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勇一身红衣站在门前,一脸的不痛快。

方一勺早就透过轿帘的缝隙悄悄看了,心说咦?这就是沈勇么?挺一表人才的啊,怎么就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呢?

轿子停住之后,一番讲究不能少,沈勇也不管,随那些个媒婆喜娘们折腾,最后终于是礼成了,就该他伸手进轿子里面接新娘子了,沈勇挑起嘴角,笑了。

方一勺就见轿门的帘子被轻轻挑起了一点,一只手伸了进来。她刚想伸手,却见那手一翻手心朝上,有一只灰溜溜的小老鼠,正蜷缩在那手心里,可怜兮兮地往上看呢。

方一勺一愣,随后一挑眉——难怪叫小恶霸呢,一见面就想拿老鼠吓人啊?!方一勺摇摇头,她深山老林豺狼虎豹都见过,还怕小耗子?!想罢,伸手将那小耗子提了起来,小耗子吱吱叫,方一勺摸了摸里面衣裳的兜子,取出一小块芙蓉饼给它叼着,放在了地上。

小老鼠抱着芙蓉饼啃了起来,抬眼看了看方一勺。

方一勺一笑,对它眨眨眼。

沈勇在外头等着,左等没听到里头叫,右等也没听到里头哭,就纳闷了,心说,这姑娘莫不是个哑巴?还是眼神不好或者是只猫?!

越想不觉得不对劲,沈勇撩起轿帘往里头一看就听到“呼”一声眼前黄光一晃。

沈勇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根急速飞出的烧火棍,砸中了脑门。

方一勺背着箱子,慢悠悠出了轿门,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勇,觉得这未来郎君还是不错的,就伸手抓住的他手,道,“唉,走吧!”

沈勇揉着脑门上鼓起来的大包,一脸惊骇地看着方一勺,这新娘子头上盖头遮着半张脸看不出难看,也看不出多好看来,眼睛倒还挺大的。

“走啊!”方一勺用力拽了他一把,道,“愣着干嘛?!”说完,拖着懵了的沈勇进屋去了。

门口下人们面面相觑,媒婆有些纳闷,新娘子怎么成亲还带着烧火棍的?好奇伸手撩开了轿帘就见一只灰色小耗子“噌”一声窜了出来。

“啊!”媒婆惊得一声惨叫。

当夜,沈一博看到了沈勇脑袋上的大包,一听说是新娘子打的,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悍妻好啊,悍妻最旺夫!

沈勇可别提多郁闷了,被迫顶着大包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宾朋敬酒,自己却一杯都不让喝,他爹怕他撒酒疯,都给他换了水。这一圈酒敬下来,灌了满满一肚子的白水。沈勇心中不甘,这新娘子倒好,打伤了他,拜了堂就欢欢喜喜进屋等着了,自个儿在这儿受罪。

离开大堂,沈勇先去了趟茅房,将这一肚子的白水放了。之后,他就想去厨房弄些吃的,吃饱了再好好想想对策,治治那新娘子。

走到了厨房门口,打鼻子一闻,沈勇心说怎么那么香啊?

沈一博向来清廉,家里有银子但是不奢侈,厨子都是下人轮番做的,做的菜水准是参差不齐,今天的喜宴倒是请了个大师傅,但是人家应该早就走了吧?可现在厨房里头,还冒出来浓浓的香气这什么味道啊,酸酸甜甜的?

沈勇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方一勺正坐在一张小桌边,一手端着个小酒杯,旁边放着一壶酒,上面硕大的一个囍字

沈勇就觉得头有些晕,那不是交杯酒么?!

方一勺见有人进来了,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相公。”

沈勇嘴角抽了抽,这一声相公一点都不娇滴滴,像是在叫阿黄,低头一看,果然阿黄在一旁啃骨头呢,还对着他摇尾巴。

“饿不饿?”方一勺问,“来吃东西。”

沈勇走了进去,就见方一勺眼前两盘菜,吃了快一半了,一盘是蜜汁藕,一盘是酸豆角今天喜宴,他记得没这两个菜。

“哪儿来的?”沈勇坐下,接过方一勺递来的筷子,伸手夹了一筷豆角塞进嘴巴里,嚼了嚼,愣住。

方一勺给他盛了一碗饭,道,“酸豆角最下饭。”

沈勇就觉得肚子咕噜噜响,这豆角都绝了,他迫不及待地去尝了一口蜜汁藕,眼睛就瞪得溜圆。方一勺给他倒了一小杯酒,道,“蜜汁藕要配小酒。”

沈勇喝着酒,吃光了剩下的蜜汁藕,又开始就着酸豆角吃饭,巴不得连盘子都吃了。

方一勺在一旁看着他,心说——挺乖的啊,为什么说他不好呢?

