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恼了,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怎么总是这样自说自话,不顾别人的感受!

她咬牙切齿的嚷:“我警告你,再不放手,我就,我就…”

邵云闻言,忍不住回头望着她,眼神里含了丝戏谑,“你就什么?”

一直被他挟持进了KFC,曼芝都没想出来下半句威胁他的话语来。

他们已经离婚了,从此再也不相干了。

话说回来,即使没离婚,她似乎也总是奈何他不得。

找了个空位,把僵硬的曼芝强行按上去,邵云才放柔声音道:“想吃什么,我去买,这里很快的。”

一个上午都在走路,刚才又跟他“争斗”了一番,她也确实饿了,一饿就容易乏力,店堂里又飘着炸鸡的酥香。

“随便!”她答的有气无力,不再象刚才那样气势汹汹。

邵云端详她的面色,不觉笑了,笑得很灿烂,也很温柔,可惜曼芝正眼都不瞧他。

明明队伍不短,他却很快回来,端了满满一托盘的食物。

曼芝懒得问,目光朝盘子里一扫,随手抓了个鸡肉卷过来,掰开包装纸,连啃两口,要迅速填补腹内的虚空。

邵云有条不紊的往可乐杯里插了根吸管,递给她,继而薄责道:“那种地方,你也敢跑去吃?”

“我没你金贵。”曼芝赌气的回了他一句,又是一口狠狠咬下。

邵云笑着摇头,不再说什么。

吃了大半,他才慢条斯理的问:“听说,你去相亲了?”

曼芝正喝着可乐,哪曾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口气没喘匀,呛到气管里,狼狈的咳起来。

邵云赶紧拿纸巾替她擦拭,瞧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又想笑又心疼。

好容易平复了咳嗽,一眼瞥见他含笑的眼眸,她顿时有些羞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实在拗不过嫂子,的确去见过一回。在一个小茶馆碰的面,半杯茶都没喝完,她就落荒而逃,对方的问题太直接,令她忍无可忍。

“怎么没关系,你现在掌控着邵氏一半的命脉呢。我可不希望哪次开股东会,杵个陌生人在会议室里。”他说得振振有词。

曼芝语结,沉默了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原来他今天找自己就是为了这事儿。

“你不是说以后不管我的事了?这算什么?”

邵云眼中星火闪烁,一扬眉,刚想说些什么,思路就被手机铃声打断。

曼芝低头啜着可乐,一边听邵云短促的应复着。

“嗯,好…现在不行,我还有事,帮我约晚上吧…好。”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在‘和记’订个位子,晚上一起去。”

挂了电话,他看见曼芝已经拿了餐巾纸在抹嘴,打算走人的样子,立刻皱眉道:“再坐一会儿,你急什么。”

曼芝张大眼睛看着他,“你不是有事吗?还不赶紧走?”

邵云有点无奈,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脸上逐渐浮起端凝,他声音蓦地低沉下来,“我想把地产业务整个卖掉,正在寻找合适的买家。”

曼芝乍闻此言,吃了一惊,连抬杠都忘了,“为什么?”

话一出口就明白问得有点多余。

邵云和叔叔邵俊邦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多少年了,邵俊邦始终致力于地产的开发,而邵云则主张把投资力度倾向机械行业。

如今,他上台才一年就迫不及待的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了。

半晌才又喃喃的问:“会有风险吗?”

“有。”他答的很肯定,然而如果不试试,他是绝不会甘心的。

曼芝了解他的脾气,只得沉默。

这两年,她也学乖了,很多事情不是她干预得了的,强行介入,不过是自寻烦恼,不如顺其自然。

看了看时间,曼芝还是起身要走,她还有一堆自己的事情。

邵云随她一起出来,然后跟着曼芝重新向卖场里走。

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身望着邵云,他的脸上还浮着微笑,可是她却神色凝重。

“邵云,你没必要这么做。真的,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只想要好好的,安静的过日子…你也一样,得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是想着过去了。你…明白吗?”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从此以后,他们两不相干了。

她望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心里也涌起难过,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既然决定了要重新开始,她便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不清的瓜葛,这样徒劳的拖着,对谁都不好。

