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寒假打工的机会,得来全属意外。同班同学严静是本地人,高考过后的暑假就在市内一家信息调查公司打工,现在已然因为业绩出众,升为主管了,寒假里,他们公司接了一份啤酒的调查问卷,急需人手,严静的寝室与慕云的寝室对门,就过来问有没有谁想去做几天信息访问员。

“填一份问卷十块钱。”严静说完,慕云的眼睛就亮了。

她喜欢钱,这点她从不掩饰,因为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她兜里总没有多少零花钱,可是又爱吃零食,所以对钱的向往,算是深入骨髓了。十块钱在她看来,并不是小钱,所以她马上报名要去打工。

严静所在的信息公司租用的是市中心靠近政府的一栋办公楼,屋子并不大,开工之前,严静作为主管,还给她们讲了信息访问的性质了,工作技巧了,内容颇有些传销的感觉,很鼓动人心。一上午的简单培训结束,就是分片,每两人负责城市的一个区域,然后逐一走访这个区域内的所有经营啤酒的饭店、酒店、酒吧、商场、超市,问经营者,也问顾客。

因为是同学,所以严静对慕云和慕云同寝室的柳叶很是照顾,分给她们的,是市里最繁华热闹的一个区域,这里酒店林立,饭店也多,还有不少酒吧。不过实际做调查的时候,慕云和柳叶才叫苦不迭,一月份是这个城市最冷的时候,尽管带着棉手套,手指也几乎冻僵了,更别提冷风吹在露在外面的脸上,简直刀割一样。

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外在的环境总还是可以克服的,真正让人狼狈又难堪的,却是大饭店和酒店门前的保安。拿着调查问卷,几个钟头了,她们还进不去一家酒店饭店的大门,每每被保安拦下了,说一句不让进还是好听的,更多的时候,保安往往轻蔑的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进的吗?”

“我们怎么就不能进了?”在第四次被拦在门外之后,柳叶爆发了,直着脖子和比她高一头还多的保安吵了起来,大骂对方狗眼看人低。

慕云不会和人吵架,也不知道怎么劝柳叶,只能抱着一叠问卷干着急。后来保安身上的对讲机响了,乌拉拉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保安大约是急了,忽然伸手重重的推了柳叶一把,柳叶红着眼睛喊得兴起,没想到对方会动手,被推得踉跄几步,噗通一声,实实在在的坐到了地上。

眼泪从柳叶早就红透了的眼圈里汹涌而出,慕云看着,忘了去扶她,只看见动手的保安拍拍手想走开,才觉得自己好像气得背过一口气了一样,火冒三丈,手里夹着问卷的夹子成了武器,她猛的冲上去,跳起来抡着夹子,照着推倒柳叶的保安劈头盖脸的就打了下去。

她动手又快事前又毫无征兆,塑料的夹子被冻得冷硬如冰块,打到人身上倒未必多痛,不过锋锐的尖角却几下重重的划到保安的脸上,只痛得他鬼哭狼嚎,当然。这样的厮打,慕云是女孩子多少还是吃亏的,被几个看见事不好冲过来的保安架住之后,小腿上重重的挨了一脚。

“真精彩,你们还可以再精彩一点。”纷乱是忽然停止的,慕云觉得被踢到的小腿痛到连知觉都好像没有了,然后架着她的保安就忽然松手了,她一下没站住,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再然后看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站到她面前。

很像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可事实上,她的世界里并没有王子,黑皮鞋的主人没有扶她起来,只是让人把她和柳叶先弄到保安室去,然后报警,总之,是别挡在大门口,影响了这里的声誉。

如果被带去派出所,这样的事势必会惊动学校,打架,不管是为什么,恐怕也是要记过的,慕云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然后想起方才混乱中听到的声音有些熟悉,仓促的抬头,一把抓住了马上要走开的男人的裤脚。

还是那极淡极凉的目光,从她的手上不快不慢的移动到她的脸上,停了一会,眉头微微一蹙,薄唇一动,只说了两个字,“放开!”

