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日我血流满地,他从我的身边走过,仓皇而又狼狈。

“那日我入了昆仑,在二十四天君天龙阵中,一时陷入了妄境。”

我微感惊讶,未料苍梧这等天神也会误入妄境天劫。

想起昆仑底的时光一定极为不适,苍梧的表情有些苦涩,他略顿片刻,便才开口,“昆仑底下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偏生我这一入妄境天劫,居然因着心境上的大不同,而未能度过。”

“不能度过……是说……”

苍梧点头,明了我的问话为何如此惴惴,“也是我为安陵与兰芷这二人叛后,居然不能明妄解妄,若能洒脱些或许便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只余了魂魄在昆仑境地。”

心中一惊,若我当时未能安然度过妄境天劫,恐怕不仅仅是苍梧落得这下场,恐怕真会多我一人相陪。

“直到……”他见我似乎还在挂念为何成为清涟此事,所以又喘了口气接着道,“有一日,清涟忽然出现在二十四天君天龙阵。”

“忽然出现?”我更加奇怪,我原以为这空间转换是苍梧的神力所致,谁料竟然是清涟此人的所为。

“莫急。”苍梧劝我,“你让我慢慢说。”

“帝君啊……”我叹了口气,苦笑,“这述事莫要一直吊花期胃口啊。”

苍梧微笑,似乎觉着轻松了些。

“清涟当时是为着寻找混沌,见这二十四天龙阵有些奇特,以为混沌便在此,耗费了很大的法力才进入其中,哪里知道是一场空,只见着成了一缕魂魄的我,当下有些恼羞成怒。”苍梧不急不缓,“他耗费了法力无法出阵,我只成魂魄无力回天;他需要我的神力掩饰其真实身份,而我正需要一个躯体来行些大事。”

“所以你们便一拍即合了。”这句话几乎是定论。

一个想要苍梧的神力来助混沌,一个想要出阵来还回九重天,他们的合作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苍梧点了点头,“所以我就与他合为一体,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只是吞噬了魂魄,为何会成了现在这般憔悴的模样?

我心中还是疑问重重,待苍梧替我解答的太多太多。

“然我只是魂魄之体,每当耗费神力便无法回复,所以渐渐地……才成了这般残躯。”

心底瞬间黯然,若不是此次将我等从混沌处救出,恐怕苍梧一时也不会虚弱成如此。

似乎从回忆中唤醒,苍梧才还复了那温润的目光,直视着我。

“花期,谢谢你护了琅轩。”

这话一出,我却有些尴尬……能告诉他,我已经将他儿子做了执手彼此的仙侣,再没了千年前的心境。

苍梧是个通透的人,若他不通透,则不会在当年拒我那般深。

见我眼神隐隐灼灼,他微微一笑,“恐怕我是不能见你与轩儿成亲那日。”

心下长叹,渐渐的泪光盈眶。

“帝君。”我挪前一步,“我定能有办法救你的。”

“重生决无用。”他只一句便敲碎了我的想法,“我连躯体都没有了,你的重生决只能救回清涟,却救不回苍梧。”

前些的问题,我终是问了苍梧,却有些问题,若是不问,恐怕是真的没有机会问了。

“帝君,你告诉我,与清涟相见的时候,哪一个……是真的你?”

在九重天上向我求婚的清涟、在桃花溪旁与我诉衷肠的清涟、在清玄庄中忽而狠烈的清涟……还是那个时时救我于险境的清涟。

我只想知道,哪个是真的清涟,哪个是真的苍梧。

苍梧微微一愣,未料我居然如此认真的问。

他不语,我怔怔的瞧着他。

见其表情愈来愈苦涩,我却心沉海底,这个……那个……始终不过是他想要逆了九重天,他一心想要天宫注意我与他的太子琅轩,要逼我与琅轩下了凡间,要我们在他的预想中反叛九重天。

清涟还是苍梧,都不是真心对我,对的是琅轩,对的是九重天。

“清涟对你,终有几分是真情意。”苍梧一句话又敲的我心口疼痛。“所以,若是可以,你还是救他一番如何?”

心口这疼,他似乎是侧面提醒着我,莫要再追问那不可能的事。

妄境已破,何苦我还在纠缠,想着想着,我的唇角浮出了同样的苦涩。

瞬间,脑中也清明开来。

那桐柏山百花宫中的男人,竟然……是苍梧。

一件一件,似乎都在一瞬间结连起来。

他与清涟合作,意图扰乱九重天,不吝在桐柏山百花宫中造出个与兰芷一模一样的兰主子,行那颠鸾倒凤之事;他放天火扰乱了我的百花宴,让已经冷了我们几百年的天宫开始注意我们,逐渐揭露我们真实的身份:清许就是花期,琅轩是那九重天的太子;他放我们离开九重天,是因着这父子情深作祟……

