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应该这样才对,名门的公子自然该配上名门的小姐……戏里,也都是这么唱的。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廉钊,始终是太过美好的幻觉。她只是,做了美梦,不愿意醒来的小孩子罢了……

而如今,都结束了吧。在地宫之中,沈鸢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需一句话,一切就会粉碎了。她该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谎话,付出代价……

这么想的时候,心突然抽了几下。小小愣了愣,摸了摸胸口,微微的疼,那么清楚地游移着。脑海里,突然响起了温宿的那句话:他若真心爱你,就不会在乎你是不是骗过他,是不是鬼师的弟子。

而廉钊却说:情之一事,不可儿戏。现时的廉钊,不敢妄言真心。但是,廉钊会喜欢上你。

喜欢之前,多了个“会”……现在,会了么?她可以赌这个“会”么?

她的心里乱成一片,甚至忘了这种时候,应该拔腿跑开,就像一开始那样,没心没肺地跑得远远的,老老实实地去做她的坏人。

只是,她动不了,直到,沈鸢走到她面前,颔首示意,而后又默默走开。她才反应过来,猛地抬了头。

“小小?”廉钊看到她,有些诧异。

小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啊,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杀我!”

廉钊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尴尬,忙解释道:“小小,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听说沈小姐醒了,所以才来探望罢了……”

小小怯怯抬头,看着他,略有些不解。难道,沈鸢什么都没说?

廉钊依然有些窘迫道:“毕竟是我们欺瞒在先,所以,我想无论如何也该来赔个不是……”

小小怔怔地听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廉钊继续解释道:“沈庄主虽然多行不义,但毕竟是她的父亲……短短几天,发生那么多事,我也不敢说自己全无责任……”

“沈小姐说,她会大义灭亲,指正自己的父亲,对不对?”小小开口,道。

廉钊微微一惊,点了头。

小小笑笑,道:“沈小姐深明大义,当真令人敬佩……”

“嗯。”廉钊回答。

小小低头,沉默。她的自愧不如,太过沉重。原本,她料定了沈鸢会把她的一切告诉廉钊。可她却忘了,沈鸢和廉钊的性情何其相似。廉钊和她的婚约,全山庄尽知,沈鸢自然也知道,这般的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又怎么会在廉钊面前说他未过门妻子的是非?

“小小,怎么了?”廉钊开口,询问道。

小小抬眸,摇摇头,“我啊,什么事都没有。”她笑了起来,道,“我被人好好地护着,一点伤都没有呢!”

廉钊听罢,脸颊微红,道:“先前在地宫,是情势危急,廉钊绝无唐突冒犯的意思……”

小小笑了起来,“我知道,廉大少爷你光明磊落,恪守礼法,真乃当世柳下惠!”

廉钊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就算被你这么奉承,我也不觉得高兴啊。”

小小眨眨眼睛,道:“是吗?可小的看大少爷你笑得很开心啊。”

廉钊敛起笑意,“我有么?”

小小摇摇头,“唉,小的哪敢忤逆廉大少爷的意思,大少爷说没有,那就没有了呗!”

廉钊皱眉,“为什么突然开始叫我大少爷?”

小小无辜,道:“你本来就是大少爷啊。”

“你……”廉钊无法反驳,只得不满地看着她。

小小笑得狡黠,“怎么了,大少爷?”

廉钊眉梢微挑,双手环胸,微俯下身子,含笑道:“少夫人,玩够了没?”

小小见状,立刻低头赔罪,“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行。”廉钊笑道,“……谁让你是少夫人呢?”

小小一僵,抬眸看他。糟了……果然是生气了么?

她含着笑意,认认真真地说道:“廉钊……我知道错了……”

廉钊站直身子,笑望着她,轻松地答道:“我刚才不是原谅你了么?”

“你刚才哪有说你原谅我……”小小苦着脸,说道。

廉钊听完,便收起了笑意,换上了沉着的口吻,道:“我原谅你。”

小小看着他,“那我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掳掠、偷盗剽窃……呢?”

