝扇揪着一张画了只吐舌头胖狐狸的餐巾纸,额角蹦出十字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地又把服务员喊过来点了满满一大桌的菜,点得训练有素的服务员都压抑不住看怪物的眼神了。

蓝扇是个很好哄的家伙。

吃的舒服了,还是从蓝翼大魔头的钱包里掏钱付账,双倍的爽快让他很快就高兴了回来。

陈鸣回到自己的寝室就开始狂吐。

一半是心理,一半是生理。

久未进食,又暴饮暴食,是个人的胃肠也受不了这么,更别说精血已经被吸收了不少滋养卵包的陈鸣,他的胃肠根本受不了这个刺激。

然而,重新做人的感觉实在太好。

他又能感觉到饥饿和冷热,又能尝到味道,能感受到舞台上灯光的灼热温度。从一个行尸走肉变回血肉丰满的活人,真切体会到他是真的站在了梦寐以求的大舞台上,无数的人为他欢呼。

被喜爱,被支持,梦想中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真正被他握在手里的现实。

连竞争对手的羡慕和嫉妒都让他觉得享受。

可这一切又是不对的。

对着镜子里那张全然不同的脸孔,他无法欺骗自己,遇到个妖怪只是做了个梦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那个妖怪给他机会让他实现梦想,而他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是约定。

那个轻而易举地给他更换了脸孔和身份的妖怪是绝对不会允许事情脱离它的掌握的。

陈鸣惶恐不安,却又激动难耐。

冰火两重天一般凌迟着他的神经,几欲疯狂。

他却神奇的将这种极度的绝望和飘渺的希冀糅合成了一种别样的魅力,毫无保留地绽放在了舞台上,像一朵凄艳怒放的花,美到动人心魄。

不仅评委和观众,连同台竞技的选手们也都无奈地默认了冠军的位置恐怕已经注定要带在陈鸣这朵奇葩的头上了。

另一朵奇葩恐怕就是蓝扇这个装嫩到极致的小美胖了。

一般来说,这种大型赛事,小孩子很容易出彩,却不容易走到最后。蓝扇偏就一路顺风顺水毫无争议地走了下来,还眼瞅着就要进决赛了。

虽然每一次表演的都是经典的戏剧剧目的改编戏码,奈何这“孩子”的表演天分和舞台感实在太好。说白了,喜剧的重点不就是让人捧腹开怀嘛,小美胖一本正经的搞笑功力比好多真正的成年喜剧演员都好上几分,颜又正,又萌,还是个情商很高的乖宝宝,粉丝团不要太大,不成功才是奇怪。

各种邀约甚至角色的试镜机会纷至杳来简直太正常。

蓝扇也一反开始的不情不愿,兴致勃勃地挑起工作来了。尝到了小钱钱的甜头,还有粉丝各种送礼物,夸奖如滔滔江水一般潮涌而来,有几个黑黑那就和石头丢进去一样,连个浪花都反不起来就沉默了。

成了国民小笑星的蓝扇要是有尾巴,估计已经翘成避雷针了。

节目分为三组,每组的比赛都是每周一播的。考虑到语言等等问题,海外的部分是另外计算的,决赛也是国内一场,国外一场,决出最后名次之后,再来把之前的人气选手也拉出来搞个嘉年华大联欢之类的国内外巡回一下炒炒人气。

金老大的手笔永远就是这么大。

决赛在即,距离蓝扇把“好料”给陈鸣吃下去也已经过了几个月。

和最初见到那个苍白冰冷的和个活死人一样的家伙比,如今的陈鸣脸色红润,精神极好,眼睛几乎都要发光了,整个人都在燃烧的感觉。

别人看着也不怎么奇怪,一朝成名天下知,年轻人,乐过头有些忘形都很正常,陈鸣这样已经算是很稳重了,更别提人家还那么拼命。

可蓝扇蓝翼知道,这是药效在慢慢发作,量变要引起质变的节奏了。

陈鸣的身体状态蝉妖不会关心,不过卵囊有个风吹草动的,那蝉妖绝对坐不住,只要那家伙着急,就不怕它不漏行迹。

这个拖拖拉拉都搞出花儿来的任务也终于到了有点意思的部分了。

其实抓个蝉妖不难,就算那蝉妖再怎么厉害,好虎还架不住一群狼呢。

两只蝴蝶不够给力的话,后备还有老板那满园子的大小妖怪,分分钟摁死无压力,至于那个将来可能会造孽无穷的卵包,老板正好拿去收藏。

难点只在于,蝉妖这个种族实在是太会藏了,隐忍潜伏本来就是它们的天性,成了妖就变成了天赋技能。它们想要躲藏,那还真是连大妖们想找都要费把子力气。

好在鱼饵已经抛出去了,不怕它不上钩。

两只蝴蝶悠闲以待,一直暗中隐匿的蝉妖终于坐不住了。

陈鸣的人气名声水涨船高,蝉妖的孩子们却动静越来越小,最近几乎感觉不到动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蝉妖心道不好。

