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梁鳕没和往常一样在她洗澡时让温礼安到外面去,窗外乌云密布。

洗完澡,刚穿好衣服就下雨了,侧耳倾听,雨很大,从雨点打在香蕉园上发出的声响就可以判断,这是下在三伏天里最大的一场雨,这雨点打在人身上通常很疼。

黎宝珠一看就是那种爱面子的人,她都拿着麦克风广而告之了:会等到天亮。

与其说那是爱面子的人倒不如说傻姑娘吧,傻姑娘们总是很固执。

这雨点也把那数千只蜡烛都浇灭了吧?要讲究浪漫也不看地点条件。

要是她就不会干蠢事,要知道,这个鬼地方雨说来就来,费了那么多功夫去点亮的蜡烛一遇到雨全军覆没是意料中的事情。

雨还在下,而她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好长一会时间了,呼出一口气,梁鳕决定回房间睡觉。

她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没时间去闲事。

香皂是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梁鳕并没有去留意,等到发现为时已晚,她今天穿的是及膝裤裙,裤裙裙摆随着她的身体弧度往上拉露出膝盖,眼看膝盖就要摩擦到地面去了。

要知道地面铺的是泥土混和粗砂材料,而且做工极为粗糙。

一想到白人医生离开前一再强调的第一要忌讳,刹那间梁鳕魂飞魄散——

魂还在半空中盘旋,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膝盖距离地面也就只有半公分左右,而她现在整个身体呈现出袋鼠般姿态正挂在温礼安身上。

可以说,这个瞬间的温礼安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力挽狂澜的英雄角色。

在眼睛一黑前梁鳕都把这个意外带出来的连锁事件提早想好了:感染、恶化、被所有人遗弃、走投无路、一了百了、从她墓志铭前经过的人扼腕叹息,可惜了这么年轻。

温礼安那么一拉,间接把她从连串的噩梦中拉出来。

从噩梦逃离的第一时间是嚎啕大哭,顺势把脸埋在他怀里,把这一礼拜的情绪借助眼泪一并发泄出来。

自然,也少不了一番叫屈:“温礼安,我以后再也不去尝试当善良的人了。”输血输出了大麻烦,刚为黎宝珠着想就差点摔了一跤,这个时候摔跤可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想当善良的人无非也想讨一个天堂的席位,总不能生也落魄死也落魄。

如果这时要是换了君浣的话他肯定会说“谁说小鳕不是善良的人了?小鳕是天使城第一善良的人,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天气很热,当时你把冰棒都给我了。”

彼时间,梁女士身上还有点积蓄,积蓄是美国大兵留给她的,穿着尼龙裙的她被妈妈牵在手里,一身的臭毛病。

天气很热,她把冰棒递给脑门被太阳晒得乌亮乌亮的男孩,那成了印证她是善良姑娘的标志。

可男孩不知道地是那冰棒是她最讨厌的香蕉味,这个鬼地方什么东西都喜欢加点香蕉香料,香蕉味的洗发水,香蕉味的香皂,香蕉味面包都要把她吃吐了。

然而,弟弟是弟弟,哥哥是哥哥。

听听,温礼安都说了什么“的确,你不适合当善良的人。”

这么说来,她在他眼里一直没存在什么正面形象了,这么说来,那天堂的席位她想都不要想了。

继续哭着,而他任凭着她哭着,很快地,泪水沾湿了他的肩膀。

梁鳕一边哭一边想,这个肩膀一点也不像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肩膀,就这样那句话脱口而出…

“温礼安,你今天为什么没问我肚子饿不饿?”

沉默——

哭得更冤。

那个声线在叹着气:“我问了。”

“问了?”吸了一下鼻子。

“我问了,你没回答,我再问你想不想试一试鱼片乌冬面,你也没有回答。”

再吸了一下鼻子:“你真问了?”

“嗯。”

在经过海鲜市场时天边出现了闪电,在这片土地上,闪电是雨的前奏,当时她也许光顾看着天边的闪电,也许温礼安真的问了。

这个念头让梁鳕心里没之前那么堵了,泪水也从之前的汹涌而出变成有一下没一下了,只是想必她此时的眼睛一定肿得像桃核,她有点不好意思从他肩膀离开。

有一种说法是那样的,人们在即将离开世界前心会变得非常纯粹,在梁鳕头顶上悬挂着一把剑,那把剑也许在某个瞬间把会她劈成两半也说不定。

于是——

“温礼安,我觉得黎宝珠不错。”她和他说。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诚意,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和他说过塔娅不错,可仔细想想,温礼安如果和黎宝珠好了,那么…

