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辛劳,自不必说,季淑为了行路方便,早就换作男装,起初还乘马车,后来嫌马车太慢,便换作骑马。

渐渐地行了百里,过了襄城,路上行人渐多,多数是些背井离乡的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逃难,只因前头战事吃紧,生怕不测,便往襄城方向而行。

季淑心道:“方才路过襄城,里头已经是人满为患,还有这么多的百姓,可如何是好,如果安排不当,又容易另生事端。”忧心忡忡地,一时又有些担忧花醒言,心中默默地向上天叨念:“老天爷,请你保佑我爹爹平安无事,让我顺顺利利见到他。”

季淑同玉衡等赶了一天的路,倒有一半的路程季淑是在马上度过的,傍晚借宿,只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走起路来都有些怪模怪样地,却只好忍着。

次日绝早启程,双腿却是迈不动了,季淑无奈,仍旧乘车。

如此又到了次日傍晚,才到了佩城边郊,遥遥地已经望见佩城的女墙,放眼看去,能看到那边上烽烟冲天。

季淑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飞到花醒言身旁,八匹马到了佩城城门之外,守城士兵大喝,季淑身边的御前侍卫上前,道:“御前带刀侍卫赵志远,护送上官大小姐前来会见丞相!”将令牌递上。

士兵们听了,顿时大惊,有几个头目便出来亲自验看,季淑从车厢里跳出来,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季淑道:“大家伙儿辛苦了,劳烦通传一声,我要见我爹爹。”她虽是男装打扮,却难掩国色天香,说话又是娇婉动听,领头的校尉不敢直视她的丽色,抱拳低头道:“原来是小姐,末将冒犯了!本应迎接小姐进城,不过丞相有命,非常时刻,来往车辆都要细细查验。”季淑道:“请便。不必为我而坏了规矩。”才说这句,忽地听到自前方传来一声巨响,顿时之间,连地面都在颤抖,季淑几乎站立不稳,叫道:“发生何事!”

那校尉脸色大变,说道:“是南蛮子进攻了!”玉衡飞身而下,将季淑扶住,那校尉道:“顾不上了,请小姐先进城,我们即刻要关城门了!”一行人匆匆进入,还未曾安顿,耳边就听到一阵轰轰烈烈地鼓声,连绵不断,激荡人心,季淑叫道:“这又是什么?”校尉道:“击鼓迎战!”季淑浑身热血涌动,叫道:“……爹爹!我要去见他!”不顾一切往前就跑。

季淑奔出十几步去,见街头上人头攒动,喊杀声震天,也不知是城内传来,还是城外,季淑不辨方向,那校尉赶上来,道:“小姐,还是等这一轮战过了再行!”玉衡却不言语,只是跟随着,神情前所未有地有些肃然。

季淑只觉得心跳的异常慌张,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祥感觉,说道:“你带我去!我要观战!”那校尉凝视她片刻,终于召了个副官过来,道:“小将不敢擅离职守,便叫人领小姐前去。”那副官带着两个小兵,护送季淑前往都尉府。

一路行来,不知跟多少路人相撞,多亏玉衡同那副官带兵护着,到了都尉府,果然说是丞相点了兵,此刻在城头督战。

季淑心惊胆战,便要上城楼,众人拦挡不住,便自城墙一段拾级而上,季淑上了城墙,放眼看去,见在宽阔的城墙之上,士兵们齐齐地守在城墙边沿,相隔百米,中间一柄大旗,迎风招展,旗帜之下,挺直站着一人,身披大氅,随风烈烈,虽然只是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季淑却认出那正是花醒言。

来不及唤他,季淑拔腿就往那边走,正走了两步,耳边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吼声,有人道:“受死!”而后便是击鼓之声,喊杀声连天般响起,地动山摇也似。

季淑惊地站住步子,往下看去,却见城墙之下,士兵们如潮水般涌来,两拨的士兵对上,城墙这一边是身着红衣,那一边南楚的军队却是黑衣,而两军交战,红衣的士兵同黑衣的对战,刹那间就好像是潮水交汇,红衣的士兵同黑衣的士兵们对上,交错,难分难解。而极快地,有人倒下,有人奋勇向前,喊杀声却兀自在耳边无法停歇,渐渐地,那倒地之人多了起来,红衣的队伍却被黑衣的推挤住一般,步步后退,大旗之下花醒言见势不妙,喝道:“鸣金收兵!”一声令下,东明的士兵们纷纷溃退,城门大开,士兵们退入城中,来不及后退的士兵,有人跌入护城河中,有人做了城前之鬼。

