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怀抱是真的暖,带着他特有的清香味道,让人迷迷糊糊的沉醉。他的呼吸均匀而轻浅,在安静的空间里慢慢浮动着,不真实的让人害怕。

木槿几乎就要逃,几乎就要下意识地逃了。如果不可以有爱,如果不会有爱,这样孤注一掷的执拗只会一败涂地,只会被他毫不留情的狠狠踩下去。她后悔了……她后悔当初那么不顾一切的坚持着,坚持的相信着爱,相信自己能够去爱,能够幸福的拥有爱。

可现在这样的坚持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木槿淡淡的微笑了起来,自己怎么就会那么单纯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的过爱呢?自己怎么就会认为,薄清寒心底里肯定没有一个人呢?

只不过是当时自己不知道罢了。不知道他曾为了她跟家中闹翻,为了她在法国餐馆挽起袖子刷碗,为了她熬夜编程序,甚至在生病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她……不知道到底是多么深的爱,才能让薄清寒这样的人一直压抑埋藏着心底最深的念想,这么多年都不曾放弃和忘记。

她正犹豫间,薄清寒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木槿,我要把握的东西,我一直把握的很好。”

木槿一愣,抬头朝他看去,唇边还带了浅浅的笑:“是么?这样真好。”

他俊眉微挑,突然朝她微微一笑。薄清寒很少这样笑,仿佛卸了所有的面具,从心底里带着温和柔软,脸庞的弧度柔和的不可思议,甚至就连唇角和眉眼之间都带着淡淡的欢喜。

这是木槿第三次看到薄清寒这样的神情。

她又是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薄清寒的唇就落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霸道,只是让人觉得温暖。他的唇带了点凉意,仿佛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覆过木槿唇的时候她忍不住微微一缩。薄清寒很快捕捉到了她的犹豫,一手伸过去扣在她的后脑处,一手越紧的揽了她的腰,却并不着急更深地吻下去,而是轻轻吻在了木槿还在扑闪的眼睛上。

一点凉意从眼皮上传过来,仿佛是夏天手中的那支冰淇淋,又甜又凉,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迅速击中心底最后的底线和防备。薄清寒的声音在幽暗中带了点暧昧和蛊惑:“永远不要相信你看到的,木槿,我的把握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只在于你。”

只在于你。

这一句话如同暮鼓晨钟,一声声地在木槿脑海中铿然作响。她试图抓住仅存的一丝清明和理智,问薄清寒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他急促的吻紧接着就落了下来,那份薄凉此时如同火炭炙烤,轻易的烫伤了木槿的理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抱他,当指尖结结实实地接触到薄清寒的时候,木槿在脑海中对自己低低地说了一句:就这样吧,如果还能相信,那这一次真的真的真的再赌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这个急促的决定还没有彻底形成,木槿的双手已经出卖了她。薄清寒略微松了松她,松开了放在她后脑上的手,转而去把她额头的碎发撩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额头,在幽暗的光线中越发显得木槿的皮肤格外的白,如同一尊白玉瓷器,安静而美丽。

木槿朝他微微一笑,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把唇贴了上去。

半夜的时候木槿醒了过来,见身侧的薄清寒还在沉睡,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她悄悄移开他的胳膊,套了先前他穿过的T恤,开门转去了阳台。

这个除夕过的真没有年味儿,没有团圆饭,没有烟花,没有春节联欢晚会——甚至原本打算要煮的饺子,也因为“某些事情”被直接无视。木槿站在阳台上朝外看去,路灯还是一片惨白,映得地上像是铺了层雪花;倒是因为方向的关系,能看到一个大红色的灯笼,给这个除夕带来点暖意。

木槿手里捧了杯热水,脑海里想的都是薄清寒那一句:只在于你。

薄清寒从没有这样对木槿说过,他对她好,可那些好总让她觉得不真实,仿佛此时越好,日后就会越发的让人疼。可先前他明明说的那么认真,他的神态那么温柔,晃神间似乎整个人身上都漫了一层融融的日光,带着旭旭的温暖,照耀四方,光芒万盏。

