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鳕再磕门,诺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说:“从小到大,我一摔破杯子,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像是为了呼应这句话,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过。

二十分钟后,梁鳕一瘸一拐在街道上奔跑着,熊熊的火光覆盖住了整个天使城上空,无数灰烬四面八方扩散,眼望之处如末日场景。

那是梁鳕至懂事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火,大到让她以为那是皮纳图博火山再次爆发,上个世纪末皮纳图博火山爆发激起的火山灰曾经把整个克拉克机场吞没。

可那不是火山爆发,那是来自于太阳部落的火灾,那是温礼安工作的地方,温礼安工作时间为每天七点半到九点,现在是八点四十分,更让人心惊胆战地是这是太阳部落最引以为豪的“云霄飞车”表演时间点。

巨大的火舌在风的驱散下如飞翔的龙,下一秒间仿佛就会延伸到你眼前。

火舌把人们都引到街道上,一些人往火光处跑,一些从却从火光那头飞快逃窜,一边逃窜一边手朝往里跑的人挥舞“不要过去,太危险了。”

梁鳕继续往前跑,更多人涌出,在涌出的人潮中不时听到孩子们的哭声,父母亲们在叫着自己孩子的名字。

然后,有那么一个因为恐惧导致声线变形的声音刺入梁鳕耳朵里:“太可怕了,那辆机车连同驾驶机车人就从铁笼子飞出来,就掉落在我面前,我发誓我闻到尸体被烧焦的味道,真让人恶心,像在烧臭猪肉。”

梁鳕停下脚步。

又有一拨人挨着她肩膀往外飞奔,有一个人在她耳边大喊“还不快跑!”

如梦方醒,转过头,拔腿就跑。

这一次,真的不关她的事情,也许温礼安卖掉机车和她有关,也许温礼安和那些女人们**和她有关。

但这次真的和她没任何关系,火灾又不是她引起的。

是的,火灾又不是她引起的。

“梁鳕,你心里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这是费尔南迪.容女士说的,“梁鳕,你就是一个害人精,你害死了我的妮卡。”这是杂货店老板娘说着。

不不,她没有。

她问站在墙角处的那个孩子:“达也?”

孩子抬起头看她:“小鳕姐姐,你把妮卡姐姐丢下了。”

稚声稚气的童音让梁鳕停止奔跑,这时她也跑不动了,好在拉斯维加斯馆近在眼前。

一瘸一拐往里走,此时这座天使城最大的娱乐中心正忙于梳散人员,没人注意她的离开。

梁鳕往更衣室走,她现在还穿着服务生的服装呢,私自把服装穿出去得罚五美元,趁着没被发现,她得把制服挂回去,装成她没把制服穿出去的样子。

火灾截断若干电线,导致于通往更衣室的通道十分幽暗,在幽暗的光线中,梁鳕板起手指头一一数着。

也许妮卡的妈妈说得对,她就是一个害人精。

这会儿,她不信都不行,她的朋友也就妮卡一个,妮卡没了,她的恋人叫君浣,君浣没了。

最近和她交集的有两个人,麦至高和温礼安。

麦至高遭遇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麦至高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肯定少不了和心理医生打交道,至于,温礼安…

这个世界最懂事,最聪明,最漂亮的礼安呵。

也没了。

他最惨,被烧焦了,而且烧焦的味道闻起来还像在煮臭猪肉。

眼角凉凉的,一摸,摸到了泪水。

怎么,猫哭起耗子来了。

通道另外一端出现了一抹身影,修长挺拔、似曾相识。

身影正朝着她快速移动,越来越近了,近得她可以凭借着微光看清楚印在那件工作服上的车行联系电话。

擦去眼底的泪光,睁大眼睛想看清楚,眼前铺天盖地被那道身影缔造出来的阴影遮挡住,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有气急败坏的成份,连垃圾话都出来了。

最后那句又重又钝:“你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这话不是应该由她来问他吗?“温礼安,你去哪里了?”

但真正从嘴里吐出地也就前面一半,最终那个问题也就变成了类似于日常招呼“温礼安”,伸手触摸着那张脸。

指尖触到的温度提醒梁鳕,眼前的人不是一缕魂魄。

没有被烧焦就好,要真那样了,天使城的女人们该得多伤心。

手从温礼安脸上垂落,脚往前一踩,那一下疼得她直吸气,垂落至半空的手被抓住。

“脚怎么了?”

