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心道:“果然是她。”便说道:“你既然知道,就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

旁边的晚唱已经微微颤抖起来,暮归说道:“奴婢没打算瞒着奶奶的,那天奶奶……说要出去一遭,让奴婢跟随,走到中庭忽地下起雨来,奶奶便在檐下躲雨,奴婢回来找伞。”

季淑说道:“继续说。”

暮归说道:“奴婢取了伞回来,却不见了奶奶,奴婢四处找寻,又不敢大声,当时雨越来越大,院子里的人都忙着躲雨去了,奴婢走来走去,终于跑到府后面,在门口发现……”

季淑双眸望着暮归,想从她脸上看出是否有说谎之意,暮归的神色却是极淡,淡淡里头隐隐地只带一丝悲意,说道:“奴婢发现……奶奶倒在门口。”

季淑望见她面带迟疑之色,便即刻说道:“除我之外,你还看到谁人?”

暮归的眼略有些红,却终于说道:“奴婢、奴婢不敢隐瞒,是……是雕花楼的祈凤卿。”

水仙:水沉为骨玉为肌

水仙:水沉为骨玉为肌那天季淑问上官直,她的奸夫是何人,上官直也道是雕花楼的祈凤卿,季淑问他可有凭证,上官直便道:“你当我是空口诬赖于你?那日我赶到之时,祈凤卿就在那里。”

季淑问道:“就算他在,那你又从何知道我们要淫……咳,奔的,我们私下相见不成么?”

上官直便冷笑,道:“祈凤卿亲口承认的,难道还有假?”

季淑沉吟片刻,望着暮归说道:“既然如此,为何却是晚唱去报的消息?”暮归伸手拭泪,道:“因当时我跟着奶奶出去,身边带着诸多东西,我生怕别人看到疑心,因此赶紧先回来把东西藏好,为怕我赶不及,就又叫晚唱去看看。”

季淑觉得这个解释可以接受,却又问道:“既然如此,你是没看到究竟发生何事了?”

暮归道:“奴婢甚是后悔,为何要把奶奶一人留在原地。”说着便声带哽咽。

季淑摇头,便看向晚唱,问道:“是你去跟大爷报信的?”晚唱年纪小些,看似是个活泼的性子,听季淑问,便道:“奶奶既然问了,我不敢瞒,我去跟大爷那边报信时候,大爷已经出去找奶奶了。我跟着跑到后门处,却见大爷发了疯般正在……”

季淑心头一动,问道:“正在如何?”

晚唱身子微微发抖,似乎不忍,却仍说道:“大爷正在……正在对祈先生拳打脚踢,好似要打死祈先生一般。”

季淑皱了皱眉,这个她却没有听上官直说过。等她还想再问之时,上官直已经怒而走了。

季淑问道:“那么后来如何?”

晚唱道:“后来,是雕花楼的人来到,就把祈先生抢着接走了。”

季淑道:“好,此事就此打住,这些话不能再对别人说,知道了吗?”两个丫鬟本以为季淑要追究自家责任,如今见她一副息事宁人之态,便松了口气,也赶紧称是。

片刻春晓夏知两人回来,禀明轿子已经备好,季淑起身出外,一路过院子,不经意往先头花坛处看了眼,却见那本来被弄的横七竖八的花枝竟已经被整理的妥妥当当,迎春花的花枝细长,也不知是何人,巧手将数条枝子小心编在一起,让这些枝子相互支撑,彼此缠绕,搭了很远,像是一道横着的花瀑,若开花之后,必当更加壮观。

季淑赞道:“这新换的人不错。”旁边春晓一脸茫然,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季淑走了片刻,出了二门,往外又行,到了大门,夏知扶着上了小轿,一路向前而去,绕过一座牌楼,向着东大街走了片刻,幸喜不远,就已经到了。

在路上季淑轻轻掀起轿帘往外看,看外头楼阁屋宇鳞次栉比,高低层次,连绵不绝,路上行人衣着鲜明,精神高昂,言语间温文有礼,极少恶形恶相者,且店面繁多,物品丰盛,可见是个安稳盛世。