蝉妖修行不易,略有成就也要个几百上千年,想要后代就更要耐得住寂寞。

蝉妖寂寞,世间可是热闹的变化的快得很。

光是要大概了解人世的种种变迁就已经很费力,更不要说打听如今非人们的势力分布了。说难听点儿,即使人类喜欢夏日的蝉鸣,认为是一种很风雅很朴拙的美,可蝉妖这个种族特殊的繁衍方式其实非常不招人待见,卵包既然可以寄生在古木和人类的身上,自然也可以寄生在其他妖和精怪的身上,不仅有精血,还有法力,幼蝉长得更快,可惜代价太大,只好柿子挑软的捏。

故此,这只急于繁衍的蝉妖并不知道自己如今正茫然无知地窝藏在一个恐怖大妖的地盘里,还一心只想搞清楚孩子们到底怎么了。

跟在老板身边,蓝扇自认见识不少,不过还真没见过蝉妖,一时兴致勃勃。

倒霉蛋陈鸣就完全没有这种兴致了。

筋疲力尽从排练室回来还要做各种保养保证皮肤的上妆效果,陈鸣累得像梦游。

忽然一只手狠狠抓住了他的胳膊,冰冷的触感和熟悉的腥臭味让陈鸣顿时就清醒了,身子抖得像筛糠,莫名其妙地心虚。

蝉妖的人形是个很有贤妻良母风范的女人,面貌很平凡温和,平时大概还会很有母性的温柔,可惜目前一双昆虫无机质的眼瞳和一张泛着青黑的脸把什么美感和气质都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陈鸣的胳膊被抓着的地方像是被速冻了一样瞬间就失去了感觉,那股子彻骨的凉意游蛇一般顺着血管游遍全身。

陈鸣的眼睛恐惧的大睁,喉咙咯咯作响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蝉妖的妖力在陈鸣体/内转了三圈,一丝不剩地都注/入到了卵包之中,可那卵包还是和之前没有任何反应,里面已经初初有了形态的幼蝉们就像睡死了一样,虽然活着,却毫无活力。

蝉妖气得发疯。

若不是宿主不能轻易更换,她恨不得两爪子把陈鸣撕成碎片。

砰地一声,陈鸣被甩出老远,掀翻了一张实木的三人座沙发,重重砸在地上。

全身的骨头和内脏似乎都断的断碎的碎,陈明眼前一黑,脑子里沼泽汪洋,身体像个漏了水的皮口袋,七窍流血。

摔得半死不活,好处是摔过头了反而不觉得疼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陈鸣也不怕了,脑子里唯有的一线清明,想的还是明天还有重要比赛这种事。

结果不到两秒钟,陈鸣就被蝉妖凌空抓到面前,掐住脖子逼问。

料是蓝扇下的,陈鸣能知道个啥才见鬼了。他心虚,不过是聪明地发现事情在与当初的约定不符,且这种不符是偏向他这方的。至于原因,掐死他不知道。

这画面说实话挺好笑。

蝉妖化身的女人也就个一米六,陈鸣至少一米八,娇小的掐着高大的,十分暴/力反差萌。

早就趁机在陈鸣的房间和手机上装了各种xx器材和程序,坐享其成的蓝扇和蓝翼一发现蝉妖出现就赶到附近,猫起来用平板看直播,方便又欢乐。

蝉妖天生对非人非常敏/感,就算实力相差甚远,对蝉妖来说发现和躲避都不是难事,可惜没文化了点儿,人类的黑科技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欺负妖才过瘾。

“唉唉唉,对待‘孕夫’要轻拿轻放嘛,小心伤到宝宝就不好了。”

眼瞅着陈鸣又要被甩出当壁画,蓝扇凹着造型华丽登场了——当然,是成人版本的。

“是你捣鬼!”看到蓝扇,蝉妖立刻丢开半死不活的陈鸣,冲着嫌疑更大的“同类”凶狠地扑了过来。硕/大鼓胀的眼睛冒着黑光,人手已经变回了两对蝉足,乌黑锋利,身后的翅膀打开,嗡嗡作响,扇起的飓风把房间里的家具搅得稀烂,墙纸都挂掉了一层。

蓝扇是只修行不足刚过千年的“小”蝶妖,这点儿妖力根本不被这只蝉妖放在眼里,害子之恨噬心刻骨,恨不能把蓝扇千刀万剐了才好。

硬碰硬的对打,蓝扇肯定是打不过这只为母则强的疯狂蝉妖的,可他有后台啊。

利落地让过当头一击,眼疾手快地丢出一张精致的小网。

小网咻地长成了大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朝蝉妖反扑过去。

珠姐特供,上附超级“好料”,且有超级大妖的威势加持,对蝉妖这类的妖怪来说那就是天敌。

接下来的画面就有点儿搞笑了。

蝉妖怕得要死,当即想逃,可惜之前冲得太猛,一时刹不住,大网长了眼睛似的妙到毫巅地一堵一张,看上去就像是那蝉妖傻兮兮地自投了罗网。

黏住了蝉妖,蛛网立刻猪笼草一样闭合起来,呼吸间就收拢成了个巴掌大的小包袱,里面一只黝黑的蝉被网上的毒素渗透,麻痹僵硬束手待宰。

蓝扇两根指头捏着这个小包袱,迅速地往腰包里一塞,这才使劲儿搓搓手,抖落掉满身的鸡皮疙瘩。

珠姐就是珠姐,实话说他也很怕啊,幸亏大腿抱的好,老板真是天下第一好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