邵云沉默的看着她从自己身前走过,然后渐渐消失在卖场拥挤的人群里,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

周围很闹,人来人往,抬货的,大声喧哗的,车子隆隆的发动声,唯有他,木头人一样的矗立在那里,仿佛置身于无人的荒漠,已然失去了任何表情。

第九章(上)

接触,吃饭,洽谈,无数个轮回之后,邵氏的地产业务终于觅到了靠谱的买家。

签合同的前夜,宾主约在龙城酒店聚餐,就某些细节和分歧再行磋商。

谈得还算顺利,包厢内颇有点其乐融融的味道。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邵云突然来了兴致,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半盅白的,然后端着站起来离座而去。

孔令宜冷眼旁观,只觉得蹊跷,而他已经在和对方的胡总卯上了。

胡总是南方人,看见白酒就想往后闪,他说不过邵云,只得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不管怎么样,都得邵董你先喝。”

邵云也不含糊,豪爽的一扬脖,手里那半杯白酒,喝得一滴不剩,他把空杯子倒置过来,笑嘻嘻的给众人看,大家于是噼里啪啦的鼓掌。

孔令宜对着李副总耳语了几句,起身道:“实在不好意思,邵董晚上还有个会,得先走一步。我在五楼的KTV已经订好包房,一会儿李副总会带各位老总上去,希望大家玩得尽兴。”

话说得漂亮,其实谁都看出来邵云已经微醺,于是没有强留。

邵云明白她的用意,只是笑着,没有反对,临走还彬彬有礼的客套了一番,才随孔令宜出来。

步出电梯,孔令宜想去扶他,邵云挥挥手,睥睨了她一眼,仍在玩笑,“我有这么不中用么?”

孔令宜无奈,不知他今天为何这样反常。

开了车门,他直接往驾驶座上钻,孔令宜也上了车,在副驾上坐定。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却伸出双臂往方向盘上一趴,然后将脸顺势埋上去,就这样不出声,默默的趴在那里。

孔令宜在旁边看着,有些担心,等了他一会儿,才道:“还是我来开车吧。”

邵云静静的伏着,说话口齿却很清晰,“我没醉。”

“你这是怎么了?”她焦虑起来,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或许这次真的是压力太大。

“合同还没签,如果你不想卖,不是没法挽回的。”她尝试着劝他。

邵云埋在臂弯里的面庞抖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太僵硬,简直控制不了。他只是觉得难受,浑身都不得劲,终于仰起脸来,歪头望了望身旁的孔令宜,神色倦怠,“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不送你了。”

孔令宜有点发懵,而邵云已经坐直身子,很快发动了车,只等她下去。

她疑惑的盯住他,不确定的问:“你真的可以吗?”

他尽量保持绅士风度,向着前方强笑了一下,“没问题,你走吧。”

她屏在那里不动,他喝了多少酒,她知道,“你去哪儿?或者,我送你过去再…”

他终于转头瞪住她,忍无可忍的样子。

通常看到邵云这样的神情,孔令宜就明白已经到了他的极限,她轻轻叹了口气,尽管仍是惴惴不安,但她是听惯了他吩咐的,于是只得下车。

脚还没完全站稳,车子已经风驰电掣般滑了出去。

他的脑子还算清醒,认准了一个方向使劲开,不断超车,连闯了两个红灯,抬眼就能看到摄像头,他居然还能意识到大概会扣分,可他并不在乎。

一个月了,他整整忍了一个月,不想,不过问任何跟她有关的事。

她要真正的自由,那么他就只能给她。

他从来没有试过去忍耐一件事,那不是他的人生信条,可是现在,为了曼芝,他必须努力去尝试,但是只觉得辛苦。

可是他也终于意识到,他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车子准确的停在了曼芝住宅的楼下。

他从车里探出头去,望一眼三楼的那个窗户,漆黑一片,曼芝还没回来。

他有她大门的钥匙,一直带在身边,可是从来没用过,怕吓着她。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