见沈勇吃的高兴,方一勺凑过去,笑眯眯问,“好吃吧?我做的。”

“嗯。唔?尊的?”沈勇倒是老实地点点头,边嚼着边看方一勺,眼里多了一份惊讶。

方一勺笑道,“你岳父大人也最爱吃这个。”

“咳咳”沈勇捶胸口,噎住了,噎住了。

第3章 什锦粥和出师表

八宝粥、南瓜粥、皮蛋瘦肉什锦粥。

蟹黄包、椒盐卷、牛肉蒸饺韭菜盒。

花生酱、芝麻酱、荷叶孜然葱拌面。

双色糕、红豆饼、软泡油膜羊肠汤。

一大清早,沈勇迷迷糊糊地就听到外头传来不成曲的小调子,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唱呢,怪好听的。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坐在大红锦被上,望着被褥上的金色龙凤图案发呆昨晚上他就着酸豆角和蜜汁藕吃了一大碗饭,后来方瑶又给他做了两个小菜下酒,见他爱喝酒,还从厨房里拿了一坛子好酒,切上姜丝煨烫了给他喝。

沈勇想了想,好像是喝得不少啊,不过今天早上倒是没头痛后来他怎么睡着的来着?

起身穿衣,抬头看到墙上的大红囍字有些晃眼睛,沈勇莫名觉得丧气,稀里糊涂就成亲了,洗了把脸出屋。

院子里,就见伙计们正在扫尘。

沈勇好奇问,“干嘛?今天有客人?”

扫地的伙计看到了沈勇,眼睛睁得溜圆,“少爷,您怎么那么早就起啦?!”

沈勇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早?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啊。”伙计道,“您看这天刚亮。”

沈勇也吃了一惊,他这辈子还不知道卯时的天是啥样子的呢,赶紧走到院子里抬头仔细看。

“对了。”沈勇想起来了,问伙计,“刚刚,你们一群人唱什么呢?”

“哦,不是我们唱的。”伙计笑呵呵道,“少奶奶在厨房做朝饭呢,带着丫鬟们唱的。”

“朝饭”沈勇打鼻子一闻,就觉得肚子咕咕叫,“什么那么香啊?”

“少奶奶做的朝饭啊。”伙计揉着肚子,道,“少爷您快去吃吧,少奶奶好手艺。”

沈勇觉得有些好笑这方瑶才不才女暂且不论这做饭的手艺可是真好!想着,就抬脚往前厅去了。

刚到了前厅,就听到里头传来他爹娘爽朗的笑声,沈勇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心说——他爹还能笑成这样啊?

绕过屏风进屋一看,就见二老都在桌边坐着呢,方瑶陪在一旁给夹菜,嘴里不知道说的什么,逗得他娘笑得直颤,一声儿啊,一声心肝儿叫得沈勇肋叉子有些疼,赶紧到桌边给他爹娘请安。

沈老爷子和沈夫人看着沈勇的神情和那些下人们差不多,都张大了嘴问,“你怎么起来了?!”

沈勇摸了摸头,心说,你们怎么好像我半身不遂起不来似的呢?!

方一勺给他盛出一碗什锦粥,撒上花生酱、白芝麻、肉松和葡萄干儿,递过筷子,又塞给了他一个椒盐卷。

沈勇还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呢,接过了碗,抬眼看了看方一勺,心说昨晚好像连盖头都没揭,又只顾着吃了,没仔细打量过新娘子。如今一看嗯,不难看,不过也没多好看,还是那句话,眼睛倒是挺大。

方一勺笑眯眯看众人吃饭,沈一博瞪了沈勇一眼,道,“勇儿,这么不像话,新娘子一大早就起来做朝饭,你连句问候都没有?”

沈勇扁了扁嘴,看了方一勺一眼,嘀咕了一句,“早。”

沈一博脸色难看,方一勺听到了,笑眯眯回了他一句,“早。”

沈夫人点头,“瑶瑶好脾气啊。”

方一勺笑,“娘,叫我一勺就行。”

“一勺?”众人面面相觑,沈勇吃到嘴里的粥咳了出来,笑,“什么一勺啊?一勺粥还是一勺油啊?”

方一勺挑挑眉,“熟人都那么叫我,我大名儿就叫方一勺。”

“不是说叫方瑶么?”沈老爷子有些纳闷。

“嗯。”方一勺笑了笑,“自家人用自家名。”

“哦。”二老听了点点头,也没多想反正这媳妇挺好,知书达理又勤快,还做得一手好菜,看这成亲第一天,沈勇就起了个大早,好兆头啊。

“勇儿。”沈一博道,“一会儿吃完了饭,去书房念书,让一勺陪着你,她可是才女,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沈勇嘴角抽了抽,一听念书他就头疼,又听说要方一勺监督着,心情更不好了,不过他也懒得跟他爹争辩,不然又该挨骂了。沈勇下意识地看了方一勺一眼,心说丫头,昨儿个还没分出胜负呢,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才女,一会儿欺负死你!