如同万家灯火,唯独这一盏为她而亮。

木槿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后半夜暖气不足,身上觉得冷才打算回去。谁知道她正要转身,突然发现窗外的灯光映出了细细的线条,竟然真的是下雪了。明明中午的时候还是天高云轻,谁知道现在居然会下雪。

她转身换了杯热水,边小口啜着,边趴在窗户边儿上看。

深夜的雪原来是这个样子。安安静静的雪花慢慢的飘着,仿佛一点儿都不急着要落下来,倒似在享受这个下落的过程,飘飘洒洒而又灵动剔透地摇晃着。透过玻璃窗,木槿甚至觉得连那路灯的灯光都柔和了起来,心上也似乎被雪熨了一蹭,略微含着点凉意,却是舒服妥帖。

木槿又在黑暗中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什么,只是那么站着。黑夜中仿佛总是有许多平日里不曾会出现的思绪,有悲有喜,每一点都带着微微的湿意和凉气,缓缓地拂着,却又抓不住那关键的一点。

突然,薄清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还带着点睡意的瓮声瓮气:“木槿?你在这里干什么?”

木槿转头去看他,因为T恤被木槿穿走,他光着上身,也不嫌冷,就那么站在阳台门口。她一笑:“下雪了。”

薄清寒朝窗户上探了探头,嗯了一声:“还真是下了。你穿那么少不冷么,赶紧回去睡觉。”

木槿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随手把杯子塞进薄清寒手里,头也不回地回去了。倒是薄清寒盯着手里的杯子,仿佛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微微笑了起来。

*

年后的时间过的飞快,木槿开学后就开始准备毕业论文,转眼就又是六月盛夏。

最后一次答辩完,木槿跟兜兜边走边聊天。兜兜考研顺利,初试复试都很好;老大和桃子也都在年前就签了合同,唯独木槿工作也没有找,考研也失了利,眼瞅着就要毕业都还没有打算。

木槿正跟兜兜抱怨答辩的时候电脑突然不好用,折腾许久才打开PPT,突然手机响了。她一看,是薄清寒。

自从春节之后,木槿就跟薄清寒一直联系的很少,仿佛那两天是火焰,烧尽了所有的氧气便渐渐熄灭。木槿刻意地去躲他,他倒是还会隔三差五骚扰她,只是仿佛突然工作忙了起来,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听起来他的心情很好:“木槿,答辩怎么样?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

木槿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今天答辩,愣了一下才回答:“啊,还凑合。晚上你没事么?”

“没事。”他说,“那六点我去学校接你。”

“好。”

下午木槿到学校大门口才五点半,她正要给薄清寒打电话想问他到哪了,结果薄清寒的电话就过来了。

谁能解释一下什么叫临时出了个岔子赶不过来,改约到明儿晚上?早知道晚上就能跟兜兜去蹭饭吃了啊啊啊!木槿穿着带了点跟儿的小凉拖,气的差点要暴走。

最后她还是一扬手,打了个车朝薄清寒家奔去。

家里果然没有人。

木槿四处晃荡了一圈儿,又上楼找了几张碟听,直听到昏昏欲睡,肚子应景的咕咕叫了两声,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是过了九点半,于是她起身又去楼下厨房找吃的。

冰箱里果然还是空荡荡的。木槿插着腰站在冰箱前皱着一张脸,心里暗暗琢磨薄清寒是一神仙么怎么家里一点儿烟火气儿都没有,除了水再就没其他能填肚子的东西!

挣扎一番之后,木槿还是拎了钱包准备出门,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充当购物小超人。她边换鞋边想着薄清寒晚上回家后能看到一冰箱吃的,会不会觉得很欣慰呢?

嘿嘿,嘿嘿嘿。木槿摸着下巴出了门,临走的时候她还朝厨房喊了一声:“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狗血记

 薄清寒在公司忙完已经过了七点,他先嘱咐了李小姐回家,然后自己一个人朝停车场走去。谁知道才出公司大门,就听到有人高声叫他的名字。

他一回头,就见初安站在马路边儿的路灯下,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初安见他回头,又是一笑:“薄三儿!”

她略一扬眉,微微眯了眯眼:“你怎么过来了?”