季淑望着这一幕,手握在冰冷城砖上,只觉满目苍凉,只有烽烟徐徐,自眼前无休无止地弥漫开来,而就在瞬间,季淑的目光,同城下战场上某人目光相对,隔着烽烟战火,那马上骑士,冰冷的眼睛之中透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神色,季淑浑身发抖,死死盯着那人:“是……他!”

城上城下,那率兵领将的骑士仍旧微微一笑,笑容魅惑而令人心悸。

季淑身后玉衡闪身而上,道:“小姐!”便是瞬间,那观战的花醒言亦回头,一眼看到不远处临城墙站着的季淑,顿时魂魄也似飞了,叫了声:“淑儿!”快步而来。

花醒言执着季淑的手,拉她下城墙,入都尉府,才问她为何竟来到此处。季淑将宫中发生之事简单说来一遍,问道:“爹爹,我们吃了败仗了么?”花醒言皱眉,有些忧心道:“敌方彪悍……那领兵的檀九重,是个极狠的人物,武功高强,自我来坐镇,已经亲见他将四名将官斩杀阵前。”他向来宁静淡然,此刻眉宇间却也带了杀气怒意,说到此时,欲言又止,话锋一转,“淑儿,你还是回去罢……嗯,为父派人送你去个地方。”

季淑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此地陪着爹爹。”花醒言道:“淑儿你听话。”季淑道:“爹,最坏的不过一死,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父女才刚重逢,淑儿心里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再分开,对淑儿来说,只要跟爹爹在一起,就算是死又何惧。”

花醒言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探手将她揽入怀中,说道:“可是在爹爹心中,想要淑儿你好好地……”季淑道:“淑儿的心愿就是守着爹爹,爹爹别送我走,就算送我走,我也会想方设法回来的。”花醒言怔怔看她,良久一叹。季淑道:“爹爹,我们一并想想,或许有好的法子解决。”花醒言道:“因檀九重之故,士气低落,的确是要想个法子的。”

季淑身子略僵,道:“爹爹!”花醒言问道:“何事?”季淑道:“爹爹,你是文官,对么?”花醒言眸色一动,略笑了笑,道:“是,爹爹是文官,不上阵,只督战。”季淑用力搂了他腰身,道:“这样就好了。”

是夜,季淑便留在佩城之中,过了子夜,将近平明,正是城中将士百姓睡得最熟之时,忽地听到铜锣响动,喊杀声再起,有人道:“南蛮子来袭了!”季淑猛地起身,鞋子也未来得及穿,本能地翻身落地,就去找花醒言,闯入花醒言房中,却不见人影。

季淑心头一凉,便冲了出去,一道影子掠过,却是玉衡,唤道:“小姐!”季淑道:“我爹爹不见了,玉衡你陪我去寻他!”季淑同玉衡如风般出了都尉府,却听得门口一名士兵说丞相带兵往定远门而去,定远门是佩城正门,此刻无数守军蜂拥而去,大概是南楚之人从彼处偷袭,玉衡见季淑跌跌撞撞,便将她抱起来,道:“这样安稳些。”季淑一怔,已被玉衡抱起。玉衡道:“勿要着急,恐怕忙中出错。”季淑说道:“好……好的。”

玉衡抱着季淑,果真走的快些,季淑放眼四看,此刻天色兀自漆黑一片,正是黎明时候将明未明,最为黯淡的时候,季淑拼命睁大双眼,借着那火把的光四处搜寻,正匆忙找着,听前头有人发一声喊,道:“有南蛮子杀入城中了,大家留神!”说话间,竟夹杂几声惨叫。

场面混乱之极,玉衡抱着季淑左冲右突,到了定远门,抬头一看,见城墙上火把闪烁,刀光剑影,显然是南楚之人已经翻了上来,季淑极为忧心花醒言,便道:“玉衡,玉衡你放我下来。”玉衡将她放下,季淑道:“我在此处无碍,你上去,护着我爹爹。”玉衡一怔,道:“不行。”季淑道:“你去啊,我在这里呆着,无事,我爹爹身处险境,需要你相助。”玉衡道:“我只听命护着你而已。”季淑厉声道:“倘若我爹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怎么护!”