方一勺叼着勺子喝红豆汤,见沈勇不时瞄自己一眼,心里也纳闷——这人,好像不喜欢说话,看谁都凶巴巴的。

沈勇三两口吃了粥,咂咂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碗递给了方一勺。

放一勺接碗,有些纳闷地看他,就见他摸摸鼻子,小声来了句,“再来一碗。”

沈夫人笑了起来,和沈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会心一笑,方一勺又给沈勇盛了满满一大碗。

沈勇吃着,心说,丫头手艺忒好了,做什么才女啊,做厨子得了。

吃完了饭,沈勇本来想出去玩,被沈老爷子狠狠瞪了一眼,赶去书房念书了。

沈勇一肚子气走进书房,对着几卷经书发呆。方一勺环顾四周,看到满满一墙的书,不禁赞叹,“好多书啊这些书你都看了?”

沈勇翻了个白眼,道,“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些破纸而已。”

方一勺笑了笑,继续看房间里头的稀罕东西。

“唉,大才女。”沈勇开口,“我爹让我写文章,你帮我写吧。”

方一勺愣了愣,走过来问,“什么文章啊?我不会写的。”

沈勇干笑,“你不是才女么?才女这么篇文章都不会写啊?!”说着,往旁边挪了挪,把座位留出来给方一勺,自己趴在一边玩骰子。

方一勺见他自己跟自己玩,就道,“我跟你玩吧。”

神勇一愣,转脸看她,问,“你会赌钱啊?”

方一勺点点头,“骰子、麻将推牌九,我都会。”

“当真?”沈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方一勺。

“自然啊。”方一勺接过骰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道,“嗯上好的象牙骰啊,这可是稀罕东西。”

沈勇有些搞不明白了,这才女怎么跟个市井野丫头似的,就问,“唉,你不是大家闺秀么?怎么还会赌钱?”

“我爹喜欢啊。”方一勺无所谓地道,“我从小就和他赌。”

沈勇眉头皱了起来,心说,方老头你个老不休啊,竟然教自家闺女赌钱?!不过他倒是对方一勺稍微有好感了些,比那些整天板着脸的才女有意思多了。索性道,“唉,要不然这样,咱俩赌大小,你输了,就给我写文章,我输了嗯,我给你买个你想要的东西。”

“行啊。”方一勺点头。

“你先来。”沈勇将骰子给了方一勺。

方一勺接在手里晃了晃,往桌上一扔——三个一,豹子。

“哈哈。”沈勇来劲了,道,“笨啊你,背死了!”

方一勺皱了皱鼻子,手气是挺臭。这时候,就见沈勇拿过骰子,放在手心里哈了口气,晃了晃,往桌上一扔——三个六!

“哇。”方一勺吃惊,问,“你故意扔的还是运气啊?”

“嘿嘿。”沈勇将骰子接过去,问,“你说你要几点吧?”

方一勺想了想,问,“我想几点你就能扔出几点来啊?”

“那是。”沈勇点头。

方一勺不行,“好,三四五,你扔一个给我看看。”

沈勇又将骰子放到手心里,哈了口气,晃了晃,往桌上一扔——三四五。

“诶?”方一勺拿起骰子前后左右看着,道,“神了啊!”

沈勇喜笑颜开,指了指桌上的纸笔,“你输了,写文章吧!”

方一勺没办法,愿赌服输么,把骰子还给了他,问,“怎么写啊?”

沈勇将眼前的书翻开,道,“我爹让我看了好几天出师表了,让写个感想。”

“感想?”方一勺摸了摸头,问,“怎么写?”

“就是你看了之后啥想法呗。”沈勇皱眉,“你不是才女么,写个出师表的感想太容易了吧。”

方一勺接过书,“那我先看看。

刚看了两行,方一勺指着一个字问,“唉,这个什么字啊?”

沈勇凑过去看,道,“殂。”

“这个呢?”方一勺接着问。

“弊。”沈勇回答。

“这个?”

“陟。”

“这个。”

“臧。”

“这个。”

“攸。”

“这个”

“你有完没完啊?”沈勇瞪眼,“考我啊?”

方一勺扁扁嘴,抠抠耳朵,“你凶什么?大蒜叶和韭菜苗你分得清楚不?”

“”

“这个呢?”方一勺继续指,“念啥?”

随后半个时辰,沈勇给方一勺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出师表,念完之后,方一勺一句话差点让沈勇吐血,她问——这文章说的什么啊?

沈勇彻底愣了,问,“唉,我说你这才女怎么当的?”

方一勺眯起眼睛,看他,“你该不是自己也不会?!”

“你当我傻啊,一个出师表有啥不会的?!”说完,沈勇给方一勺详解了一遍出师表。

方一勺听完,问,“这位诸葛武侯他想说明些什么呢?”

沈勇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啊,满篇废话。”

“就是啊。”方一勺也点头,“可不就是满篇废话么,最后自己也说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

沈勇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好笑起来,方一勺拉拉他,道,“唉,别看这些了,多没劲,我们上街玩儿去吧?”

沈勇也无奈,道,“我爹会打人的。”

“为什么打你?”方一勺不解,这沈勇人挺好的啊,哪儿就小恶霸了?

“他不让我上街。”沈勇道,“让我念书。”

“就念出师表呀?”方一勺更纳闷,“你不是已经会了么?”

“他让我背出来,我一直背不出,所以他才让我写文章的。”沈勇心不甘情不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