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般的硕大羊眼凑了过来, 左转半圈右转半圈, 声音嘶嘶道:“他在这里头呆的老师吧?”

“跟木头似的。”角落里的花臂壮汉冷哼一声:“坐着一动不动呢。”

季渊松了口气, 把自己塞到存在感更小的角落里。

等狱卒走了之后,茶灰再次把虚境打开,顺手给他临时搭了个写字桌出来。

季渊临时当一回剧本策划, 写着写着开始和他闲聊。

“茶灰,你小时候就是在神庙中长大的吗?”

少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季渊以为自己是问错了话, 摆摆手道:“不说没事的,是我摸鱼成性, 我的锅。”

“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是剑魂了。”茶灰看着墙上的褐色污渍,语气复杂。

“那把剑原本被祭司们交给骑士们使用,后来因为吞噬的龙血龙尸过多, 无意中就诞育了我。”

“你是说, 在产生意识的时候, 你就在被他们驱使着参与战争?”季渊笔尖顿了一下,语气放低了许多:“感觉并不太好吧。”

茶灰侧头看向他,表情反而有些迷茫。

“你刚才问我, 小时候怎么样,”他喃喃道:“我好像就没有过小时候。”

从一开始就是服务于战争的魂灵,在虚无之中诞生,又在屠龙之战结束时差点被粉碎湮灭。

“你的魔法是谁教的呢?”季渊指了指干净明亮的单人房间:“这个做的很好。”

“这个不算魔法。”茶灰露出无奈的笑容。

“珀尔乌雷亚这个名字,其实在古语里还有‘龙墓’的意思。”

“先生要看看么?”

季渊犹豫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少年站起身伸出双指,把指腹按在了季渊的额前。

他们的空间一瞬间如玻璃碎片般散开,脚底也变成了无尽的虚空。

季渊在失重感来临时下意识地抓紧了茶灰的手腕,转眼就发现自己站在连绵的山丘之上。

红褐色的天空犹如血海,地面上长着形态粗放的深蓝色奇异灌木,沟壑中还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在汩汩涌流。

季渊碰到这么幽暗血腥的画面居然没什么厌恶感,他俯身去看地面的种种事物,注意到瘴气中似乎有龙影在游动摆尾。

茶灰立在他的身旁,声音平静:“这把剑原本是被各大教派的祭司共同铸造的圣物,可以吞噬黑暗属性的龙,将他们的灵魂血肉都悉数据为己有。”

在屠龙之战中,远古恶龙被剿灭太多,剑就渐渐不堪负担,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季渊站起身看向他:“那你呢?”

“你也是龙么?”

茶灰看着自己本体里藏着的龙墓,思索道:“算是他们怨气的凝结吧。”

没有光明属性,没有龙的血缘。

不是人类,不是羔羊。

什么都不是。

季渊叹了口气,伸手抱了抱他。

“我们出去吧。”

他没法弥补茶灰身上的这些空缺和遗憾,但至少能帮着把剑身的咒印解除,还给茶灰全部的自由。

两人再度返回狱中,一个写剧本一个帮着端茶倒水。

季渊现编其实也编不了多少,索性把从小到大看过的狗血剧本全都串在一起,怎么大乱炖怎么来。

就譬如‘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以及‘她也是你的亲妹妹啊’还有‘她和她和她都是你的亲妹妹啊’这种段氏独家梗拿来俄罗斯套娃就非常好水字数。

季渊渐渐写进了状态里,茶灰就化成空气悄悄带吃的进来。

看守所外的东西会触碰到结界,所以他溜去后厨食堂给季渊偷点心,转移的毫无痕迹。

“吃饭吃饭!”豺狼头狱卒不耐烦道:“每人一块三明治一碗稀粥,爱吃不吃!”

季渊接到餐盘的时候,三个花臂大哥悄无声息的围了过来。

小青年一秒就范:“三明治给你们,粥我就分半碗!”

等他再缩回秘密空间的时候,茶灰从墙壁中浮现出来,脸上带着浅浅笑容。

“给您找到了两碟牛奶布丁,一碗蘑菇炖牛肉,一碗炖芥菜。”

“虽然没有家里做的好,但应该能填个温饱。”

季渊闻着味儿都饿了,就着白面包吃的飞快。

茶灰在旁边递着柠檬水,帮他整理上午写完的稿件。

忽然又开口道:“我好像……可以帮先生写一点?”

季渊还在嚼弹头蘑菇,好奇道:“你试试?”

