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英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齐秀撩起袖子,道,“大家说,该不该比?”

一众妇孺当即应合,“比!”

喊得最响的,是小小,她的小手举得高高的,“比呀!”

怀仁看着小小,哭笑不得。

“哪,我当你答应了。”齐秀笑着,道。

“比什么?”怀仁无奈,问道。

“放心,就比你们读书人擅长的东西,画画!”齐秀认真道。

“画画?”他笑,“你当真?”

“那当然!”齐秀点头,“不过,规矩我定。”

“好。”

村内的人听到这些话,立刻欢乐地散开,不过片刻功夫,便搬了桌子,拿了笔墨纸张,在村中排开。

齐秀拿起一支笔,笑道:“规矩很简单,我画什么,你画什么。”

怀仁点点头,“好。”

齐秀眼珠一转,笑道,“哎,光比没什么意思,来赌一把吧。”

“你真的要赌?”怀仁有些疑惑。

“当然了。……哪,如果你赢了,我就把钱袋还你,再加十倍的银两!若你输了,就要替我做件事,怎么样?”

他听到这番话,愈发疑惑,“我……”

村中的妇孺听到这番话,又撺掇了起来,“赌!一定要赌!”

小小也顺势大喊:“赌!”

怀仁低头,狠狠叹气。“好,跟你赌。”

齐秀的脸上有了一抹奸邪的笑意,她提笔,奸笑着开始画。片刻之后,她停笔,道:“该你了!”

怀仁满心狐疑地走了过去,看到那张图的时候,一脸惊讶,僵在了原地。

“快画吧,画完了,我们把图给大家看,让大家说说像不像。”齐秀双手环胸,得意道。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一众妇孺,每一个都是饶有兴致,万分期待,等着看结果。

给人看?这种图?怀仁低头,看着那张图,僵硬了片刻,道:“我……我认输。”

“啊哈哈哈……我赢了!”齐秀朗声笑道,随即将那张图团成一团,往怀里一塞,“看到了没有,大家,读过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么!嗯!”

一众妇孺纷纷拍手。

“好了,愿赌服输。”齐秀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坏人’的,嘿嘿嘿……”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

洞中不知晨昏,靠的是滴漏记时。晚饭一过,村内众人,便早早歇下。

怀仁坐在床沿,看着小小在床上打滚玩。

小小见他看着自己,便起身,扑到他膝盖上,呀呀说着听不懂的话。

他伸手,戳她的脑袋,“我输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小小翻个身,抓着他的手,笑得欢乐。

“我捡什么不好,怎么偏偏捡到你啊……”他笑着,抱怨。

看着孩子嬉戏,他眉间渐渐有了惆怅,转而,那深切的冰冷又重回了他的双眸,让人心寒。

“英雄!”这时,门一下子被推开,齐秀大步进来,“啊,你没睡,太好了!”

他的眼神里,还带着冰冷,语气也隐隐有杀机,“这里都不敲门的么?”

齐秀被那杀机震住,愣了愣,“啊,抱歉抱歉,寨里只有女人,我一时疏忽。嘿,我是来跟你说赌局的事……”

他低头看着小小,沉默片刻,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画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齐秀走到他身边,在床沿坐下,“我不是会画……”她认真道,“我靠这个吃饭的!”

他抬眸,难以置信。

齐秀从怀里掏出数本春宫图,一脸认真道:“一本十文,便宜点给你,七文,要不要?”

他原先的冰冷和杀机土崩瓦解,只剩下惊讶。

“要!”小小突然站起,伸出手,满脸期待。

他一惊,一手抱起小小,一手隔开那些书,看着齐秀,紧张道:“你不要乱来!”

齐秀一脸无辜,“我?我能对谁乱来啊?”她笑着,收起那些书,“好啦,不买就不买么。你们这些读书人也真是的,不过是几张春宫图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依然一脸戒备,认真地道:“你离孩子远一点。”

齐秀看着小小,笑了起来,“不用这样吧?”她的语气里,微有苍凉,“……我也是混口饭吃……”

听到那苍凉的时候,他沉默片刻,抬眸,“你要我做什么?”