玉衡咬了咬唇,暗影里双目瞪着季淑看了片刻,终于说道:“好……”从怀中一掏,掏出一物来,递给季淑,道:“若有人想伤你,你便对准过去,拉动后面这根线,可用三次。”季淑答应。玉衡又看她片刻,道:“此刻极乱,你……万万别乱动。”说着,将她推在角落里,道:“留在这!”

玉衡说罢,翻身上了城墙。季淑握着玉衡交付之物,躲在角落里,眼前人来人往,倒也无人留心她。季淑侧耳倾听,却听到城墙上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惨叫声,季淑想了许久,见眼前人来往的少了,便一咬牙,慢慢出来,抬头看了看墙头上,顺着阶梯而上。

季淑将身子贴在墙边儿上,一点一点往上蹭,此刻天色透出一点儿亮来,眼睛也适应了周遭的光,隐约看得清楚,先前第一轮进来的南楚军大半已被斩杀,身畔来来往往,都是东明的将领,然而仍旧危机四伏不容懈怠,季淑略松口气,又绷着心弦,这短短地阶梯蹭了一刻钟才上了城墙。

城墙上风极大,刺得人双眼生疼,有个士兵自身边冲过,季淑被狠狠一撞,身不由己跌在地上。玉衡给的竹筒脱手而出,季淑忍痛扑过去重新握住,忽地听到前头一声断喝,季淑伏在地上,抬头一看,浑身汗毛倒竖,只见离身边儿不远,地上躺着无数死尸,有重伤的,哀哀地叫。季淑胆颤心惊,屏住呼吸,定神便去找花醒言所在,一看之下,魂儿差点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吭哧吭哧爬上来,第二章哈……

嗯呢,开打啦……行进的挺快,顺便预告一下,经过无数诈胡截胡(?哈哈)后,终于迎来真正的曙光了……所谓黎明前正是最黑暗的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啥的,望天……

兔摸,继续奋斗

147、菊花:休言举世无谈者

季淑看清面前情形,魂飞九天,却见在距离自己百步之遥,正站着一人,身形挺拔修长,批一件乌黑大氅,威风不可一世。十数个将士挡在花醒言面前,道:“保护相爷!”奋勇冲上。

无奈对方神勇过人,如疯虎入羊群,掌风到处,所向披靡,瞬间又有四五个士兵倒地。

他大笑:“相爷,今日某同相爷间怕是不能善了。”

花醒言临危不乱,道:“胜负还言之过早。”说话间一道人影上前,挡在花醒言前头,正是玉衡,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季淑眼睁睁地看玉衡的身子如纸鸢一般飘摇而后,落地之际身子一晃,急忙用手拢住嘴边,显然不好。

檀九上前一步:“相爷,若是你归我手,这佩城乃至东明,便是唾手可得了。”语声骄狂,张手便欲攻向花醒言。

这生死的当儿,季淑大声叫道:“飞娅公主!”略有些嘶哑的女声在清晨的薄暮之中骤然响起,格外凄厉。

檀九拍出的手掌一僵,花醒言身形微动,战袍迎风,一掌擒住檀九手腕,另一掌无声无息,轻轻在檀九胸口一拍,发出细微一声响动。

檀九身子腾空,却仍转头过来看向季淑。

季淑正伏在地上,见状便手脚并用爬起。

花醒言见状大惊,正要合身过来,却见檀九空中扭身,如鹰隼般直扑季淑。

季淑后退一步,却又站住,花醒言心神俱裂,身形如风掠了过来,却仍旧不能够赶得急,眼见檀九便要擒住季淑,季淑将手中抱着的竹筒一拉,只见数道寒芒嗖嗖射出,如个扇面儿般将檀九身形拢在其中。