初安的笑容里带着点狡黠:“想你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你。颜轻说年后你都忙疯了,我就顺便当次迟到的圣诞老人,来给你送点爱心。走吧,我请你吃饭。”

“我今天……”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初安的手捂了唇。

“所有事情都推到明天再做吧,总得偶尔给自己放松一下才是。上车!”她一双眼睛亮闪闪,明明是更加的夺目灿烂,却让薄清寒突然想到另外一双眼睛来。他揉了揉额头:“好吧。”

两人去李妈那里吃饭。李妈也是多年没见初安,见她来了特地去做她爱吃的菜。

等菜闲聊的时候,初安突然问:“哎,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冻伤了手,你就跟我说,日后给我弄一四季如春的院子来。哈哈,现在想一想,小时候可真有意思。”

他淡淡一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儿,张口瞎说的。现在只有玻璃花房,最多也就一个屋子的事儿,要真把一个院子都弄成那样,整个室内的换气什么都成问题。”

“对呀,所以才说小时候什么口都敢夸。”初安也笑,“我记得我放弃物理,改行去当模特儿的时候就跟家里夸海口,说我要不成个顶级的我就不回来见我妈我爸。你说我有多可笑,跟谁怄气不行,非要跟我妈我爸怄气。结果好了吧,这么多年不回来,就连现在回来都是因为我妈病了,我可真没良心。”

“现在不是回来了么。”薄清寒喝了口茶,只觉得有些苦。

“我要不那么固执,你也就不会那么固执。后来你回国之后,我一个人在房子里总翻来覆去的想,我到底带给了你些什么。”初安低了头,有些自嘲,又有些失落,“我什么都没给你,除了……委屈。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跟你爸吵,一个人来法国,去餐馆打工,拼命熬夜去编程……当时我只觉得烦躁,一是自己没有方向,不知道什么该把握什么该放弃,二是觉得沉重,你的感情让我觉得沉重和负罪。你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却成了我承受不了的重量。”

“薄三,可是过了这么久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愚蠢。我一直自诩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最后却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推离了我身边。”初安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薄清寒,“薄三,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说好不好?”

他突然就愣住了,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李妈笑呵呵的推门而入:“小安,来瞧瞧给你什么做什么吃的了!”

初安的目光从他身上微微一划而过,紧接着就起身朝李妈迎上去,伸手接过了李妈手中的盘子:“我来我来,您小心烫。”

李妈跟初安两人讨论起菜式,他却突然觉得一松。

饭是三个人一起吃的,初安和薄清寒都不好说什么,陪着李妈唠了几句家常就出了门。

一路上气氛古怪,薄清寒和初安两人谁都没说一句话。直到最后车停在了薄清寒家门口,他即将伸手推门,初安才突然开了口:“薄三。”

他回过头来,微微叹了口气:“到屋里坐着说吧。”

这是初安第一次进薄清寒家。她左右打量着,可也没有再往里走,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他见了一笑:“这是我家,又不是让你来谈判的,坐那么端正干什么。”

初安却一笑:“不瞒你说,我紧张。”

薄清寒正在倒热水给她,听到她的话手指一颤,热水打到杯沿,顺下来烫到了手。他“嘶”地吸了口冷气,正要换手拿杯子,初安却从沙发上跑了过来,神情带了点急促地:“你怎么了?”

他一抬头,正巧就对上了初安一双带了点急慌的眼睛。

多新鲜啊,向来做事四平八稳有根有据的初安,也会这样惊慌失措。他突然有些迷惑,略微眯了眯眼,笑了笑说:“没事。来,出去坐。”

才一坐定,初安就开了口:“我不想跟你兜圈子,薄三,你告诉我,你在法国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年他说过些什么?薄清寒靠在了椅背上,嘴角慢慢的勾了起来。原以为褪色的那些年少的事情,其实还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记得刚去法国的时候,言之凿凿地对她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记得不肯收她的钱非要去餐馆打工,却被老板骂到狗血淋头的时候,咬着牙,紧紧抠着手掌,对自己说:“坚持,一定要坚持。”

记得拿程序去公司的时候,法国老板轻蔑而不屑的眼神:“对不起,太差了。我们不能接受。”

