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从镖车上爬下来,连连摇头,“没事没事。”

厉正海突然抱拳道,“多谢姑娘。”

小小背好三弦,不解地看着他。

“若非姑娘指点,我们早就遭了落石伏击。”厉正海看看地上倒着的黑衣人,“姑娘仗义相助,厉某不胜感激。”

小小愣了愣。天知道,她只是阴错阳差停下了步子,哪有什么指点啊。还有那仗义,她这是趁火打劫未遂啊。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能说实话吧……

她硬着头皮,抱拳道,“大侠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她说完,正要抬脚,却又被人叫住。

“姑娘。”那满身珠宝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里依然满是玩味。

小小直觉不妙。这小姑娘开口,绝对没有好事。

“姑娘刚才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姑娘果然是古道热肠,侠义为怀。”那小姑娘笑道,“我虽然年纪小,也懂得之恩图报的道理。现在天色已晚,又是荒山野岭,怎好让姑娘一个人离开。不如,姑娘跟我们一同上路,到了镇上,我也好备宴酬谢。”

“乐儿说的有道理。姑娘不必推辞。”厉正海也笑道。

小小看着那小姑娘,背上一阵阵的寒。她刚才的所作所为,这丫头都看在眼里?那也就是包括了她搬箱子,趁火打劫在内了。如果是真看见了,现在要她一起上路,准没什么好事……这小丫头,果然不好惹。

“对了,我叫石乐儿,不知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那小姑娘笑得一脸无邪。

“我?不足挂齿。”小小回答。

“怎么,姐姐是嫌弃我?”小姑娘皱眉,道。

“不敢不敢。”小小立刻摇头。

“那么姐姐的名字是?”石乐儿笑着,又问一遍。

小小看看石乐儿,又看看厉正海,思忖了一下,无奈道:“左小小。”

“左?”石乐儿垂眸沉思。

小小叹口气。师父和她虽是跑江湖的,但是无门无派,又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就是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一个。谅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那我唤你小小姐姐,可好?”石乐儿扬起头,笑问。

“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小爽快地点头。

“姐姐祖籍何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石乐儿拉起她的手,继续问。

“居无定所,家里没人。”小小回答。

“姐姐的身手不凡,不知师承何派?”石乐儿继续问。

身手不凡?睁眼说瞎话哪。就她那两下子,顶什么用。不过,这小丫头问的这么详细,看来是要抄她的底了。可不巧,她左小小就是没家底,抄也没用。至于师承么,师父的功夫杂得很,并没有固定流派。

小小想了想,道:“我是‘破风流’的弟子。”

“‘破风流’……”石乐儿微微皱眉。

师父说过,将来要是有人打听她的武功路数,就自称是“破风流”门下。“破风流”是近年来兴起的武功流派,门下弟子遍及天下。但是,既没有相应的江湖门派,也没有固定的集会点。怎么都有“有名无实”之嫌。而武功的套路也是千奇百怪,毫无定式。若是说自己是“破风流”弟子,那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石乐儿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称自己是“破风流”门下,虽是回答,也与敷衍无异。

她正要追问,小小的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大得离谱。

厉正海当即笑道,“乐儿,有话下山后再问吧。”

石乐儿转头,笑笑,点了头。

小小一脸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能怪她啊,她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刚才还逃来窜去那么久……她看着厉正海和石乐儿,心里感慨万千。跟着这两个人走,总觉得会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若是师父在世,会怎么做呢?

然而,她还没想多久,肚子又叫了起来。啧,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跟着就跟着呗,她光脚的,怕这些穿鞋的做甚?费了那么多体力,至少也该吃他们一顿。没错。吃饱肚子,才是人生的第一大事!

