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卿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抿嘴笑道:“要我选呀,我一个都不要,只想快点回后台去,先脱了这一身行头。你们坐在包厢里有冷气吹,我们站在台上,四面八方可全是电灯泡烘烤着呢!”

  何殿英素来不把戏子当人,还要纠缠,余至瑶却是看不下去,出言解围:“让他走吧,大热的天,是够难受。”

  杜芳卿当即微微下蹲,拧身对着余至瑶也行了个礼:“多谢余二爷心疼我。”

  何殿英隔着戏服,在他屁股上狠扭了一把,随后又是用力一拍:“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看见二爷就不要我了,滚吧!”

  杜芳卿笑吟吟的,千恩万谢的转身离去了。而何殿英起身走到余至瑶面前,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抬手搂住余至瑶的脖子,他低头笑问:“看上了?”

  余至瑶抱紧了何殿英,又把面孔埋到了对方怀中。其实他根本不爱看戏,可是因为身边有了个小薄荷,气氛就变得活泼有趣起来。仰头看了何殿英一眼,他心里很喜欢对方,觉得这家伙真是值得珍惜。

  不过念头一转,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个顾占海。他身边真是太缺人手了,这姓顾的看起来像模像样,也许可堪一用。

  

  第9章 势力

  

  汽车在群英武术社门前停下来,哑巴从副驾驶座上跳下去,转身打开后排车门。

  余至瑶伸出一条腿,腿长,可以轻易踩上地面。躲在车内把前方这几间房屋打量了一番,他弯腰钻出汽车,没想到群英武术社名气不小,环境却是如此寒酸。

  正中一间房屋开着房门,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两名青年,正在欢声笑语的扯淡。余至瑶迈步走到门口,抬手一敲身边门板:“顾师傅在吗?”

  两名青年立刻站起来了,其中一人伶伶俐俐的答道:“先生,我们师父正在后院呢,请问您高姓大名,我好过去通报一声。”

  余至瑶环视了房内情形,虽然不知道这间屋子是会客室还是门房,不过家徒四壁,除了桌椅再无家具,无论是间什么,都够不体面的了。

  “敝姓余。”他顺势扫视了前方两名青年:“和顾师傅有一面之缘,他未必还记得我。”

  两名青年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随后搬来一把椅子放到余至瑶面前:“余先生,您先请坐,我们这就去找师父。”

  余至瑶走到椅子前方,弯腰慢慢的坐了下去。哑巴站在房外一棵老树下面,则是没有跟随进来。

  余至瑶其实并不愿意带着哑巴抛头露面,哑巴毕竟是个哑巴,一个残废,似乎留在家里养着更合适。可这哑巴除了是个哑巴之外,处处都比人强。西装革履的穿戴起来,他皮肤白皙,浓眉大眼,正经是个好小伙子。余至瑶身边太缺人手了,他需要哑巴。

  不过两三分钟,房内侧门一开,顾占海汗津津的走了进来。

  停在余至瑶面前,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您就是余先生。”

  余至瑶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顾师傅,好记性。”

  顾占海不明就里,只好是笑。余至瑶高大英俊,气派不凡,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摸不清来路,让人不由得就要惴惴不安。

  扭头支使了身边小徒弟快去沏茶,顾占海懵里懵懂的,又请余至瑶坐。余至瑶果然坐下了,随即毫不客气的问道:“顾师傅,群英武术社就只有这三间屋子?”

