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珠也加入到对温礼安的游说之中,这时梁鳕自然不会去凑热闹,虽然她也打劝说温礼安取消上场的念头,那是君浣的弟弟。

两位女孩劝说无效,温礼安戴上头盔。

梁鳕不得不承认,温礼安在场上的表现配得上现场女孩子们的高分贝尖叫,眼看公牛们就要掀翻温礼安驾驶的黑色机车。

女孩们尖叫着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透过指缝观察,发现那辆黑色机车就像从浪尖上滑落,以十分漂亮的姿态迎向另外一个浪头。

欢呼声响起,没等落下又倒吸一口气。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欢呼中,黑色机车灵巧得像风雨中前行的帆,朝着终点线一步步逼近。

机车突破距离终点站五十米指示牌,前车轮刚刚越过指示牌,场上最为活跃额头有白色毛发的公牛以一种跃马式的姿态横向扑向温礼安,身体拔地而起,被漆成亮红色的前蹄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朝向天空,滞空,急速下坠——

梁鳕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场景,被摔在一边的机车、破碎的头盔、以及…

和现场女孩子们用一声一声尖叫来驱赶脑子出现的画面,眼睛忘了闭上,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尾音在舌头上打结,变成啊——啊…

全场鸦雀无声,黑色机车骑手矮下身体,做出赛车手们在急速弯道被奉为经典的动作,机车朝地呈现九十五度倾斜避开公牛前蹄、与此同时他抓住千分之一机会祭出响尾蛇甩尾动作、用机车后车轮去顶撞公牛后腿。

啊…啊——

公牛以一种塌楼般的姿势直挺挺往着地面、近两百公斤重的吨位刚着地,完成急速弯道动作的黑色机车横向漂移着滑向终点、机车连同终点线一起往泡沫堆飞去。

中央席位上的观众齐齐站起。

拿着担架的工作人员快速跑向泡沫堆,工作人员背后跟着塔娅。

女孩们捂住嘴,梁鳕手紧紧抓住裙摆,数分钟后,距离泡沫堆较近处的观众席位响起欢呼声和掌声。

梁鳕一颗心落了下来。

机车的冲力把白色泡沫挑向天空,泡沫在半空中解体,分化成数以万记的碎片,碎片迎着风扩展,纷纷扬扬,部分往着梁鳕这个方向。

伸手,摊开掌心,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那是旅人们口中冬季里悄然而来的雪花。

梁鳕从来没见过雪,梁姝口中一夜之间能把整个世界成白色的雪。

那阵风停下,白色颗粒状的物体一一掉落在地上,眨眼间眼前一片清明。

温礼安好好站在那里呢,塔娅又是笑又是哭的,聪明的姑娘意识到了什么,自然,她不会放过这机会宣誓主权,挽住温礼安手身体倚了上去。

这时,梁鳕才有时间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刚刚那一幕把她吓坏了,甚至于她把君浣妈妈悲痛欲绝的表情都想象出来了,失去君浣那位也许还能存活,失去温礼安…

那是最聪明、最懂事的礼安。

目光凝视着那抹修长身影,昔日高高瘦瘦的少年已经拥有了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躯,站于蓝天底下,玉树临风半。

思想变得困倦,天空、物体、人影幻化成河面上的粼粼波光,粼粼波光中有一双眼眸安静注视着她。

回以,安静凝望。

在那双眼眸里,初夏天空水洗一般。

女孩的尖叫声宛如射向某个被凝固住物体的箭,恍然醒来,梁鳕看到了温礼安。

温礼安所站位置也只不过距离她几步之遥,他的到来引发了周遭的骚动,尖叫、欢呼、挑逗。

梁鳕轻轻呼出一口气,温礼安弯下腰,在他脚边躺着黑色皮夹,黑色皮夹她不久之前见过,皮夹里放着塔娅的照片。

温礼安弯腰捡皮夹时,站在一边的塔娅一脸甜蜜。

抹了抹脸,梁鳕转过身去。

一出赛场,她就看到等在那里的麦至高,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诉苦,一大早饭都没吃他就被黎宝珠拉到这里来。

“陪我吃饭,我讨厌一个人吃饭。”麦至高说。

站停,麦至高笑得极为亲切,刚想开口拒绝。

“梁鳕,你今天站在那里,看起来漂亮极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梁鳕想起梁女士说的话,多笑好运气就会来了。

梁鳕没少笑过,但那都是在工作时间,敷衍的、讨好的、皮笑肉不笑的,但生活中她很少笑。

随着君浣的离开,她几乎忘了笑容的滋味。

也许正因为那样,霉运才会缠上她。

稍微活动了脸部肌肉,扬起嘴角。

“告诉我,你想吃什么。”麦至高声音愉悦。

呃…她好像没说要陪他吃饭吧。

“我车就停在外面。”麦至高不由分说拉着她。

梁女士还说了,面对那些邀请你吃饭的男人们,只要不讨厌,就当在他们身上打发一个无聊的下午。

离开餐厅已经近五点半时间,她六点半得上班,一路脚步匆匆。

那扇门开着,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梁鳕只能停下脚步,哈德良区的门高度也就一米六左右,温礼安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以上。