苍梧,终究从千百年前恋着那兰芷,千百年后,依旧恋着兰芷。

在一瞬间,我笑出了声。

“你都明了?”苍梧倒未奇怪,连眉眼都未动半分。

“你就不心疼?”我问的是兰芷,那已经永世为奴不得翻身的兰芷。

苍梧长叹,摇头,摆手,示意不想再说此事。

一阵沉默,谈起这桩事,我们竟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他抚着胸口,一阵急喘,苍白的脸色愈加苍白,满头的黑发从发尾开始渐渐染白。

“花期,时间不多了,我再说两件事。”他指着我,手轻轻抖动。

我一把抓住,让其缓住心神。

“其一,我恐怕支撑不过今日,便需沉睡,何时再醒要看天命。”他强自坚持,额上青筋尽爆,痛苦不堪。

“帝君。”见其如此痛苦,什么怨啊痛啊都撤到了一边,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愈来愈虚弱。

“其二,你定要……定要完成我的心愿,帮轩儿……寻回帝君之位。”

“这……”我明知道琅轩心不在此,可面对黑发渐渐转白的苍梧,竟是不知如何说起,只好不点头也不摇头。

苍梧明白我的心思,他只抓的我手生疼,所以我不得不瞅着他的眼睛,迫不得已的点了点头。

谁知他松了口气,才重重的落下声音,说,“这清涟真正的身份……若……若帝俊是你的万年伤,清涟……便是你的……”

话未落音,苍梧便猛然倒在了我怀中,我才惊觉,他的黑发竟已全数转为了白发。

“帝君!!”我连忙扶起他,捧着他的脸庞大声喊着,手中掐诀,竟还想再试试重生决的作用,话要说到一半再睡,别与那生死离别的戏似的,就到关键时刻与我卡住啊。

紫色华光在苍梧体外滑过,渐渐隐入他身体中。

我与他皆是在清涟神识之中,索性魂魄对着魂魄,反倒都有实体的感觉。

瞧着这人眼睛又渐渐阖上,我的心沉入了谷底,原来此人到最后还吊我胃口,着实让人心忿。

终于……

满头白发的苍梧,在我耳畔轻轻说了句话,便……缓缓睡去。

看着他那满足的笑容,是在奚落我这般心急。

最后一刻,被这苍梧帝君闹的哭笑不得,反而忘记了他沉睡过去的悲伤。

心中却念着苍梧最后在我耳畔说的那句话,呆在了原地。

双生花。

帝俊是我的万年伤……清涟却是我的……双生花。

饶是我想破了头恐怕也猜不出清涟的真实身份,为何天地母神孕育而出的百花上神会有双生花?为何……

捂住唇,我瞪大了眼睛。

天火!

那天火袭击的时候,我与琅轩、四月查找连云轴时候,曾今说过一位五界内最为神秘的花神——曼珠沙华花神,那时候我们便将疑问对准了那位神秘的能够通行五界的花神。

难道?他竟是……

想起体内那摇曳的双朵曼陀罗华,再想着清涟他体内妖冶的红花。

这一时,竟真的若天外飞火,一波一波将我砸的回不过神。

难怪他可通行五界,难怪他可空间转换,难怪他可操控天火……

有些事情,若解开了,反倒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然我瞧着躺在地上的苍梧,他换了一头白发,反倒愈不像银发的帝俊。

郑重的跪在地上,对着这位帝君三叩首,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个银白色的温润光圈。

这片黑暗的神识中,还有一个妖艳的红色,我遥遥的站在远处,凝视着那妖艳的红愈来愈红,竟似滴出了血般蔓延开来。

一朵滴血的曼珠沙华摇摆着花身,渐渐淹没了那银白色的光圈,将之吞至殷红的花心中。

那花融了那股沉睡的神力,愈加妖艳,红色的光芒突然向我袭来。

我忙举起手,下意识的去抵挡那股猛然将黑暗的神识占满的红光。

“娘……娘亲。”

“上主。”

耳畔的声音很是亲切,眼底却是红光逆袭,于是下意识的抬手,耳边只听见“诶呀”一声,惶然睁眼,见我那黑小子被我这动作给扇到了一边。

小襄则惴惴不安的瞪大眼睛,瞧着我嗫嚅着,“上主……清涟哥哥早醒了,只你方才一直在低语……我们还以为你怎么了……”

长舒了口气,我从清涟的额上收回手,呆呆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清冷,丝丝扣扣的环绕在我的身上,终于撤回了目光,缓缓坐起身。

“小襄,我们走。”

清涟对你,终有几分是真情意。

他是我的双生花

“清涟。”思及苍梧的那句话,就在他牵着小襄的手欲返身离开时,唤住了他。

清涟那一身白衣在黑暗的山林中,显得那般耀眼,却也极为萧瑟,只觉着上一刻他的意气风发,从站起来的那时间变着清冷而又难以触摸。

曼珠沙华,死之花,我看见,他白衣上的一尘不染,以及体内妖冶的红色曼珠沙华。

失神间,他突然转身,猛然抓住我的手腕。

“清涟?”这一次换了问句,我以为他就真的一下子冷下去,将我与碧渊丢掷在此地,然后带着小襄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