  顾占海在一旁也陪坐下来,脸上露出苦笑:“余先生,实不相瞒,这三间屋子白天充作武馆,夜里则是我的寝所。后面还有一个院子,算是练武的场地。春夏秋三季,倒还好办;一旦入冬,这武术社就难以为继,总要闹一次倒闭的危机。”

  余至瑶点了点头:“顾师傅的武艺,我是有所耳闻的。这样的生活,和顾师傅的身份很不相称。”

  顾占海听他口气挺大,越发好奇,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余先生,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在何方高就?上次在德兴舞台,我见您和何老板在一起……”

  余至瑶对他笑了一下,言简意赅的答道:“家父名讳,上朝下政。”

  顾占海听闻此言,“哎呀”一声,当即就站了起来:“失敬失敬,原来您就是余家二爷。”

  余至瑶坐着没动,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上次相见,我看你也是一条好汉,所以记在心里,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顾占海看他话说得动人,可是表情肃杀,不是个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这跑江湖的人,一直饱受地头蛇们的压迫,总像是英雄落难,所以如今面对着余至瑶,他手足无措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余至瑶抬眼望向了他:“顾师傅不必存有疑虑,我和小薄荷不是一流。”

  顾占海困窘的笑了:“哦……”

  余至瑶板着脸站起来:“我和顾师傅总算是有点缘分,如今想请顾师傅出去吃顿午饭,不知道顾师傅肯不肯赏我面子。”

  顾占海有点犯迷糊:“呃,余二爷,这怎么好意思……”

  余至瑶周身散发出一种压迫力,简直就是把顾占海逼上了汽车。及至两人在酒楼雅间内相对着坐下来了,顾占海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心底也隐隐的有些知觉,怀疑自己这匹千里马是遇上了伯乐。

  喝下一盅好酒之后,余至瑶周身血液流通,性情也渐渐的活泛起来。脸上很有克制的现出笑容,他扭头咳了一声,然后看着顾占海说道:“顾师傅,群英武术社是老招牌了,凭你的本领,不该是这种光景。”

  顾占海一听这话,百感交集,长叹一声:“余二爷,您是知道世情的。像我们这种人,想要在天津卫里混下去,就少不得要拜师父认大哥。非得把头低下去,才能捡起钱来。在您面前,我并不是对何老板有怨言。怪只怪我天生木讷,除了拳脚功夫之外,再也不通其它门路。所以偶尔忍饥受穷,也就是难免的了。”

  余至瑶伸长手臂,给顾占海斟酒:“顾师傅,你没有错。做人是该有点骨头的。”

  顾占海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忽然有点激动:“余二爷,旁人都说我是榆木脑袋,可我认定‘士为知己者死’。你不让我心悦诚服,纵算是强按下我的头了,我也不能心甘情愿的臣服。”

  余至瑶很赞许的点了点头:“顾师傅,实不相瞒,墙头草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就欣赏你这一身硬气。”

  顾占海舔了舔嘴唇,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暗暗的气血上涌。他的确是笨嘴拙舌,又倔头倔脑的不会讨好,所以在何殿英那里,他是相当的不受待见。有时候走投无路了,他也想舍了脸皮做些谄媚之事,可是事到临头,羞耻心占了上风,他还是做不成大老板的狗腿子。

  此刻面红耳赤的看着余至瑶,他感觉自己又有了尊严。

  余至瑶不但给了顾占海尊严,还给他找到一处大四合院充作新武术社。社址变更之后,场地扩大,学员人数也急剧增多。练武的孩子,哪有老实的?余二爷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要“借几个人”,这边立刻就能争先恐后的跑出一批,一个个悍不畏死,指哪打哪。

  而在打打杀杀中尝到甜头之后,想要把他们拽回头去,那就难了。

  在赌场球房里吆五喝六多么威风!一个个叼着烟卷敞着小褂,他们无师自通的摆出了混混模样。因为身后有余二爷撑腰,所以他们敢向任何人瞪眼睛。

  何殿英早就察觉到了余至瑶的异动。顾占海一直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不堪大用,他没想到这家伙会和余至瑶投缘。

  余至瑶扶植武术社的举动无可指摘,让他没有办法挑剔,想要治一治顾占海,顾占海却又迁离了他的地盘,让他有心无力,鞭长莫及。把心事深深压在心底,他不动声色,决定冷眼旁观。