茶灰怎么也是午夜故事会的资深成员之一,从《天选之子大战秃头蛇脸男》一路听到《大明湖畔相爱相杀史》,在季渊身边被潜移默化了两三年。

季渊放慢速度继续嚼干面包,就看着少年拿着圆珠笔一行行地往下写。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季渊对自家家庭成员都很熟,清楚他们的能力边界在哪里。

露里斯和梅川都活的时间很久,一个偏水系魔法一个偏物理系,对历史人文之类的东西都很熟悉。

撒缪尔出生在地狱,兄弟姐妹估计跟德州电锯杀人狂差不多,目前认识的文字有限,而且数学不好。

茶灰似乎学习能力很强,但前几百年都没有得到过任何意义的教育。

撒缪尔好歹还被父兄姐姐们教导过黑魔法咒术阵型之类的东西,但茶灰从有记忆起就在被当做器物使用。

想一想就让人遗憾。

“你的字很好看……”季渊隐约辨认出来:“是在模仿我的字迹吗?”

“苍青先生以前教过我算账和识字,”茶灰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这个人,但眼看季渊没有动怒的意思,便继续往下说:“后来他走了之后,露里斯先生也教过我很多。”

季渊坐在旁边用勺子搅拌着芸豆泥,轻声道:“是啊,我也是和他们两个学习的文字。”

他来到异世界之后只能听懂这里的语言,文字还是他们两个慢慢教会的。

“先生小时候在过什么样的生活?”茶灰写着套路化的对白,想把话题转移开。

“我啊。”季渊仰头回忆道:“我小时候是个孤儿。”

茶灰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不不,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惨。”季渊笑道:“我们那时候都住在孤儿院里,有老师带着我们上课做游戏,还经常有大人来看望我们。”

“早几年日子很难过,孤儿院经费不足,每顿饭都是咸菜拌稀饭。”

“后来多方照顾,每个月都能吃到肉了,很开心。”

茶灰听他讲着过去的事情,神情变得温暖而柔和:“原来还可以上课。”

“对,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或者一起去附近放风筝抓蟋蟀。”季渊笑着道:“后来他们一个个被领养走,我考上了有奖学金的学校,就渐渐不联系了。”

“能够慢慢长大……是不是很幸福?”

“是啊。”季渊笑得很无奈:“虽然有很多头疼的事情,像是和朋友拌嘴吵架,被大人教训着打扫房间,但仔细一想,还是会觉得幸福。”

他知道茶灰没有说出口的话,安慰道:“你现在有我们了,人生也会变得越来越丰富的——这是好事情。”

茶灰握着他的手,轻轻用脸颊蹭了一下季渊的手心。

“是啊。”

“能遇到先生实在太好了。”

两人各占了一台桌子,边聊边往下顺剧本,时间过得飞快。

到了第三天的凌晨三点半,地面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

茶灰当机立断把墙角的那几个路人打晕,在撒缪尔高速螺旋打洞跳出来的一瞬间带着季渊跳进洞里,还往棉垫床上扔了个用灵气捏出来的假人。

撒缪尔顶着满身土窜出来时翅膀一张:“老板!想我没有!”

同样满身是土的大白狮子一条尾巴戳了他两下,另一条尾巴箭头状指向洞口。

“进来,呆子。”茶灰在地底凉凉道:“走了。”

“靠你们就不能夸我两句吗——”

“出去了再夸!”季渊催促道:“晚上要去老祭司面前演戏,你们还得对台词!”

“对什么?!”

越狱的洞口刚好能容一人猫腰钻出去,梅川和希珀就等候在被大丛狗尾巴草掩护着的洞口旁。

季渊后半段爬到快窒息的程度,被梅川拎着肩提出来。

茶灰和螺旋小钻头撒缪尔都动作飞快,五人一狮就位后快速休整好转头就撤。

季渊被梅川抱回狮子的鞍座上还记得给他们交代剧本:“台词我们全都标好了,你们记得下午背熟,我得再睡一会——对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你还记得卖魔力石被抄家的那个店子吗?”

“那个狗比店长回来了?”

“不,那是血拼的开始。”希珀挥着翅膀飞在他们身侧,严肃道:“在他们对家挑头举报拘人之后,中心商圈的几百家都开始跟着连锁反应,投诉竞争对手逃税漏税,投诉他们金融欺诈不正当竞争。”

检察官们乐得看他们狗咬狗,查抄封店时把金库都封了个干干净净。

“整个克克津城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108章被误锁了,而且重审从早上九点卡到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这一章是迟到的二更,今晚七点整还有一更,爱你们o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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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你住的那个看守所当天晚上就已经关满了人, 他们临时又新开了好几座。”

季渊抱紧狮子扭头道:“他们开始自相残杀了?”

