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迪南德抱着小查理,温礼安拉着小查理的手,一起往荣椿走去。

在众人目光下荣椿习惯性地想去触额头前的头发,发现平日里大多数垂落于额头前的头发已经如数被包近帽子里,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傻气,傻气中又有隐隐约约的羞涩。

“谢谢姐姐。”小查理眨巴着眼睛。

荣椿手触了触小查理棕色卷发,嘴角弧度如数展开上扬,明亮的眼神、洁白的牙齿想必把天使城的人心都虏获了吧?

下意识间,梁鳕身体往左边偏移,这样一来她的身位就被卡车司机全部挡住。

低着头,听温礼安说道“妈妈,你先带小查理回家,我带她到卫生所去一趟。”低着头,又听得温礼安说“女士,请让一下。”

“女士,请让一下。”那声音近到把梁鳕都吓了一跳,然后她目触到那双半旧的耐克鞋,紧挨着耐克鞋地是孩子们口中“连乞丐都不会要”辨认不出颜色的球鞋。

再之后,梁鳕意识到温礼安口中的女士应该指的是自己。

女士?温礼安怎么叫她女士了?而且还用如此生疏的语气,温礼安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百思不得其解间,有人扯了她一下衣服“你挡道他们的路了。”

顺着那个拉着她的人手力梁鳕退到一边,穿着耐克鞋和旧球鞋的人双双从她眼前经过。

呆看着那两个人,心里莫名慌张起来。

恍然想起,看着穿在自己身上的纱丽,梁鳕哑然失笑,怪不得温礼安叫她女士,之前印度馆的那位不是说了吗“那身纱丽穿在你身上看起来像年轻寡妇。”

好吧,好吧,这个自然不能怪温礼安。

可被掩盖在头巾下的笑容正逐渐变得空泛起来,很多很多的夜晚她和他肢体纠缠,可这会儿,他叫她女士,不是显得可笑吗?

目送着那两个人走在众人让出来的道路上。

温礼安扶起平躺在地上的机车,荣椿侧坐在机车后座上,眨眼间,那两个人消失在街道尽头。

长街尽头的风迎面而来,被掩盖在头巾下笑着的嘴唇蠕动,喃喃自语“温礼安,你不是答应过我,除了我之外不让别的女孩坐上你的机车后座吗?”

可不是,那天离开度假区沿着海岸线,在海风中她除了让温礼安给她买下那片海,她还在耳边叮嘱他,温礼安以后不能让别的女孩坐上你的机车后座。

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他做这样的事情。

住哈德良区的小子知不知道那样的嘱托代表的:温礼安我允许你和我一起养妈妈、温礼安我不会再去迷恋外面的世界、更不会去收下别的男人任何东西。

从此以后,只和你一起,不管贫穷富贵,都一起。

要知道,这些允诺也只给过弟弟,从来就没有给过哥哥。

君浣家的礼安,那让别的女孩坐上他机车后座的礼安比起任何时间都坏,坏透了。

没有把恋人的话放在心里,不是坏那又是什么。

君浣家的礼安这会儿是最可恶的礼安。

卡车启动发出巨大的噪音,梁鳕倒退到一边,街头恢复之前的热闹景象,一辆辆载满物资的卡车从街道上驶过。

每一辆卡车经过都会惹来孩子们大声欢呼,孩子们坚信卡车里的那些东西一定会让他们今年的圣诞节变得丰富多彩。

从印度馆揽来的传单散落一地,想要一一捡回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意味着她只能拿回一半押金,印度馆老板抠门得很“纱丽弄坏弄丢了你的押金就别想了,传单要是没达到百分之八十的发放量,你只能拿回一半押金,押金按照四舍五入计算。”

所以照这样算,她非但没赚到一分钱还倒贴了十三比索。

还回纱丽,拿回十二比索,走出印度馆时日已偏西,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还是倒霉的一天。

站在印度馆门口,已经有些年头的娱乐中心没有了霓虹灯的装饰,一片破败,破败的景象沿着年久失修的街头。

这个蓝色星球上风永无止境着、海水勇往直前、繁华都市欣欣向荣、人类文明日新月异。

唯有天使城在倒退,在没落,在苟延残喘着。

眼前的这座天使之城空荡荡的,城市的所有人都去见那位特蕾莎公主吗?