  终于,在这一年的初秋时节,顾占海的徒弟和何殿英的手下,在俱乐部里打起来了。

  开打的原因十分渺小,不值一提。双方一直憋着劲头,如今终于开战,当场就见了血,互相往死里打。顾占海跑到现场想要镇压,可是事到如今,徒弟们在金钱的诱惑和刺激下,已经不听他的命令了。

  眼看周遭一片混乱,他想自己深受余至瑶的恩惠,此刻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镇压不成,他挽起袖子,也加入了战局。顾师傅出马,以一当十;徒弟们受了鼓舞,越发下了狠手,一鼓作气的把何家部下撵了出去。

  何殿英在天津卫顺风顺水的混到今天,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与此同时,余至瑶正躺在杜芳卿的怀里,享受那温柔乡中的快乐。杜芳卿仿佛是对他颇有好感,他这边略施恩惠,那边就主动过来投怀送抱了。

  余至瑶其实只是好奇。何殿英先前一度常常提起杜芳卿,满口称赞;他因此知道了杜芳卿的好,但到底是怎么个好法,他非得亲自尝尝滋味才能明白。

  一番云雨过后,他沉重的翻到旁边,又将软瘫了的杜芳卿扳过来,拱到对方胸前轻轻地嗅。脂粉气息似乎已经渗进了杜芳卿的肌肤里,余至瑶闭着眼睛喃喃说道:“真香。”

  杜芳卿脸上带着一点面具似的笑意,一双眼睛却是红着的。余至瑶在床上像个强盗,霸王硬上弓的摁着他干,偏偏下身那东西又大得很,甚至把他弄出了血。他疼的落了泪,辗转躲避着求饶。然而没有用,余至瑶也不心疼他。

  含着眼泪缓了片刻,他终于透过了这一口气。低头看着余至瑶的侧影,他轻声的抱怨:“我又不跑,你何必像要杀人似的这么欺负我?再来一次,我可要死在你手里了。”

  余至瑶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前,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杜芳卿用指尖描绘他那两道斜飞扬起的剑眉,描绘够了,又轻轻刮他那挺直鼻梁。余至瑶享受着这样轻轻巧巧的爱抚,仆人在门外禀报说何老板打来电话了,他一声不吭,懒怠搭理。

  迷迷糊糊的瞌睡了片刻,仆人在门外又发出了声音——何老板亲自来了。

  

  第10章 火燎针扎

  

  余至瑶裹着一身丝绸睡袍,下楼接待了何殿英。

  何殿英坐在阳光明媚的大客厅里,没好气的看了余至瑶一眼,他移开目光,欠身从茶几上的香烟筒子里抽出一根烟卷。

  余至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精神有点不济:“来了?”

  何殿英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给自己点了火。锐利目光从眼角斜着射出去,他带了凶相:“意外?”

  余至瑶从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雪茄盒子。划燃一根杉木火柴,他不说话,自顾自的慢慢点燃雪茄。

  何殿英的烟瘾很重,一口接一口的喷云吐雾。人躲在烟雾后面,他抽抽鼻子,忽然感到疑惑:“家里有人?”

  余至瑶这时抬起了头:“我不是人?”

  何殿英起身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弯腰揪起他的衣襟嗅了嗅,随即恶狠狠的一甩手:“你他妈香的像个荷包,刚和哪个婊子睡完?”

  余至瑶把雪茄送到口中吸了两下,然后将其凑到火苗上,专心致志的继续炙烤:“杜芳卿。”

  何殿英这回真是震惊了,夹着香烟的手指向上一指,他盯着余至瑶追问:“杜芳卿在你这里?”