“也许塔娅更适合你,可黎宝珠可以让你距离那一百万美元资产更近一点。”说话间目光无意识间游走着,最终落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相信天使城的每一个人都做过一百万美金资产的梦。

但那只是梦,他们只敢让它在夜间出现,太阳升起时,他们的铁皮屋顶上依然锈迹斑斑。

“去找她吧,”这样的雨夜再好不过,而那也是通向梦想成真最为坚实的道路,温礼安,塔娅会理解你的。”

沉默——

嘴角泛起的笑容有点苦涩滋味:“温…”

“梁鳕。”

“嗯。”

推开她的手有点不友善,那双桃核般的眼睛也惹来他的嘲笑:“你现在看起来像一只青蛙,”嘲笑,幸灾乐祸,如是说:“上次是塔娅,这次是黎宝珠,你好像很乐于扮演我妈妈的角色。”

“温…”

接下来的话被温礼安打断:“你再继续这样喋喋不休下去,我想你肯定会提早步入更年期。”

敛眉,温礼安真不识好歹,要知道…要知道,塔娅是妮卡的妹妹,而他是君浣的弟弟,刚刚那些话已经表明了,君浣的弟弟份量已经压过妮卡的妹妹了。

这么一想,梁鳕的底气来了,瞪着温礼安:“你…你不要…不要不识…不识好歹,你不知道有那么一句话,那么一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

她喃喃自语也只能说给空气听,外面传来了开门声,回过神来梁鳕迈开脚步,房子里空空如也。

门开着,门外大雨瓢泼。

温礼安去找黎宝珠了吗?那长得像卡通般的女孩淋着雨肯定会让人感觉到心疼吧?

而且那样身份的女孩做出那样的举动更能惹人好感。

梁鳕呆站在那里,看着满天风雨,风和着雨形成一道道白色雨帘,一页一页从门口翻过,恍然间,有修长的身影拨开白色雨帘。

眨眼间近在眼前。

“温…温礼安,”呐呐地,“你刚刚去哪里了?”

“窗户漏雨。”温礼安关上门。

原来是去解决窗户漏雨问题,是的,在她搬到这里的几天窗户就坏了,一旦雨下大一点,雨水就会从窗户缝隙渗透进来,打湿了碗碟,害得她又得洗一遍。

点头,刚想转过身去,手就被拉住,抬起头,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目光。

那目光有怒火留下的痕迹,下意识间手指抖了一下,垂下眼帘,任凭着那束目光胶在她的唇瓣上。

那唇瓣,在漫天萤火虫的夜晚,曾经一次次被他含在嘴里。

温礼安的声音带着浓浓警告意味:“梁鳕,不要说那些丧气话。”

这语气可一点也不像出自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人之口,本能地,点头。

次日,天使城的女人们又多了新的谈资。

女人们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显得那么幸灾乐祸“又要有一位穿着名牌鞋,为温礼安哭着离开的姑娘。”

刚刚拿下护具的达也一脸骄傲和他的朋友说“礼安哥哥不是那种人,我塔娅姐姐目光好着呢。”

黎宝珠就像她昭告天下的那样,一直等到天亮才离开,被度假区经理扶着离开的,体力透支、外加淋雨使得她在回到度假区两个小时之后被送到医院。

这天,九月正式拉开帷幕,九月的第四天,梁鳕等来了她在等的人。

上午十一点左右时间,敲门声响起,打开门,门外站着人让梁鳕脚步发虚。

眼巴巴看着门外的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缓缓地,白人女人扯开嘴角,嘴角一直在上扬,上扬,变成了笑容弧度,弧度在扩大,蔓延到她眼眸底下,也蔓延到了梁鳕的心底。

当天和梁鳕共用一个针头的女人其男友检测报道呈阴性,会引发这样的乌龙是其男友因吃了大量生鱼片所导致的败血征兆、从而在医疗条件极其有限中变成了“疑似HIV携带者”。

提着的心最终放下,脚一松,梁鳕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白人女人离开后,梁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盲人按摩中心”去,在路口隐蔽处站了一个钟头她才等到梁女士。

梁女士装盲人的技术俨然又更上一层楼,不过,梁鳕并不打算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如果出现的话她肯定会给梁女士好脸色看,甚至于有可能肉麻兮兮去拥抱她,也许会在拥抱时偷偷掉点眼泪,说一两句窝心的话。

