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以伦收回思绪,今天他就不该糊里糊涂把车开到那个旧市场去,如果没有去旧市场就不会遇到梁鳕,穿着月白色越南长衫的梁鳕。

梁鳕不是黎以伦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甚至于在他认识的女人中梁鳕的姿色只能属中等,但梁鳕却是黎以伦见过把月白色穿得最好看的女人。

那袭月白色就处于脏乱的旧市场上,卖鱼的小贩目光毫不忌讳落在她的胸前,从三轮车厢掉落的污秽弄脏她长衫裙摆,那从车窗伸出来的手粗鲁且无理。

她不应该承受这一些,她看起来脆弱又无助,她应该…她应该被养在庭院中,她是庭院里的花朵,适当的温度和滋养,将会更显明媚娇嫩。

这个念头一出,慌忙打住。

揉了揉眉骨,今天他开了一天的车,现在生理心理都呈现疲惫状态。

他比谁都清楚,所有脆弱无助都是梁鳕给人的表面现象,那个女人…

拍着自己的头,让思想杜绝和梁鳕可能产生任何关联,今晚得好好睡一觉,明天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自然会烟消云散。

找回心神,黎以伦问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有地方住吗?”

女孩摇头。

次日早上,度假区经理告诉黎以伦,他昨晚带回来的女孩今天一早就离开了,离开之前一再保证,等她手头宽裕会回来还房钱。

第46章 庭院花

礼拜天下午,天使城最繁忙的街道因为数百米路面塌陷导致于过往车辆处于半停滞状态,前行三步停一步。

正是一天当中日头最毒辣的时间点,被困在路上的司机以猛按喇叭来表达不满。

但这种时候对于那些卖饮料、卖草药、发传单的人来说却是好机会。

怀里抱着传单,梁鳕在车缝中穿行着,传单刚好可以让等待道路疏通的司机们打发无聊时间。

很快地梁鳕手上的传单少了一半。

但多地是不买账的,把传单塞进一辆农用面包车车窗里,刚转过身竹笠就被拽住,透过车窗梁鳕看到了她递进去的床单把司机的饮料弄倒了。

这个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一个甜甜的微笑,忽然想起什么,嘴角笑容如数收起,早上离开前温礼安凑在她耳畔前如是和她说“发传单时不要对那些男人笑”。

不对男人笑,传单怎么可能在限定时间里发出去,那家越南歌舞厅晚上六点开业。

还有,大清早的,她可不想被这个问题影响睡眠,再有,她累得很,昨晚…慌忙打住,敷衍性哼了一句,表示自己知道了。

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响起,在房间门口处他又再次强调:“记住了,发传单时不要和男人笑。”懒懒应答着“嗯。”

记住才怪,天气这么热她得早点完成任务,穿着越南长衫再配上柔情似水的笑意,效果不错。

当时梁鳕压根没把温礼安说的话放在心里,可这会儿…嘴角抿起。

抿着嘴,朝着农用面包车的司机鞠躬:“先生,非常对不起。”

直起腰来时,面包车司机手中还剩下的半杯饮料朝着梁鳕劈头盖脸而来,一半洒在斗笠上一半洒在胸前。

浅色丝质材料在经过水浸透之后一下子把她的胸衣轮廓半数衬托了出来,很多男人的目光都落在被浸透的所在,刚刚拿水泼她的男人甚至于在起哄中把手伸进裤裆里。

关于贫穷,林林总总各种各样,这一刻可以如是注解:在那个男人当着你的面做出侮辱性动作时,虽然你可以第一时间选择用手里的传单遮挡住那些男人的目光,可要是传单的印刷油弄脏衣服了呢?越南长衫是浅色的,歌舞厅负责人可是说了,要是弄脏了就得陪一百比索。

那一百比索让梁鳕硬生生压下用传单去遮挡住被水浸透的部位,反正数分钟后衣服就会被晒干。

深色花纹丝巾覆盖上了梁鳕胸前,也就眨眼之间它就牢牢挂在她的颈部上,牛仔系法,丝巾的三角地带刚好遮挡住被水浸透的所在。

男人们的目光一哄而散,若干几位朝着那位多管闲事者发出了嘘声。

眼前这位男人眼中多管闲事者在数十分钟前曾经和梁鳕打听过一个地方,当时梁鳕急着发传单导致于听也懒得听,手一挥“我没听说过。”