  余至瑶终于将雪茄彻底点燃。扭头一口气吹灭火柴,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何殿英看了他这个心不在焉的表现,忽然就怒不可遏了。抬手把烟卷送到齿间咬住,他抓住余至瑶的头发摇晃着向后一搡:“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余至瑶刚在床上大失元气,如今顺着何殿英的力道往后一仰,头脑中就昏昏的眩晕。闭上眼睛靠向沙发,他耳中涌起一阵轰鸣。外界的声音瞬间就被压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何殿英的言语才又渐渐清晰起来。

  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他知道那是何殿英拍打了自己的脸颊。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他丝毫没觉出疼,好像皮肤并非血肉,只是一层厚软的橡胶。何殿英的面孔在他眼前朦朦胧胧的忽远忽近,他伸手向上摸了一把,摸了个空,随即手上一紧,却是被何殿英握了住。

  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没事,没事。”

  然后他把手中的雪茄向前方送过去:“小薄荷,给你这个。”

  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所以他对于养生的知识了解甚多。和普通烟草相比,雪茄显然更高级健康。可是何殿英性情急躁,永远也没有耐心去点燃一根雪茄。

  何殿英接过雪茄,同时把余至瑶扶起来搂到了身前:“我抽什么都一样,用你献这个殷勤?”

  然后他“呸”的一声吐掉口中半截香烟。蹲下来仰脸望向余至瑶,他深吸一口雪茄,然后把烟雾缓缓的喷向对方鼻端。

  余至瑶面无表情的闭着眼睛,看起来有一种阴沉沉的英武刚毅。

  何殿英对他凝视了片刻,随即探头凑上前去,张大嘴巴咬上他的下巴。牙关缓缓用力合拢,他听到余至瑶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温凉的手掌抚上他的面庞,余至瑶轻声斥道:“别闹。”

  何殿英犹豫一下,果然松了口。一只手搭上余至瑶的后脖颈,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卸磨杀驴,我他妈真想咬死你!”

  余至瑶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然后睁眼望向了何殿英,声音有些飘,显然还是气息不足:“我养不起你那些手下。余家的生意——”

  他这番话没能说完,因为仆人忽然走到门口,说大爷来了。

  余至琳穿着一身半旧西装,步伐矫健,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客厅之中。对着何殿英点头一笑,他随即转向余至瑶,很开朗的笑道:“弟弟,你好吗?”

  此言一出,何殿英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原来余至琳少小离家老大回,口音已然发生变化。一声弟弟喊出去,听着倒像“底迪”。

  余至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大哥。”

  余至琳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两张花花绿绿的纸单,俯身放在了茶几上:“弟弟,我来送你两张票子,大学里的话剧社第一次登台,你要是有时间,也去捧一捧场。”

  余至瑶在他面前总是没有话讲。何殿英却是上前一步,拿起票子看了两眼,又对着余至琳笑道:“余大爷,敝姓何,是二爷的朋友,平时常听二爷提起您,可是一直无缘相见。今天算我来得巧,总算遇上了您。”

  余至琳听了这话,连忙伸手和何殿英握了握:“不敢当不敢当。不过这的确是巧,平时我也不大回来。”

  何殿英继续问道:“听说您在西洋得了两个博士,这放到前清,相当于两个状元了吧?”

  余至琳满面春风的摇头:“不不不,和状元绝对是比不了。现在获得博士学位并不很难,只是名头唬人而已。”

  “余大爷,这当博士的都学些什么呢?读书写字您都会,这还有什么可学的?”

  余至琳抬手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的答道:“我读第一个博士时,学的乃是西方哲学,可是取得学位之后,欧洲忽然流行起了东方热潮,所以我闲着也是没事,顺便就以‘中国炸糕的发展历史’为题,写得论文一篇,又得到了第二个博士头衔。”

  何殿英发出惊叹:“哎哟,那您是不是特别会做炸糕?”

  余至琳连忙摇头:“非也,粗通理论而已。”

  随即他转向了余至瑶:“弟弟,我下午有课,这就要走了,记住,有时间要去哦!多送几个花篮。”

  余至琳大概是很赶时间,说走就走,来去如风。等到四周无人了,何殿英对着余至瑶笑道:“你家大爷怎么长的像只白面包?”