小小当即做了决定。她陪上笑脸,满心欢喜地跟了上去。

一次偷溜

一行人赶到镇上,已是戌时。镇上的人家早已熄灯入睡,街道上一片冷清。行风镖局走镖多年,对这小镇倒也熟悉。不一会儿,镖师便找到了相熟的客栈,安顿了下来。

只是,这个时辰,客栈里早已没有饭菜供应了。小二倒是体贴,煮了面,拿了些晚饭时的馒头招呼众人。

小小不挑食,又饿了好一会儿,便不客气地端了碗面条,拿个馒头,坐到一边的角落里吃起来。

她刚要咬馒头,就见那石乐儿端了碟小菜,凑到了她的桌前。

“小小姐姐,光吃面条和馒头,多无味啊。”石乐儿将那小菜放在了小小面前,笑得无邪。

小小的嘴张到一半,就那样硬生生地僵住了。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小小抱紧了面条,拿着包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石乐儿。

石乐儿笑着,抿抿嘴唇,道:“姐姐怕什么,难道我还能下毒害你不成?”

小小立刻摇头兼赔笑,“没有没有,您怎么会下毒害我呢?呵呵……” 小小小心翼翼地挟口菜,飞快地吞下,又咬了几口馒头,努力地嚼。

石乐儿满意地点点头,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玩。

“姐姐……”石乐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不是好人吧?”

小小险些把嘴里的馒头呛出来。

“一开始,是想打劫我,而后,那个埋伏也是阴错阳差……”石乐儿看着小小,一字字道,“至于后面的仗义相助,怕也是黑吃黑吧?”

小小当即就被噎到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痛苦不已。

“姐姐不必慌张,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厉伯伯的。”石乐儿起身,拍拍小小的肩膀,“其实,你也看到了吧,那几辆镖车里什么都没有。知道是为什么么?”

小小好不容易缓过了气,睁大了眼睛,看着石乐儿,斩钉截铁道:“姑娘,您别……我不想知道……”

石乐儿挑眉,“你不想知道?”

小小努力地点头。师父说过,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难免杀身之祸。因此,不知道比知道好。若是有人问你,想不想知道。一定要说,不想。

石乐儿笑笑,“你倒是个聪明人。”

小小吸吸鼻子,“姑娘……不,女侠,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从今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石乐儿不耐烦地打断她,道:“谁说要对付你了?”

小小收起眼泪,端着面条,哀怨地看着石乐儿。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镖车里的东西,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你也得去哪里,知道么?”石乐儿笑着威胁。

小小立刻点头,“知道知道。全听您的吩咐!”

石乐儿笑得得意,“你慢慢吃,我先去睡了,不要乱跑啊。”

小小更加努力地点头。

石乐儿起身走开,小小欲哭无泪。

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她咬着手里的馒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八成是诸事不宜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左姑娘。”小小正哀怨,厉正海从一旁走了过来,又在她桌上放了几碟小菜,“饿了吧。多吃点。”

小小一脸感激地抬头,仰望着厉正海。虽说都是萍水相逢,但小小就是知道,这厉正海是个好人。虽说嫉恶如仇这点不太完美,但是,绝对是靠得住就对了。

厉正海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小小这才发现,这客栈的大堂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烛火轻曳,更添了形单影只的凄凉。她停下了咀嚼,低下头,静默着。

突然,敲门声顿起。小二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开门。

“小二,还有空房么?”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有,公子,里边请。”小二招呼道。

小小咬着馒头转头,就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身藏青色的布衣,并不出挑。看走路的步伐,显然是练过功夫的。小小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眉目清秀,风神俊朗,要不是那身布衣,怎么也算个翩翩公子。不过,翩翩公子大概不会像他这样带着那么多兵器。

他身后背着一把赤红雕弓,一个箭匣,腰上还佩着一柄短刀。

小小看到那箭匣的时候,不禁一愣。一半镏金,一半镶银,那箭匣被金黄和银白分为了阴阳两面,那图纹盘错交织,精美不凡。

“鸳鸯箭匣……”小小小声地开口,“神箭廉家?!”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空无一人的大堂里,那点声音也够被听清了。