这会儿,梁鳕忽然想念起了梁姝的唠叨,这会儿,梁鳕想,哪怕有个人在自己耳边唠叨也好。

那天的事情她还没有正式和梁女士道歉呢,在道歉做错事这方面上她倒是和梁姝很像,懒得说对不起,不屑说对不起,等几天就气消了,反正这辈子她们的关系也就那样了,谁也休想撇开谁。

推开门,梁姝戴着卷发器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周遭有淡淡的□□味,从便利店买来的杂食往桌上一搁,打开窗户,让室内的□□味散去。

卷起衣袖,开始清洗还没有洗的碗碟。

丢完垃圾,把几天没洗的衣服洗完,结清梁姝在附近小卖部赊欠的账,从房东家出来时梁鳕兜里就只剩下三美元六十比索。

又变成穷光蛋了,不对她从来都是穷光蛋。

刚刚踏进门,梁雪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在响,看了梁姝一眼,还在一边呼呼大睡。

温礼安打来的电话。

第70章 特蕾莎

刚踏进门,梁雪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在响,看了梁姝一眼,还在一边呼呼大睡呢。

温礼安打来的电话。

拨开房间卷帘,把包丢到床上去,再用被单蒙住包,这样一来铃声就变小了,任凭铃声响着,直到它自动停止。

再之后,手机被梁鳕调成振动形。

那支手机联系人就只有三位,温礼安、琳达和阿绣婆婆。

梁鳕没有把手机号告诉梁姝,按照梁姝的性格手机的出处她非得追根究底不可。

目前,梁鳕还不知道该怎么把她和温礼安的事情告诉梁姝。

十分钟,手机响了三次,之后手机再也没有响起。

天色已晚,梁鳕开始着手准备晚饭。

摆在桌上的几样菜都是梁姝喜欢的,只是梁姝迟迟没有动。

“怎么了。”梁鳕看了梁姝一眼。

嘴里说着没什么的人依然一动也不动。

“妈妈。”梁鳕放下筷子,坐在对面的人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她大约猜到梁姝想说什么,“现在我还没钱,等新年吧,等新年我再带你去弄头发。”

几天前,梁鳕在街上遇到梁姝的一位朋友,那位朋友烫着大波浪卷,而且是专程去马尼拉烫的,街上的人都说马尼拉的手艺和天使城就是不一样。

想必,爱出风头的梁女士拉不下脸来了,年末俱乐部会发奖金,奖金外加预支一个月工资应该可以去一趟马尼拉。

奇的是,梁姝并没有因为梁鳕的话拿起筷子。

好吧,好吧,就预支三个月工资吧。

下定决心:“妈妈,我们坐飞机去。”

梁姝痴迷于一万英尺高空上的蓝天白云,一次次面向克拉克机场唠叨着“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坐飞机。”

说完,梁鳕都准备好耳朵去承受着那声尖叫声了,只是尖叫声迟迟没有响起,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是怎么了?

温礼安那样,妈妈也那样。

要知道,她现在心里很累,吃完饭她还得去上班,但愿今晚不要遇到难缠的客人,但愿她今晚能保持平静的心情。

低下头,拿起筷子。

“小鳕。”

“嗯。”

片刻,梁鳕听到梁姝说手机不是那位黎先生给你的吧。

勉强把那口饭吞咽下去,刚刚敛起的眉头又因为梁姝的那句“我猜,手机是君浣的弟弟给你的。”慌慌张张松开。

再慌慌张张抬头,嘴里喃喃地“妈妈…”目触到梁姝了然的神情。

那声线状若在叹气:“看来,我猜对了。”

垂下头,心慌意乱间又听到梁姝说“好几次我在我们家门口遇到那孩子,每次遇到时都是你回家的时间点。”

“梁鳕,君浣可以,君浣的弟弟不可以。”

这话倒是让梁鳕忽然间平静了下来,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坐下!”

