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年?小小算了算,也就是说,那个小城主今年是十三岁?石悦,石乐儿?难道……乐儿是爱称?她是太平城的城主???!!!

小小手里的帐本当即落地。太平城……

一时不慎

太平城……

……

突然,敲门声响起。她慌忙捡起地上的帐本,塞进怀里。转身开门。

“很慢啊~姐姐又是在做什么好事?”石乐儿笑着,边说边走了进来。

小小僵硬地笑笑,“没……我哪敢啊。”

“不敢?”石乐儿背着手,“不敢,你还不是上了屋顶。要不是遇上银枭,你现在恐怕已经远走高飞了吧。左姑娘?”

小小一头冷汗,“石城主,您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石乐儿微微一愣,“你果然不是普通的‘破风流’弟子。”她走到床边,坐下,“好,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小小不等她说完,一下子跪下,扑了过去。“城主……您放过我吧。我想做坏事,可是到现在都没成功过啊……就算官府也不能判我的。何况,太平城不能开杀戒,干脆就放了我吧……”

“你这是威胁我了?”石乐儿双手环胸,挑眉道。

“我哪有这个胆子啊……”小小哭着哀求道。

“我看你的胆子可大得很。深更半夜地遇上银枭,与之交手却毫发无伤,还能那么巧落进廉公子的房间。随后,认出了淬雪银芒,救众人于危难……小小姐姐,你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石乐儿笑道。

小小咽了咽口水,眼泪停在脸颊上,死活落不下来。

“姐姐,你说的没错,我们太平城,不能妄动杀机。而我……其实也不会武功。”石乐儿笑得无邪,“我只是,想请姐姐帮个忙。”

“您说您说~”小小立刻点头。

石乐儿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剑。“你看看,这是什么剑?”

短剑长约一尺,没有剑格,剑鞘朴素之极,毫无纹饰。

小小接过,把剑拔了出来,锋刃闪出了一道寒光,直迫眉睫。小小立刻收剑回鞘,平复了一下心神。

“朏……”小小开口,声音里略带怯意。

石乐儿笑着拍手,“好。果然不出我所料!莫非,天下所有的戚氏名兵你都认得出来?”

小小眨眨眼睛。戚氏是名满天下的铸兵器名家,始于夏商,兴于魏晋,江湖上也有“天下名兵,尽出戚氏”的说法。时至今日,戚氏虽早已风光不在,但一件戚氏的兵器依然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难道……小小看着石乐儿。那石乐儿的眼睛里闪着光,那光芒,熟悉无比。那是看到金银时的兴奋,摸到银票时的激动。

小小不禁退了一点。小时候,自己捧着戚氏兵器图谱当画册看的时候,师父就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小小啊。要是你能认下这上面所有的宝贝,你自己就变成宝贝啦。

那时的她,自然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但现在,看石乐儿的眼神。很明显,那就是把她当成宝贝了……

石乐儿起身,拿过小小手里的短剑,放回了怀里。“姐姐,看来乐儿还有很多事能跟你学呢。明早我们一起上路,好好儿聊聊~”

小小含泪,目送着石乐儿离开。

“对了,姐姐。太平城的确不能开杀戒,不过,行风镖局可不一样哦~”石乐儿走了几步,回头,含笑道。

小小的背上又开始发凉。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小小一下子趴在了床沿,埋头抽泣。师父,小小不想做宝贝……

小小彻夜未眠,辗转反侧。早知如此,就不看账本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更惨。唉,现在想想,唯一高兴的事情,就是那些账条后都用红笔划过,意为已还。要不然,整整四钱白银四十一文钱哪,她怎么还得起?

小小就这样苦恼到了天亮。

匆匆吃完饭,镖队便继续上路。小小走在最后,低着头,有一步没一步地跟着。想逃是不可能的,就算石乐儿不懂武功,厉正海和岳怀江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她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多,怕是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了。

何况,太平城的来头太大,她左小小根本惹不起。

江湖上,有三大圣地,鼎足而立。江陵英雄堡,静江太平城,广陵神农世家。只要略有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要讨公道就去英雄堡,要避仇家就去太平城,若是的了不治之症,就去神农世家。

