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勇回想了一下,他以前在飘香院认得的那些晴儿月儿们大多都是火辣辣的。

刚想到这里,沈勇就觉得胳膊上让方一勺掐了一把,转脸看她。

“你刚刚想什么?”方一勺眯起眼睛看他。

“呃没,娘子,你接着说。”沈勇干笑,揉着自己的胳膊问。

“哦,我是说,姑子也可能出家之前是窑姐,窑姐也可能以后出家做姑子,人不能一概而论。”方一勺说,“也许昨儿个是好人,今儿个就十恶不赦了,人是会变得么。”

沈勇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就好像自己一样吧,以前是小恶霸,如今是个还算过得去的回头浪子。

不过人忘性都大,沈勇以前挺喜欢那些窑姐儿们的,总觉得她们和自己差不多,都不被人待见。可如今自己被人抬起来说了几天金不换,竟然就有些飘飘然了,还觉得比以前的自己高贵了些。可沈勇仔细一想,有什么啊,昨日你穿着败絮乞讨,今日穿着锦衣挥霍,那也不过是皮子,真正的瓤儿,还是你自己。

“那娘子,你觉得,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个比较好?”沈勇问。

方一勺瞄了他一眼,“相公又说笑了呢,没有变。”

“哦?”沈勇佯装不高兴,笑问,“他们可都说我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方一勺笑了笑,道,“换的只是衣裳而已,金子永远不会换的,回不回头什么的,也不是谁说了算的。”

沈勇盯着方一勺看了一会儿,点头,“嗯!娘子说得对”

到了长乐庵的庙门口,石头已经飞奔进去找静怡师太了。

静怡留下了石头和小结巴在院子里吃点心,听说沈勇他们来找鸾儿,便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这丫头有什么心事啊。”

“师太,鸾儿怎么了?”方一勺问。

“她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来了就说要剃度。”静怡叹息,“剃度不是小事,这么漂亮一个姑娘剃了头太可惜了,我就先收了她做俗家,在后头的小院子里住着呢,每日做些蜡烛折些纸花,终日不说话,问她,也不过是一句罪孽深重。”

方一勺和沈勇听了静怡师太的话,都觉得有些凄凉,本来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究竟是什么人在后面作怪,比翼鸟变成了陌路人,这样的结局让天下有情人情何以堪?

别过静怡,沈勇和方一勺到后院去找鸾儿了。

“应该让张文海也来就好了。”沈勇对方一勺道,“不过他似乎有些怕,总说等等。”

“为何啊?”方一勺有些不解,“既然已经查明了梁夫子不是自杀的,他与鸾儿现在又都是自由身,为何不来相会呢?”

“也难免吧。”沈勇道,“那秀才现在一身落魄,铁定是想要把自己打点好了,案子真相大白了,才来接姑娘。”

“这是什么想法?”方一勺皱眉,似乎不解。

“很正常呀。”沈勇道,“男人自然不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丢脸,得自己出人头地了,才好风风光光的来迎接她,这和女孩儿们都收拾得漂漂亮亮了才去会情郎,不是一个道理么。”

方一勺听后大笑,啧啧了两声摇头,“相公呀,男人们瞎想而已,谁说女孩儿都喜欢这心思的?”

“不对么?”沈勇有些纳闷。

“收拾漂亮才多少时辰?一两个时辰都能画出花儿来了!”方一勺认真道,“可是真的要风风光光衣锦还乡那要多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到时候,妙龄少女早就成人妇了。”

沈勇想了想,觉得也是。

“若是十天半个月后,案子查清楚了张文海才来接鸾儿,万一鸾儿这几天说动了静怡师父,把头发剃了呢?”方一勺反问。

“哎呀!”沈勇一惊,“那可就完了,剃头了和没剃头,那心境完全不一样的啊,到时候真的无法挽回了。”

“可不是么。”方一勺道,“男人总怕在女人面前丢丑,其实是怕自己丢面子,女人会看轻自己。但事实上大可不必,你想啊,狂风暴雨中赶去接心爱的姑娘,弄得狼狈不堪,和等到风和日丽了,再一身锦衣华服地去接姑娘,哪个更让人心动呢?”

