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钊自然也觉得那气氛尴尬,他笑了笑,“没事了,早点休息吧。”他转身离开。没走几步,他停了下来,转头道,“对了,记得锁门。”

小小愣在原地,看着他关上门。

廉家还真是奇怪。堂堂的朝廷官员,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少爷的?这到底是他的真性情,还是另有图谋?……只是,若是图谋,他图的又是什么?

她没钱没势,长相也是平平。唯一能和江湖大人物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是她那身为“鬼师”的师父了。廉家和“鬼师”有仇在先,难道,他是为了报仇,所以?

不,不可能。她是“鬼师”弟子一事,只有当日在“晶室”之中的人才知道。而这些人也被李丝用借口搪塞过了,并未将此事张扬开来。何况廉钊当时被她点了穴,怎么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吧。

小小想着想着,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了一块糕点,咬上了一口。

甘香甜润,是枣饼……

她慢慢嚼着,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仔细算起来,这不是情吧。当时当日,无论在他床上的姑娘是谁,今天都能得到这般的呵护和关怀。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真心,只是责任罢了。这样,她就不算欠他的情……

到银针取出来为止。

她下定了决心。不论是谁欠谁的,只要银针一取出来,就好好做个了断。

小小想到这里,觉得舒坦了不少。她笑了笑,大咬了一口枣饼。

嗯。真好吃!她正满足的嚼着,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枣饼?三月?……莫不是,快到寒食了?

小小伸出了手,掰着手指,算了算。没错,明日就是寒食!如果她记得没错,寒食那天,就是师父的头七啊……

小小虽然没什么亲人,但头七这档子事还是知道的。那一天,需准备好一席酒菜,等亡者的灵魂回返。

酒菜?小小无奈了。寒食的时候,她怎么准备酒菜啊?师父最喜欢吃肉了,这个,不能点火,难道供奉生肉?啧……早知道这样,就在前几日准备好肉干了。唉……

事到如今,只有去厨房问问,现在还有什么菜了。离子时还有大把的时间,现在张罗一下,应该还来得及。

她吞下枣饼,推门走了出去。

七拐八弯找到了厨房,小小刚跨进去,就见伙夫倒水熄火。她的心顿时如那火薪一般,凉了。她叹口气,离开了厨房。

火已经熄了,现在天也黑了,这下要怎么办好?她苦思了一番,突然笑了。

师父重要,还是寒食重要?那自然是师父重要!她和那介子推又不熟,得罪一下又如何?

嘿嘿,她本就是坏人么。哪有遵规矩的坏人?

待今晚夜深人静,她偷偷地烧几个菜,孝敬师父!想到这儿,她心情愉悦地回了房。又吃了几块枣饼,随后便躺下休息。

……

子时,小小蹑手蹑脚地走在船舱内。果然,这种时辰,船上没睡的,只有值更的水夫了。她小心翼翼地摸进厨房,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找着能用的素材。

小小正翻起一个大白菜,却听见一阵细碎的响声传来。

小小愣住了,四下看了看。那声音是从厨房的灶台后传来的,那里有条通道,是往下舱仓库去的。难道,是半夜检货的伙夫?小小当即惊慌不已,虽说寒食生火也不是什么大罪,但这偷偷摸摸的,总是说不过去。她四下看了看,便头顶着大白菜,躲在了米缸的后面。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三个人影走出来。

“什么仓库,憋死人了!”一人轻声开口,抱怨道。

另一人爆了句粗口,道,“那家伙真是阴魂不散!老子堂堂一个男人,竟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嘘,小声点。”第三人阻止道,“别说了,快点干活吧!大哥还等着我们接应。”

小小万般无奈地顶着白菜。唉,她怎么这么倒霉,到哪里都能遇上这种事?这两人八成是偷藏在船内的渡客。而且听他们说话,怕是被官府通缉什么的。她要是被发现了,又免不了遇上“杀人灭口”这一出。

她正想着,突然,一团黑影在她身边一掠而过。

小小猛地一惊,顶着的白菜落了地。

本来说话的二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小小僵住了,这才看清那黑影,不过是只老鼠。小小不怕老鼠,要不是刚才这老鼠突然出现,她根本不会被吓着。只是,这下可怎么办啊?

“什么人?”那两人中,有人轻声问道。

小小欲哭无泪了。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小的惊慌也越来越盛。这种时候,没得选了!跑啊!

小小拿起身边的大白菜,狠狠地朝那三人扔过去。

黑暗之中,这样的突袭,自然是让那两人猝不及防。小小趁着这个空隙,蹿了出去。

“救命啊!杀人……”她一出厨房,便杀猪似得喊了起来。只是,她的下半句话,生生地被梗在了喉咙里。

四五个杀气腾腾的人就站在她面前,手上的尖刀染血,他们的脚下,就躺着几个水夫的尸体。

这时,厨房内的三个人追了出来。见到这个场面的时候,有些愉悦地开口,“大哥,您来了。”

“嗯。”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魁梧男子开口应道,“你们两个搞什么。不是说让你们杀人夺船的么。怎么拖到现在?!”