廉钊稍稍沉默,随即,回答:“我原谅你……”

小小笑了起来,“嗯……”

那一刻,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那一刻之后,她给自己定了新的期限……骗到月底为止……

……

三月将末 [中]

廉钊稍稍沉默,随即,回答:“我原谅你……”

小小笑了起来,“嗯……”

……

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沈鸢低头,转身走开。

她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疲惫不堪。待到房门前的时候,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径直坐上了床沿。她静静坐着,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这时,轻微的响动,让她微微一惊。她起身,望向了声源。而后,她的惊惧更深了一层。她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的房间里,还有通往地宫的入口。此刻,墙壁微微浮动,似是有人。

沈鸢按下了惊惧,她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发簪,慢慢走到了暗门前,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打开了暗门。一瞬之间,她还来不及看清,握着发簪的手腕手腕就被牢牢擒住。而后,咽喉上的压迫感,让她的脑海里有了一刹那空白,她睁大了眼睛,颤声道:“……银……银枭?”

银枭认出是她,松开了手,无力地坐下。“原来是你……早知如此,就不勉强提气了……”他含笑,抱怨道。

沈鸢刚想大声叫喊,转念一想,又忍了下来。她戒备着,道:“你怎么在这里?”

银枭伸手,敲敲身后的墙,“我只认识这个出口……”

沈鸢放下发簪,“你走吧。”

银枭靠着墙壁,笑道:“要是能走,我也不必在这里呆这么久了……”

沈鸢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浅促,伤势显然不轻。除去内伤,他的左手臂先前中了神针,手指尖微微渗着鲜血。

“……”沈鸢略微思忖了一番,道,“休息完了,就走吧。”

银枭点头,继而开口,“沈小姐,一场相识,不介意帮个小忙吧?”

沈鸢垂眸,“你说。”

银枭从怀中取出一枚翎羽,道:“城东十里,曲坊。你把翎羽给那里的主人就行了。”

沈鸢并未伸手接,她叹口气,道:“沈鸢恐怕帮不了你……稍候,沈鸢就要前往英雄堡指证真凶……”她说话的口气平静,“不过,沈鸢可以替你向那位左姑娘传话……”

银枭没等她说完,就开口打断,“你去英雄堡指证真凶?”

沈鸢点了点头,“魏启颠倒是非,将所有罪责推给了陵游和你……”

银枭努力站起身子,道:“大小姐,别那么天真了。我是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鸢皱眉,似有不满,正要开口反驳,银枭却继续说道:“先不说那个真凶是你爹,就算你真有本事大义灭亲,你以为,魏启会让你顺利地到英雄堡?”

沈鸢带着怒意道:“为何这么说?难道什么都不做,放任真凶逍遥法外?……你就不想还自己一个清白?”

银枭挑眉,“我倒是无所谓……”

“你……”沈鸢说不出话来了。

银枭笑笑,道:“我是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江湖正道本就容不得我。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他们也想将我杀之后快。……公理正义与我何干,待我伤势痊愈,便杀了魏启,顺了自己这口气。”

沈鸢无法反驳,她皱着眉头,转身欲走。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直袭向了沈鸢。沈鸢大惊失色,慌忙闪避。只见,那是三名魁梧男子,皆是身着黑衣,分明是魏启的手下。只是,这几人的眼神麻木呆滞,全无生气。

行尸?!银枭皱眉,取出几枚“淬雪银芒”,抬手激射。他有伤在身,针法自然大不如前,只险险击中了一人。剩余二人丝毫不顾同伴受伤,继续麻木地攻向银枭。

银枭提气,一咬牙,拔出了腰间软剑。

房内顿时乱成一片,沈鸢站在角落,不禁手足无措起来。

那两具行尸的武艺自然不高,但银枭有伤在身,依然陷于苦战。行尸无痛无知,根本无法用普通的方法杀死。只见,一具行尸猛然出拳,击向了银枭左肩。而另一具也同时出掌,打向银枭的胸口。