慕云没把握他还记得她,那天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且场面那样混乱,只能马上松手。身后柳叶早已被人架起走到了前面,她咬着嘴唇,推开要拉她的手,腿还是很痛,裤子上有明显的鞋印,骨头没断掉是运气了,她想着,一瘸一拐的跟着柳叶,进了那家酒店的转门。

一楼大厅角落里的保安室倒空荡荡的,慕云和柳叶被带进来后,屋门随即被关上了,没有外人,柳叶的眼泪又下来了,嘤嘤的问慕云,“警察来了怎么办?会不会惊动学校?”

“你只是被打了,没事。”慕云心乱如麻,有点鄙薄柳叶这会的怯懦,早知道这样,刚才保安不让进就去下一家好了,这一排的大酒店、大饭店,本来就都拒绝了她们进入,虽然这家的保安更可恶一点,但也没必要大声的吵闹。既然吵闹了,就该承担后果,何况动手的是她,伤得更重的也是她,她还没哭呢。

“那你怎么办?”柳叶想明白了,虽然自己是始作俑者,但也是单纯的受害者,转而开始担心慕云,“你真猛,我都没想到你敢冲上去打那个保安,他得有一米八十多了。”

“我自己也没想到,头脑太热。”慕云苦笑,手指轻轻摸了摸小腿,痛得厉害,恐怕不仅青紫了,还可能破皮了。

“你还没说,警察来了怎么说?”柳叶又问慕云。

“照实说呗,酒店门口应该有录像,人家一看就都明白了。”慕云叹了口气,坐到室内仅有的一张沙发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今天在外面走得久了,现在又累腿上又痛,想休息一会。

第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凤翔鸣第二次见到慕云,就是在又一次这么混乱的情况下。

这家酒店是他家旗下的一处产业,平常他是不来的,偏巧这一天,一个世交的叔叔来这边出差,他奉了父母之命前来招待作陪,结果刚迎出大堂,就看见门口保安推倒了一个女孩子,还没等他叫人去问怎么回事,又看见又一个女孩子冲上去疯了一样的打那个保安。幸好他处理得及时,不然这会人就丢大发了。本来他从美国留学归来就接手了母亲家族大部分的生意,董事会里就有人不服,如果再让人知道在招待贵宾的时候,保安在门口和人打架,那些人会说什么他是不在乎的,就怕他的母亲大人会把他一顿好数落。

他是送走了这位世交长辈,才想起来保安室里的慕云的,他那时还没想起她叫什么名字,但是记得她是薛悦悦的同学。说起来,薛悦悦也是他的熟人了,小时候他们住过前后院,不过他比薛悦悦大了足有五岁,而且对保姆这种工作也毫无兴趣,所以只记得小丫头细瘦细瘦的,爱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哭哭啼啼的让他们带她玩,也仅此而已。这次接手了这边的工作,和几个发小聚会,不知道谁喊上了薛悦悦,他也没反对。结果一个发小喝高了,和那一带的一个混子争上酒吧里一个红酒促销员,莫名其妙就动了手。他进保安室的时候还想,怎么每次遇见薛悦悦这个同学,都是这样的混乱场面呢?

保安室里一片寂静,慕云靠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倒是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柳叶听到门响,马上惊醒。

凤翔鸣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在陌生的环境睡得这么安然。事先他已经告诉秘书,当事的保安包扎好伤口后就给结算工资让他走人。而对于慕云两个人,既然是薛悦悦的同学,多少得给点面子,这几个钟头给放在保安室里,估计也吓坏了,他决定吓唬两句就让她们也走人就好了。结果看到慕云睡得这么安稳,全不是方才在门口惊恐的揪住他裤脚的可怜样子了,他忽然就觉得,这么放她走,太便宜了。

秘书接到他的示意,立刻走到柳叶面前,轻声说,“这位小姐,请出来一下。”

柳叶有些害怕,不知道该不该叫醒慕云,可是眼前的男人明明长着一张让大明星都黯然失色的俊逸面孔,冷下来的眼神却很可怕,她只能跟着秘书,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保安室的门重新被关上,凤翔鸣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这里空间不大,能听见慕云细微的呼吸声,他等了片刻就不耐烦了,从兜里掏出烟盒,取了一支烟点燃。