季淑心头便想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幸好这是个太平盛世,倘若遇上乱世,我又不通武功,岂不是糟了?”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大有“阿Q”精神,不由地在轿内独自一笑。

轿子落定,夏知春晓忙来搀扶,季淑落脚下地,见门口清清静静的,并不像是寻常龙蛇混杂之处,门面右侧竖着一面牌子,写定今日要演的是何戏,季淑对古文字不太精通,却认得其中有个“凤”字,春晓见她打量,便悄声道:“奶奶,方才我听两个过路的人说,今日有祈凤卿的戏。”

季淑点点头,心道:“祈凤卿究竟是何许人也,这边害得花季淑都死了,他倒是好,居然又粉墨登场起来,是强颜欢笑呢,亦或者是在忙不迭的庆祝?”

轿子落定时候,雕花楼里便奔出一人来,季淑放眼看,却见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打扮的体面贵气,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两个玲珑小厮,直出了门,赶到季淑身边儿,低头福了一福,才春风满面笑道:“有好几日不见奶奶了,还当奶奶把我们这楼给忘了。”

季淑说道:“忘是不曾忘的,前几日身子不适,才好了。”

女人亲在前头引路,将季淑领了进去,入了大堂,却见是个极为宽阔的所在,且又富丽堂皇,脚底是水磨的石砖做底,到了里面,却一概用些色彩斑斓的毡子铺成。几十张八仙桌排开,雕花椅子,精美雅致非常,顶上悬挂着走马灯笼,这楼是三层,一楼茶客食客,二楼贵客,三楼是些戏班子里人居住所在。

季淑听着耳畔女人絮絮地,只道:“奶奶今日来的真正好,今日是凤卿的戏码,正是奶奶爱的‘贵妃醉酒’,可真是天意。”

夏知春晓扶着季淑,跟着女人一路上了二楼,却见走廊里头是更为华美精细的毡子铺着,头顶悬着玲珑灯盏,女人向前,渐渐地到了正对着戏台对面的一间雅间。

这雅间前方做成落地窗户之态,栏杆在前面护着,用厚厚的帘子隔开,帘子里头又挂一层水晶帘,摇摇晃晃的。

女人手下的两个丫鬟上前,将帘子打开,放眼看去,正正好对着戏台子,看的一目了然,是个绝佳无二的看戏所在。

季淑笑道:“这地方可真好。”女人笑道:“奶奶前后也来过十几二十次,没一次夸过好的,我还以为奶奶不中意,每次都提心吊胆的,怕哪里做的不合奶奶意思。”

季淑道:“这戏什么时候开场?”女人说道:“整还有一刻钟,我叫人即刻准备……”说着,便微微将声音压低,道,“奶奶要不要先见见凤卿?”,

季淑略一犹豫,女人却会错了意思,忙道:“我忘了,凤卿在开戏之前是不见人的,奶奶且等片刻,等戏唱完了,再与奶奶相见。”

季淑挑了挑眉,道:“也好。”

女人退下去,些丫鬟们便流水般送上细点,果子,剥好的花生,挑出来的松子核桃肉,并一壶上好龙井,盛茶水的杯子描金刻花,精细非常,正适合花季淑的品味。

春晓夏知便站在季淑身侧,其他跟着的婆子小厮自歇一处,此刻因没开戏,故而只打开了一端的帘子,而水晶帘却还密密垂在眼前,季淑看着此情此境,忍不住想到一句:“美人卷珠帘,静坐颦娥眉,但见泪痕出,不知心恨谁。”

耳畔几声锣鼓夹杂喇叭声响,后台处已经有戏班的人在吹吹打打的试音。片刻,底下的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本来清净无什么人的厅堂瞬间爆满,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季淑放眼看去,却见自己这间的旁侧,也渐渐地有了人。