那不耐烦来得莫名其妙,狠狠甩开抓住她是手,仰起脸,让自己的脸呈现在通道有限的亮光处。

“温礼安,不要被这张脸给骗了。”

是啊,温礼安不要被她的那张脸给骗了,她有时候也会被它给骗得团团转。

梁鳕长有一张很讨老师们欢心的脸,安静温婉,在嘴角带笑注视着你时眼底里有柔情脉脉,在收起笑容垂下眼眸时眉梢处难掩轻愁,当眼泪从眼角缓缓垂落时——

自以为是的男声频频叱喝:“你们不要再逼她了。”

这一幕,曾经发生在法庭外,她在为她而怒斥周遭的男人瞳孔中看到自己梨花带雨的脸,那张脸嘴角却是紧紧抿着,分明是:让你们看到这样脆弱的我不是我本意。

再直白一点就是:是眼泪它自己找上门来的。

瞧,多委屈,多无辜。

第29章 三伏天

梁鳕狠狠甩开温礼安的手,仰起脸,让自己的脸呈现在通道有限的亮光处,说:“温礼安,不要被这张脸给骗了。”

说完,咬着牙,一瘸一拐往朝着通道出口,现在她也懒得去换回衣服了,被扣工资就被扣工资吧。

几步功夫,温礼安追上她,挡在她面前:“我带你去看医生。”

说得容易,这样一来就又得花钱。

神了奇了,温礼安紧接她的心里话:“医药费可以等以后还给我。”

这时梁鳕想起,她似乎欠了温礼安不少钱。

心里冷笑,她起码住得起出租房,而温礼安住在哈德良区,熟悉哈德良区的人一提起它不是皱眉、就是下意识间做出捂住鼻子的动作。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出租房都住不起的穷小子…

扶额,好心提醒着:“类似于‘我带你去看医生’这样的话,你应该到塔娅面前去说。”

很明显,这话连挠痒痒的作用都没达到。

“学徒,你好像很热衷于扮演君浣的角色,偶尔一两次还管用,次数多了就没什么新鲜感了,见和君浣有任何关联的人都会让我觉得累,我一累心情就不好,我一心情不好就会使坏,这个你也见识过了,”凝神,望着处于阴影处的脸部轮廓,说,“我知道,麦至高收到的那一万两千美元和你有关,但我并不准备感激你,为了那些钱,我也付出了代价,只是…只是,对象换了而已,从麦至高换成温礼安。”

忽如其来的那场火灾让她好不容易大发善心了一回,这个善心得圆满完成才行。

“对了,我忘了你不是麦至高,你只住在哈德良区的温礼安,一万两千美元和一个女人睡一觉的确贵了点,但是…”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音,细声细气说着,“但是,这个女人是自己哥哥的女人,据说,大部分男性在内心深处都会有那样的一种心理,他们偶尔会把自己的性幻想对象放在朋友的女友、哥哥弟弟的爱人、朋友的女儿、甚至于自己年轻的继母…”

声音越来越小,近在咫尺的气息让梁鳕,没有来由地脚底串起一股冷气,冷气瞬间抵达鼻尖,从鼻尖过度到指尖,下意识间手指做出了触鼻尖的动作。

现在整个拉斯维加斯馆乱成一团,在这样的环境下闹出类似于“女服务生触电身亡”的事件也不稀奇吧。

鼻尖也是冰冷成一片,强行让自己的声音继续下去,不过话题换成了:“温礼安,塔娅不错。”

而且,一看就是雏,敢爱敢恨、看似外向可实际上却是白纸一张。

浅笑声响起,笑容气息打在她鬓角耳畔处。

在荒野中栖息的猎豹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企图近距离观察它的游客收回了手。

温礼安是那猎豹,而她是那位游客。

他笑着说,梁鳕你刚刚有点像我妈妈。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有百分九十九都是废话,最后那句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塔娅的确是好姑娘,哪怕从她头上掉落的一根头发都要比你真诚上一百倍。”

这话要是让塔娅听到得多高兴。

嗯,刚刚温礼安说她像他妈妈了,索性,她就把这个角色扮演到底吧:“那你以后要好好对她。”

目送着温礼安离开的背影,背影的主人一看就是哪怕一刻也不愿意在她身上多浪费时间。

看来,这偶发的善心有了较为不错的回报。

太阳部落的火直到凌晨才被扑灭,三层楼高的金字塔建筑变成一片废墟。

黄昏,三三两两的孩子聚集在废墟前,表情黯然,这是他们最大的梦想乐园,即使他们存在钱罐里的钱少得可怜,但他们深信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存够钱换一张通往太阳部落的入场券。

这场火灾的死亡人数被统计在四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大多数死者为太阳部落的员工,这些员工流浪者比例居多,有家属的家属们也只能自叹倒霉。

太阳部落负责人在火灾发生当晚就带着他所有家当逃之夭夭。

而警方对受害者家属表达出“经费不够”的如是无奈。

至于那从铁笼子飞出来被烧焦的尸体,梁鳕从一位太阳部落老员工那里得知,那是一名刚签约的小伙子,至于以前那位在和太阳部落履行完合约之后没再续约。

这位老员工说起这件事情时语气不无讶异,一再声称没有续约的那位小伙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几天后,梁鳕在集市见到温礼安,卡其色工作服骑着机车。

梁鳕从电器维修商行出来,手里拿着维修好的电磁炉,从她面前经过的机车带出那阵风吹乱了她别在耳后的碎发。

机车往东,她往西,擦肩。

脸朝西,背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让她忍不住回头,一回头,梁鳕就看到朝她竖起的中指。

塔娅侧身坐在温礼安机车后座,注有某车行标志的工具箱搁在她膝盖上,一手拿着红豆冰,一手朝着她竖起中指。

梁鳕自认晦气,那笑声她一听就知道是塔娅的,只是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塔娅笑得那么开心。

是恋人给她卖的红豆冰太甜了吗?