  余至瑶默然无语的坐回原位。他对余至琳并不感兴趣,对方像面包也好,像馒头也好,和他都没有关系。

  何殿英本是挟着雷霆之怒前来,可他先是晃晕了余至瑶,好容易等到余至瑶缓过来了,余至琳又忽然登场。如此乱哄哄的闹过一番,他那怒气也就消散了大半。走到余至瑶身边坐下来,他先是有滋有味的吸了一阵雪茄,然后转过头来,手指夹住雪茄在余至瑶脸上一晃,作势要烫。

  余至瑶横了他一眼,并不躲闪。

  何殿英不能真烫,这时便是压低声音,半笑半恼:“你个打不死的贱种,用得上我的时候,天天小薄荷长小薄荷短;现在用不上我了,就把我一脚踢开——我算是认清了你!”

  余至瑶伸手拍了拍何殿英的大腿:“你出力,我出钱,这是公平交易。现在我不需要你了,你不能强买强卖。”

  何殿英一挑眉毛,虽然明知道是这个道理,可当真听余至瑶讲了出来,心里还是很不舒服。酸溜溜的冷笑一声,他低声说道:“当年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和我向来不分彼此;如今刚刚威风了四五个月,就开始和我谈起公平交易了。”

  余至瑶低头沉默片刻,末了答道:“我给了你二十万,你的手下从我的俱乐部里也至少抽走了十万。”

  何殿英沉下了脸:“你是说我占了你的便宜?”

  余至瑶不再回答。何殿英这个人贪得无厌,他承认对方的好处,可是对方这样无止境的索求,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何殿英见他若有所思的一言不发,便又紧逼一句:“让我的人撤出去也行,可是你得把顾占海交出来!”

  余至瑶直接摇了头:“不行。”

  何殿英不带感情的笑了一声:“不行?”

  忽然扯过余至瑶的一只手,他把雪茄狠狠杵上了对方的掌心。余至瑶疼的猛一哆嗦,可是并没有叫出声来,单是皱着眉头瞪向何殿英。

  阴燃着的雪茄头粘在了掌心皮肉上,刺鼻的异味弥漫开来。何殿英站起了身,伸手在余至瑶肩膀上一拍:“给你一点教训,做人不要忘本。”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外走去。

  余至瑶独自坐在沙发上。捡起何殿英留在自己手中的半根雪茄,他放在口中吸了一下,发现雪茄居然还没熄灭。

  右手掌心已经有了血肉模糊的征兆,破损的皮肉又鼓起了水泡。他慢慢吸着雪茄,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死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所以在这一世,他不能亏待自己。

  他穷怕了,十几岁的时候读中学,只有他课间没钱买点心,春游的野餐会就更是要命,因为他只能从公馆厨房中偷偷带些剩菜出来。他年纪比同学们大,穿戴打扮的也像个人似的,却是成天在这些事上出丑,于是到了最后,他无颜上学,宁愿陪着小薄荷坐在街边卖糖。

  掌心的疼痛渐渐剧烈起来,像一簇钢针在扎他的肉。

  

  第11章 伤

  

  余至瑶披着睡袍,坐在浴缸边沿。湿漉漉的短发向后梳过去,他闭上眼睛仰起了脸。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下巴,冰凉湿滑,将香皂泡沫涂抹开去。杜芳卿笑微微的捏着一把剃刀,手指翘成兰花。俯身凑近了余至瑶,他小心翼翼的动了刀子。刀锋轻轻掠过面庞,雪白泡沫积在了锃亮刀片上,洁净的皮肤就显露出来了。

  仔仔细细的为余至瑶刮净了胡茬,杜芳卿拧了一把毛巾,重新又为他擦了一遍脸。余至瑶睁开眼睛,扭头望向玻璃镜子。杜芳卿俏生生的立在镜中,对他笑道:“我这手艺还不错吧?”