整一刻钟过后,铜锣一声,众人如约好了一般都停了喧哗。夏知春晓上前,把水晶帘子勾起来,这厢小锣鼓也正好跟着敲起来,得得得好像催着上场的韵,而后,万籁俱寂之中,有个柔柔软软的声音唱到:“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帘子打开,先有六个宫女手持宫扇走出,而后,有个盛装打扮一身宫装的绝色丽人,手持一把小小金色折扇,娇若无骨的碎步缓缓而出,端的是绝代之姿,一步一风华,顿时之间,堂下掌声雷动,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季淑盯着那人看,却见那扮相是绝美无可挑剔的,双眸如秋水一般,亮烁烁的,勾人相似,真如那一句“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娴静时似娇花照水”,却更是极致风情。

季淑心道:“我对戏曲没什么研究,不过这位真正不错,若是在现代,怕也是个很红的角儿了吧,只不过这分明是个女人,哦……是了,贵妃醉酒,那祈凤卿扮的,大概是唐明皇李隆基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呢?”

心头乱乱想着,眼睛却盯着那戏子,转不开目光,见她婉婉转转地唱了许久,季淑手托着腮,定定地看着,见台下观众也都痴痴迷迷,如醉了相似,吃东西不敢嚼,喝茶的只端着,不肯喝也不肯放,似怕搅了这般绝妙声音,似怕错过了每个动作,一时之间,静得怕人。

季淑翘首以待,正有些不耐烦时候,却终于盼到有个男声唱了一句,而后帘子一掀,正主儿终于出现,季淑精神一振,却见出现这人,一身戏曲皇帝装,身材高大挺拔,头戴朝天冠,烁烁辉煌,浓墨重彩勾勒的眉眼,俊美英伟,又赫赫威严,季淑心道:“咦,不错……”

那人一出场,正恰恰贵妃有些醉了,腰肢一转,做了个亮相要等待明皇帝,却正在此刻,贵妃双眸抬起,扫了一眼二楼。

登时之间,贵妃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真真歪了出去,堂下众人一片哗然,那唐明皇赶前两步,将贵妃柔软的腰肢一揽,便道:“哎呀爱妃,你真真是醉了,李太白为你所说的‘沉香亭北倚阑干’,朕看,该是沉香亭北倚君王才对呀!”正是那转腔儿拿调子的戏文声音。

连季淑这个外行人都知道贵妃是失误了,可是这唐明皇却很是机灵,竟然不露痕迹的将场面兜了回来,且如此浑然天成毫无纰漏,台下众人轰然叫好,贵妃缓缓起身,亦道:“臣妾……不胜酒力,请陛下恕罪呀!”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向季淑。

季淑扫了贵妃一眼,却只顾望着那英武的唐明皇。接下来,便是唐明皇跟贵妃的调笑场面,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或倚或扶或调笑,郎情妾意,其乐融融,看的季淑都眼热起来,心道:“只可惜李隆基是皇帝,不然的话,两人在民间,倒可以算是一对天生眷侣,可惜,可惜。”

终于一场戏罢了。身后帘子一掀,是戏院的那女人进来,道:“奶奶,凤卿下台了在后面歇息,我引奶奶去如何?”

季淑正要见见凤卿的真面目,便起身相随,带着夏知春晓两个,出了包间,顺着上了楼,到了三楼的第二间房,那女人说道:“奶奶,凤卿在里头,奶奶请自便,我还有他事,片刻再来伺候。”

季淑答应,却知道这女人不过是借故离开罢了,她就对春晓夏知说道:“你们两人也等在此处。”两人答应。季淑推开门迈步进去,将门略微一掩,却见里头竟是个挺大的房间,却空无一人,季淑见左右两侧各有一门,一边的帘子垂着,一边的却打起来,她便向着打起帘子的门走进去,果然见先前唱李隆基的那人果然就坐在里头。