太平城鼎盛之时,有良田千顷,食客三千。太平城前,有一块武灵碑,上刻四字:止戈为武。言下之意,只要进入太平城地界,就不能再事争斗。无论是谁,无论得罪了谁,只要踏入太平城,就能保全性命。

不过,小小也听师父说过。凡是身有罪孽的人,一旦进入太平城,虽不再受复仇之苦,但却终身不得跨出太平城一步。师父曾调侃说:太平城虽有千顷之地,风光端秀,应有尽有。但终不比天高海阔,自由自在。若是他选,他宁可天天被人追杀。

想到这里,小小不禁笑了起来。是啊,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

只是,到了现在,她完全就没得选了。戚氏兵器,果然害人不浅。不,总的来说,是她做坏人的决心不够坚定!昨天夜里,与石乐儿共处一室,只要一狠心把她杀了,自己再一走了之不就好了?小小当即后悔,后悔不已。

啧,心狠手辣,真是不容易学啊!

小小抬眸,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石乐儿。只有三步之遥,只需一掌,不信她不死。小小看看周围环境,再往前,路旁就是一片树林,到时,她便逃进树林。量他们也不会弃了镖车来追她,只要一时抓不到,以后天高海阔,她自是逍遥~嘿嘿,她左小小初入江湖,还没杀过人呐。这可是跑江湖一大禁忌。今天天气不错,就破了吧。

小小抬起手,邪笑。她正想出掌,又顿住了。自己又没有内力,一掌怕是解决不了问题。武器?嗯!有道理!她立刻四下看看。用石头砸?不,动作太大,容易被识破……刀?那些镖师都贴身携带,不好办啊……那……小小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

她无声地奸笑,耐心等着镖队走到了树林。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上前,拔起了镖旗,然后,紧闭眼睛,直刺向了石乐儿。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小正觉自己奸计将逞,却不防一股劲力迫来,生生压住了她的旗杆。她定睛一看,旗杆上密密地插着一排短箭,阻了她的攻势。

她心里一惊,深知不妙。

“有埋伏!”厉正海大声喊道。

他话音未落,另一批短箭已向众人袭来。

小小立刻举起镖旗,左右挥舞,甩开那些箭。

“连发机弩,大家小心!”厉正海挥起长刀,又喊。

这时,一群黑衣人从林中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出手。

小小欲哭无泪,只好继续挥着镖旗,硬着头皮迎战。

“小江。”一旁,石乐儿一脸平静地开口。

岳怀江得令,立刻出剑。凌厉的剑风,悄然席卷。他的身法极快,招式轻灵,小小只看得见那长剑的熠熠银光,却辨不清招式。“岚剑十七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快” 字。而那种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眼看黑衣人渐露败势。突然,林中又有短箭射出,直袭众人。

小小立刻抱头蹲下,紧闭双眼。

突然,一道人影从后方而来,电光火石之间,挡下了那些短箭。

“廉哥哥?”石乐儿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小站起身子,看着前来的人。来者,自然是那神箭廉家的廉钊公子。

不一会儿,黑衣人深知不敌,仓皇退散。

石乐儿一下子缠上了廉钊。

“廉哥哥,你来救乐儿啊。乐儿好开心~”石乐儿拉起廉钊的手,含羞道。

廉钊笑笑,道,“没事就好。”

小小看得冷汗直冒。石乐儿的表现也太反差了吧……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趁现在没人注意,赶快溜啦!待会儿要是有人追究她意图杀害石乐儿的事,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花啊!

她打个冷战,踮起脚尖,移动。

“左姑娘!”厉正海浑厚深沉的声音,就这样定住了小小的步伐。

小小转头,含泪道:“什么事啊?大侠?”

厉正海几步走到她面前,大笑着拍她的肩膀。“左姑娘,这已经是第三次啦!”