梁鳕还住河边的房子里,还有半个多月时间就开学了,她打算等开学后再搬离这里。

这个暑假发生的事情想起来十分荒唐,荒唐到她在半夜醒来时会怀疑那也许是一场梦而已。

在太阳部落被烧成灰烬的那个夜晚,梁鳕开始尝试接受这一事实,然后再把这件荒唐事忘掉,也许一个月后她就可以把它忘掉,最慢也不会超过半年。

街道上不眠不休的霓虹让天使城的女人们忘性大。

温礼安没再出现,梁鳕和梁姝的关系最近逐渐好转,美菲军演下个月就完全结束,捕鱼旺季即将到来。

梁姝开始打点行程,一旦美菲军演宣布结束,船就会来接她。

在梁姝打点行程时梁鳕不敢去看,站在窗前看着天空发呆:天空呈现出了一种极致的蓝,蓝得让人想展开双手去拥抱。

但,拥抱蓝天,那是别人的事情。

发呆间——

“小鳕,妈妈保证,以后不会再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梁姝说过很多漂亮话,假大空的,天花乱坠的,但“妈妈和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这样的话还是她第一次说。

那晚,梁鳕做了很好的梦,她梦到了红瓦砖和常青藤,梦到在绿荫下和温文尔雅的男子说着日常。

太阳西沉,她微笑和男子挥手“妈妈在家里等我一起晚餐。”

醒来时,梁鳕触了触自己嘴角,就好像她真的说了那句话。

好心情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被打了一个折扣,温礼安站在门口。

温礼安背后站着短卷发的白人女人,白人女人看着有点眼熟,介于门外站着的两个人表情严肃,梁鳕让出身位。

温礼安跟在那位白人女人身后进门。

在白人女人的自我介绍中,梁鳕想起来了自己在数十天前曾经和白人女人打过交道。

由于天使城的居住条件恶劣再加上医疗滞后,国际红十字卫生组织会定期派遣医疗队入驻,白人女人是跟随红十字医疗队来到天使城的无国界医生,那些人管她叫“安娜医生”。

梁鳕不明白白人女人为什么会找上门来,叫“安娜”的白人女人此时正在看着她,目触到安娜的目光梁鳕下意识间敛了敛眉。

目光转向温礼安,温礼安站在窗前,窗台放着他带来的风水鱼。

多出来的两个人让原本狭小的空间多出了无形的压迫感,此时梁鳕连烧水招呼客人的念头都打消了。

她只想快点打发这两个人,天气太热了,这里连电风扇也没有。

没再去理会温礼安,脸转向白人女人:“请问…”

在白人女人示意下温礼安离开了,不大的空间由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但无形的压迫感并没有随着人员的减少而下降,反而…

“请问…”声音微微颤抖。

回应梁鳕地是一个美式的拥抱,还有:“我们很抱歉。”

白人女人走了,她所带来的消息宛如台风过境,那算起来应该是梁鳕二十一年来遇到最大的一次台风。

风停歇了,世界空空如也,她还呆站在天地底下。

覆盖在她脸庞上的阴影在提醒着她,五分钟前听到的那个消息不是一个噩梦,目光转向窗外。

窗外,青天白日。

这个岛国的日头总是会衍生出无穷无尽的烦恼,眼睛由于长时间的凝视又痛又酸,眨了眨眼睛,微微敛起眉头。

温礼安怎么还在这里?而且,如果细细看还可以看到存在于他眉宇间隐隐约约的担忧之色。

到底,这个人什么时候能从君浣的角色中解脱出来?又还是…

目光从温礼安的脸上往下,一直往下,途径小腹时目光放缓了点,小腹再往下,干脆停住目光。

细细想起来,那一晚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十分生涩,而且动作鲁莽,开始掌握的节奏也不对劲,虽然,梁鳕没这方面的经验,可她在夜场混的时间并不短,耳边每天充斥着男人在某方面的种种特征。

这个世界,有一样东西叫做初夜情节,这种情节在女人身上有,在男人身上也有。

再怎么说,让自己有了第一次性经验的那个女人现在脸色苍白如鬼。

他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