那人听了动静,便转过头来,妆容并没有退,戏服衣裳敞开一半,还不曾脱,露出里头白色底衫,一见季淑,顿时怔住,手掩住领口。

季淑打量了一番他那张脸,隐隐地竟觉得有几分熟悉,看他不语,便道:“方才你,唱的不错……”那人笑一笑,似表示感谢。

季淑望着他的双眼,道:“祈凤卿,……我只是有些不解,为何在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你竟还能若无其事的在这边登台表演。”

那人不语,却皱了皱眉。季淑道:“为何不说话?难道你也同我一般,把那天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那人咳嗽一声,才说道:“奶奶……不,夫人。”声音竟也是极为熟悉。

季淑一惊,说道:“你……你是……”

那人将衣襟一掩,抄手行了个礼,低头说道:“夫人,仆下是楚昭。”

季淑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楚昭,脸飞快的红了起来,一时乱了思绪,惊道:“楚昭?你……你是祈凤卿?”

楚昭苦笑,道:“夫人误会了,……我非祈凤卿,原先出演唐明皇的人病了,我不过是来客串一把的……先前我也是常常来。”

季淑嘴巴张大,道:“原来是你的业余爱好,那么……”楚昭道:“业余爱好?”季淑说道:“就是你本职工作之外的兼职……那么,你不是祈凤卿,祈凤卿是哪个?”心中灵光闪烁,忽地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浑身发凉。

正在这时,却听到一个很是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这么几天不见,你居然……把凤卿是什么样子都忘了?”虽然竭力压制,却仍能听出带一丝颤音。

季淑蓦地回头,见身后站着个身段儿高挑的男人,不错,虽然说一身的婀娜风流,更是面胜桃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气息,不折不扣的男子声音。

只不过,在未曾见到他之前,季淑做梦都想象不出,原来世上还有这种男子,水沉为骨玉为肌,造化天生使绝色。

面前的祈凤卿,一身温柔款款的气质,在褪下了贵妃的妆容打扮之后,这男人身上,磊落苍凉,滋味难言。季淑忽地留心到,在他人面桃花的脸颊边上,青紫一片,竟还带着伤。

水仙:暗香已压酴醾倒

水仙:暗香已压酴醾倒祈凤卿人面桃花的脸,脸颊边上青紫一片还带着的是伤,方才大量的脂粉水彩堆积遮掩住了,此时洗去了所有,才坦坦荡荡露了出来,然而这竟分毫无损这人之美,反让人心中横生无限怜惜。

季淑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然而望着眼前的祈凤卿,却不由地有些“心如鹿撞”的感觉。

他大概是刚净了面,脸上还带着些润泽之意,双眸之中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带了泪,泛着水光,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只是一身白色的戏服里衬,晃晃悠悠的下摆,惶惶不安一般。

原来他才是祈凤卿,那个扮相绝美,让季淑认为是女人的祈凤卿。直到现在,季淑才明白暮归曾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祈凤卿扮旦角,是不会给人任何违和感的,三分天生,七分却是功力。

面对这样的祈凤卿,季淑一时说不出话。身后楚昭低低咳嗽了声,说道:“凤卿,我借你的房一用。”

祈凤卿手上还捏着一条白色擦脸帕子,大概是听到这边动静故而过来看看,听了楚昭开口,祈凤卿闪身到一边,道:“好。”

楚昭低头,又道:“夫人,仆下先告退了。”季淑点头说道:“好。”

楚昭绕过季淑身旁,过了祈凤卿身边,迈步走了出去,一直到现在季淑才反应过来,想将楚昭唤住,心念一转,还是罢了。

她一开始错认了楚昭是祈凤卿,而后又被祈凤卿的绝色震撼,整个人有些无所适从,一直到现在,季淑心中才想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花季淑顶着淫-妇的头衔,又怎会随便跟个戏子私奔,如今一看……倒是有几分明白的。”

古人云:冲冠一怒为红颜。祈凤卿虽非红颜,却更具有令人神魂颠倒本事。

祈凤卿见楚昭去了,便走上前来,一语不发,探手将季淑的双手握住,在手中捏了几把,又伸手抚向季淑脸上。

季淑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当下皱眉躲了躲,道:“你做什么?”