那男子顿了步伐,慢慢地转身,看着小小。

小小立刻端起面条,努力地吃。

那男子浅浅一笑,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转身跟着小二上楼。

小小塞了满嘴的面条,一脸后悔。嘴快啊!还嫌自己招惹的人不够多啊!她愤愤地嚼着面条,暗暗咒自己。话说这神箭廉家,顾名思义,自然是箭法了得。江湖上就有“神箭廉家,百步穿杨。杀敌破虏,例无虚发。”的说法。这廉家三代为官,受朝廷重用,靠的就是那神乎其技的箭法。但也因此,被江湖同道不齿。朝廷和江湖,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纠葛。反正,廉家算不上江湖中人,但是江湖上却始终留着“神箭”的一席之地。那“鸳鸯箭匣”是廉家的标志之一,能背上这个箭匣,那男子恐怕就是廉家的公子了。

小小不禁感叹。看看,那石乐儿不知道什么来头,却是全身上下饰珠宝,唯恐人家不知道她有钱。而这廉家的公子,明明是富贵之身,却偏偏一身布衣。唉,这世道……

小小叹着气,狠狠地咬着手里的馒头。算了,归根结底,最穷的人,就是她啊……

一个人吃完饭,小小便回了房。行风镖局财大气粗,定的都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小小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滚,顿觉幸福。走了一天山路,吃饱了饭,又有软床可以睡,照理说应该是很困乏才是,但小小的精神却出奇的好,一点困意都没有。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床顶看。

一个时辰之后,她翻身起来,开了窗。镖车就停在楼下,几个守夜的镖师站在镖车旁。小小皱了皱眉,爬上了窗棂,三下两下蹿上了屋顶。

小小站在屋顶上,初春的夜风微微的有点冷,她双手叉腰,无声地大笑。不准她走,她就真的不走?笑话!

小小踮着脚尖,轻快地迈步。嗯~现在真是做宵小的好时辰,不如在镇上逛逛,看有没有什么能牵的东西好了~想到这里,她手搭凉棚,四下张望起来。

“姑娘,你也睡不着?”

突然,背后传来人声。小小猛地一惊,转身。

那是个带着羽毛面具的人,听声音,是个男子。他一身银衣,衣袂在风中轻扬,宛如月光流转。

“银……银枭!!!”小小惊道。

“哎?姑娘你知道我的名号啊?”那男子站起了身子,声音里带着笑意。

“呃,银……”小小刚想喊声大侠,但直觉着银枭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怕是不妥,便硬生生地换了,“银大爷……您的名字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啊。今晚上月光不错,大爷也是来散步的吧?那我不打扰了,先告辞哈……”

小小拱手,准备开溜。

“姑娘。”

只是一瞬的功夫,银枭就绕到了小小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既然有缘相遇,趁着月光正好,不如我们来聊聊吧~”银枭背起双手,道。

小小僵掉了。银枭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跟她这种半吊子完全不一样。要是真跑起来,她肯定是逃不过的。至于武功么,银枭好歹是个大盗,而且,还是官府屡抓不到的大盗,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想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小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啊,随随便便爬个屋顶,都会撞上这种要命的主。天妒英才啊……

“我们……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啊?”小小咽咽口水,惶恐道。

“当然有聊啊。”银枭踱了几步,开口,“姑娘与行风镖局一路同行,肯定知道很多消息吧。比如说,这四辆镖车里,哪一辆才是……”

“我不知道。”小小没等他说完,就立刻撇清关系,“真的真的,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银枭的口气不善。

“银大爷……我真的不知道啊……”小小可怜兮兮道,“我跟他们非亲非故,他们怎么会告诉我啊。我就是顺路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爷,你放过我吧~”

银枭上下打量了小小一番,“这么说,姑娘不是行风镖局的人了?”

“不是不是。我是‘破风流’的弟子,纯粹是路过啊。”小小认真道。

银枭又踱了几步,“那姑娘也一定不知道行风镖局这次押的什么镖了?”

“当然不知道。”小小斩钉截铁,她又想了想,补充道,“也完全不想知道!”