沈勇摸着头,“是这么回事啊,娘子,你看得好透彻呀。”

“不是我。”方一勺笑了笑,道,“是我娘,我娘就是窑姐儿,她比谁都清楚。”

沈勇点头,每次提到方一勺的娘,都会有些淡淡的伤怀在里头,沈勇时常想,若是那位丈母娘没死该多好呢?一定是个精彩的人物。

两人来到了后院,就见院子里的山茶花树下,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海青的年轻女子,盘着头发戴着个帽子。远远看去,超尘脱俗,好不清丽。

沈勇暗自咋舌,这哪儿能看出以前是个窑姐儿啊,就说是宫里的金枝玉叶也有人信的,这么一想,方一勺说的都是对的,人的贞洁与否,看的是心境。

坐在院中绑着白纸花的,正是鸾儿。

佛门中人的日子是非常清苦的,哪怕有的寺庙香火再旺,僧侣们也照样是清苦,清苦便是修行。香火钱,是要赈济苦难百姓做功德的。佛门中人也不讲究不劳而获,平时都会做香蜡烛火和纸花来维持生计,所以时不时还要下山化缘去,就算皈依我佛,人要活下去,依然离不开个俗世。

方一勺和沈勇的到来,打扰了鸾儿。

她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两人,严重些微的警惕。

沈勇示意方一勺——娘子,你说吧。

方一勺走了过去,问,“鸾儿么?”

鸾儿点了点头,她还没有剃度,所以没有法号,说白了,长乐庵不过是她的一个暂时栖身之地罢了,静怡师太心肠好,收留无家可归的她。

“我们是衙门里头的人,想问你些事情。”方一勺边说,边坐在了鸾儿的对面。

鸾儿一听到官府,显得有些紧张,看着方一勺问,“官府的找我做什么?”

方一勺回头看沈勇,沈勇走了过来,把事情的原委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给鸾儿听。

鸾儿听得睁大了双眼,连连道,“怎么可能的呢?竟然是有人行凶作恶。”

“所以我们想问问你。”方一勺道,“这个人,很可能在烟翠楼里头,你知不知道一些线索?”

鸾儿微微皱起眉头,低头思索起来,嘴里喃喃,“在烟翠楼里怎么会?”

“你觉得,有什么人可能去下毒?”方一勺问。

鸾儿想了良久,摇头,坚决地道,“不可能的。”

“哦?”沈勇不解看她,“如何不可能。”

“烟翠楼是什么地方?”鸾儿苦笑了一声,“没有赎身的姑娘在楼里就跟坐大牢一样,不可能跑出来做这种事情,下毒?姑娘们上哪儿弄毒药去?若是能轻易弄到,早就有一半想不开的自尽了。”

沈勇和方一勺听后对视了一眼,都是眉间一紧,沈勇问,“你的意思是,并非是烟翠楼里的姑娘干的?那烟翠楼里头,有能自由出入的人么?”

“这个么基本都是不可以的,连护院也大多住在楼里,当然,一些打杂的,或者妈妈他们应该是可以出去。”

“那你仔细再想一想。”方一勺问,“有没有什么人是比较可疑的?”

鸾儿冥思苦想,半晌,也没想出什么来,只是说,“我想不明白,娼寮里的姑娘们,一旦有人能好命被赎身,别说姐妹了,连妈妈都会烧香拜佛祖的,为何还要用这种手段陷害?”

沈勇想了想,问,“有没有特别小气的?见不得别人好,所以就从中作梗呢?”

鸾儿笑而不语,良久才道,“这位公子,其实娼寮这种地方,一旦入了,就终身入了,赎出来了又能如何,很多迟早还是会回去的。”

“这是什么原因?”沈勇不解,心说,嫁了人生了孩儿,这不就是良家妇女了么?

鸾儿站了起来,从屋内拿出了一个茶壶来,随手掰下了几颗山茶花放在茶壶里头,泡上热水,给沈勇和方一勺倒茶。

“这样喝呀?”沈勇有些好奇。

“这叫落春茶。”鸾儿轻轻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喝。

“名字挺好听啊。”沈勇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就觉得这茶水有淡淡的甘甜,夹杂着一股茶花香味,突然就想起那日方一勺做的茶花卷儿来了,若是一个茶花卷儿配上一壶落春茶,那可就妙哉了!