  余至瑶抬起左手摸了摸脸,然后抬头对着杜芳卿一笑:“多谢。”

  杜芳卿拉起他的右手:“再过两天伤好了,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和气。”

  余至瑶笑问:“我对你凶过吗?”

  杜芳卿娇模娇样的溜了他一眼,随即把脸转开,抿着嘴唇似笑非笑。

  杜芳卿这些天是住在了余公馆,每天下午余至瑶会让人用汽车送他去德兴舞台。汽车一直候在外面,散戏过后,直接把他再接回家。

  漂亮男人若是妩媚起来,会比女人更勾人魂魄。余至瑶仿佛是爱上了杜芳卿,这不单是因为对方皮相美丽。杜芳卿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的“柔”。

  柔若无骨,柔情似水,全是他。在余至瑶面前,他像一株开满芬芳花朵的春藤,不松不紧的缠上来,一阵风吹过去,满鼻子里都是他的香。

  为余至瑶系好最后一粒衬衫纽扣,他抬起头,把一条素色领带搭上了对方的脖子。手法熟练的打出一个饱满的领带结,他自自然然的轻声说道:“这个领带夹子颜色不配,你昨天用过的那个白金夹子呢?”

  不等余至瑶回答,他径自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翻出了白金夹子。余至瑶回头盯着他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我娶了你吧!”

  杜芳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回到了他的面前。很谨慎的夹好领带,他在余至瑶胸前轻轻拍了一巴掌:“你敢娶,我就敢嫁。不过事先声明,我可养不出儿子哦。”

  余至瑶张开双臂搂住了他,低头开始亲吻他的嘴唇。他从头到脚扭出一道波浪,捏着嗓子含糊道:“别碰了手……”

  余至瑶右手掌心的烫伤,在敷了两天的药末之后,并没有好转的趋势。亏得身边有了杜芳卿照顾,否则他连洗漱都有困难。

  昨天下午顾占海来了,见他那手上水泡蔓延、伤势严重,便立刻返回武馆,拿来一副祖传的刀伤药给他用。刀伤药敷了一夜,还没看出效果来,所以杜芳卿在下午出门之前,重新给他又换了一次药。脏污的纱布一圈一圈解下来,杜芳卿蹙起眉头,口中疼惜的叹道:“吓死人了,疼得厉害吗?”

  余至瑶伸着血肉模糊的右手,看出杜芳卿是真怕。恶作剧的心思忽然生出来,他抬起这只烂手,作势要往对方那光洁如玉的面庞上摸。杜芳卿素性好洁,这时不禁吓的尖叫一声,扔下纱布就站起来了。

  余至瑶嘿嘿的发笑,把手收了回来:“别怕,逗你玩的。”

  杜芳卿见他促狭的可恨,拿着恶心当有趣,便赌气不肯再管他。余至瑶没有哄他,自己坐在客厅里,抖抖索索的往掌心上撒药。哑巴从外面经过,一眼看见了,脚步没停,继续前行去洗净了双手。

  然后走回客厅,他在余至瑶面前蹲下来,轻轻托起了对方的右手。

  开口低低的叫了一声,他比划着向窗外一指。余至瑶能够领会他所有的心意,此刻便是摇头答道:“下午要去大哥那里捧场,没有时间去医院。”

  哑巴抬眼看着他,疑问似的又发出一声:“噢?”

  余至瑶点了点头:“明天?好,如果明天这伤还不好转,那我就去医院瞧瞧。”

  只要心平气和,那他们看起来都是好人。哑巴为余至瑶缠好了伤口,动作十分娴熟。而余至瑶呆呆的望着他,忽然想起往昔事情。面无表情的扭开脸去,他心里很不好受。

  余至琳身为大哥,从来没为弟弟做过什么,也没让弟弟做过什么。这次他兴致好,特地送来两张票子,所以余至瑶尽管对话剧毫无兴趣,可是也不好拂了对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