“咳咳咳……”慕云是被烟味呛醒的,她在冬春两季咽喉总不大好,慢性咽炎这种毛病,北方人得的多,也不大在意,不过受不了这么近距离浓郁的烟熏。

“醒了?”等慕云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凤翔鸣才慢条斯理的把剩下的半支烟熄灭,侧头看她。

“你怎么在这儿?”慕云睁开眼睛就看到上次借她大衣,但刚刚一副不认识她样子的男人了,不过咳嗽止不住,半晌才能说话。他侧头看她的时候,她也看过去,觉得白天看这个男人,似乎比夜里看起来更年轻,虽然冷冷的,但不像刚刚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个问题似乎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和我店里的保安打起来了?”凤翔鸣收回目光,靠坐在沙发上,单手揉了揉眉心。

“他把我的同学推倒了,我才……动手的。”慕云悄悄看了看表,进保安室的时候将近中午十二点,这会已经下午三点了,警察没有来,看样子,事情没有她最初设想的糟糕。

“他无缘无故为什么推到你的同学?”凤翔鸣不像疑问,只是陈述,“今天中午,我亲自来这里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你们这么在门前闹事,影响了我的合同签约,这个损失,谁来赔偿呢?”

慕云脸上的血色渐渐褪下,她早就知道薛悦悦认识的人非富即贵,那么经营这么大一家酒店的人,签的合同是多大数目的呢?她有点不敢想,而且这时候她也发现,柳叶不见了,心里涌起了些不好的感觉,“柳叶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什么柳叶?”凤翔鸣放下一直揉眉毛的手,头还是有点痛,他这位世交叔叔军旅出身,酒量真不是一般的好,一把年纪了,还把他喝得晕晕乎乎的,要是年轻些,估计他就得被直接撂倒,反正这会也干不了别的事情了,逗逗小女孩也挺好玩的。

“就是和我一起的同学。”慕云四下看看,不大点的屋子,没藏人的地方,忍不住站起来,腿还是痛,有点支不住身子的感觉,“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

“哦,她呀,大喊大叫那个,派出所带走了。”凤翔鸣漫不经心的说,“本来你也该被带走,但你是薛悦悦的同学,让警察送你回学校,记过什么也不好,你只要把我的损失补上,这事就算了。”

“你的什么损失?”慕云觉得冷汗直冒,不知道是腿痛的,还是真的吓着了,凤翔鸣神色那么淡漠,不像和她开玩笑,柳叶已经被警察送回学校了,这怎么办呢?

“合同,本来我看好了一个很有前景的项目,什么都谈好了,就准备今天饭桌上签约了,结果人家的车一到,看见我的店门口闹成一锅粥,当时就走了,这个项目如果做成,那我也不是赚几千万这么少了。”说着,他看了眼慕云,满意的看女孩脸色渐渐苍白,“让你赔这个数目你肯定说我不厚道,没成的事儿,你就把我前期的投入补上就行,市场调研分析加上几次招待费和人工,也就七八十万吧,回头我让秘书把票据给你,省得你说我漫天要价。”

晴天霹雳什么样,慕云算是感受到了,七八十万,别说七八十万,现在让她拿七八十块钱出来,也很困难,所以混沌的脑子里剩下的唯一想法就是,跑吧,反正死也没有这么多钱。不过她没跑成,腿刚一动的时候,小腿肚子就磕在了茶几的尖角上,而且好巧不巧就是被踢伤的腿,这样前后夹击的重创,让她身体失衡,猛的扑倒。

柔软的身子骤然扑进怀里时,凤翔鸣几乎是本能的伸手一环,他抱过的女人不多也不少,但是每个女人身上,都是毫无例外的洒了香水,欧洲的美洲的,毒药也好,一生之水也好,或浓或淡。他也不排斥那种香味,有时候也觉得那是情调,不过闻得多了,嗅觉上难免就有些麻木了,所以慕云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反而让他顿时生出一种恍惚来,手上不自觉的微微收紧。