记得农历春节的时候用赚来的钱买力所能及到的最好的铂金戒指送她,盯着她说:“我会在遥远地方等你,直到你已经不再悲伤。只要你说好,我就永远都好。”

记得情人节站在初安楼下等她,一直等到大雨把自己浇成一只落汤鸡,一直等到自己进了医院,都没有等到她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薄清寒突然想到了去年夏天的那一场暴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雨啊,可一个淋在身上是透心的凉,仿佛整个身体一直就会那么冷下去,一直那么凉着,再也不会有温暖;可一个却有温暖的手,仿佛冬日里的一块炭火,就那么慢慢的融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吧,时间都过了这么多年,该退的该散的早就散了,当然不算数。”

话音才落,初安就搂住了他的腰。她贴在他的胸前,眼泪簌簌而落:“薄三,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在那个情人节不肯见你,你恨我对你那么狠心。可是你知道么,我真的不忍心啊……我不忍心看你跟家里闹那么僵,不忍心看你在法国受那么多委屈,不忍心就那么折了你的骄傲。可我又不忍心,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坚持,我只能选择逼你回国。可我现在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薄三,我现在不要什么坚持了,我也不要什么理想了,我只要你。好不好?”

他却轻轻推开了她:“小安,我曾经爱过你。可对不起,现在的我早就不是当年的薄清寒,那个爱着你的薄三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初安眼眶红红,强忍着满眼的泪水,却还是盯着他看:“你爱上别人了是不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了木槿?是不是?”

他叹了口气,身体朝前俯过去,双手交叉支撑着额头,隔了许久才说:“是。”

“你不是说,只要我说好,你就好么?”初安双手捂着脸,哭的抽抽噎噎,说话也听不清楚,“可我说好,你却不要我了。薄三,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悄无声息的等我后悔的时候才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再说,你爱上谁我都能接受,可你怎么你怎么能爱上木槿,你怎么能爱上木槿!”

他伸手轻轻搂住了初安:“小安,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可事实上,我还是没做到。我以为我肯定不会爱上她,可我没想到我还是爱上了。她不像你那么目标明确,可是她善良,嘴硬心软,又单纯。她比我活的简单快乐。我不想去想那些过去了,我倦了,它们像一场噩梦一样伴了我那么多年,我曾以为你能把我从那个坑里拉出来,可最后我等到的,是更疼的跌倒。我以为把我所有经历过的憎恶和疼痛通通都加在她的身上才能让我觉得快意,可当我越来越觉得下不了手,越来越觉得犹豫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到底在想着什么。”

“我爱她,所以我不能再去伤害她。”薄清寒脸上带着薄薄的笑,“我只盼她永远不知道我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只盼她能在我身边得到快乐。那些我亲手毁过的原本应该是她的东西,我会全部都补给她。小安,对不起,我们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

初安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双手拢上他的脖子把他带的站起来:“那最后一次好不好,像你在法国时候一样,给我个告别吻吧。你走了之后我总是会想起,每一次你送我到楼下,温柔的告别吻,温柔的拥抱。薄三,我再也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你就当给我个最后的念想,让我这辈子都永远记着这个教训,要珍惜眼前的。”

他摸了摸初安的额头,眼神中也带了点悠远,仿佛是透过她看到了那些仓促窘迫的日子。

终于到了彻底遗忘的时候,他轻轻的,吻在了初安的额头。

初安的双手滑到了他的腰上,只是紧紧搂着他,仿佛想要把整个人都贴近他,仿佛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薄清寒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仿佛是一个烙铁,烙出一个深深的印记。她的眼泪几乎是止不住地淌,砸在衣服上很快就洇成了一片湿润。

她揪着他的衣服,浑身都在抖,一遍又一遍执拗的问:“为什么你不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为什么我明白的这么晚?为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把她轻轻搂在了怀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点悠长的叹息:“对不起。”

谁知道他的话音才落,门锁就“嗒”地一声,开了。

“薄三是你回来了么?怎么门口停了辆车子——” 木槿清亮的声音传进来,可很快就嘎然而止,目瞪口呆的面对着房间内相拥的两个人,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木槿把手中拎着的购物袋胡乱朝地下一扔,转身就跑。