“落春茶这名字有什么好听的。”鸾儿淡笑,“花儿经过了春就注定是落。”说话间,她看了看方一勺,笑问,“小姑娘,这是你的相公么?”

方一勺脸微微一红,点点头,“嗯,是。”

鸾儿不无羡慕地说,“真好啊女孩儿就跟花骨朵儿似的,有些还没开,就有人细心照料着,有都些谢了,落了,归了尘土,都没人多看一眼。”

“怎么说的如此凄凉啊?”沈勇道,“张文海不也是一心一意恋着你还将你赎身了么?”

鸾儿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更淡,“可是梁夫子死了,他便没再见我了,夫子死了,他便不打算再跟我在一块儿了。”

“他只是自责呀。”方一勺道。

鸾儿摇摇头,“不一样的,情爱这种东西,有时候比这瓷杯子还脆呢,轻轻一碰就碎了,拼不回去。”

与鸾儿说了一下午,沈勇和方一勺再回去的时候,除了多了几分感慨外,却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马车行驶在东巷府的大街上,两旁夜市喧嚣,河上画舫如织。

方一勺忽然问沈勇,“相公,你说,鸾儿姑娘,会不会有些怨恨张秀才?”

“一定有的吧。”沈勇叹气,问,“若换做你呢,你怨恨么?”

方一勺想了想,点点头,“嗯,会的。那卖了地契的秀才,还有之前那些死了亲人的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鸾儿真是说得没错,这情爱,比瓷器还脆。”

沈勇见方一勺突然低落起来,便也不做声。

两人相对静坐了一会儿,突然,沈勇抬头问,“娘子你猜,那个用这样法子来害人的人是不是也是这种想法?”

方一勺愣了愣,琢磨,“嗯有可能呀。”

“谁也不会平白无故有这种想法吧?”沈勇道,“这人肯定为情所伤过。”

方一勺点头,问,“有理,那相公你觉得这人在烟翠楼里?”

“烟翠楼里的人,能出来的就那么几个,如果不是出来的人那就有可能是进去的人啊。”沈勇一笑,“你说,会不会是某个经常去的客人?”

第33章 狮子头和片真心

回到了府衙之后,方一勺准备晚饭,沈勇托着腮帮子坐在院子里头的石桌边,盯着院墙发呆。

不多久,方一勺拿着食盒出来,“相公,再做来不及了,还有些鸭肉和菜,我做了蛋炒饭和葱花蛋汤。”

沈勇闻着就觉得贼香,胸中那份疑惑也被赶走了,端起碗吃饭。

小结巴也闻着味儿进来了,拿了两份走,和石头一块儿吃去。其他人都已经睡了,方一勺也没去打扰,剩下的小半锅子,她用盖子盖了起来,一会儿沈勇估计会不够吃的。

沈勇端着碗,吃着蛋炒饭,不时地瞄方一勺一眼,似乎有话想说。

方一勺故意不看他,低头吃饭。

吃到一半,沈勇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方一勺的胳膊,“娘子?”

方一勺眯着眼睛看他。

沈勇叼着筷子对她笑。

方一勺也不做声,挑出几块鸭肉来放到沈勇碗里。

沈勇又叫了她一声,“娘子,跟你商量个事情?”

方一勺放下碗,看他,“你是不是想去烟翠楼?”

沈勇干笑,“娘子真聪明。”

方一勺虎起脸,沈勇见她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赶紧道,“我不是去玩儿的,我去查案,你若是担心,我和沈杰一起去。”

方一勺眨了眨眼,问,“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男人。”

“那个沈杰不是人品比较可靠么?”沈勇小声嘀咕了一句。

“男人的人品都靠不住。”方一勺小声嘀咕了一句,“看到漂亮女人都会傻眼!他们心里可以只有你,但是眼里绝对不会只有你一个,我娘说的!”

沈勇有些想笑,就道,“我不看还不成么?我去看男人,不看女人。”

“你上窑子看男人啊?”方一勺小声嘀咕,“小心人家以为你那什么”

“那什么?”沈勇凑过来问。

方一勺脸红红,低头继续扒饭,嘴里嚼着鸭肉蛋炒饭,边含含糊糊说,“不准你去。”

“行。”沈勇继续吃饭,笑道,“听你的,不去就不去么,娘子,明天吃什么?”