不大的保安室里,有片刻的沉静无声,两个人相互依偎,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凤翔鸣觉得,自己喝得确实有点多了,不然怎么会对一个小女孩起这样旖旎的心思?若是传出去,让他那些朋友们知道,恐怕要被笑上一辈子。这样想着,他勉强收摄心神,想到方才慕云走路的奇怪姿势,觉得总算找到了打破尴尬的话题,于是问她,“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慕云的脸红到几乎要滴血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这样相互拥抱,而且这个男人还称不上熟悉,甚至认识也不能算,可是触碰他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没力气抗拒这个怀抱,只能由着他抬高她受伤的腿,挽起厚厚的牛仔裤和羊绒裤,看她小腿上青紫色的淤痕。

“疼吗?”凤翔鸣下意识的伸手去按,在慕云不及阻止之前。慕云的肤色白净,这时纤细的小腿骨上,这样的一抹青紫色就显得格外浓重,他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只是觉得,手掌下的肌肤微微发热,带着不可思议的光滑和紧致,一瞬间,在他的心里,点燃了一团火焰。

第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五)

慕云的身子不可抑制的轻轻颤抖,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这样亲密的接触过,凤翔鸣的手明明落在她小腿的伤处上,但是那种感觉,却好像正按在她的心口,因为一股陌生的惊悸和酥麻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开始,从心口蔓延周身。

她慌乱的视线四下游走,然后不小心的撞上了凤翔鸣的,后来回想起这一段,凤翔鸣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醉得很厉害,本来,任谁一个人喝一整瓶的茅台,醉了都不奇怪。也因为醉了,所以行为难免失控,怀里的女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所以抱起来只觉得分外的软,圆圆的大眼睛里还透着无措和惊恐,明明是再清纯不过的模样,这一刻,高挽起的裤脚,却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声的诱惑来。

那是慕云的初吻,凤翔鸣的唇是滚热的,那感觉许多年后慕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唇火一样烙在她的唇上,没有试探,浅尝之后,就是果断地吮吸,仿佛在品尝什么美食一般。她咬紧了牙关,茫然不知所措,而他很快就不甘于这样只吮吸她的唇瓣了,他的舌痒痒的反复滑过她的唇,被咬得生痛的唇无比敏感,只觉得痒得难耐,但她始终紧咬着牙,直到他的手掀开她厚厚的大衣,又掀开厚厚的毛衣,那样突兀的贴在她微凉的腰间。

“啊!”她惊呼,双手开始挣扎,然而声音却被他急速吞噬在唇畔,他的舌长驱直入,滑过她口腔的每一处,最后纠缠住她的。原来这就是吻吗?慕云觉得心头有一根弦绷直到极点,然后在这样的火热中骤然断开,而她整个人也随着漂浮起来,无可依靠,就这样飘飘荡荡的,许久许久。

凤翔鸣是被自己手机忽然响起的铃声唤醒的,他的西装已经丢到一边,慕云整个人被他压在沙发上,羽绒服飘落在几步远的地上,有些土气的套头毛衣掀起了大半,露出细致的腰身和雪白的肌肤,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眼角有沁出的泪水,嘴唇红润得微微肿胀。

酒意顿时去了大半,他有些烦躁的直接挂断的电话,不是不懊恼上一刻被酒精冲昏了头脑。可是懊恼也改变不了他做出的轻狂举动,而且他甚至觉得,滋味很好,被这么打断,有点可惜了。本来,在他看来,男欢女爱,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当然他从来不强迫女人,这种事,总是两厢情愿,然后银钱两讫。看着柔软的躺在沙发上的慕云,凤翔鸣没有犹豫很久,而是在瞬间就有了计较,他轻轻拉好慕云的毛衣,把她扶起来揽在怀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

压制在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那火热得让人身心俱融的唇也离开了,心底涌起的如潮一样的热火自然消散得一干二净,慕云清醒过来时只觉得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忽然亲吻了她的男人,大哭大闹大喊大叫一场吗?可是她心里奇异的并不觉得愤怒,反而是觉得酸涩,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渐渐涌起。是的,忧伤,这样靠在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怀里,淡淡的烟草和古龙水的味道环绕在四周,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由急促到平稳,她却只觉得忧伤,不可控制,莫可名状。