檀九竟也了得!这样间不容发之际,提起真气,大喝一声,只见寒芒四散,有的便钉入城墙。

但就是在这片刻之间,花醒言已经赶到,一探手将季淑拥入怀中,又急急后退,与此同时玉衡也纵身过来,挡在两人跟前。

檀九再无得手可能,只见他飘然落地,身子一转,大氅向后一挥,风吹得如魔魅相似。他一抬头,望向季淑:“你怎么知道……”面色不善,语带狰狞。

季淑本是逼得急了,误打误撞,未想到竟猜个正着,此刻惊魂未定,却仍道:“你作恶多端,一定会遭报应。”顺便又想到清妃之事,但虽气愤,却更害怕,声音带颤。

晨曦之中,檀九的眼睛竟是暗蓝之色,他凝视季淑,忽地仰头哈哈大笑,道:“好,未想到他连这个也同你说,据我所知,玉儿他们都不知呢……”一股杀意凛然透出。

玉衡唇边的血洒落胸口,却仍紧紧盯着檀九,花醒言揽着季淑,挺身喝道:“檀九重,今日让你来得去不得!”说罢之后,本已经空旷的城墙上,忽地涌出无数铠甲鲜明的士兵,一拥而上,将檀九重围在中央。

檀九重目光闪烁,终于自季淑身上移开,看向花醒言,道:“花丞相,你何苦还替东明卖命?这么多年,你忍得也够辛苦了,如今这般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何不珍惜?只要你一点头,千军万马入皇都,岂不快意?”

花醒言道:“你当我花醒言是什么人!”檀九重笑道:“人皆有七情六欲,相爷您也是人,难道真甘心一生忍而不发?”

花醒言道:“死到临头,不必再巧舌如簧了,两军交锋,看得是手底功夫,檀将军,请了。”

檀九重环顾周围,道:“你处心积虑,以哀兵之态示人,诱我来袭……哈哈,以为安排这天罗地网,便能奈何我么?”

花醒言沉声道:“动手,将他格杀当场!”他这几日一直战败,便是想引檀九按捺不住,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哪肯放过。

玉衡护着季淑退后数步,花醒言上前,此刻城墙上将近百号人,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将檀九重团团围在中央,顿时之间,便战了起来。

极快之间,檀九重施展霹雷手段,将围着自己的精锐兵士,顷刻间便击杀十数人,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怎奈花醒言安排了精锐如车**战般围住他,一时半会,纵然他有通天武功,也奈何不得,纠缠良久,到底受了几处伤。

眼看东方将明,檀九重道:“这番我认输了,花丞相,天明了,咱们城下见!”说罢之后,掌风所及之处,数人倒飞出去,檀九重纵身跃起,身形似鹏雕般地掠过城墙,从那城头上一跃而下,花醒言上前一步,这城墙百丈,寻常人落地必死无疑,他却轻松来去,风中传来他的声音,道:“如你所说,胜负还论之过早!”遥遥传来,骄狂不改。

他身形敏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南楚大营。

花醒言见到底未曾将这只猛虎绞杀,只能自叹一声,心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正想到此,玉衡道:“小姐!”原来他早见季淑上来,当下就纵身过去。

花醒言这才瞧见季淑,当即便也过来,道:“淑儿你怎么来了?你……”一眼看到季淑脚下雪色罗袜上带血沾泥,更是一惊,急忙问道:“哪里伤着了么?”

季淑摇头,手中还握着玉衡给她的防身物,当下双手握着交还给玉衡,道:“多谢。”玉衡道:“自留着罢,或许日后也有用处。”季淑想了想,便点点头,收入怀中。

花醒言见她无碍,便撕下衣袍,裹住季淑双脚,让玉衡先带她回府,他自料理余下事务。

等花醒言回到都尉府,相见无碍,说了会儿军情,季淑便问道:“爹爹,先前那个姓檀的说的那些话,很是奇怪……”花醒言面色微僵,勉强道:“他不过是挑拨离间,胡言乱语罢了,休要放在心上。”季淑道:“可我听他好似说的煞有其事的,爹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花醒言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反问道:“淑儿你方才说什么飞娅公主?引得那魔头回顾,是何意?”