这般凶险的情状,让沈鸢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这般左右夹击,自然是避让不得。银枭目光一凛,瞬间旋身,换了方位。他右手起剑,直刺向出拳者的咽喉。左手顺势起掌,迎了出掌者的一击。

一切在一瞬间平静下来。沈鸢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锐利的剑锋从行尸的口中穿入,从脑后刺出,静静地滴着血。而那接掌的男子连退了数步,一脸惊恐。

银枭的左手本来就带着伤,自然不可能以掌力取胜。然而,那具行尸倒下地去,口鼻之中爬出了数条小虫。行尸的手掌心里隐隐带着血点,“淬雪银芒”已入了血脉。

银枭跪下身子,剧烈的喘息。左臂的痛楚蔓上了肩膀,手指已近麻木。

沈鸢见状,几步跑了过去,刚蹲下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口。银枭侧头,道:“我早说过,他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沈鸢不信了。而此时,打斗声激烈起来。沈鸢起身,冲到了门外,先前在地道中丧命的黑衣人,此刻都成为了行尸,麻木地在庄内厮杀着。

“连自己人的尸体都不放过……魏家大公子果然物尽其用……”银枭看了看情势,不屑道。

沈鸢不自禁地觉得冷,那种寒冷,浸入了骨髓,无法摆脱。自己人都不放过……那一刻沈鸢突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奔了出去。

……

小小和廉钊正慢慢走在回廊上,忽然听见庄内一阵骚动。

廉钊转身,就见几具行尸扑了过来。他微惊,拉起了小小,避开。而后,出刀反击。

小小惊惧不已。大、大白天的,哪里来的行尸,而且,这些人不是刚才在地道里都死了么?怎么会……除了陵游之外,到底还有谁能操纵行尸?而且操纵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情势危急,容不得小小多想。她拔出佩剑,加入了战局。

小小正盘算着怎么刺行尸的死穴,突然之间,面前的行尸倒了下去,蛊虫四散而出,痉挛着死去。

小小抬头,就看见了巴戟天。

巴戟天微微皱着眉头,道:“二位没事吧?”

廉钊收刀抱拳,道:“多谢前辈解围。”

巴戟天摇了摇头,“行尸是吾神农世家的造物,自然由吾神农善后。”他转身,看着乱成一片的战局,迈步。

廉钊和小小对望一眼,跟了上去。

巴戟天走得沉稳无比,凡遇行尸,皆是一掌毙之。那些不死不伤的行尸竟如此轻易被消灭,着实让小小惊讶。

传闻,神农世家分四流,“针石”、“本草”、“蛊毒”、“行气”,除去已经被禁的“蛊毒流”之外,以“行气流”修习者最少。但,凡是修习此流有成者,皆能以气导息,救死扶伤。看巴戟天的掌法如此厉害,必是“行气流”的一流高手。

果然藏龙卧虎啊!小小感叹。

巴戟天径直走到了一间房间前,站定了步子。他刚要开门,突然,赵颜从房内冲了出来,哭喊道:“救救我!”

只见她的身后,一具行尸正飞扑而来。巴戟天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随后起掌,将那姓尸击杀。

巴戟天一脚踩上那些蛊虫,往里走去。

而后,看到房内的情况时,众人都惊呆了。只见沈沉满身鲜血,倒在房中,已是奄奄一息。

赵颜抽泣道:“快救救庄主,他被行尸……”

巴戟天蹲下身子,检视着沈沉的伤势。

沈沉无力地抬头,伸手指着赵颜。

赵颜哭得伤心不已,道:“庄主,您不能死啊……”

巴戟天封了沈沉的几个大穴,随即起身,望向了桌上燃着的薰香。他疾步走过去,一把拿起薰香炉,倒出了里面薰香,用茶水浇灭。

一瞬间,庄内所有的行尸都停了下来,不再行动。

“引蛊香……”巴戟天皱眉,“引蛊香是操蛊之物,又岂凡夫俗子能控制的,也难怪行尸反扑……”

这时,庄内的其他人陆续赶到,看到这一幕时纷纷震惊。

“爹!”沈鸢挤出了人群,惊呼道。她几步冲到沈沉身边,“爹,您怎么了?”