“啊?”小小不解。

“若不是姑娘挥旗,挡住了第一轮机弩箭,恐怕,我们已经着了暗算。这算是,姑娘第三次出手相救了吧?!”厉正海笑道。

小小愣掉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娘这个朋友,厉某交定了!以后姑娘的事,就是我行风镖局的事!”厉正海认真道。

小小更愣。

一众镖师纷纷应和起来。

石乐儿眯了眯眼睛,放开拉着廉钊的手,走到了小小身边,笑道,“谢谢姐姐救了乐儿一命。” 她指指一边的镖旗,旗杆上还钉着数支短箭。

小小立刻退了一步,倒不是石乐儿谦和有礼让她受宠若惊,而是,她眼睛里深重的寒气,看得小小心惊肉跳。

石乐儿笑了笑,又转身,挽起了廉钊的手臂。“厉伯伯,廉哥哥跟我们顺路呢~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厉正海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反对。

众人继续赶路,小小继续无奈。

走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又出现了一支镖队。四辆镖车,二十个镖师,打的镖旗依然是“行风”。为首的,是一个约莫20岁的女子,一身墨色衣裙,更衬得她的眼神冷冽无比。她的腰间佩着一条长鞭,鞭身漆黑,鞭梢却殷红如血。

小小叹口气。戚氏名兵:绛墨。怎么她这一路遇上的,都是戚氏的兵器呢?

那墨衣女子看到他们,便下马,上前,抱拳行礼。“厉总镖头。”

厉正海也下马,“夏女侠。”

那女子继而走到了石乐儿面前,躬身道,“夏芸,见过城主。”

石乐儿点了点头,“小夏,事情都办妥了?”

夏芸点头,伸出手挥了挥。立刻有人跑到一边,牵出了一辆马车。

小小看到那马车,不禁惊愣。那两匹拉车的马,皆是一身纯白,额饰金箔。而那马车,四柱皆为汉白玉所制。四壁车辕,皆为黑檀。幔帐缰绳,金丝为绣。这种铺张奢华的感觉,与石乐儿全身上下的珠宝倒是相衬得很……

只见石乐儿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嗯,要是有玛瑙为饰,就更锦上添花。不过,时间有限,罢了。”

还玛瑙?!小小握拳,含泪。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啊啊啊啊……

石乐儿又开口道:“厉伯伯,前面就是英雄堡的地界了。想必那些匪类也不敢造次。乐儿就先走一步了~”

厉正海点头,“嗯。乐儿,路上小心。”

“嗯。”石乐儿点点头,看着廉钊,“廉哥哥,你也是去英雄堡,我们一起走吧~”

廉钊看了看那排场,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耐不住石乐儿的声声请求,点了头。

石乐儿拉着他上了马车。岳怀江和夏芸见状,便向厉正海道了别,上马,随侍左右。

情况不明,小小只得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石乐儿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小小姐姐,快来啊~”

小小全身一震,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

一开眼界

小小坐上马车,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穷人命。这马车富丽堂皇,车内都铺着上等的白狐毛毯,柔似轻云。但小小只觉得坐似针毡,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是舒服的。

她抬头瞥瞥石乐儿。石乐儿正兴致盎然地缠着廉钊。

小小叹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想这石乐儿才几岁,竟然就知道缠着有钱……不,有权公子了。这什么世道?

唉……

突然,小小转念一想。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勾引有权有势的男人,然后借此祸害天下,这不是最快的捷径么?!想那妹喜、妲己、褒姒……哪个不是这样的?她左小小,一没高强武艺,二没显赫家财,要做坏人,谈何容易?倒不如……她抬头,看了一眼廉钊。呃,这个虽然有权有势,但是,石乐儿惹不起啊。

嗯。虽然现在没有合适人选,但江湖上那么多少年侠士,一定有机会哈……

想到这里,她理理自己的头发,笑了笑。

石乐儿见她笑,轻哼了一声。

这时,夏芸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城主,看得到英雄堡了。”

石乐儿起身,挑开车帘。前方不远,就是一处城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城门立着一个石牌坊,“英雄堡”三字阳雕其上,遒劲巍峨。

小小看着那个牌坊。五间六柱十一楼,这个排场,果然是天下三大家应有的风范啊。英雄堡造牌坊以彰其德,太平城堆金银以显其富。相形之下,自己果然很穷啊……

石乐儿略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那牌坊,放下了帘子。轻声嘀咕了一句,“沽名钓誉。”

小小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惊讶。英雄堡和太平城世代交好,可这石乐儿的话,听起来分明是有诸多不满啊。其中一定有诈……嗯,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穿过城内大街,就是英雄堡府前。朱红的大门足有一丈有余,两边红漆门柱,石雕狻猊,自是气派不凡。也不似寻常人家门口裱联,倒更添了几分武霸之气。

马车还未停稳,就有人上前,拱手道:“诸位可是来参加奇货会的朋友,请问可有请帖?”