齐秀看着他,笑得眯起了眼睛,“简单得很……教这里的孩子读书……”

他看着她,眼神里,竟是惊讶。

齐秀有些不好意思,她抓抓头发,低声道:“其实吧,读过书,真的挺了不起的……”

那是短暂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他俯身低笑。

“……”齐秀皱眉,“英雄,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么?”

他坐起身子,笑着摇头。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又有了温柔的笑意,如此赏心悦目。

她呆呆看着,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要帮你把‘抽’字改回去么?”他笑着,说道。

她回过神来,高兴道:“哎?真的?”

他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只收你两文。”

她皱眉,“坐地起价啊,你!”

“那就‘抽风’好了……”

“哎,英雄,有话好说,大家又不是外人,一文,一文怎么样?”

“两文!”小小突然凑过来,伸出三根手指,喊道。

“哇,英雄,你还是先教她数数吧!”

……

番外 喜春来 [中]

翌日,怀仁站在村中空地,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一大群小孩,竟觉得手足无措。

想起自己也曾统帅万人之军战场厮杀,也曾单枪匹马挑战江湖大家……只是,如今想来,不过是过眼云烟,此时此刻,还有比这群小孩更麻烦的事么。

“呃……”他顿了顿,“跟着我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孩子们看着他,一脸茫然。

“英雄,这是什么啊?”齐秀盘膝坐在他面前,伸手道。

“《道德经》……”他开口,回答。

“……有没有简单一点的?”齐秀道。

“这是最简单的……”他平淡道。

齐秀皱眉,“哇,英雄,你是故意报复我么?”

他转头,看着一旁自顾自玩耍的小小,开口道:“小小,道可道……”

小小抓着一把泥,边玩边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齐秀哑然。

他浅笑,略有些得意。

这一来二往,原本乖乖坐着的孩子们已玩闹开来,乱成了一片。

“作死啊!”齐秀站起来,大吼一声,“统统给我坐好!谁再不听话,我就罚他……”

“姑姑,阿衡他根本没来啊,要罚也先罚他!”一个孩子站起来,义正言辞。

齐秀皱了眉头,“那个小兔崽子!大家一起去把他找出来!”

她话音一落,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四处找人去了。

“齐姑娘,你是故意报复我么?”怀仁笑着开口,仿着齐秀的口气,道。

齐秀转身,看着他,然后,一脸严肃地指着一边道:“小小也去追了……”

他微惊,转头。果然看见小小挥舞着手臂,跑得欢乐。他看了齐秀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追了上去。

齐秀嘿嘿一笑,“一物降一物啊……”

……

……我是表示小小和师父你追我跑很欢乐的分割线 = =+……

山洞之外,约莫三里地,有一条溪流,溪边开满了腊梅,染着点点雪花。齐衡就站在溪边,往溪中扔着小石。

突然,有人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他猛地一惊,就听有个娇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抓到了!”

他转头,就见小小一脸激动,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小小……”怀仁总算追了上来,看到面前的情状,狠狠叹了口气,几步上去,道,“别闹了,快点松手。”

小小笑得欢乐,“我抓到的!”

“知道了,你抓到的。快放手。”怀仁无奈,道。

小小笑着松了手,一转身,抱住了怀仁的腿,“抓到!”

怀仁僵住了,“小小,松手……”

小小自管自笑着,抱得严实。

怀仁有些哭笑不得,这么一抱,他便是寸步难行。他只得弯下腰,把小小抱起。

齐衡见状,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有些愤然地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怀仁开口,叫住他。

“不用你管!”齐衡转身,冲他喊。

“我不是管你……”怀仁笑笑,看着怀中的小小,“我只是想提前知道,下一次,我能在哪里找到这孩子罢了。”

齐衡被驳得说不出话,许久,他咬牙道:“你根本就不是岫风的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是你姑姑请我留下教书。”怀仁平淡回答。

“教书?”齐衡喊道,“读书有什么用!”