薄清寒紧接着追了出去。

“木槿!木槿你听我说!”薄清寒在大门口拉住了木槿,硬是把她掰了回来,“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木槿低着头,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缓了下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平静如常:“你不用解释的薄三。”

“木槿,我再说一次,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急了,双手箍着木槿的胳膊,箍的她生疼。

她却瞟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那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去公司找你,到时候你再解释给我行不行?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一说。今天太晚了,我得回学校了。”

“知道太晚就住在这!”他对着她突然的冷静有些气急败坏,“我不许你回学校。”

木槿“嗤”地一笑,眼神扫过站在门口的初安。

初安咬着唇开了口:“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车子是我的。”

木槿听她这么说,从薄清寒手中挣扎了出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进了门上了楼,顺便关上了卧室的门。

天雷记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木槿果然给薄清寒打电话。

公司附近唯一能算比较安静的地方就是星巴克。等薄清寒到的时候,木槿桌上已经摆了三个咖啡杯。

他一见就皱了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早上一直在这儿。”木槿撩起眼皮看了眼薄清寒,朝对面努了努下巴,“坐吧。”

薄清寒要了杯拿铁,伸手按了按眉心开了口:“木槿……”

“我先说吧。”木槿打断了薄清寒的话,微微一笑,“还是我先说吧。”

薄清寒一点头:“好,你先说。不过你要保证,说完了也要听我说。”

“好。”木槿点点头。

“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木槿的手指顺着咖啡杯口旋转,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正午的阳光正毒,顺着玻璃窗爬满半个桌面,发出让人炫目的光。

整个餐厅里飘着淡淡的歌:“自始至终都是你,让我投入太彻底,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木槿深深叹了口气:“就从,我们相识开始说吧。”

“要是暑假我不回家,恐怕我永远都会以为,我和你的相识只是因为那个冲动的巴掌。因为一个巴掌打破大少爷的惯例然后引起你注意,再然后一切几乎就是一个花心男人所有的通病,坚决不会忍受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所以你几乎是疯狂的对我好,给外人看就是在追我——不过,看起来其实还真是那么一回事,甚至最后连我自己都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木槿浅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没有那一次,我们遇上的那一场大雨。我拍了你最最最土气的照片,没想到正是那张照片让我知道了一切。”

薄清寒脸色顿时一变:“木槿……”

“别插话,让我说完行不行?”木槿又打断了他,“很早之前我就好奇过,你家里那两张照片,究竟是什么人呢?现在我知道了,一个是初安,一个是你早逝的母亲,对吧。去年暑假我回家了,不巧的是,手机被我妈看到了——她同时看到了底下那一栏备注,薄三。我妈当时就变了脸色,一个劲儿追问我薄三是谁。我原本就没打算瞒我妈什么,甚至我根本就想不到会有这么多渊源在里头,我就告诉我妈你是谁——男朋友,实辉老板,传说中还是一二世祖。”

木槿眼眶有些红:“我妈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说是。我妈当时就非常激烈的反对。她平常里性格非常温和,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她那么生气,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告诉我,要是不跟你一刀两断,就别再回这个家。我当然不甘心,非要问个为什么。就这样僵持了三四天,我妈终于说了。”

“薄三,我真没想到,我居然能遇上这么狗血的剧情,真的。”木槿只是紧紧捏着咖啡杯,看都不看对面的薄清寒一眼,仿佛看一眼就会失去所有的力气,“我没想到你母亲流产以至于大出血,没想到你四岁开始失去母亲,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妈。我一直以为我妈是为爱才离开北京到了深圳,没想到是为了躲开你父亲。我没想到你明明那么温柔的接近我,就是为了报复你这么多年的恨意。”

“木槿,我……”薄清寒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张脸上全是烦躁和怒意,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些,“你听我说行不行?你先听我说行不行?”