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混在一群卖饮料、药草、发传单当中,和过往车辆行人打听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大致这样:可以上网、经常停电。

没人理会这位外乡人。

此时,梁鳕这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也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年纪的女孩,乍看像假期背起背包随便转转的学生,棒球帽反着戴、宽大的迷彩外套、如果不开口的话会以为那是男孩子。

那阵风吹过,吹去女孩那遮挡住额头的厚刘海,露出有着黑色瞳孔的眼眸,皮肤被日光晒成小麦色,唇红齿白,眼神灵动。

那黑色眼眸正在瞅着她,心里一动。

手上的传单也发得差不多了,梁鳕对那女孩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也许你想找的地方我知道。”

发完传单,看着女孩不时从棒球帽处渗出来的汗滴,想了想,梁鳕买了两瓶饮料,把女孩带着女孩到公园可以纳凉的地方,她现在还有点时间。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梁鳕把其中一瓶饮料递给了那女孩,问:“除了可以上网、经常停电,还有什么特征吗?”

当从女孩口中听到第三样特征时,梁鳕差不多猜到女孩要找的地方是哪里了。

可以上网、经常停电、越南女人这三样特征加起来也就那个地方了。

把女孩带到越南女人开的网吧门口:“我想,你想找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网吧面积不大分为两层,楼下是卖水果兼受理招租出租,甚至于兜售车票,长方形的柜台面对着街,门紧挨柜台,透过那扇门可以看到垂落的珠帘,珠帘把楼梯和柜台隔成两个方位。

拨开珠帘就是楼梯,楼梯衔接着楼上的网吧,此时珠帘静静垂落着,梁鳕看着那帘珠帘发了小会呆。

几个月前,她曾经站在那处柜台前想从越南女人那里租到一个房间,简短的交谈之后越南女人冷着脸,温礼安从珠帘后面走出来,那一刻,恐怕她和他都想不到他们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静谧的深夜,在昆虫们的大合奏中窃窃私语着,“出去”“再呆一会”“我困”“那你睡吧,”“这样我怎么睡得着”“那就不要睡”“梁鳕,”“不要叫我,”“梁鳕”“都说了不用叫我”“梁鳕”“干什么,都说不要叫我!”“梁鳕,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变成一尾噘嘴鱼了。”

噘嘴鱼是吧?噘嘴鱼是吧?拳打脚踢,闷闷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在她耳畔毫不忌讳“你说,现在怎么办?嗯?”“温…温礼安,你也知道的,我明天还,还要上学。”“我也要上学。”“可,可我累。”“很累吗?”“能不累吗?”“的确。”“所以…”“梁鳕。”“干嘛?!”“我发现一件事情。”“什么?”“一直以来你从来都连名带姓叫我。”“所以呢。”“可以把姓氏去掉吗?”“我不习惯。”小会时间过去“我不,”再小会时间过去“温礼安,你休想。”再再小会时间过去“温礼安,温礼安!”

再再再小会时间过去,她和他求饶“好,好,混蛋,我都听你的。”那时,她真的不想被逮到在课堂上打瞌睡这样丢脸的事情,都被逮到一回了,期期艾艾,按照也要求的那样,“礼…礼安。”隔日,梁鳕还是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上课。

这也不过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看着那珠帘发呆,有人拨开珠帘,此时梁鳕这才回过神来,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和那女孩说了声“再见”匆匆忙忙往对街走去。

再过一条街,就是那家越南歌舞厅。

还回越南长衫,拿到另外一部分薪金,半只脚刚踏出门口——

“梁鳕。”

梁鳕回头,叫住她的人是这家歌舞厅的经理,和歌舞厅经理一起朝着她走来的还有…还有黎以伦。

歌舞厅经理一脸献媚:“梁鳕,黎先生特意到这里来找你。”

黎以伦打开副驾驶车门,迟疑片刻,梁鳕坐上黎以伦的车,车子从越南女人的网吧门口经过时,梁鳕下意识间去找寻那问路女孩的身影。

女孩还没走,隔着柜台和越南女人似乎聊得很热络。

女孩个头高,整齐的牙齿再加上与生俱来的英姿飒爽,这样的形象代表着阳光和正义,这样的形象很容易得同性们的好感。

车子经过下一个路口时,黎以伦已经把他的来意说得差不多:度假区要开发海上娱乐项目,其中一名投资商携同妻子前来考察,投资商的妻子为北京人,投资商希望在他忙于公事期间能找一位会讲中文、对这一带地形比较了解的人陪伴妻子。