季淑见他问,当着玉衡的面,就道:“日后再跟爹爹说。”花醒言会意。

季淑看着他略带憔悴面容,便道:“爹爹,咱们先不说了,你昨晚上未曾好生歇息,今日还要对敌,你不如先去小憩片刻,免得身子受不住。”

花醒言见她如此懂事乖巧,全无昔日刁蛮之态,心里微酸,想到她方才相问,张口道:“淑儿,其实爹爹……”那一句话冲到嘴边,却又说不出。

季淑双眸乌溜溜地望着他,似等他说,花醒言叹口气,道:“淑儿,爹爹……只想你明白一句话,有时候……家国……是无法两全的。”

季淑听了这句,毛骨悚然,道:“爹爹,你说什么?你别吓唬我。”花醒言一怔,知道她误会了,便道:“别慌,爹爹不是说要离开你,只是……爹爹的意思是,有时候爹想好好地疼你护着你,但……却偏偏不能够,因为爹还是东明的丞相,必须……必须为东明着想,你……明白么?”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话,他却说得期期艾艾,似乎极难启齿。

季淑想了想,说道:“爹爹不须为难,我自明白的。爹爹快去歇息罢。”只是为他着想。花醒言起身,望了季淑一会儿,心中想道:“淑儿如此懂事,我却……唉,罢了罢了,大敌当前,横竖解决了这件事,我便……”花醒言打定主意,便看着季淑,道:“淑儿,等此事完结,我便辞去丞相一职,只陪着淑儿,淑儿要去哪里,爹爹便同你去哪里,好么?”

季淑喜出望外,道:“当真?”花醒言点头:“当真。”

花醒言只是略睡了半个时辰便又起身,外头檀九重的探马将官骑马左右驰骋,在城外怒喝叫骂,不停邀战,种种诋毁难听言语,滔滔不绝,把东明军贬得一文不值。

花醒言点将升堂,眼看帐下众将士,最顶尖的几位,早再前两日被檀九重斩杀,今晨那一场,本可雪耻的,谁知仍旧给他逃了,如今更是气势汹汹卷土重来,如今……难道再推一个人出去送死,让士气再低落一次?

花醒言沉吟着,便做了个决定。

季淑得了信之时,尚不敢相信,急急忙忙冲上城头,向下看去,心陡然揪了起来,果然,见城下两军对垒,两军阵前,各自有一员将官骑马出列,南楚那边,黑衣如墨,银甲铮铮,腰佩长刀的,自是统帅檀九重,但东明这边,一身青色战袍,身骑白马的,……季淑一见那人,眼泪顿时就撞上眼眶,旋即坠落当场。

那边檀九重望着武将装扮的花醒言,微微一笑,不知说了句什么,而这边花醒言面色淡淡地,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檀九重催马向前,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季淑将身靠在城墙上,悲痛之际,反而镇定下来,心中默默想道:“又有什么?倘若爹爹有个万一,我就从这地方,纵身跳下去就是了。”想到这里,反而笃定下来,脸色也不似先前那样张皇悲痛。

玉衡在边儿看着,见她从最初的躁动到极快安静下来,他心中疑惑,但看到季淑眼中绝意之时,不由自主伸手将她手臂握住,心中很是忐忑。

檀九重同花醒言两两对峙,誓要决一死战,东明这边的将士们也都心知肚明,倘若相爷有个不测,大家伙儿便只有死战殉城,而东明……

只有向天祈求,让相爷战胜,让这魔头速死……可是与此同时人人却又知道,相爷虽深藏不露,却到底是文官出身,可情势紧要,竟逼得相爷亲自出阵……人人都知道丞相位高权重,本是不用以身犯先的,但……国家将亡,匹夫有责,丞相都能舍身,何况庶民耳。

佩城之中,那些得知了丞相亲自出战的黎民百姓,老弱妇孺,无不感慨落泪,只要手能提脚能动的,便操了木棍铁铲等物,涌上城头,站在街头备战。此时此刻,整个佩县之人,从将领到老幼,皆是做好准备,一派决绝悲壮。