银枭愣了愣,“你倒是有趣。天下人人人觊觎的宝物,你竟然不想知道。”

小小捂起耳朵,“真的不想。”

银枭当即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一个‘破风流’弟子!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真话了。”

他说完,出手擒拿,直袭小小的咽喉。

小小慌忙避开,杀猪般叫道,“有强盗啊!!!救命啊!!!非礼……”她直觉不对,顿了顿,“杀人啊!!!”

小小这一喊,不仅是下面守夜的镖师,连镇上都有好几户人家点起了灯。

银枭本以为对付这小丫头自是手到擒来,却被她险险避开,心中不悦, “看来我是低估了‘破风流’的弟子。”银枭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出了杀招。

小小惊恐不已,“不要啊,大爷!!!饶……”

她“命”字还没出口,脚下就一空。屋顶的瓦片层层碎开,她整条腿都卡在了瓦片里。

小小愣了愣。谁造的房子啊,这是!下一瞬,银枭挥剑,削她的左肩。小小本能地一退,却不料整个身子都沉了下去……

“啊——”小小惨叫着,背朝下着地。她灰头土脸地爬起,疼得呲牙咧嘴。一抬头,却看见了那神箭廉家的公子。

许是听见小小刚才的叫喊,他站在床边,衣服穿到一半,有些怔忡地看着小小。

“大侠!”小小立刻爬到他身边,一边揉着自己的背,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大侠,救命啊……”

……

一时嘴快

“大侠!”小小立刻爬到他身边,一边揉着自己的背,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大侠,救命啊……”

……

那廉家公子还在不解,只见银枭纵身落了进来。手中的软剑依然直指小小。

“救命啊——”小小闭上眼睛,惊呼。

廉家公子伸手拿起床头的雕弓,架住了那柄软剑。

“多管闲事!”银枭怒喝一声,剑锋一抖,只取对方的咽喉。

廉家公子将雕弓向上一推,身子一仰,轻松避过。

两人当即缠斗了起来。

小小缩在床角,抱着头,观战。

神箭廉家,箭法自然是出类拔萃。只是,这近身战,怕是不行的。今天之前,连小小在内,估计全江湖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小小看着看着,就傻眼了。明明是柄雕弓,用起来的方法却远不是小小能想到的。那推、缠、贴、刺的招数,分明是变了样子的剑技。

师父曾说过,一流高手,根本不会拘泥于手中的兵器。没想到,这廉家的公子年级轻轻,也有这般的修为。

几招之后,银枭也隐隐觉得不对。

“神箭廉家?”他停下攻击,开口问道。

廉家的公子微微一笑,“银枭?”

两人沉默,淡淡的杀气蔓延,刺得小小的背一阵阵地凉。

突然,门一下子被踢了开来,来者是行风镖局的一干镖师。

“左姑娘,你没事吧?”厉正海冲进了屋子,开口道。随即,他便看见了银枭,“银枭?!”

银枭瞬时转身,袭向了厉正海。

厉正海惯用长刀,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自然是施展不开,先落了下风。两人又是在门前缠斗,余下的镖师无法进屋,只能旁观。

那廉家公子紧皱着眉头,拿起佩刀,也加入了战局。

小小已经看傻了。没想到,名震天下的行风镖局总镖头和神箭廉家的公子,也不过和这银枭打成平手。看来,要是厉正海不来,再下十招,廉家公子必屈劣势。江湖真险恶啊。小小含泪,要是自己没掉下来,恐怕就真成了银枭的剑下亡魂了。

小小看着银枭,叹口气。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坏人。一身凌厉霸道的功夫,阴险莫测的性格,还有……动不动就要杀人的魄力。果然,她离真正坏人的距离,还很远很远……

这时,银枭挥开那两人的攻势,退了几步,抬手。

“淬雪银芒!”小小一眼认出他手里的暗器,大喊了一声。

几枚细小的银针射出,但众人因小小那一声喊都有了防备,及时避开,未有损伤。

银枭看了小小一眼,然后,一跃而起,穿过了屋顶上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