平日里蛋也不会煎、遇到事情只会“小鳕,小鳕”的女人这会儿倒是把妈妈的角色扮演得像模像样的。

此时,梁鳕倒是想知道为什么哥哥就可以,弟弟就不可以。

一动也不动,居高临下看着头上还戴着卷发器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似乎并没把自己女儿的示威放在眼里,犹自沉浸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中。

“不是因为是君浣的弟弟不行,而是因为他叫温礼安而不行。”无视于她的冷眼,中年女人眼神里有从为有过的担忧,“除了在我们家门口碰到他,我还见到他偷偷帮你提水,那天附近断水了,你去提水,经过那家杂货店时你把水桶放在杂货店门口,你刚踏进杂货店,他就提起水。”

“我的小鳕呀,一出杂货店门就那样傻乎乎到处找那忽然不见了的那桶水,一路骂骂咧咧着到底是哪个小混蛋把你的水桶偷走了,等到我们家门口时,才发现不见了的那桶水好好地放在自家门口。”

梁姝抬起头来,问她,有趣吧?

“那样的男孩很有趣吧?不仅有趣还让人很心动,默默在背后为你做很多的事情,而且那孩子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

梁鳕抿着嘴,这会儿,扮演母亲角色后又扮演起情感专家来了。

“小鳕,这样的男孩妈妈年轻时也遇见过,他就是你的爸爸。”那中年女人的声音在这个瞬间宛如老去了十年,“正因为那人曾经对妈妈那般好过,所以一直到后来,我都不忍心去怪他。”

“那时我和他都太年轻了,热恋中的男女一旦被贴上太年轻的标签就意味着前途迷茫,在妈妈迫不及待想要为他生孩子时,他却是一心想着去看外面的世界,几年过去,他在外面的世界遇到更有趣的事情,也遇到更温柔更漂亮的女人。”

记不清的时日里,记不清的场景里,穿着礼服的男人和所有走在街道上的人们一样,脸孔陌生,表情冷淡。

当时的她穿上美国大兵给她买的衣服,那还是她最漂亮的衣服,身高就那么一丁点,站在那男人身边,看着妈妈从脸上一颗颗掉落下泪水来,泪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她还看到那放张放在桌上的照片,眼前穿着礼服的男人就在照片里,照片还有女人孩子。

“不,不不…”摇头,再摇头,“妈妈,温礼安不是那个男人,温礼安永远不会是那个男人。”

妈妈,你都不知道温礼安多好,好到我也想为他改变了,也好到让我想为他生孩子了。

很可悲是吧,妈妈,从某种程度上我其实已经变成了你。

似乎听到她不敢说出的心里话,中年女人眼眶里泛满泪花。

不,不不,妈妈别,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并不可怜,而且妈妈能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妈妈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些,可是妈妈,怎么办?我现在相信了。

那信徒一样信仰着。

“小鳕。”泪花从中年女人的眼底满溢,变成类似于妈妈们眼角处才会有的泪水,“妈妈希望你幸福,只要能让你幸福的人妈妈这辈子都会感激他。”

“只是,那个孩子身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多到妈妈不能把你交到他手上,那个孩子只有十八岁,他比你爸爸更年轻更漂亮更有能力,要是…要是最后他也像你爸爸一样,那你要怎么办,妈妈不能让你变成另外一个我。”

什么时候,梁女士变得这么能说会道,她才不会上她的当。

“不,不,妈妈,不会的,温礼安不会。”摇头,再摇头,“妈妈,你心里怎么想我都知道,妈妈你别想了,我和黎以伦是不可能的,妈妈你听我说,也许现在温礼安不能像黎以伦带你去逛商场,可只要给他时间,他也会像黎以伦那样,你想要什么不管多贵他都会给你买,温礼安已经答应过我,妈妈…”