不不,可不能那样做,梁女士机灵得很,她会从她的拥抱以及窝心的话语中原形毕露,然后变懒变得任性。

梁鳕好不容易盼来妈妈表现得像一名妈妈。

冲着梁女士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直到那个背影消失梁鳕这才移动脚步。

接下来梁鳕来到德国馆,这天她的运气好极了,恰逢德国馆经理心情好,一番花言巧语之后勉为其难保留了她一个名额,要知道她已经连续两个周末没出现在德国馆了。

从德国馆离开梁鳕去了一趟菜市场,这一趟花去了梁鳕差不多一百比索,今天是三伏天最后的一天。

三伏天一过,天气会凉快些,这是温礼安说的,这乍听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一顿丰盛的晚餐也许可以减少她心虚的成分。

这一趟梁鳕还听到这样一则消息,黎宝珠今天离开天使城了,被家人接走的。

从接走黎宝珠的阵容可以猜到,那个卡通人物般的女孩有多受宠爱:雍容华贵的妇人,精致妆容的中年女人,打扮洋气的青年女子和书卷味十足的青年男子,两名穿制服的佣人管理行李。

“她看起来可怜极了。”恰好去机场送朋友的香料馆老板和另外一名客人说。

走出香料馆,梁鳕心里想:这是一个多难得的机会,也不知道以后温礼安在回想起时会不会后悔。

温礼安后悔的机率应该很大,温礼安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十八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也许,若干年后,塔娅为温礼安生下了小礼安,小塔娅紧随小礼安之后,从此家里多了两张嘴的口粮,小家伙整天哭哭啼啼没完没了,而塔娅也变成街头逢人就大倒苦水的妇人。

于是,温礼安在烟雾缭绕中开始回忆十八岁那年的三伏天,感叹自己当时的愚蠢。

那个叫做黎以伦的商人说得对:骄傲不是面包。

但也有存在着温礼安庆幸没出现在那个雨夜的机率:

比如说他遇到比黎宝珠更好的姑娘,家世比黎宝珠好、性格比黎宝珠坚强、比黎宝珠更为爱他。

隐隐约约间,梁鳕觉得一定会有那样的姑娘出现在温礼安的生命里。

站在街角,抬头,到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模样,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将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忆起她二十一岁这年。

应该是:呵,那年的三伏天特别漫长。

据说,黎宝珠在离开克拉克机场和麦至高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以后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三伏天结束了,带出整个天使城故事的黎宝珠也谢幕了。

明天会贴群号~~【还有,大美妞们多关注剧情嘛,慢慢看,故事一些细节很耐看的

第34章 蒙太奇

一切准备就绪,梁鳕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一直压在房间台灯下,纸条上写着一串阿拉伯数字,那串阿拉伯数字和温礼安工作服上的联系电话吻合,某天早上醒来时梁鳕发现了它,她任凭着它一直呆在那里。

这顿晚餐材料花去她一百比索,那一百比索需要达到它的价值,比如说如何利用它打发一个人。

梁鳕走进公共电话亭,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不是本地口音的年轻男声接的电话,在听到说是找温礼安时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想必,打电话给温礼安的女孩一定很多。

抢在那位挂断电话前,梁鳕说了一句“麻烦转告温礼安让他晚上回来吃饭。”

“你是谁?”

你是谁?梁鳕迅速挂断电话,这个问题把她问得有点措手不及。

逃般离开公共电话亭,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如果那一百比索没有达到效果,她肯定会心疼一个礼拜。

如果那个人再好奇的话,就索性告诉他我是温礼安哥哥的女朋友。

庆幸地是这次接起电话的人是温礼安,电话接通之后迎来短暂的沉默,温礼安第二声“喂”之后,之前准备的小段花言巧语变成了:“晚上回来吃饭。”

“好。”干脆利索。

在梁鳕还拿着电话发呆时,温礼安已经挂断电话。

在从集市到回家的路上,梁鳕整体出一套说辞,说辞很完美而且还具备一定道理,那套说辞在心里来来回回几遍,最后仅剩的那点心虚也烟消云散。

甚至于,理正言顺:温礼安,你享受和梁女士一般无异的待遇,别人我才懒得去操心呢。

温礼安出现的时间点刚刚好,桌上摆着一菜四汤,可口可乐德国啤酒两样任你选,第一时间递上泡过冷水的面巾。

这鬼天气,太阳都下山了周遭还像火炉。

梁鳕得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看温礼安吃饭时的那种状态。

宛如,那一百比索材料做出来地是世间难觅的美食,宛如,天使城真是一座天使之城,只要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有着白色羽翼的天使坐在电线杆上,微笑注视着你。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梁鳕垂下眼睛,不敢再去偷看温礼安。

两人的碗都空了。

问要啤酒还是要可乐的声音听着有些干涩。

“我待会还得回工厂。”

梁鳕缩回手,手掌心贴在桌面上,抬起头,触到温礼安安静注视着她的眼眸,扯了扯嘴角。

笑呵呵说着:“温礼安,你的预感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