“当时,我就想到你,你的北京话很纯正,这样再好不过,”黎以伦顿了顿,“这位客户对我们很重要。”

梁鳕目光望着前方,前方是一个分叉口,往右边是出天使城的路,左边是菜市场,那也是梁鳕经常会光顾的菜市场,这个时候可以买到便宜又新鲜的笋,温礼安喜欢笋和蘑菇。

“梁鳕?”

搁在膝盖处的手合拢在一起,低声说:“黎先生,我现在还是一名学生,我怕在时间上不能满足您的要求…”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每天只需要你抽出两个钟头就可以了,我客户的妻子因为身体不好,每天野外活动时间不能超过四小时,日照时间不能超过两小时。”

目光望着前方,菜市场越来越近了,近到可以清楚看到那位卖笋的小贩,和往常一样那个摊位挤满了人。

“梁鳕?”

目光离开那个摊位,侧过脸去看黎以伦,那句“很抱歉”已经来到了喉咙口,却在黎以伦的“时薪五美元”中变成如梗在喉咙口的刺。

“而且,那两个小时你可以在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这段时间段任意支配。”黎以伦又说。

一小时五美元,时间可以任意支配,很好,不是吗?再好不过不是吗?梗在喉咙口的那句“很抱歉”眼看就要变成“谢谢黎先生。”

菜市场近在眼前,合拢的手松开,说:“黎先生,我得到市场去买点东西。”

车子停下,梁鳕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车门,想了想,说黎先生您可以给我点时间考虑吗?

黎以伦看着她。

梁鳕垂下眼帘:“我…我得征求我…我导师的意见,我保证今天晚上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导师。”

黎以伦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中。

“黎先生,这样可以吗?”让语气毕恭毕敬的。

片刻——

“梁鳕。”

“到!”慌忙回应,那架势就差点从座位上直接跳了起来再来一个军礼了,毕竟,一小时五美元在天使城相当于天上掉馅饼。

黎以伦笑了起来,眼底眉梢的笑意使得眼前穿着名牌衬衫的商人一下子变成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那场景似远又近,红瓦围墙上遍布常青藤,青青绿草坪上充满朝气的学子们在朗诵诗歌,不远处是干净明亮的宿舍楼。

一时之间…

“我刚刚在想一个问题,我看起来很老吗?”黎以伦笑着问她。

收住心神,摇头。

黎以伦很符合人们在他们这一类人身上冠以的“青年才俊”头衔,沉稳、内敛、一举手一投足锋芒恰到好处。

“那你以后不需要用‘您’来称呼我,”耸肩,“这让我有点不自在。”

“好的。”低声应答着。

“我接受你刚刚说的,但是——”黎以伦收起了笑意,“我只能给你二十四小时的考虑时间,我的客户后天抵达。”

“好的,黎先生。”

黎以伦递给梁鳕一张名片:“到时候可以打这个电话。”

把名片小心翼翼放进包里,说了一声再见梁鳕打开车门。

车门刚刚关上,车窗玻璃从里面被打开,浅褐色深褐色混搭的苏格兰方格方帕透过车窗递到她眼前。

“你额头上沾了油彩。”黎以伦指着她的额头说。

微微欠腰,双手接过手绢,目送黎以伦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梁鳕从包里拿出镜子,果然左边额头有传单沾到的油彩。