奇货会?小小大吃一惊。英雄堡每年举行一次奇货会。名义上是聚各门各派珍奇异宝互相品鉴,但实质上,是号令天下江湖人士朝觐武林第一家罢了。虽是如此,但奇货会依然为江湖人士所推崇。在奇货会上,会有稀世的珠宝、失传的秘籍、绝迹的珍禽……只要双方合意,买卖自由。至于是金钱交易,还是以武切磋,全看卖家。

不过,师父说过,英雄堡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确认自己的武林地位,还有,揣摩江湖各派的实力。俗话说,财不可露白,但奇货会上,总免不了互相攀比斗富。而那以武论道,自然也是不遗余力。这样一来,英雄堡就能大致知道各派的实力。若非如此,英雄堡又何苦每年耗费巨资筹办奇货会。当然了,江湖各家也可不去……只是,要看看是不是得罪得起英雄堡了。

小小听完这些,就觉得英雄堡卑鄙得不行。但师父又说,江湖就是如此。各怀心思,各取所需。他得了稀世珍宝,他便得了绝世神功。若是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就千万不要踏足江湖。否则,就只能拿命换了……

小小正想得出神,石乐儿已挑帘下车,走到了门前。她那满身珠宝的架势,不出所料地震住了门口的守卫。她挥了挥手,岳怀江立刻上前,递上了请帖。

守卫接过请帖,翻开一看,脸色皆变。“原来是太平城城主大驾,里边请。”

石乐儿仰着头,背负着双手,目中无人地往里走。

小小跟在后面,叹气。看样子,过节还挺大……

众人刚要进门,身后突然传来小孩子的歌声。

“太平城里不太平,英雄堡中英雄尽。神农世家百草岭,夜夜鬼哭到天明。”

几个五六岁小孩围在英雄堡门口,边唱边跳,儿歌的内容虽是极尽嘲讽。但小孩子天真无邪,想必是不知道儿歌所指。

小小不由笑了出来,果然是一针见血的儿歌啊。太平城老城主去世,继位的又是尚未及笄的女娃儿,声势早已大不如前。而英雄堡的上任堡主自两年前西去之后,几个子嗣勾心斗角,至今都未能决定堡主之位。至于神农世家,据传闻五年之前有过一次恶战,自那以后,神农世家闭门,不再广施医德。

这虽是天下尽知的事情,但却还没人敢在这三大家的面前提起。真不知是谁教这些小孩子唱这儿歌的。

石乐儿听到,自然不悦,她挑眉回头道,“这是英雄堡的待客之道?”

门口的守卫立刻赔礼,上前驱赶那些孩童。

“去去去,谁家的娃儿,快回家去!”

小孩子嬉笑着,四散逃窜,却不离开。嘴里还是不停地唱着儿歌。

“堂堂英雄堡,竟容得小儿耻笑。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石乐儿一脸无邪地讥讽。

守卫一听,心中也着急起来。纷纷拔剑,威吓那些孩子。

“对小孩子拔剑?啊,英雄堡果然不一样。”石乐儿继续讥讽。

小小看的无语了。石乐儿果然不好惹啊不好惹。看那些守卫焦头烂额的样子,啧啧,可怜可怜。

“别挡道。”

清朗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小小回头,便看到了一个俊雅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眉宇之间暗藏英气,眼神却略带轻佻。他一身宝蓝绸衣,看就知道是富家公子。而听他的口气,看来是和英雄堡大有渊源了。小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果然,青年才俊还是很多咩~

那男子慢慢走下台阶,示意守卫收起兵器。他走到那些小孩子面前,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了几颗糖果。

“唱的不错啊。”他伸手,摸摸一个小男孩的头,笑道,“今天没空陪你们玩。明天再来罢,喏,糖给你们。”

小孩子拿了糖,便欢叫着跑开了。

男子起身,开口道,“回去告诉代堡主,我有事出门,丑时之前都不会回来。”说完,他大步离开。

守卫面面相觑,但却没有人阻拦。

“啧……目中无人。”石乐儿双手环胸,不屑道。

小小无奈。最目中无人的,应该就是你石乐儿才对吧。

石乐儿一扬头,挺直了背脊,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