“大哥,我们正要动手呢……却撞上了这丫头……”来者回答。

“哼。”那男子阴阴一笑,“今天这驿船之上,一个活口都不准留!杀!”

小小大惊失色。不是吧?!杀人夺船?这可是官家的船啊!这是什么世道!

她还没惊讶完,就见几把尖刀招呼了上来。她顺势蹲下,避开锋芒。贴地一滚,冲出了包围。

“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小小提起了嗓门,一边跑一边喊。

驿船上的人都被这凄厉的声音惊醒,原本的寂静的船舱里,传来了骚动。

小小闭着眼睛,一路猛跑,不觉已出了船舱,上了甲板。前方就是船头,无处可躲。

“哼,看你往哪里跑!”那凶狠男子追至,怒道,“竟敢坏大爷的好事!”

月光下,尖刀锋芒毕露,可怖至极。小小正寻思着,这个时候下跪是不是还有用。这时,一阵微风忽至,有人翩然而降,挡在了小小面前。

小小惊讶地看到,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男子,脸色都变了。本要出的杀招,硬生生顿了来势。

看背影,那应该是个男子。月光下,他那身淡色的衣裳看不出原色。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把刀。刀不过尺余,宽约两寸,刀身略弯。他握刀的姿势很闲散,手指放得很松。但小小却很奇怪地知道,这个人的刀,绝对不好夺。看来,是高手……

“你……你竟然能找到这里!”为首的那名男子惊惧不已,声音都是颤抖的。

“乌合之众,总会有一两个骨头不够硬。”来者开口,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平静得有些淡然,那种低缓的声线,很悦耳。

“哼!老子今天跟你拼了!”撂下狠话,那凶狠的男子迅攻而上。

只见,那人轻松地侧身,让开了刀锋,顺手挥刀。那原本气焰嚣张的男子,就这样简单地被刺伤了。

小小不禁由衷地感叹。那是流畅如水的动势,漂亮得让人咂舌。

而那人重新站稳身形的时候,小小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她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止,全身的血脉都沸腾了起来。她颤抖着,喊了出来:“师父?!”

三辨其人

“师父?!”

那男子听到这声呼唤,转头看了小小一眼。

清冷平淡的眼神,就那样扫过了小小,然后,丝毫没有留恋的离开。

小小的心跳几乎骤停,但随即,她无奈地笑了。她真是傻了,师父是她亲手烧的……头七回魂,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怎能真的见到?何况,眼前这个男子,不过二十七八,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师父?

她低下头,眸中不自觉地泛起泪水来。看淡生死,谈何容易啊……

她陷在往事中不可自拔,而身边的人却只是稍作停顿,便交战了起来。

如此喧闹之下,船上的乘客都已醒来。上了甲板,看到这一幕,个个都震惊不已。

小小仿佛全然忘记了身边的打斗,她呆呆地站着,神情里,一片茫然。

那群凶神恶煞般的人,虽然气焰嚣张,但动起真功夫来,当真是不怎么样。况且,他们的领头又受了伤,斗志也弱了不少。其中一人被那男子的刀势逼退,摔向了船头。

他站起身来,正欲再次攻击。却看见了呆愣的小小,他当即心生歹念,手的兵器直往小小身上招呼了过去。

小小这才回了神。她惊惧无比,正要躲避。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那人一下子跪下身去。

那人的腿上,带着一支羽箭。射箭之人显然是用尽了全力,那羽箭已穿透了肌肉,三棱的寒锋,清晰可见。

廉钊?

小小抬眸,就见廉钊左手持弓,右手刚离了弓弦。他收弓,一纵身,到了小小面前。

“没事吧?”他一脸急切,问道。

小小摇了摇头。

廉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脸上的不悦,清晰可见。他一皱眉,转身加入了战局。

小小就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心绪未平,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艘驿船,是载客之用,船上的水夫大多不会武功。那群偷渡上船的人,本身冲着这一点,才想要杀人劫船的。但现在的情势大不相同,不说那个不知来头的淡衣男子,单凭廉钊的身手,要制服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这场闹剧没过多就,就收了场。

船上的水夫这才走了上来,连连称谢。

廉钊收了雕弓,开口道:“份内事。先把他们绑起来,上岸交官府查办吧。”

廉钊的话刚说完,那淡衣男子便笑了。他旋身,挥刀。那些本就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就这样断了气息。

廉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在下是为清理门户而来。这点小事,不用劳烦官府了。”淡衣男子开口,语气里微带着不屑。

小小这才明白,她刚才误把这人认作是师父,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那种笑容和神情,从来都不曾出现在师父的脸上。她记得多清楚啊,师父笑起来的时候,如和风煦日。况且,她那逢敌就跪的师父,才不会下这般的狠手。

天下本就有不少相似之人,这又有什么好讶异的呢?