一米八以上的温礼安倚在一米六高的门框上,无形中产生出某种侵略性,修长的手指夹着没点上的烟,烟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手背上,来来回回敲打。

看了温礼安的膝盖一眼,在他做出急速弯道九十五度倾斜时,她几乎可以听到人膝盖骨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也知不知道…

“没受伤吧?”梁鳕硬着头皮。

“真的是你。”扫了她一眼,从脸到裙子,温礼安语气有不加掩饰的嘲讽,“之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妈妈买的,我…我不好拒绝。”干干说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根在温礼安手背上不断翻转的烟上。

往前一步,温礼安敛眉,梁鳕也敛眉,她弄不明白温礼安的烟怎么会跑到她手里来了。

好吧。

烟被丢在地上,迎上温礼安的眼睛:“抽烟对身体不好,我…不是说不可以抽烟,我是说…我是说你现在年纪还小,等…”

话被略微不耐烦的声音打断:“烦不烦,我得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拿着钱在公共场合买烟的年纪了。”

“温礼安,我…”接下来的话在温礼安身体往她方向倾斜时吞了回去。

“我不抽烟,我不会把钱浪费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温礼安的目光再次落在梁鳕身上的那件水果裙上,嗤笑,“我要怎么理解你现在的举动?穿了新裙子,和男人去了餐厅,回过头来,觉得对不起死去的恋人,所以在死去恋人的弟弟面前表达出一点关怀,以此来平衡内心的不安,然后获得心情平静?”

后退半步,身体往左边靠近,没抽烟就好,擦着温礼安肩膀梁鳕往前。

“梁鳕。”

加快脚步。

轻飘飘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要不要我给你提个建议,在高级餐厅用餐时可千万不要有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回家的习惯,那是会让男人们感到尴尬的事情。”

梁鳕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冷冷说:“温礼安,穿什么样的裙子,和男人去餐厅吃饭是□□,君浣已经死了。”

“知道君浣死了意味着什么吗?”目光定定望着前方,“意味着我从此以后和你、和你们家不会有任何关联。”

即使没死,梁鳕也不知道到最后和那一家人会不会有关联。

也只不过谈了一场恋爱而已,也只不过那场恋爱谈得比较久而已,那都是君浣说的,他记挂她记挂了十几年,从小小那么一丁点到亭亭玉立。

而她呢?真正让她记挂的也许是那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她常常面对河水:是什么啊…

回到家,梁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那件水果裙。

“梁鳕,”梁姝的声音隔着卷帘传进房间里,“在高级餐厅用餐时可千万不要有把吃剩下的食物打包回家的习惯,那是会让男人们感到尴尬的事情。”

这话温礼安十分钟前说过。

穿好衣服,一把抢过梁姝手中的餐盒,麦至高有有没有觉得尴尬梁鳕不知道,但当时餐厅服务生脸上表情是让她挺尴尬的,可那些甜点都是梁女士喜欢的。

打包盒被梁鳕狠狠丢在垃圾桶里。

以后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再干了,还有,关于温礼安她以后有多远就避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大美妞们可不能养肥啊,到时不能看到第一手的损失绝壁是哭晕在厕所里级别的~

仲夏夜(01)

“未成年少女上个周末在拉斯维加馆因吸食过量毒品猝死”成为最近几天天使城热议的事件,该未成年少女为西班牙驻菲大使友人的身份使得天使城各大娱乐中心提心吊胆。

周三,夜幕降临,十几辆警车开进天使城,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军人闯进拉斯维加斯馆。

客人、管理人员、服务生被勒令各就各位,逐个盘问搜查,枪声响起,不满被强行搜查提出抗议的客人乖乖闭上嘴。

拉斯维加斯馆高层正和两名高级将领周旋。

随后,负责新进职员的经理示意梁鳕和另外十一名服务生跟在两名武装人员身后,梁鳕走在最后位置,也不知怎么的脚步有些虚,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厅四个方向分别设有电梯,电梯通往楼上包厢,十二人被分成两组,分别朝着西、南电梯。

距离电梯只剩下数十步左右,全场骤然陷入黑暗,每年盛夏是天使城用电高峰,一个月停一、两次电也不是稀奇事。

一些人想趁停电逃脱,这些人在黑暗中碰到酒瓶酒杯,枪声响起。

枪火带动零星火光,借着火光梁鳕想往出口处,脚刚移动,又响起枪声,那声哀嚎距离她很近。

梁鳕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中,有人拉住她的手。

“是我。”声音似曾相识。

拉住她的人成功避开所有障碍物,打开大厅出口门梁鳕彻底松下一口气,下完两层楼梯,确信已经安全梁鳕想甩开那只手,但无果。

几个钟头之前,她还发誓要和温礼安划清界限。

挣扎几次之后温礼安松开手。

“以为现在安全了?”声音近在眼前。

不做回应,眼睛紧盯着黑暗。

“知道为什么被带离的都是新来的服务生吗?”