祈凤卿攥着她的手不放,手仍在她脸上摸了一摸,才道:“怎么会……怎么会……你无事、无事么?”

如此靠近来,季淑才惊觉他竟然跟楚昭差不多高大,她本来在台上就能发觉这旦角长的极高,一定是男人扮的,可是祈凤卿的演绎实在是太过动人,加上他扮相绝艳之极,让人自然而然忽略了他的身高,只留心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去了,又哪里会留心其他。

季淑抬头,祈凤卿双眸盯着她,这双眼睛生的极是勾魂,季淑只看了一眼便转开头去,似乎祈凤卿的双眸具有某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力量。

季淑道:“你还问我?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祈凤卿的手顺着她鬓边往下,轻轻地擦过季淑颈间,季淑身子一僵,脑中忽地浮现一幕荒唐场景。

似乎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唇印在颈间,吐气如兰,悄声细语,然后一对赤-裸如白玉般的手臂,勾住他的颈子,两个人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季淑如过电一般,猛地将祈凤卿推开。

祈凤卿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一步,吃惊地看着季淑。

季淑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才说道:“我来是想问你,——当日你为何害我!”

祈凤卿身子发抖,说道:“你说什么,我害你?”季淑冷哼道:“你休要装样子,当日不是你害我,还会有别人么?”祈凤卿闭了闭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滑出,是个极伤心的模样。

他本就生的动人,如此泪落,简直叫人心碎。

季淑硬着心肠看着,逼问道:“为何不语,莫非是心虚了么?”

祈凤卿长长的眼睫抖了抖,复又有一滴泪坠地,手中的帕子也跟着落下,他轻轻摇头,后退一步。

季淑道:“祈凤卿,你倒是说话啊!”

祈凤卿伸手,揉了一把双眼,肩头抖了抖,竟轻轻笑了出声儿。

季淑见他哭哭笑笑,心中不由有些紧张,祈凤卿将手松开,一双极好看眼睛已经通红,低低说道:“我害你?我心虚?你来……就是为问我这个?”

季淑道:“不然怎样。”

祈凤卿双眸不抬,说道:“罢了,你要是疑心我,如今你好端端地……去,去把衙门的人叫来,让他们拉了我去,判我个奸-骗不遂,让我死了也罢。”

季淑听他说这几句,竟有些“黯然销魂”的意味。祈凤卿陡然提高声音,道:“走啊,为何不走,走!”上前拉住季淑的手,将她拉着向外。

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力气却极大,季淑吃痛,喝道:“放手!”

两人已经走到门口,祈凤卿闻言放手,季淑咬了咬唇,道:“你若是无辜的,自好好的分辩就是了,何必这样!”

祈凤卿靠在门边,淡淡说道:“我为何要分辩?若连你也不信我,我分辩又有何用。”季淑揉揉手腕,却见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痕迹,她便冷笑说道:“你不必说这些,若不是你,怎么我这边生死不知,你却能好端端地在这里重新登台?”

祈凤卿道:“你当我愿意么?我……我是因为……”季淑说道:“因为什么?”祈凤卿望着她,忽然伸手去解衣裳,季淑道:“你做什么?”祈凤卿手指细长如玉,且又灵巧,手虽然抖着,动作却极快,将罩在身上的白色衫子解开,蓦地脱了下来扔在一边。

季淑本来有些惊慌,不知他是什么意图。祈凤卿把衫子脱下来后,便露出赤-裸的身子,季淑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心不由地抖了抖,差点儿尖叫出声。

祈凤卿生的很白,身上更无瑕疵,身段儿更是美的恰到好处,然而此刻,那白净如玉的身体上,却青一块紫一块,伤痕遍布,这还罢了,更有几道鞭痕夹杂其中,伤口是新鲜的,大部未曾愈合,血痕斑斑的,惨不忍睹。