寒风烈烈,席地而过,卷起黄沙,打旋而去,风吹过树梢,呜呜咽咽,似一曲挽歌将气。

花醒言抬手,东明这边击起鼓来,沉郁雄浑的鼓声,带着悲壮之意,一声一声催将士进发。花醒言将披风向后一撩,欲拍马向前,而对面,檀九重唇边笑意,是势在必得,他已准备好一雪清晨中伏之耻。

檀九重上前,他用长刀,花醒言使的是佩剑,本是护天子之剑,此刻用在对敌上,刀剑相抵,各自心头一震,檀九重笑道:“相爷当个文官,屈就了。”一咬牙,手上用力,花醒言虎口一震,手腕处霍然开裂,流出血来。

花醒言心道:“凌时,今日就把这条命还给你……”一声长叹,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檀九重心头一怔,急忙戒备,正在此刻,忽地听到一阵鼓噪,自两军交界之处传来。

檀九重去势一停,勒马不前,面色一变,而后迅速地又扑向花醒言。花醒言一惊,举手迎敌,仓促之间,自知结局不妙。

而城墙上,玉衡放眼一看,双眸发亮,脱口道:“来了,终于来了!”一颗心总算稳稳落地。

季淑正揪着心看花醒言,闻言茫茫然转开目光,却见自西北方向,有一匹骏马,似离弦之箭,极快地逼近闯入战场,在他之后,紧紧地亦有数匹马跟随而来,只不过远不如他快。

季淑起初不解,等到细细静心一看,却蓦地屏住呼吸,双眸瞪大,颇为不信地盯着那一马当先而来的骑士。

“他……他……”几乎不敢认,有个声音,在心中狂跳。

玉衡笑道:“正是,……天枢哥哥来了,他终于……”后面一句,却因季淑心情激动,未曾听清。

季淑回手,捂住嘴,眼泪纷纷落下,双眸却一直盯着那人,眼睁睁见他自马上腾空而起,身形矫矫自空中掠过,闯入阵中,如一支利箭一般,插入檀九重同花醒言之间,人未到,先发一掌,檀九重心头一凛,逼得回手自保。

那人解了花醒言之危,已冲了过来,身形落地,挡在花醒言跟前,转身唤道:“九哥!”

花醒言自是认得楚昭的,见他乍然现身,出手相助,很是意外。

檀九重神情探究看向楚昭,片刻笑道:“昭,你莫不是来相助我的?”

花醒言一听这话,越发震惊,只不过老谋深算地,面儿上自也不露分毫,只做了个手势,让身后众将士戒备起来。

楚昭驻马,先看了眼花醒言,见他淡淡地爱理不睬,便又转回头去看向檀九重,抱拳道:“九哥,抱歉了,多有得罪,今日我不是来助战,而是……”此刻那匹坐骑才过来,楚昭翻身上马,一拨马头,挡在东明阵前,道,“我的来意,九哥当明白了么?”

楚昭这一举动,顿时震惊双方将士。花醒言也忍不住为之动容。檀九重更是双眉紧皱,望着楚昭道:“昭,你想同我对敌?”

楚昭说道:“迫不得已如此,请九哥见谅。若九哥带兵而回,那便平安无事,大家仍旧是好兄弟。”

檀九重死死盯着他,道:“好兄弟,你现在还跟我提‘兄弟’两字?”冷笑不已。

楚昭道:“九哥,你是知道我的。”

檀九重怒道:“我也以为我是知道你的,可如今才算知道,你原来也不过是个重色轻友之人,为了那女子,你竟肯跟我阵前对敌?你越发出息了!”

楚昭道:“九哥,对不住。东明我今日是护定了的,九哥若执意不听我劝,那么我也只有得罪。”

檀九重听到此刻,不怒反笑,道:“你护定了?你想如何?就凭你带来的这几个人,想战过我的千军万马?还是说,你想先杀了我?昭,你该知道,你未必能赢得了我!与其两败俱伤……”他心思转动极快,便想竭力说服楚昭。

楚昭道:“九哥可知道我为何迟迟才来么?”

檀九重一怔,心中忽地暗叫不好。楚昭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九哥,战事连绵,无休无止,请九哥以天下苍生为重,不要再造杀戮。”

檀九重道:“你,有什么后招?”