那天到了后来,还是凤翔鸣把慕云从怀里拉出来,又捡起她的羽绒服给她披在身上,他很怕看到一张哭花的脸,第一他讨厌女人哭,第二这个女人还是他认识的人的同学,她不哭,就说明他的想法可行,如果她哭了,就比较麻烦了。不过幸好,慕云虽然低垂着头,但却没有哭,素净的脸上除了唇瓣有些红肿之外,再没有什么异样。

“你还没吃午饭吧,我请你吃饭。”扫了一眼慕云,凤翔鸣嘴角浮起有些冷漠的笑容,他熟悉女人的这种神情,毕竟这些年里,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

女人喜欢他什么呢?长相或是钱财,也可能还有家世或是地位,他也喜欢这样目的明确的女人,知道在他身上能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虽然眼前的这个女生是薛悦悦的同学,但这么冷的天出来打这么难做的工,家里条件必然一般,再怎么也不是他们世界的人,所以他可以喜欢她,也可以让她喜欢他,反正不会有人逼着他让他负责,当然前提是,他希望她是他喜欢的这种目的明确的聪明女人。

那是慕云第一次坐在那么大而豪华的西餐厅,在这之前她只去过一间很小的西餐厅,是高考之后,她和薛悦悦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知道两个人又要在一个地方读书,薛悦悦开心的拉着她逛街,然后拖着她去吃西餐。当时她对西餐的认知还只来自电视剧,怕出丑,所以只点了一份牛柳饭,然后不无羡慕的看着薛悦悦熟练的切牛排,吃披萨。

可以说,她现在所有西餐餐桌上的礼仪,都来自凤翔鸣,他是个很好的老师,虽然最初,看着她切牛排时浑身上下都跟着使劲摇晃的姿势,他总是很干脆的耻笑她,说她丢他的脸。

那天他们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凤翔鸣请她吃饭,他自己几乎没动面前的任何食物,只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看着她吃,然后在她的刀叉不听使唤的磕碰盘子的时候,抿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

慕云其实很怕回想起这些,离开他的这些年里,她常常强硬的将自己的这段记忆切断在那一吻过后。她不愿继续去想,当年她是那样慌乱,那样傻,心跳得那么厉害,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灰姑娘,以至于读不懂,餐桌上,凤翔鸣冷漠甚至是嘲讽的笑容。

如果一切还可以重来一次,那她不会去吃那顿饭,她该在凤翔鸣放开她的时候就一巴掌扇过去然后起身就走;或者,哪怕是她吃了那顿饭,但是不收饭后他送她的那枚宝石胸针,也许,那样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可是人年轻的时候,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也太相信童话故事了,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不能怨任何人,因为所有的结局都在那一天就已经被注定,凤翔鸣看不起她,她在他眼中,和他任何一个女人,并没有不同。

第二天刘媛畅一觉睡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慕云趴在小豪的床前熟睡的样子,她愣了一会,才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呆在这里。昨天晚上她来找慕云,其实并不单单是因为她和李东分手了,她还有一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慕云的话,就是,她看见凤翔鸣了。那个男人还和过去一样,不对,简直比过去更光芒耀人。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慕云,更不知道,时隔了这些年,那个霸道又冷漠的男人忽然就这么又出现了,会给慕云和小豪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番外记忆的碎片(一)

记忆是种很神奇的存在,刘媛畅觉得她不该记得这么清楚,但是她偏偏总也忘不了。

第一次见到凤翔鸣,是大一的下学期,春节刚过完,她在家里吃胖了将近五斤,吸收了上学期在学校里吃不好的经验教训,返校的时候,她背了一只巨大无比的书包,里面从酱牛肉到咸鸭蛋到罐头瓶子装的肉末炒咸菜,简直应有尽有。买票的时候,她给慕云家打过一个电话,听说慕云早几天已经先会学校了,也不以为意。