“你不想读书?”怀仁道,“那么,是想做强盗了?”

“岫风寨本就是强盗窝,做强盗怎么了?强盗就见不得光么?!”齐衡怒道。

“凭你?能抢谁?”怀仁略有些不屑地道。

齐衡听到这句话,怒由心生,大喊着冲了过去。

怀仁抱着小小,双手自然是施展不开,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他晃过齐衡的攻击,抬腿压上他的肩膀,略微施力。

齐衡只觉得肩膀一沉,迫不得已,跪下了身子。他咬紧了牙关,带着倔强,怒视着怀仁。

“小孩子就该乖乖读书。”怀仁开口,说道。

“我不要读书!我要练武!我要报仇!”齐衡喊道。

“报仇?”怀仁有些不解。

“对!我要报仇!我要找到杀我爹的凶手!我要替全岫风寨的人报仇!”齐衡喊着喊着,竟落下泪来。

怀仁沉默片刻,移开了压在他肩膀上的腿,开口道:“你当真想习武?”

齐衡瞪着他,不说话。

怀仁笑笑,道:“我跟你做个交易……”

齐衡依然沉默。

怀仁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齐衡。

齐衡带着戒备看着那个木盒。

“这盒‘淬雪银芒’乃是暗杀极品,只要你以后乖乖来读书,我便教你银针的用法,如何?”怀仁的口气云淡风轻。

齐衡接过那木盒,打了开来,盒中放着无数细小的银针,泛着冷寒的青光。

“你没骗我?”齐衡抬眸,半信半疑道。

怀仁浅笑,拿起了一枚针,挥手而射,银针激飞,钉入了腊梅树。刹那,树干震动,满树的腊梅和雪散落。只见那银针穿透树干,刺在了地上,隐隐泛着寒光。

齐衡呆住了,而后,他跑到了树后,捡起那枚针,捧在了掌心。

“每日申时,我在这里教你针法。”

怀仁说完,抱着小小走回了寨中。

刚进洞口,就见一大群乡绅聚在一起,义正言辞地说着什么。

“找到了,就是这个女人,不知廉耻,在我们书院外面卖春宫图!”一个乡绅一眼认出齐秀,伸手指着她,道。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怒斥。所用语言,刻薄至极。

寨内的妇孺皆是一脸畏怯,无人敢反驳。

“你们这些寡廉鲜耻之辈,简直是毒瘤。今日我们一定要将你们赶出此地,以护圣贤之名!”

齐秀听罢,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不要啊……我下次不敢了。各位大爷看在我一门孤儿寡母的面子上,放过我吧……我这就给圣人赔罪了……”

那些乡绅并不松口,道:“孤儿寡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岫风寨本是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更有盗墓劣迹!天理循坏,此乃报应!怨得了谁?!”

齐秀哭道:“我不敢了……我对天发誓,再也不敢了。若是再卖这些东西,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们放过我吧……”

她哭声凄凉,字字恳切,样子可怜至极。一众乡绅皆是年长之人,渐渐有人动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饶了她这一次罢……”

“唉,盗跖之流,所言岂能取信?今日不正视听,他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乡绅之内争执不下,许久之后,终是本着孔孟之道,息事宁人。

“你们这些岫风强盗,这次就姑且放过你们。乡里温厚,留你们在此处,可那地赋田租,需记得按时交纳!”

撂下一番狠话之后,乡绅们才三五散去。

齐秀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抹干眼泪,“要死……今年的地赋还差六钱呢……”

齐秀抬眸,就看到了怀仁。她沉默许久,笑了起来,道:“话说,盗跖是谁?”

怀仁想了想,“不认识。”

齐秀叹口气,“那些老头每次都放在嘴上说,好像跟他很熟似的。我还以为是名人,没想到你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