看样子就极疼,难为他方才在台上那样儿风情自若的笑。

季淑捂着嘴生怕自己失声惊叫,祈凤卿说道:“上戏时候那件衫子我换了下来,已经全是血渍不能穿,我听到你的声就罩了这件,急急出来看,方才在台上那一瞥,我以为是我……是我眼花……”

他垂着头,泪一滴滴落下来,又道:“我怎会害你,你又怎会疑心我害你?当时若不是楼里的人及时来拉了我回去,我宁肯被上官大人活活打死,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季淑忽地觉得自己眼中有些湿润,此情此景,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心酸,季淑向前,将那件被他甩落地上的衫子捡起来,抖开,却见衫子上也有些被血染脏了,季淑不敢看祈凤卿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探手替他将衫子披上,问道:“这些……都是上官直打的?”

祈凤卿摇头,道:“鞭伤……是班主打的。”

季淑沉默片刻,说道:“抱歉,我先前……有些冲动。”

祈凤卿这才抬眼看她,季淑探出双手来,把袖子缓缓撩开,说道:“你看。”

祈凤卿低头看,却见季淑双腕如玉,左手腕上的,是自己方才捏过的,新鲜的红色痕迹,祈凤卿道:“我……我不是有意。”

季淑摇头,道:“你看这边。”祈凤卿扭头看去,却见她的右手腕上,是道青紫旧痕,若隐若现。

祈凤卿茫然,道:“这是……什么?”

季淑说道:“你看看我的脖子。”祈凤卿怔了怔,见季淑将头抬起,祈凤卿低头一看,却见季淑脖子上也有相似的青紫痕迹。

祈凤卿吓了一跳,说道:“是……是害你之人所留!”

季淑点点头,说道:“不错,你看,我脖子上的痕迹跟右手腕上的一样,可是你看我的手腕,这留下的几点淤痕,跟你在我左手腕上留下的着力点是不同的。”

祈凤卿问道:“着力点……是什么?”

季淑说道:“用力最狠的地方,留下的淤痕就会长久一些,我方才看过,你的手指留下的着力点,跟这边的不同。”

祈凤卿道:“那就是说,我……不是我,对否?”

季淑看着他破带着懵懂的表情,忍不住一笑,点头说道:“不是你。”

祈凤卿望着季淑,百感交集,轻声说道:“你……”季淑未曾听清,便问道:“嗯?”祈凤卿看了看她,忽然之间伸手将她抱入怀中,道:“无事就好了……”

季淑呆了呆,便欲将他推开。不料祈凤卿转头,柔软的唇亲向季淑脸颊,沿着向下,道:“你不知,若不是,若不是……那点子牵挂,我早也跟你而去,幸好,幸好我未曾……”

季淑被他抱得极紧,听的一怔,刚要问他欲说还休的“那点子牵挂”是什么,祈凤卿的唇在她脸颊上轻轻蹭过,蓦地便印在季淑的唇上。

季淑大惊,睁大眼睛望向祈凤卿,却见他闭着双眸,长睫毛微抖。他的唇瓣极软,身上淡香浅浅,身体紧紧地靠着她的身子,却因季淑的挣扎,两具身体不停厮磨,最糟糕的是……不知为何,季淑觉得自己身子正在迅速发热。

祈凤卿的呼吸急促,唇齿相济,情难自已。

季淑伸手在他身上捶了两下,浑身力气却好像已被他吸吮一空,软-绵-绵的。祈凤卿将季淑向后一推,身子覆过来,将她压在墙壁之上。

季淑心如擂鼓,将头转开避过他的唇,羞愤低声叫道:“祈凤卿!”不叫还罢了,一叫更是吓了一跳,这声音急促低颤,娇媚非凡,不像拒绝,反如邀约。

果然祈凤卿误会了季淑的意思,低低说道:“我也极为想你……淑儿,好淑儿……”他的衣衫单薄,紧紧地贴在季淑身上,某一处仿佛已经硬了起来。

季淑哭笑不得,却又口干舌燥,正不知要如何解脱这一幕,却听到外头有人低低咳嗽了声儿,是楚昭的声音,说道:“莲三爷来此作甚?”