下了火车坐上公交,一切都很顺利,不过等往宿舍楼走的时候,她才觉得行李重得和小山一样,每一步都压得她气喘吁吁。后来她常常想,那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天,头发被北风吹得乱糟糟;脸蛋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风吹得,红了一大片;棉服被背后的包拉扯得领口扭曲,怀里还抱着为了减重从包里掏出来的大咸菜罐子。

就这么和难民一样挨到宿舍楼下,过往的女生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她以为是在笑她,有些微微的囧,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宿舍楼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开司米大衣,长身玉立。风也撩起了他的短发,却没有让他变得凌乱,反而是平添了一抹不羁来。

刘媛畅看得有些呆了,她们学校里,长相阳光帅气的男学生也很多,但是他们身上却找不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卓然和霸气。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侧头看过去,然后只一眼,就被彻底惊艳。只是,男人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瞥向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刘媛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机械的迈动步子进了楼道的,只记得迎面撞上慕云,几乎失手砸了咸菜罐子。慕云一贯是沉静的,不知道为什么跑得这么快,甚至只来得及对她歉意的笑笑,就匆匆冲了出去。在一二楼之间的缓台上,她透过玻璃窗找到了答案,慕云扑进了那个年轻男人的怀中,两个人相携而去。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见过凤翔鸣出现在寝室楼外或是学校的任何一个地方,只有慕云变得越发忙碌,上完课就匆匆消失,而且周六周日,或是其他没课的时候,整天不见踪影。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的名字,想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想知道他的一切……

这些是她深埋在记忆中,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秘密,只有在这样静谧的早晨,看着那对相互依偎的母子时,暗自回味。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打扮自己的,抹四十多块钱一瓶的粉底,让自己的脸无论任何时候看起来都不红呼呼的,穿整洁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自信而美丽,她心里有个不能说的秘密,就是想让那个男人重新看到她,她不比慕云差。

不过,她没等到这个机会,一直没等到。

和慕云走得近了,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如今回忆起来,她不能不感叹一声,缘分这东西真神奇,她怀着并不纯洁的目的接近慕云,没有吸引到她期盼的目光,却意外的收获到了一份很长久的友谊。

大学的最初两年里,慕云是经常提起凤翔鸣的,那个时候的慕云是快乐的,会和她绘声绘色的讲凤翔鸣带她去的西餐厅是如何浪漫到醉人;拉着他的手爬上泰山的时候是怎么激动幸福;偷看他开会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样的霸气洒脱……

那是深深的坠入爱河的小女人才会流露出的幸福感觉,刘媛畅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更多的是好奇。只是慕云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得太久,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的变得忧伤了,大三下学期的课程已经不多了,她开始很少留在学校,偶然在课堂上遇见时,刘媛畅发现,慕云时常走神,还会长长的叹气。

“你最近怎么了?”到底是她忍不住,一节课间休息的时候拖着慕云绕到小天台上,打趣的问她,“和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慕云当时笑得很牵强,隔了会才说,“我就是觉得迷茫。”

“有什么好迷茫的?怕毕业和他分开,你留在这里找工作不就行了,他替你找份工作还不是轻松加愉快?”当时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嫉妒也有点羡慕的,这个城市比他们家乡大很多,留在这里发展,会得到更多的机会,只是现在工作太难找了,没有人脉,要想知道好工作太难了,她虽然没听慕云具体说凤翔鸣是做什么,但却知道他的事业很大,安置一个自己的女人,一定是特别轻松的。

“我不会让他给我找工作。”当时暮云却很坚决的摇头,然后再不肯说什么,只是长久的凝望远方,她猜,他们是吵架了,甚至可能要分手了,心里在有些快意的同时,也觉得怅然,他们分手了,她就再不可能见到那个俊美的男人了。

不过她也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件事,那个夏天,她认识了李东,在老师推荐的实习单位里。

李东当时已经是单位的一个部门的主管了,长相一般,事业算是小有成就,他追求她,她没有拒绝,虽然心里并不喜欢他。

第四章与虎谋皮(一)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平淡又平常,凤翔鸣并没有就此而出现在慕云的生活当中,这个认知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看着小豪一点点长大的时候,涌起不可遏止的淡淡的忧伤。