“小鳕,温礼安的爸爸是谁我知道。”

一呆。

“1989年,阿尔韦托.滕森以下任秘鲁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带着他的团队访问苏比克湾,那时我也在苏比克湾,有一天晚上妈妈看到费迪南德和一名年轻男人进入了酒店。约半年后,我在街上遇到大着肚子的费迪南德。”

“一年之后,滕森当选秘鲁总统,成为秘鲁建国来第一位亚裔总统,当时马尼拉媒体大肆报道了这位一年前到访菲律宾的秘鲁新任总统,我在报刊中看到那位和费迪南德一起出现在酒店的年轻男人,他叫安德烈斯.乔,当时他还只是滕森竞选办公室的一名职员”

“现如今那位叫做安德烈斯.乔的男人是秘鲁人民行动党党员,也是下一任党主席最热门候选人,当选人民行动党党主席几乎是板凳定钉的事情,人民行动党在1964年、1980年曾经两度执政,说不定不久的将来,这个国家将迎来第二位亚裔总统,这些是妈妈好不容易托人问到的。”

“小鳕,你说费迪南德.容这个女人多厉害。”

如果梁女士说的话是真的,那费迪南德女士无疑是这个星球最强大的投资者之一。

不,不对,温礼安是住在哈德良区的穷小子,温礼安从小过着苦哈哈的学徒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干着帮师傅们擦鞋洗杯子跑腿倒烟灰的活,被修车厂老板差遣给他家里宠物狗洗澡更是常有的事情。

还有,不久前为了给她买手机温礼安还去了苏比克湾,黑市赛车那是随时随地会送命的事情。

一位有可能当上国家总统的人怎么可能任凭他的亲骨肉过这样的生活,这是妈妈在胡说八道。

“妈妈,你休想骗我,”灵光一闪,就像忽然间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妈妈,温礼安叫温礼安,不叫乔礼安。”

君浣的名字按照马来西亚的叫法,小查理的爸爸是老查理,乔礼安自然不会叫温礼安温礼安的爸爸只是一名姓温的普通嫖客,才不是那叫安德烈斯.乔的什么党的领导人。

“小鳕,你也在害怕吧?”

你看,这个骗子在避重就轻。

“妈妈,”挑了挑眉头,“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温礼安随他们家的曾祖母姓,据说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得随曾祖母姓。”

很显然,梁姝为了让她搭上度假区的管理人做了不少的功课。

呼出一口气,梁女士可真是的,自己女儿都还没吃上一口饭呢,就迫不及待塞给她这些是是非非的事情,弄得她现在胃口全无。

看了一眼天色:“妈妈,我要去上班了。”

“小鳕,妈妈知道你怕,怕妈妈说的这些都是实话,怕有一天温礼安变成乔礼安,到那时你就失去挽住他手的资格,即使你敢于去挽住他的手,但你也不知道他的手你能挽多久,你更害怕的是,在你还没有准备放开他时,他先放开了你。”

梁女士的话都让梁鳕想拍手鼓掌了:“妈妈不当情感专家可惜了。”

“小鳕…”

“好了,妈妈,现在,温礼安在我眼里还是住在哈德区铁皮屋里的一名修车厂学徒。”加重声音:“梁女士,如果你在胡说八道的话,下个月的房租你自己交。”

吃吃笑着:“还有,我得让您知道一件事情,我现在和温礼安住在一起。”

梁姝没有再说话。

这真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午间破败的残像在夜幕降临霓虹灯亮起时似乎迎来了新生,从衣不遮体的老妪摇身变成阿娜多姿的妙龄女郎。

梁鳕走在天使城的街道上,跟随着那群衣着花花绿绿的女人,看着她们一字排开站在街道两边,女人们手里夹着烟眼睛滴溜溜转动着。

她们的背后是一排排计时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