他摇下车窗,右手已经很习惯的取了烟出来,啪的点上,不抽,仅是夹在指间,手搁向窗外,看蓝色的烟雾袅袅的腾升上来。

一支烟燃尽,他蓦地想到曼芝可能还在新店,最近她一直在忙装潢的事。

于是调转车头就离开。

在申宁路上开了一段,远远的就看到她新选的店面,果然灯火通明。装潢还没完工,灯箱却早已做好了挂在门外,“花间”两个字很有些气势。

把车停好在路边,他下来,庆幸自己还没有十分醉,过马路时尚能准确的避过来往车辆。

邵云走进店堂,装饰已经初具规模,眼前白花花的,大约刚上过墙粉,没有看到橘红色的地砖,几个转角的地方用木料搭出来的货架看着倒很新颖别致,整体风格也顺眼了许多。

店堂里没有人, 他茫然四顾,终于在右手的圆弧楼梯下看见了曼芝,被磕磕绊绊的小型脚手架挡着,身旁还站着一个大男孩。

圆弧楼梯还只是雏形,店堂挑高近六米,所以可以隔两层。

曼芝头上扎了块挡灰的小方巾,头发整个盘了起来,她侧对着店堂中央,隔着横来竖去的条纹,邵云能看到她清秀的面庞和白皙的脖颈,她正与那男孩并肩看他手上的一份图纸。两个人挨得极近,几乎是头碰着头,小伙子戴了顶棒球帽,鸭舌却在脑后,从背影上看有点痞,说话声音却很直爽。

“我觉得栏杆还是用木质的比较好,二楼的地面没有用混凝土强化过,直接在钢梁上铺了地板,承重一定会受影响,铁扶手太重了,有点悬。”

曼芝垂着头,使劲看图纸上的数据,她很喜欢铁质的雕花楼梯,可是,如果真的威胁到安全,也只能放弃。

曼芝到底没能省下钱来,店堂依照她的要求装了一半,自己看着就气馁不已,怎一个土字了得!

最终还是全部包给了装潢公司重新来过,包括材料和人工。好在负责她这个场子的项目经理小夏十分尽责,从出设计图纸到现场施工,基本没让她操太多的心。之前她自己指挥一个半路出家的装修队按着她的想法来实施,结果沟通吃力不说,做出来的东西更是面目全非,根本没有想象中美轮美奂的感觉,她只得认了命,明白自己不是那块料。

第九章(下)

邵云朝着两人的方向很重的清了清嗓子,还是小夏先回过头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找谁?”

曼芝听到他的问话也不由自主转过身来。

邵云一见她的表情,就不得不费力的解释,“我…在附近吃饭,顺道过来看看。”

曼芝不语,眼神里却含了一丝怀疑和疏冷,她不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小夏的目光来回的瞟动,轻声问曼芝,“你认识他吗?”

她极低的“嗯”了一声,然后恢复自然的口吻道:“好吧,就听你的,用木质楼梯――那么,白墙呢?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变得亮丽一点,不要总是这么单调。”

“唔,现在有一种工艺叫金属烫花的,就是在墙上镂刻金属的图案,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如果有一天不喜欢了,清理掉也很方便。”

曼芝眼前一亮,“那倒不错。”继而又担心,“但是…会不会很贵啊?”装修里的欺诈门道实在太多,她都有些怕了。

他们聊得兴起,完全把邵云抛在一边,简直拿他当空气。

他有些烦躁起来,酒精也开始起作用,眼见曼芝和小夏越谈越投入,忽然心生醋意,于是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每每截下小夏的话,冷嘲热讽一番,小夏从诧异到无奈,而曼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最后她隐忍的对小夏道:“就这样吧,不早了,你先回去,明天再说。”

小夏疑虑的瞟着邵云,不明白他的来路,低声问曼芝,“这人到底是谁?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曼芝朝他笑笑,“没事,你走吧。”

小夏一离开,曼芝就拉下脸来。她还是不理邵云,俯身将地上的杂物归拢到一处。

邵云走上前,涎着脸问:“这么晚了,你饿不饿?不如,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曼芝根本不想睬他,理好物品就去关门窗,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可能要下雨。