幸好,忙碌又现实的生活让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胡思乱想,眼看临近四月了,宏博地产公司又开始忙碌起来,歇了一个冬天整整几个月的工地开始备料准备开工。

他们公司自己并没有工程队,和很多这种家庭式的小地产公司一样,工程队也没有招投标的形式,就是赵宏博和妻子家的几个叔伯兄弟各自组队,到附近或是远些的农村去招工。这些年农村都是机械化生产了,用不着太多劳动力,都愿意进城来打工,而建筑队大约是他们最乐意来的地方,技术含量不高,就是出力气,然后遇上有良心的老板,薪水给得还颇为丰厚。

这几天,慕云跟着赵宏博去了几次工地了,工程队那边很顺利的进驻了,但是准备开工的时候,问题却忽然出了。先是报纸上忽然爆出本地钢材市场上曾流入一批物理指标不合格的钢材,进而又发现这批钢材大半已经流入建筑市场,记者一路暗访追查,最新一篇重磅稿件居然直指这批钢材的最终归宿,就是宏博地产公司正在开发的楼盘。

钢材物理指标不合格,就会造成钢材强度降低或易脆断,要是这样的钢材用来建楼房,特别是他们图纸上规划的高层,那后果是什么,简直不用去想。如果说,开始第一篇报道见报时,赵宏博还事不关己,慕云也没觉得这条新闻对公司会有什么影响的话,那么到了今天,宏博地产公司就简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风雨飘摇愁云惨雾了。

小公司惟一的好处就是,这批劣质钢材是如何进的工地,只用一两个钟头就弄清楚了。管进料的是赵宏博的小舅子,卖货给他的是一个酒桌上认识的朋友。这批钢材进价就低,小舅子还狠狠吃了对方一笔回扣,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没想到却进了一批根本不能用的钢材。尽管他赌咒发誓这是第一次,但到底之前的钢材质量有没有问题,就只有天知地知和随后马上要开进工地的质检、监理人员知道了。

赵宏博气得当场就抽了小舅子一个大大的嘴巴子,直喊着要和妻子离婚,但是离婚容易,可是就是马上离婚,也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

最后对在建楼盘进行的质检结果是,有两栋已经盖到五六层的回迁楼房使用了这种钢筋,消息也在第二天就被媒体曝光了,售楼处立刻就被交了等着回迁的居民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要求按现在的市价退款的,还有带头闹事,要求违约金赔偿的。

赵宏博并没有时间去售楼处,不合格的房子只能定点爆破然后重建,他手头的流动资金不够,房屋质量出了问题,银行贷款也被拒绝,生意场上之前认识的酒肉朋友这会都站在一边等着看他的笑话,更有甚者,还想让他直接转让去年拍下的还没盖的新地皮。

比较赵宏博的焦头烂额,慕云觉得自己也很凄惨,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小豪做过晚饭了,天天回家都很晚,白天和颜悦色的在售楼处和无数人解释房子的问题,保证如期交工了,保证质量合格了,一句简单的话反复说几百次,到后来简直一张嘴就想吐。偏偏这里原来是棚户区,居民素质不高,无论怎么解释,还有很多不听她们说的任何话,就是要赔偿款,而且一句话不合心意就喊打喊杀的,售楼处的玻璃,已经被砸碎了四五次了。这情况要搁在过去,赵宏博也不是善男信女,早采用非常手段了,但是现在媒体紧盯着他们,也只能让慕云带着行政部的人以及售楼小姐在这里好言好语的顶住。

就这么闹腾了一个星期,两栋盖了三分之一的楼房爆破了,其他的楼还在建,但是这两栋楼重建的款项,却怎么也筹不出来,所以等回迁的居民就守定售楼处不肯离开。

这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慕云就觉得浑身酸痛得不像样子,趁着小豪喝牛奶的功夫量了□温,38度,发烧了,白天在售楼处实在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托一个售楼小姐帮她买她常吃的一种感冒药,结果附近的药店又没有,只买了另一种,吃了之后整个人晕晕的,就盼着能早点下班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结果临下班,偏偏赵宏博给她打电话,说是好容易约了一个可能帮他们度过难关的贵人,晚上请客吃饭,要她过去安排招待。