“不行!”木槿陡然提高了声音,直直地瞪着薄清寒,“我先说!我过了暑假几乎是完全顺着你,随便你怎么捏就怎么捏,你想把我捏成个圆的我绝对不会变成个方的。我替我妈难过,替你难过,每次想到你房间里摆放着的那张你母亲的照片,我就觉得像是在刀割。我考研的时候你摔了脚,我拿不准你是真摔还是假摔,反正结果都一样,我一晚没睡。第二天考试的时候我只觉得想哭,答了个选择题之后就没动笔,我想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之后建模比赛出车祸,虽然我只是撞了脑袋,可怎么说都是耽搁了。我不恼你这么对我,可是我不能不恨因为我让师弟师妹硬是错失了这么一次机会。可我再恨又有什么用,谁让我妈欠你一条命呢?哪怕你再狠一点,不声不响让那车撞死我,我也不怨你。”

“你真会演戏,什么都像是真的。情人节的那整整一大个温室,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再遇上了吧。你要了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前程,几乎拿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本以为只要我爱你,你总会原谅我妈,原谅那些不属于我们这一辈的东西,所以我拼了命的去爱你,我拼了命的想让你觉得温暖。”木槿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玻璃桌面上,晕开一片薄薄的水渍,

“可我忘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因为你爱着另外一个人。去年夏天在山里你发烧的时候,嘴里呢喃的就是小安,后来摔了脚的时候,凌晨来看你的也是她,再后来连我都见了她这么多次,甚至你的手机里存着她的号码,名字都是小仙子。薄三,你骗不了我,我认识你虽然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什么样的你才是你。你看初安时候的眼神不一样,那是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过年的时候我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她在你心里的位置,可事实在昨天给了自以为是的我又一个响亮的巴掌。”

木槿终于叹了口气,抬脸朝薄清寒看过去,眼睛里早已经是雾光朦胧:“原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爱着你的同时,眼睁睁看你一步一步把我微薄的一切都毁掉。我做不到爱着你的同时,看着你对我虚情假意虚与委蛇。我做不到爱着你的同时,看你深深爱着别人。薄清寒,我爱你,所以我求你看在我爱你的份上,忘了那些过去,放过我吧。我以为我能替我妈补偿你,可我现在才知道,我补不起。你要的我从来都没有立场去给,更给不起。我求你,放过我吧。”

薄清寒一张脸早已几近扭曲,放在桌面上的手也早已紧紧握成了拳。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也在骗我,你也在演戏。可是木槿,你演了这么久,究竟看没看出来,谁在戏里头,谁在戏外头?你真以为我处心积虑地毁了你的考研,毁了你的比赛?你真以为我用得着那么麻烦的去把自己的腿摔断,甚至不怕陪上这条命来陪你玩一场车祸惊魂?你真的以为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全都是出自我的报复心,把你捧到最高,然后再让你摔的最疼?”

“不是这样,还能有什么解释!”木槿几乎是哭着吼了出来,“你还能怎么解释给我!难道你还能笑着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我不能考研?因为爱,所以我不能去比赛?因为爱,所以你才跟初恋女友半夜在家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薄清寒蹭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朝她这边侧了过来,双眼如同两枚漆黑的手雷,带着隐隐的愤怒,口中却一个一个的蹦出字来:“你想让我放过你,木槿,你这就想走了么?这就受不了了?你以为十二个月就能抵消我的二十一年么?我告诉你,这事儿还没完呢,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趁早别做梦了,想都别想!”

说完,他看都不看木槿一眼,大步朝门外走去。

木槿一个人坐在那里,听淡淡地女声在整个空间里飘荡着。她唱:“我不难过了,甚至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当我了解你只能活在记忆里头,我不恨你了,甚至原谅你的残忍理由,当我了解不爱了,连回忆都是负荷。我不难过了,甚至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当我了解你只能活在记忆里头,我不恨你了,甚至感谢这样不期而遇,当我从你眼中发现我已是,陌生人了……”

她微微抿唇笑了,眼泪却扑一声掉在了桌面上。戏终于曲终人散,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样的结局,就算曾经刻骨铭心过,可这短短的一年,时过境又迁,早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心血,耗尽了勇气,耗尽了爱。

从此之后,好看或者难看,她都已经无力再去演下去,也没有资格去演下去。

就这样陌生了。

.

下午木槿就去找了顾洵尧,订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回深圳。

之前顾洵尧问她回不回家,她一直都说不回。现在突然之间又走的这么急,顾洵尧难免要问她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