楚昭道:“九哥。”轻轻一叹,转过头去,看向远处。

耳旁忽地传来轰轰之声,连绵不绝,大地仿佛为之震颤。

而檀九重同花醒言一并转头去看,此刻城楼上的季淑也发觉了,就在南楚同东明两军对垒的西北方向,不知何时竟多了铺天盖地的一支军队,个个兵强马壮,铠甲鲜明,当前旗帜上,大大地写这个“北”字。

竟是北疆人马!

季淑在城头上,喜极而泣,捂着嘴低声喃喃道:“这个混蛋……”一双带泪眸子紧紧地望着城下的楚昭,千丝万缕尽是脉脉情意,若不是她在城上楚昭在城下,定然要扑到他怀中,尽情肆意好好地亲他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可恶的某人终于跑出来了……不知有多少人想骂一句‘混蛋你终于来了’呢……但是时机刚刚好是不是……

加油,加油……最近留言好少,身为一个节假日还在苦哈哈两更的人,很是气愤地瞪着恁们……

于是这张图是某人飞跑出来救驾的样子:楚小昭:小花,我会保护你哒,亲亲,不用怕……

(忽然有种要飙泪的感觉喵)

菊花:解语何妨片语时

此时情形,檀九的南楚军,自然可以击败东明,但若是东明有了北疆相助,却反而能回头来吞并南楚。这宛如是个三角关系,联手则强,落单则败。

纵然满心激愤,檀九却是个极识时务之人,同楚昭对视片刻,自是瞧出楚昭绝非说笑而已。檀九瞬间做了决断,临去之前,拨马回头,望着楚昭,道:“昭,你我二十年兄弟,自此断绝了。”声音淡淡,眸光定定,深藏万千。

楚昭心头一紧,只来得及唤一声:“九哥!”便见他仰头长笑:“九哥?休再如此唤我!——楚昭,你休要为你今日之选择而后悔!”长笑声中,带兵而去。

他治军有方,南楚军宛如潮水般退去,同来时一样整齐有序,刹那之间,佩城外的荒野中干干净净地,连半个南楚军的影子都不再有,佩城上的将士军民,如梦如幻,沉默良久,不知是谁叫了声“南楚撤军了”,刹那之间,满城沸腾。。

楚昭望着被万千士兵拥在当中的那道影子,喃喃道:“再会了,九哥。”

天璇数人围在周围,马蹄声微微响动,楚昭反应过来,回头时候,对上一双淡漠且毫无热度的眸子,——花醒言。刹那之间,这方才面对千军万马,同昔日好友诀别尚能克制自己的人,忽地变了面色。

众目睽睽之下,楚昭翻身下马,到花醒言跟前,抱拳道:“拜见……花相爷。”那声“岳父大人”已经爬到唇边,生生地被花醒言凌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花醒言神情漠然依旧,也不见欢喜,也不见恼怒,道:“不敢当。”

幸亏此刻佩城的几员将领围了上来,问长问短,同楚昭甚是热络,不知这位青年义士从何而来,是何身份,惊喜交加,感恩戴德。

花醒言翻了个白眼,打马缓缓往回去,楚昭同几人略寒暄几句,便将余事交付天璇等,翻身上马跟上花醒言,虽不知说什么,却只跟在他的马屁股之后。幸喜花醒言并未曾回头赶人。

两人一前一后,将到城门处,却见城门大开,有一人极快地跑了出来。

楚昭揪了心,定睛一看,却见她双手提着裙子,跑的飞快,裙子飞扬,如曼妙的花儿,而渐渐地头发都散乱开来,在风中荡漾,黑色流云相似。

楚昭顿时满心欢喜,也不再跟在花醒言身后,想也不想,打马向前,飞驰几步,便自那飞驰的马上跳了下来,狂喜叫道:“小花!”