祈凤卿一惊,便停了动作。季淑怔住,不知“莲三爷”是谁,却见到祈凤卿皱了皱眉,他情动时候,双颊发红,眼睛里更是水汪汪的,看的人心头荡漾,季淑赶紧低头,深呼吸镇定心绪。

外间有个颇为轻佻的声音说道:“我来看看大师兄。怎地,楚爷也在,我听说今儿那场戏,多亏了楚爷救场,话说楚爷您真是了得,文也成武也成,救场配戏的本领更是一流,——不知什么时候也赏脸跟我配上一场呢?”

楚昭道:“我不过是个外行,哪里配得上莲三爷,莲三爷休要说笑。”莲三爷便笑道:“我看你是瞧不上我是真……谁不知道你只跟师兄配戏?幸亏楚爷你不唱旦角,也不入我们这行,不然的话,大家伙儿都没饭吃了,哈哈……说起来,我那天下无双人见人爱的好师兄呢?怎么只你一个孤零零的在这儿?”

楚昭道:“凤卿累了,正在里头歇息,三爷不如等片刻再来。”莲三爷笑道:“你休要为他掩饰了,外面是上官家两个丫头,我又不是不认得,是不是上官家的奶奶也在?怎么,现在不是方便时候么?”

水仙:只比寒梅无好枝

水仙:只比寒梅无好枝楚昭说道:“我家奶奶时常来看戏捧场,三爷也是知道的,又何足为奇?是不是方便时候,三爷是个精细伶俐的人,自己当知道。”

莲三爷噗地一声笑出来,道:“楚爷,我佩服你,你当真是个好汉子,当兄弟也当的是天下无双,这样尽心尽力的守门把风,滴水不漏,天底下哪里找这样的好人儿?”

楚昭道:“多谢三爷谬赞。”声音波澜不起。

莲三爷道:“不不不,是我心里头的话。其实我来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刚听闻今晚上师兄要去周大人府中饮宴,我特过来看看他那身上的伤可好了没,不然的话,以周大人那个性子,——这一去怕更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莲三爷说罢,季淑抬眼看向祈凤卿,祈凤卿起初还静静听外头声响,听到此时就皱了皱眉,略有些不安地看了季淑一眼,低声道:“你留在这,我出去……”

季淑将他的手腕握住,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祈凤卿面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却又若无其事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寻常应酬之事……”季淑问道:“半条命是寻常的?”祈凤卿说道:“总之你不用担忧。”他将手抽出来,在季淑肩头轻轻一拍似是安抚,转身向外出去。

季淑站在原地,听得祈凤卿出到外头,说道:“师弟。”莲三爷笑笑说道:“师兄,对不住,我来的真不是时候。”祈凤卿冷冷道:“既然知道不是时候,那你还不回去?”

莲三爷笑了两声,说道:“师兄可是恨我坏了你的好事?我也是一片好心,过来看看师兄是否能挨得过今晚罢了,看样子倒是狗拿耗子多管了闲事,也罢,我就不留下讨人嫌了,先走一步。”祈凤卿竟丝毫不多言。

莲三爷哈哈一笑,又道:“楚爷,有空找我喝酒。”楚昭道:“请。”莲三爷道:“留步。”轻轻笑了声,似是走了。

这边祈凤卿便道:“昭,你不用管他。”楚昭说道:“我自理会的,只不过,方才他说的周……”祈凤卿咳了一声,说道:“休信他胡言乱语……”

楚昭沉默片刻,道:“你自己有些分寸就是了。”祈凤卿笑道:“无事,我都应酬惯了的。”楚昭道:“好罢,我换了衣裳就出去了。”祈凤卿说道:“那改日再同你说话。”楚昭说道:“好。”

两人分别,祈凤卿便进内,重走到季淑身旁,见她站着发呆,便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