方一勺有些吃惊,看他,就见沈勇似乎真是打消了去烟翠楼的念头,转而关心起明日吃什么来了,就问,“你想吃什么呀?”

“嗯”沈勇单手摸着下巴,道,“最近口味好像清淡了些,若不然是刚刚喝茶喝的?”

“你想吃口味重的呀?”方一勺问,“我做红烧的菜吧?”

“好啊!”沈勇赶紧点头,冲着方一勺咧开嘴笑。

方一勺看了看沈勇,见他笑得自然,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不让他去烟翠楼的事情不高兴。

低头继续吃饭,方一勺瞄沈勇,见他吃完了自己那一碗,去将锅子端了出来,问方一勺,“娘子还要不要?”

“不要了。”方一勺摇头,沈勇就美滋滋地把剩下的都盛在了自己碗里,吃了起来,刚刚的事情似乎完全没在意,方一勺倒反而觉得不自在了,跟自己欺负沈勇似的。

吃完了饭,方一勺去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里衣,光着脚穿着双小木屐跑了出来,就看到沈勇正坐在门槛上面看书。

方一勺笑了笑,沈勇还真没忘记苍满云的嘱咐,每日必要看书。

沈勇的确是捧着书看呢,可是心里还是想着案情,究竟谁会有这样的能耐,又有这样的心思这样害人?最令沈勇好奇的,其实是那个犯人究竟怎么想的?是人心太坏见不得别人脱离苦海?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正想得出神,就听身后传来方一勺的声音,“相公,洗洗上被窝里看吧,外面冷。”

“哦。”沈勇答应一声,就回头想要放下书去洗入眼的,却是门槛后面,穿着一双木屐的,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

方一勺本来就个子小,自然也是手小脚小的,沈勇长那么大,还头一回看女人光着脚呢,也从没想过,脚丫子都能那么小巧好看。

沈勇低着头细看,方一勺穿着荷叶边的白色丝质裤子,裤腿上绣着荷花儿。荷叶边裤管,露出一截脚腕子,光着脚穿着木屐,脚趾头圆滚滚的,连脚趾甲盖儿都是光洁透明,淡淡的粉色。

沈勇傻呵呵地盯着看,方一勺见他发呆,就戳戳他,“相公?”

“啊?”沈勇仰起脸看,方一勺上身穿着短短的白色小褂,沈勇仰着脸呢,能看到小褂子里头,短短一截白色的腰

“咳咳。”沈勇觉得有些燥了,赶紧低头咳嗽。

“快进屋吧。”方一勺见他咳嗽就赶紧拽他,“外面冷。”

沈勇被她拽了起来,就偷眼瞄,方一勺头发都盘起来了,后脖颈长长、白白

“喀嗒”一声,门合上,上闩,方一勺回头,见沈勇还傻站着,就赶他,“相公,洗澡。”

沈勇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方一勺推着他往后走,心里纳闷,怎么了?突然就傻了。

沈勇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又两个大浴桶,一个是温水,一个是滚水,温水那个,方一勺刚刚已经洗了,另一个里头的烫水也温了,现在洗刚好。

方一勺出去梳头发了,留着沈勇在浴桶里头泡着。

沈勇就莫名举得全身不自在,满脑子都是方一勺的脚丫子、脖子、腰最后想的心烦意乱,就那手拍自己脑袋。

此时,听到床上“呼呼”的声音传来,沈勇知道,方一勺铺床呢。

一想到床,沈勇更加心猿意马起来,怎么办好呢?

“相公呀。”

良久,方一勺从屏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来,就见沈勇光着上身趴在浴桶壁上呢,肩膀和胳膊因为这几天练功,显得精壮有力

方一勺又往后稍微缩了缩,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多看了两眼,小声说,“你洗完没有啊?水要冷了。”

“哦。”沈勇才反应过来,水早就冷了,赶紧“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

他也是让方一勺给闹糊涂了,什么都没穿就站起来了。

方一勺正看着呢,她哪个人见过这些啊,一下子也傻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也就烧了。她赶紧缩回去,心噗通通地跳得老快,赶紧回去钻进被子里。

沈勇挠挠头,也觉得尴尬,赶紧擦了身子,穿上里衣出屏风。