油彩面积不是很大,拿起方帕。

在方帕即将印在油彩最后关头,顿住。

放在手掌心上的方帕被叠成三角形状,每个三角处都被熨得又直又平,其中一角还绣有精致的英文标签。

把方帕小心翼翼放回包里,没再去管额头上的油彩,往着卖笋的摊位跑,卖笋摊位的前面是卖蘑菇的,因为蘑菇价格比笋价格还要贵上许多,一般梁鳕都会自动往卖笋摊位。

可这会儿,脚步在卖蘑菇的摊位停顿了下来,今天的蘑菇看起来很新鲜,温礼安好像吃了近一个礼拜的笋了,豆腐炒笋、油炒笋、酱油拌笋…

想了想,梁鳕往卖蘑菇的摊位上走去。

回家路上,梁鳕怎么想提在手里的蘑菇有做贼心虚的嫌疑。

关于黎以伦的那条苏格兰方块格子方帕到了当晚变成拉斯维加斯馆“莉莉丝的情人送给她价值四百五欧的方帕”这样的一则传言。

这个传言让梁鳕在下班时心里无比庆幸,庆幸当时没有用方帕去擦油彩。

四百五欧元都可以让她一次性付清半年房租,想着想着,脚步越放越慢,很可笑不是吗?黎以伦居然给了她价值四百五欧的方帕擦拭额头上的油彩。

那油彩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于地下三无劣质产品,而且,她腿都跑断了两个下午的时间才赚到三美元,还必须得在传单发完的条件下拿到那三美元。

细细想起来荒唐又可笑,最最可笑的是人生。

扶住额头,冷不防——

“在笑什么?”

那个声音让梁鳕第一时间捂住包口,四百五欧元的方帕就放在包里。

紧捂住包,闪进厚厚的阴影地带。

嗔着:“温礼安你把我吓了一跳。”

第47章 庭院花

这一晚,温礼安比平常时间都回来得晚,和往常一样在温礼安洗澡时梁鳕都会把他的工作服挂好。

工作服之后是包,包里大多数放的都是书,各种各样的书,还是学术书,梁鳕都不知道一名高中生包里装那么多的学术书想干什么。

把书一一排列好,那家饭馆的联系电话从那本书上掉落了下来,那是天使城卫生条件最糟糕的饭馆。

是最糟糕的饭馆也是价格最便宜的饭馆。

饭馆的名字让梁鳕一阵头疼,要是让费迪南德.容女士知道她的礼安每天中午都光顾这家饭店,肯定得心疼死。

可以想象到地是,一番周折,那个聪明的女人找到了她“梁鳕你不仅是害人精,你还是吸血鬼。”那时难不成要梁鳕如是告诉费迪南德女士“其实我也心疼。”

这一切都是温礼那个混蛋的错,可不是,每隔几天都会往她钱包放钱,她每次想要把钱还给他时要么他就吻她,要么就会托起她的下巴,表情嫌弃“面黄肌瘦的。”嫌弃完了之后会把手伸进她衣服里,说“又噘嘴了,噘嘴鱼,少自作多情,那是把这两团肉养胖下的投资。”胸部有没有被养胖梁鳕不知道,但她知道倒是她最近脸色好了很多。

前天,她碰到阿绣婆婆,“小鳕,最近气色不错,”鱼摊贩老板朝着她吹起了口哨“变得更漂亮了。”平常看她不顺眼的女人们阴阳怪气“这身段一看就是被男人滋润的。”

把饭馆联系电话放回原来的地方,再找出温礼安的皮夹,打开皮夹,零零碎碎加起来还不到五十比索。

五十比索连拉斯维加斯馆一杯生啤也买不到。

此时时间停在凌晨一点一刻,温礼安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拿着毛巾,等在淋浴室门口,在淋浴室门打开时递上了毛巾,也就小半会时间,毛巾就掉落在地上,从他头上滴落的水珠把她的睡衣领口都沾湿,他的唇沿着湿透所在一寸一寸摄取,直到她低低叫了一声,他这才心满意足放开她,头搁在她肩膀处气息混乱“该死,明天要考试。”这话让梁鳕笑得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哈德良区的孩子从低年级的学生那里听到这样一件事情:新学期第一极度测验考试出来了,分数榜上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间的分数差距被缩小到十五分,这还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分数榜上的第二名常常换名字,但第一名的名字则是铁打不动。

温礼安把梁鳕的睡衣领口捂好,唇触了触她发顶“去睡吧。”

点头,但脚步没动,想了想,梁鳕说温礼安我找到一份不错的临时工。

“琳达搭的线,给一位北京女人当导游,一天两个小时,每小时二点五美元,温礼安,这很不错,对吧。”一口气说完。

说完,微喘,在那么一瞬间,心里一动,黎以伦就变成了琳达,而五美元减少了一半。

在温礼安的注目下梁鳕微微敛起眉头:“不为我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