小小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而廉钊的情绪却完全被挑起了。

“清理门户?!这可是人命!”廉钊踏前一步,略带着怒气,道。

那男子收刀回鞘,漠然答道:“阁下想必是神箭廉家的少爷吧。江湖上的事,阁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江湖如何?江湖就能草菅人命?”廉钊怒道,“如此作为,置朝廷律法为何处?!”

那男子的手停在了刀柄上,“阁下想如何?”

小小听到这里,不禁替廉钊捏把汗。这完全就是鸡同鸭讲么,这么争下去,真打起来怎么办?小小立刻几步走了上去,拉住了廉钊的手臂。

“廉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别管了。”小小开口,劝道。

廉钊看她一眼,“可他……”

小小眼珠子一转,身子一软,有气无力道:“好痛……银针……”

廉钊伸手扶着她,关切道:“银针行脉?”

小小紧皱着眉头,点了头。

“我扶你回房。”廉钊当即放下了争执。

小小松了口气,乖乖地被他扶着走。快到舱口的时候,她不自禁地回头,看了那男子一眼。

嗯……多看看,真的就不觉得像了呢……

……

回到房里,小小继续装病,躺上了床。廉钊端了杯茶,走到了床前。

“小小,喝口水吧。”他坐上床沿,把茶递了过去。

小小接过,低头啜着。

“好些了么?”他放柔声音,询问道。

小小捧着茶,点了头。

廉钊松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这种时辰,你怎么跑去船头了?”

小小僵住了,她眨眨眼睛,掰道:“啊,我睡不着,就去船头透透气。听水夫说,这段水路,是昔年曹操攻打赤壁时走的,我就想看看……”

廉钊听完,垂了眸。“这样……”

“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出去看看,没别的。”小小解释。

廉钊抬眸,“我没说不信啊。”他笑笑,补上一句,“……小小,银针的事,你不必担心,知道么?”

小小怔住了。她还以为他会怀疑什么,原来,是以为她因为“淬雪银芒”所以无法入睡。她不禁笑了出来。

廉钊有些担心,“笑什么?”

小小摇头,“没什么,廉公子……”

“……”廉钊也笑,“我不是说,叫我名字就行了么?”

“啊,那怎么可以?”小小猛摇头。

“你刚才不就叫了?”廉钊微微挑眉,笑了。

小小这才想起,刚才忙着拉他,的确是脱口了一句:廉钊。……呃,以下犯上啊,她的胆子不知不觉竟然这么大了?!她睁着无辜的眼睛,咽了咽口水。

廉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道:“我其实,不太习惯你叫我公子……总觉得,你好像不太情愿。”

小小看着他,心里有了一丝暖意。他的举动,没有一丝造作,完全是天性使然。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玩弄阴谋?

应该可以的吧,直接叫他的名字……

“廉钊……”她鼓起了勇气,开口,“我没事了,谢谢。”

廉钊笑着点了头,“不客气。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我回房。”

“嗯。”小小应道,“你也早点睡吧。”

廉钊点了头,起身离开。

小小看着他的背影,安静地笑。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这般的干净,让她再一次觉得,她会被雷劈……

就在这时,她记起了自己大半夜出房间的真正目的。

现在已经近丑时了,她还一道菜都没准备呐,师父的头七,竟然这么凄凉么?

小小放下茶杯,双手合十,抬眼看着舱顶。“师父,不是小小的错啊。要怪您就怪那些匪徒!”她忙撇清关系,“……对了,师父,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小小,千万不要让雷劈到我。”她念念有词,心意虔诚。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男子的脸来。

哇咧,白叫了一声“师父”,被占了好大一个便宜。唉……

小小无奈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抗住困意,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小小便起了床。她拿上几块枣饼,跑去了船头。她把枣饼一块块垒好,跪下身子,拜了拜。

“师父,我昨晚说的话,您不要忘记了啊。”小小说完,起身,拿起一块枣饼。咬着,坐上了船舷。

虽说昨晚上,她说自己要看赤壁,是为了敷衍廉钊。但倒也不是完全的谎话。她侧着头,看着江水滔滔,东奔而去。想起以前师父跟她讲的赤壁。

那时,曹操领军东下,于战船之上,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何等的豪气,何等的潇洒。师父曾说过,且不论曹操忠奸,单那份气度,就已是冠绝天下,无人能及。

没错,冠绝天下,无人能及。要做到这些,还是得先做坏人啊!

她抬头,看着天空,嘴里咬着半块枣饼。做坏人,怎么会这么难呢?要不,她干脆做好人算了?

她吞下那块枣饼,正要再拿一块。就听见了脚步声移近。

她转头,便看到了昨夜的那个男子。

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的,是一袭月白色的衣裳,衬得他的姿容格外清朗。他的神情平和,正慢慢走向船头。

小小趁这机会,瞪大眼睛,看了个仔细。嗯,长相虽然近似,但若细较起来,还是有很多不同。他的下巴略尖,跟师父比,多了几分阴柔。身子也单薄些,不如师父挺拔。嗯……什么嘛,根本不像!昨晚上,那完全是月光的关系,才会看错!

小小边嚼着枣饼,边点头。不觉间,那男子已走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