这是她秘书的本职工作,何况非常时期,她只要还喘着这一口气,就没可能请到假。

请客的地点按照赵宏博的要求,安排在一家装修顶豪华,菜价顶昂贵的淮扬菜馆子,赵宏博忙晕了,也没实现告诉慕云他请的是什么人,慕云只能琢磨着,按以往的惯例,拣贵的荤素搭配点了一桌子的菜。结果时间一到,看着赵宏博恭恭敬敬的陪着一个人进到包房的时候,慕云只觉得头顶雷声阵阵,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是马屁拍到马脚上,大约就是说眼前的这个情形。

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赵宏博说的这个可能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人就是凤翔鸣,如果知道是他,即便赵宏博再怎么觉得这家淮扬菜的馆子才够气派,她也会死命阻止的。要知道,凤翔鸣对吃的很挑剔,虽然他的母亲是南方人,但是他的口味还是更像北方人的父亲,就爱吃味道浓郁一些的菜,酸辣的都行,最不喜欢的就是清淡的菜。再看看桌子上的情形,慕云几乎都能预见到今天这顿饭适得其反的作用了。

果然,从第一道菜端上来开始,凤翔鸣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之后,脸色就阴沉沉的,那些烹制得如诗如画的菜式在他面前转了又转,他连动一下筷子都懒得,只靠着椅背懒洋洋的坐着,对于旁边赵宏博的滔滔不绝表现得似听飞听的。

这样的局面不是赵宏博善于应对的,这会包房里还开着暖风,豆大的汗珠不时从他头顶滚落,可是凤翔鸣一点没有热的表示,他也不敢让人把空调关了,最后只能颤颤巍巍把酒给凤翔鸣倒满,试探着说,“凤总,今天我们也是略备薄酒,您看……这个……我先干为敬。”

赵宏博把一杯足有二两多的茅台喝下去,凤翔鸣却是连眼也没有眨一下,仍旧是沉着脸,不知道想什么的表情,这下,赵宏博是彻底坐不住了,直看陪在一旁的凤翔鸣的助理。

慕云冷眼看着,那个助理二十五六的年纪,人长得也很精神,当然那是和赵宏博比,脸上也颇有一副精明的样子,这会见凤翔鸣迟迟不出声,倒是开口说,“赵总好酒量,来,我再给您满上。”

这杯酒倒满,赵宏博又干了杯,那个助理也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继而又倒酒,场面却有点主客颠倒的感觉。慕云虽然觉得感冒药的威力犹在,整个人头昏眼花的,但是也不好再干坐着,人家的助理敬过她的老板了,那么于情于理,她也该敬凤翔鸣一杯。

第四章与虎谋皮(二)

“酒不是不可以喝,但是喝酒总得有个因由吧。”冷眼看着慕云在自己面前已经很满的酒杯里又点了几滴酒,再看她熟练的举起酒杯看着自己,凤翔鸣心里的不痛快感觉越发清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痛快,只能归咎于赵宏博毫无诚意,请他吃饭,也不知道提前打听打听他的喜好,他不差这一顿饭,但是求人得有求人的姿态不是吗?当然,最可恶的还是慕云,别人不知道,难道她也不知道?

“今天很仓促,我们公司招待不周,这一杯,是请凤总您别见怪。”慕云被他看得说话时几乎咬到舌头,只能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他要喝酒的因由,他人都来了,还摆出这样的姿态分明就是想看别人出丑,有理由没理由,估计这丑也是岀定了,索性把牙一咬,心一横,宏博地产也不是她慕云的公司,黄了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作。

“既然招待不周,那就招待周全了,再劝我喝酒吧。”果然,凤翔鸣连碰都懒得碰手边的酒杯,就撂下了这么句话,然后施施然的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架势。

“凤总!”赵宏博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如今放眼整个省城,能借他钱让他过这一关的人不少,但是他这些天伏低做小,腿跑细嘴磨破,也不过只在宋濂和凤翔鸣这两处看到了点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