沈沉的眼睛里燃着急切,但偏偏发不出声音来。

巴戟天看着地上的沈沉,道:“庄主可否告知,这引蛊香,您是如何得到的,又为何要燃起?”

突然,赵颜跪了下去,哭道:“沈庄主……你不要再为我娘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了……我是想娘复活,可是……我不要看到有人死……”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为这般的转折而惊讶。

“姑娘,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巴戟天开口,问道。

赵颜抬眸,犹豫再三,哽咽着道:“沈庄主……那些少女都是沈庄主杀的……”她落泪的样子楚楚可人,声音悲凉无比,足以让听者心碎,“沈庄主一直都与陵游勾结,残杀少女……下婢该死,当看到沈庄主一心想让家母复活,便起了私心,说了谎话……”

小小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不仅仅是惊讶,她看着赵颜,心中恶寒起来。

赵颜继续道:“家母去世……下婢心如死灰,沈庄主就劝下婢替他盗来彼子身上的‘引蛊香’,向众人报夺妻之仇……下婢一念之差,这才……”

“颜儿……”汐夫人走上几步,震惊道,“颜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颜含泪点头,然后,望向了沈鸢,“沈大小姐也知道的……”

于是,众人都望向了沈鸢。

“你……”沈鸢愣在了当场。

“沈大小姐,这可是事实?”汐夫人上前,问道。

“鸢儿……”齑宇山庄的老夫人也上前了一步,颤抖着开口。

沈鸢看着众人,无法应答。

小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厉害……说是嫁祸吧,偏偏都是事实。而且,赵颜竟然还让沈鸢作证……好狠……

沈鸢看了看沈沉。沈沉微微摇着头,痛苦不已。

“沈大小姐……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你明明知道的啊……”赵颜哭道。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沈鸢的身上。

沈鸢的声音颤抖着,“是……”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沈沉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他看了看沈鸢,又转头,死死盯着赵颜,然后,猛地起身,扑了过去。

“爹!”沈鸢惊呼。

赵颜并不避让,似是愣在了原地。

这一瞬间,数人上前试图制止。一番混乱中,沈沉突然中刀。他颤颤地后退,睁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爹——”沈鸢哭喊起来。

齑宇山庄的老夫人当即昏了过去。

大义灭亲……小小总算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残酷了。她抬眸,看了看身旁的廉钊。他的眼神已全然冷透,神情里是无奈,亦是愤怒。

沈鸢起身,伸手指着魏启,“诸位,我爹是多行不义,但是,他才是幕后主使!”

魏启冷然开口,“沈大小姐,我知你丧父悲痛。不过,在下来齑宇山庄是为了救人,而且,从来都不认识滟姬,又怎会是幕后主使?”他转身,看着赵颜,“赵姑娘,你能揭发罪人,在下感激不尽。没想到,我也被他骗了!”

赵颜含泪,点头。

“不是的,你们相信我。是他指使陵游和我爹的……”沈鸢带着哭音,喊道。

只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带着疑惑,无人敢轻易相信。

这时,一名家丁跑了进来,紧张道:“官……官兵,外面有好多官兵……”

众人不明就里,纷纷出了房间,来到了山庄的大门口。

山庄之外,果然围着一大群的士兵。为首者,是名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四五。面容姣好,凤目含威,眉宇之间藏着霸气,加上一身戎装,竟是英气逼人。她背负长弓,策马而立,见众人出来,朗声开口:“诸位,在下乃神箭廉家家将,奉命协同此地县衙查办少女失踪一案。现有密报,说齑宇山庄与此事有关。请相关人等随我回衙门候审。此乃官府事宜,还请诸位江湖朋友莫要多做干涉。”

这番变化,始料未及。但少女失踪,早已于衙门备案。那些少女不是江湖人士,这般的事态,自然由官府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