与此同时,那飞跑出来的人已经也将到了身边,发出一声欢叫,便跳起来向着他怀中扑来,楚昭张开双手,当下稳稳地抱了个满怀,身不由己在原地打了两个转儿。

朝思暮想,日夜牵挂,都在此刻,一颗心满满当当地,再也盛不下其他,而天地虽大,他们却只看到彼此,拥着彼此,这已足够。

恨不得从此就这样抱在一块儿,再不分开,季淑喜极而泣,紧紧环着楚昭脖子,却不知要说什么好,只是拼命地将他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们两个在这生死关头,久别重逢,又都是情烈如火的人,——楚昭自是恨不得将自己所爱昭告天下,而季淑又不是忌惮别人目光的……两个情难自禁,如胶似漆地贴在一块儿,全不管如此已经是惊世骇俗,周遭众人震惊目光纷纷看来。

楚昭紧紧地抱着季淑,宛如拥了失而复得的宝物,低头在她发上亲吻过,惯性地便要继续往下,忽地察觉身后一股冷意,当下便想起一事,那动作就生生地停了。

季淑正在他怀中轻轻蹭动,楚昭又爱又怜,轻轻在季淑背上一拍,低头在她耳畔道:“岳父大人很不喜欢我,娘子救我。”季淑满心甜蜜,抬头看向他,道:“我也不喜欢你,你来的这样迟,不救你,反而要罚你。”

楚昭望着她含情眸子,那里头是万种风情,将他深深网住。平素她不动情时候,他都爱得身不由己,如今见了这个眼神,那笑吟吟的笑意,一时之间只觉得身子也飘飘荡荡地化在其中,哪里还记得花醒言的威胁,鬼使神差顺着说道:“那好,你就罚我,要怎样,我都心甘情愿地……只怕你不理我。”柔声说罢,将季淑的手握了,放在唇边便亲。

季淑见他前一刻还英明神武着,此刻却傻傻呆呆地,不由便笑,用力把手抽回来,道:“喂——留神。”

楚昭这才又回神,浑身一抖,望见花醒言阴沉的脸色,不由地出了一头冷汗,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恋恋不舍地放开季淑,却仍牢牢站在季淑身旁,心道:“我不说话,他总不会就立刻赶走我?横竖我只黏着小花就是了。”

季淑忍笑扫他一眼,望着花醒言,道:“爹爹。”花醒言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喜盈盈的面色,他满心的恼火渐渐散了,无奈唤道:“淑儿……”到底是疼爱她的,连责备的话都不忍说,只绷着脸道:“许多人看着呢。”

季淑一笑,道:“爹爹,我知道啦。”又道:“爹爹你穿着这身衣裳做什么?”她自然是明知故问的。

这回轮到花醒言不自在了,毕竟曾应承过她只督战,如今……

季淑却又一笑,道:“不过倒是极帅气的!”花醒言转忧为喜,笑道:“你又取笑爹爹……”忽然又顾及楚昭在侧,便又缓缓绷紧了脸,沉声道:“你尽快回城,休要耽搁良久。”

季淑道:“淑儿知道。”花醒言点点头,又看楚昭一眼,仍旧是毫无笑意的,骑马而过,带兵进城。

花醒言身后那些将士路过楚昭身旁,有人便同他打招呼,有人便好奇地看楚昭同季淑两人,有人壮着胆子问道:“义士,敢问花小姐是您的?”楚昭看花醒言已经入了城,便笑着将季淑抱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口,傲然说道:“是我娘子。”季淑满面通红。

方才他两个在阵前抱得跟连体婴相似,众人有眼睛的都看的一清二楚,如今见楚昭直言不讳,季淑又未出声,均是暗笑少年情热,又感激楚昭救了满城之人,便各都不觉得什么“惊世骇俗”,只是又羡又赞,纷纷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楚昭带来的那数人之中,便有经验丰富的统兵大将,当下同东明将领接洽,安排在佩城之外扎营诸事。

楚昭便放心宽意,跟着季淑进城,才进到里面,玉衡前来复命。待玉衡去了,楚昭拉着季淑,道:“小花,如今你要带我去何处?”季淑的手被他大手握着,很是受用,道:“去都尉府啊。”楚昭心一跳,道:“你爹爹看我不顺,我不去。”季淑道:“那你要去何处?”楚昭道:“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许久不见了,我这心里头……无时无刻地……”说着,便将季淑抱入怀中,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幸好此刻因为南楚退军,佩城百姓军士都欢喜雀跃,更无人留意他两个举止。楚昭亲了两口,只觉得唇所及处,其柔嫩可人,更胜从前,便悄声道:“这段时日,可曾想过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