抿着嘴。

“那些人喜欢尝鲜,新来的服务生理所当然变成顺水人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声息朝着她靠近了些许,“那些被带进包厢的服务生事后没一人提出提告,这里是天使城,连一场电影都看不起的人哪有钱去打官司,即使筹到打官司的钱,结果也只会变成嫖.资纠纷。”

黯然垂下眼眸,天使城的姑娘们整天嘴里嚷嚷“连避孕药都买不起”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你得感谢那场停电,你觉得这样的时刻停电能维持多久?”

带着一点点不甘愿心理,梁鳕低声反驳:“这事情和你没关系。”

“我还有四天才满十八周岁,你说呢?我可不想丢掉我的工作,只是较为不巧的是让我撞上了你,我不想…”顿了顿,低沉声线开始转换成浓浓的不耐烦,“走不走?”

意识到眼前那团黑影在移动,梁鳕本能伸出手。

两只手在黑暗中碰撞,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下一秒,牢牢握住,往着楼梯。

刚拐过楼梯,周遭大亮,和灯光同一时间亮起的还有子弹击打门锁的声音,握住她的手一扯,她被扯进左边通道。

通道两边都是门,前五扇门都处于紧锁状态。

楼梯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谢天谢地,第六扇门是开着的,粗心的管理员离开时并没把门关牢。

关门,身体双双贴上门板,侧耳,还不到半分钟时间,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重、规律、一听就知道那是来自于训练有素的军人。

在这个国家,军人在很多普通人眼里并非褒义,想到温礼安刚刚说的话梁鳕心里倒抽一口气,那口气直接把她打嗝的坏习惯带来了。

门外脚步声停住,梁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温礼安单手捂住她的嘴,有人试着推门,几次尝试无果之后脚步声远去。

周遭安静极了,提上来的那口气还没落下,唯一只敢动的大约是眼睛了,眼睛去找温礼安,温礼安也在看她。

繁花、歌声、女人的眼泪、美丽纯净的少年、还有…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垂下眼帘,拿开那捂住自己的手。

现在他们所要等待的就是楼上传来舞乐声。

天使城对于“突击搜查”“大扫荡”并不陌生,这一类行动大约会维持在一个钟头左右,最后,军人兜里装着老板们给的大把现金、带走一两个老实人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活动手脚,边走边环顾四周,他们闯进鲜果冷藏室,庆幸地是他们最多也就在这里呆一个半小时,梁鳕穿着服务生制服,短袖衬衫配短裙。

擦着手掌,梁鳕回过头去,温礼安半靠在门上,安静、冷淡。

想了想,隔着十几步距离,说了句谢谢。

在楼梯处,即使温礼安没有把话说全,但梁鳕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无非是我不想让君浣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你得好好的,你得长命百岁这样才能体现出那个因为你死去的人的价值。

搓了搓□□的手背,有点冷,兜里一圈梁鳕没找到任何御寒的东西。

温礼安穿着长袖外套,心里碎碎念开,光有漂亮的脸蛋有什么用,男人对女人的那一套一丁点都没有学到,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吧,还没到那个年纪呢。

幽闭的空间、一男一女、长时间相对无言,怎么想都尴尬,梁鳕找了个地方坐下,膝盖曲起背部紧贴墙,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枪声响起,她被带进包厢里,穿着军靴的男人朝她逼近,明白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开始卷缩。

深沉的夜里,情到浓时,任凭君浣的手在她身上游离着,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时,“我可不能让你当小妈妈”他喘着气在她耳边呵着,她在他怀里笑,这样的话她听着心里是高兴的,可嘴硬着呢“比我年纪小的都当妈妈了”。

在天使城十五、六岁怀里抱着满周岁的孩子已经成为常态,那时她几岁来着,几岁来着…

那双军靴朝着她逼近,君浣死了之后一些东西似乎变得毫无意义,比如第一次要给谁,所捍卫坚持的也只剩下唯一一样:不能变成另外一个梁姝。

就这样日如一日,年复一年。

当那双手往前伸时,梁鳕大叫起来,那一刻她意识到在内心里,一些东西她还是在乎的。

那双军靴在尖叫声中远去,连同那双手和枪声,近在眼前的是一排排货架。

原来是一场梦,轻轻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