“估计是积怨已久,刚好碰到你这一茬,”梅川分析道:“你越狱这件事就算被狱卒发现,他们也不一定有精力再去找你。”

几十家大小黑店在互相塞钱疯狂举报,那些检察官连收钱抓人都忙不过来。

当务之急是去讨好那个老祭司,然后借着光明盛宴的机会混进去。

他们换了家酒店用化名住下, 季渊通宵写了两晚剧本上床以后倒头就睡, 其他几人则临时记台词看剧本。

“我来看看角色——”撒缪尔抱着一沓复印件念念有词道:“梅川, 饰演梅傲天, 富商之子。”

“希珀,饰演富商的小老婆希希,此处括弧备注, 女装。”小恶龙扭头看向天使:“又括弧备注,剧本里总该有个女角色希珀你先牺牲一下吧么么哒by季渊。”

希珀坐在季渊床边, 俯身亲了下他的脸:“好嘛。”

“然后茶灰饰演富商的私生子,我来演……反派?”

“季渊呢?”

“反派二?”

剧作家本人已经睡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再把他拎起来强改剧本已经不现实了。

季渊很多年没睡的这么香过,再起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进了老祭司家的宫邸,而且还是坐在化妆间里。

他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扭头左右看的时候被化妆师一把按住:“别动!在给你贴假睫毛!”

撒缪尔翘着腿坐在另一架化妆椅上:“快好了, 你等一会。”

少年把尾巴和龙角用术法掩藏起来, 看起来反而有点陌生。

季渊抬手看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好的贵族装扮,怔怔道:“你们已经把台词背熟了?”

“都背熟了。”

“哦,我们改了下剧本。”坐在右手边的美人笑吟吟道:“你来演富商。”

季渊血瞬间涌到嗓子眼:“那我台词岂不是全都白背了!!”

“不要紧, 临场发挥就行,”希珀的长发被临时改成金色卷发:“两个反派都交给撒缪尔来演,他可以的。”

等等——那我岂不是要——

梅川面无表情地把新剧本放到他手里:“还有十分钟上场,速度看完。”

今晚是老祭司的生日宴会,各行各业的贵族为了投其所好一连请了十几个剧团,后台人马精灵蝴蝶妖精什么都有,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季渊他们戴着号码牌被推到舞台边缘的时候,歌剧和音乐剧才刚刚表演完。

这祭司富可敌国,连自家私人宅邸里都修了大剧院,这会儿正坐在包厢里,看的满脸烦躁。

“下一个节目——”弄臣打扮的主持人扯着嗓子报幕道:“《痴心绝对之天若有情的换子风云不了情深深雾蒙蒙》!”

他一口气没续上来差点被梗着,舞台上的布置跟着飞快用魔法布置改换,灯光演员陆续就位。

金发披落的窈窕美人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握着一支玫瑰花。

“季皮皮没有回来的第一天,想他。”

纤白手指揪着玫瑰花瓣,眨眼又旋落一片。

“季皮皮没有回来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没有回来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季渊站在门外头皮发麻,这会儿已经记不起台词是什么了。

他敲了敲门,清清嗓子道:“夫——夫人,我回来了。”

长发美人惊喜回头,另一个黑影却更快地走过来打开了门。

“你还知道回来?”梅川冷冷看他:“你还知道有这个家?”

季渊:???!!!

“父——亲。”某人咬着牙把这个称呼念了出来:“你出去谈生意一谈就是两年,两年里这个女人连孩子都有了,你知道吗?”

季渊大惊:“梅傲天!他可是你的小妈,你对他做了什么!!”

剧场音效立刻配出婴儿啼哭声。

“又不是我跟他生的孩子?!”梅川顶着一头黑线,抬手就把季渊按在了墙上:“你自己碰到这种事,第一个怀疑的居然是我?!”

猝不及防被壁咚的季渊:草???

台下的人看着亲儿子把亲爹按在墙上都快亲上的这种操作一脸震惊:“卧槽???”

希珀抱着襁褓缓步而来,泫然欲泣道:“梅傲天,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小妈有意见,但是——”

季渊瞠目结舌:哎等等你们看一眼剧本君!!剧本君他好像阵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