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她觉得烦,猛地顿住脚,回身面向他。

“你到底有完没完?”她很累,不想跟他纠缠。

“对不起。”看着她厌烦的表情,他口干舌燥,全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很笨拙。

曼芝吸了口气,忍耐下来,走到门口,手按在大灯的开关上,对着他道:“出来吧,我要关门了。”

她“啪”的一声摁灭了灯。刹那间,眼前一片黑暗。

曼芝去拉卷帘门上的扣,门太新,轨道不怎么顺畅,她拉得有点费力,踮了脚,使劲去够。

邵云还站在门内,站在那一片浑浑噩噩的黑暗里,眼睁睁的看着她要在两人之间拉上一道屏障。

他忽然绝望不已,寻觅了这么久,终于认清是她!只有她,才能让他心甘情愿低下骄傲的头颅,只有她,才会让他有幸福的感觉!

可是,他清醒得迟了一步,她已经不再爱他!从今往后,不再跟他共此天涯!

他感觉到疼,不由自主的嘶了口气,蓦地伸出手,将她拉进门里,不管不顾的按到墙上,狠狠的俯下头去狂吻。

她的唇还是那样甜美,令他迷恋。就像数年前他第一次吻她时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他有多久没吻过她了?他有些迷糊,仿佛上一次亲她只是昨天的事情。

曼芝完全没有料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发懵,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只顾手足无措的承受。

鼻子里闻到酒气,她才知道原来他醉了。

她心里很乱,本能的想要抗拒,可是竟有些不忍心。

他还爱着她!

曼芝并非心狠之人,只是这些年她逼着自己凡事委曲求全,几近麻木,如今终于得到解脱,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想远远的逃开曾经缚得她快要窒息的牢笼,好好的喘息。

她知道邵云爱她,可跟着他,她只觉得累。走到今天,她所要的不再是虚幻的爱情或是所谓的名利,只企求能有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宁静,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

他吻得很深很持久,像个任性的孩子,牢牢的不想放开她。渐渐的,她喘不过气来,终于下狠劲推开了他。

他是真的醉了,一点脚力没有,被她推开的那一刻,脚步竟然踉跄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扶住墙根站稳了。

两个人维持原来的姿势,在黑暗中静默。那才关了小一半的卷帘门外,远远的街灯的亮光和着来往的车灯的光线投射进来,隐隐绰绰的照在邵云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甚清,唯有眼眸中的两点晶亮,象两簇灼人的火焰,一瞬不转的盯住她,带着深深的痛楚。

曼芝怔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邵云垂下头,连带眼里那两团火苗也被遮掩了起来,扶在墙上的手掌紧握成拳。

她终于还是推开他,即使他那样爱她!

她脸上的无奈和从前一样,皆因为他的干扰。他爱她,可是他总是成为她的干扰。

邵云深深吸了口气,也许今晚他真的醉了,因为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好吧,如果你真的把我看成是个麻烦,那么…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来烦你。”

他看到曼芝眼里复杂的神色,说不清是怜悯还是难过,他只想苦笑,在她面前,他已经没有自尊可言,他只要她爱他,就象他爱她一样,可是很难,真的很难!

曼芝依然是沉默的望着他,用她那一如既往的清澈而宁静的眼神。

他听见自己懦弱的声音又在低低的开口,“只是曼芝…偶尔,我也会累,会觉得烦,如果是那种时候,我来找你…象朋友那样…请你…不要把我推开,好吗?”

渐渐的,他看见她脸上有晶莹的泪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禁抬手去抚摸她的面颊,却真是湿的。

她终于对着他重重的点下了头。

店里到处是粉尘,也没有椅子,于是他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不记得坐了多久,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的傍在曼芝身边,希望就一直这样下去。

后来,天上飘起了雨丝,她坚持要回去,且坚决不让他开车。

她替他拦了辆的士,他没有逞强,乖顺的坐了进去。

夜间的点歌台悠悠的放松动人的流行歌曲,他听得昏昏欲睡。

可是有一首歌却让他想笑――《有一种爱叫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